易中天:上海人與北京人的兩種世故

文 | 易中天

世故,是中國人的生存之道。生活在現實中的中國人,是不能一點世故也沒有的。不過同為世故,也不盡相同。大體上說,北京人的世故是悟出來的,上海人的世故則是算出來的。

在北京,沒有人教你世故,全看你有沒有悟性,會不會悟。會悟的人,渾身都是機關都是消息。眼皮子微微一抬,眼角不動聲色地那麽一掃,周圍人的尊卑貴賤、遠近親疏、善惡好壞,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然後,該熱乎的熱乎,該冷淡的冷淡,該應付的應付,總不會吃了虧去。這正是一個禮教社會的世故,也是一個官僚社會的世故。官場上那些老謀深算或老奸巨猾的不倒翁們,都有這種察言觀色的本事。即便是再愚鈍的人,如果久曆官場,也多半會磨練出來。

北京人雖然並非都是官,但官場既為“場”,就有“場效應”。北京既然是一個大官場,則場效應也就小不了,北京人生活在這樣一個官氣彌漫的世俗社會裏,耳濡目染是免不了的。隻要在皇城根下轉個圈,聽聽那些街談巷議飛短流長,那世故也就幾乎用不著學。

在這樣一種氛圍裏啟蒙開悟的北京人,首先學會的是如何處理人際關係。一個人,在官場裏混得好不好,靠的是什麽?是人緣。隻有上司賞識、同僚捧場,才混得下去,並獲得升遷和提拔。

其實,不但官場,其他地方也一樣。所以,學會世故,首先要學會“處人”,而處人之道,又無非麵子人情。北京人最懂這一套。比方說,溜彎兒時見了熟人,都要請安問好。“老沒見您哪!多謝您哪!回見您哪!多穿件衣服別著了涼您哪!”

這就叫禮數,也叫和氣,因此不會有人嫌囉嗦。這種禮數也是胡同四合院裏訓練熏陶出來的。老北京人都講究“處街坊”。街坊裏道的,誰家有個紅白喜事、婚喪嫁娶,都要隨個“份子”,道個喜或道個惱。自家有個什麽新鮮好吃的,也願意街坊鄰裏嚐一口,“是個心意,也是個禮數”。

雖然有時不免有些程式化,但仍透出濃濃的人情味來。這禮數是人情,也是世故。人情世故,在老北京人這裏原本是俱為一體的。

“您來點什麽?”

“您猜怎麽著?”

“您在這兒聽是不?”

“您又棒錘了不是?”

都說北京人說話委婉,其實這委婉正是北京人的人情世故所使然。因為隻有這麽說,才顯得對對方尊重,而且尊重裏還透著關切,透著親熱。這就是人情。

同樣,也隻有這麽說,聽的人才不覺得突兀,也才聽得進去。即便說的是不同意見,也不會惱怒,說的人也就不會得罪了對方。這就是世故。

畢竟,“拳頭不打笑臉”,“禮多人不怪”,多點兒禮數,沒什麽不好沒什麽錯。

所以,老北京人是不作興像上海人那樣直呼其名,也不作興像上海人那樣直統統地問人家“儂幾歲”的。隻有對懷裏抱著的小娃娃,才可以這麽問。即便問這樣的小娃娃,語氣也不會是直統統的,而多半會笑眯眯地問:“小朋友,告訴爺爺,幾歲啦?”如果是問上中學的孩子,就得問“十幾啦”?問中年人,得問“貴庚”;問老年人,得問“高壽”。

這裏麵講究大。這講究,也是世故。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尊老的社會,最怕的,是把人家說“小”了,同西方人生怕被說老了正好相反。“幾歲”,是“十歲以下”的意思。這麽問,豈非把人家當成了“毛頭小輩”?長輩對晚輩尚且不可有此一問,如果晚輩這樣問長輩,那就真是沒大沒小。

沒大沒小,也就是不懂禮數,而不懂禮數,也就是不會做人。正宗的北京人,是不能不懂禮數的。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歸禮數管著,包括說話,也包括別的什麽。

所以,即便發生衝突,也不能罵人,隻能“損”。比方說,騎車撞了人,在外地,就會罵起來:“瞎眼啦!”或者說:“不會騎車就別騎!”北京人就不會這麽說,而會說:“喲,別在這兒練車呀!”

都說北京人說話“損”,或說話“藝術”,卻不知這藝術是禮數造就的。因為禮數規定了不能罵人,可不罵心裏又憋得慌,於是“罵”便變成了“損”。或者說,變成了罵人的藝術。

的確,禮數這玩意,是多少有些藝術性的。比方說,懂禮數的人,都有“眼色”。所謂一有眼色”,也就是懂得什麽事可做什麽事不可做,什麽話可講什麽話不可講,以及什麽事該什麽時候做,什麽話該什麽時候講等等。掌握其中的分寸,是一門大學問,也是一門藝術。

北京話的特點,就是分寸感特強。蕭乾先生在《北京城雜憶》中就曾談到這一點。比方說,“三十來歲”和“三十幾歲”就不是一碼事,和“三十好幾”就更不一樣。它們分別是二十七八、三十出頭和三十五六的意思。

同樣,勞駕、費心、借光、破費,雖然都是“文明用語”,都用於向人道謝或道乏,用處和用法也都不一樣。這種細微的區別,就是分寸感。

實際上,人情世故,都要適度,才合於禮。過度的客氣顯得生分,過度的關切則難免諂媚,而恰如其分則是一門生活的藝術。這就要費心思、勤琢磨,還要有教養。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要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然後可著尺寸做人過日子。

顯然,北京人的這種生活藝術,是有他們的人生哲學來打底子的。這種活法講究的是心眼兒活泛,心裏麵透亮。活泛就不死心眼兒,透亮就不缺心眼兒。

當然,也不認死理。老北京人相信,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沒有一個人吃得完的飯,也沒有過不去的橋。無論好事壞事,還能一個人包了圓啦?所以,露了臉,用不著揚鈴打鼓;背了時,也不必蔫裏巴嘰。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老黃河還興改道兒呢,人世間的事,哪有個準數?風水輪流轉,沒準明幾個轉到哪,瞎折騰什麽消停些吧!就是瞪著兩眼數星星,也比折騰那沒譜的事兒強。

別折騰,也別較真。較真,就是死心眼兒。天底下,哪有“真事兒”?不過“湯兒事”罷。所以,不管幹什麽,也就是個“對付勁兒”。北京人有句口頭禪,叫“混”;還有個常用的詞,叫“不賴”。

在他們看來,人生在世,也就是個“混”字。比方說,混日子、混事兒、混口飯吃等等。所有的人都是混,所有的事也都是混。

要說有區別,也就是“一個人混”還是“哥幾個一起混”,混得好還是混不好。混得好的,能混個一官半職;混得差點,也能混個肚兒圓。但不論好歹,能混下去,就不賴。難怪北京人吃喝不講究,活得那麽馬虎了,對付嘛!

顯然,這種世故,是古都的智慧,也是農民的智慧。農業生產周期長,要能等;京城官場變故多,要能忍;而麵對風雲變幻、世事滄桑,要能對付。京都之中,帝輦之下,人們看得最多的是“城頭變幻大王旗”,看得最透的是仕途險惡、天威難測、官運無常。

今兒個,新科狀元金榜題名,“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明兒個,菜市口人頭落地,大觀園底兒朝天,“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樓塌了”。這就不能不讓北京人世故起來。

北京人的世故是他們久曆滄桑的結果。這種久曆滄桑使他們“身居台風眼處而能保有幾分超然”,使他們在靜觀中養成了“多看兩步棋”的世故和通達,也使他們學會了忍耐。

體製畢竟太強大,這種體製下的小民也畢竟太微不足道。強大的皇權要消滅他們,比碾死隻螞蟻還便當。他們不能不學會忍耐。忍耐,正是老北京式的世故的要害和精義。“窮忍著,富耐著,睡不著眯著。”有這份世故和耐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也沒有活不了的人。

正是這忍耐造就了平和,而平和的背後是信命和認命。老北京人的信條是:“命裏隻有八尺,就別攀著一丈。人,還能大過天去——既然“命裏有的躲不掉,命裏沒的求不來”,那麽,就沒有必要去爭、去搶,也沒有必要因為別人怎麽怎麽了而自己沒能怎麽怎麽,就渾身不自在,一肚子的別扭。這就是自個兒和自個兒過不去。

要知道,“一個人能吃幾碗幹飯自己清楚,別人也清楚”,而“和年頭兒叫勁,簡直是和自己找別扭”。再說,就算怎麽怎麽了,又怎麽樣也不怎麽樣。“做得人上人,滋味又如何?”當老板,來錢多,事兒還多哪!還是混吧。

顯然,正如趙園所說,正派北京人的世故裏,有著“閱事太多見事太明的悲憤沉痛。看透了,又無可奈何”。於是,無可奈何到了極點,反倒變成了平和。

平和也造就了幽默。

詼諧幽默,幾乎是北京人的標誌性品格。誰都知道,北京人說話特“逗”。普普通通的事情普普通通的話,到了他們嘴裏,就可笑、可樂。比如臉上有雀斑叫“灑了把茶葉末”,就又形象又生動,怎麽想怎麽可樂。難怪有人說聽北京人說話就像聽相聲要論說話俏皮,北京人可真是沒得比的。

北京人為什麽特別會說話?這就說來話長。我想,除了北京是個古都,曆史悠久積澱深厚,宮廷語言和市井語言雅俗兼備外,長期保持著和周邊農村以及少數民族的聯係,也是一個重要原因。

我們知道,農村語言、民間語言和少數民族語言,往往比官方語言和文人語言更生動鮮活,而這也正是北京話的特點。比如,說“窩心”就比說“難受”好;說“蒙席蓋井”,就比說“隱瞞”生動得多;說一個人不愛回家是“沒腳後跟”,就不但生動,而且俏皮......

如果說生動鮮活是向農民和少數民族學習的結果,那麽,詼諧幽默則源自北京人的世故與平和。幽默是要以平和為前提的,浮躁的人就幽默不起來。因為幽默是不緊不慢的。它需要鋪墊、打底子,“包袱”才抖得開。

會說笑話的人都知道,說笑話時,不能緊張,必須他急你不急,他笑你不笑。如果別人還沒笑,你自己先笑起來,那就叫犯傻。如果心急火燎,打機關槍式地把話一口氣說出來,別人聽不清楚,反應不過來,又怎麽會笑。

更重要的是,幽默是一種心態。這種心態,就是平和。隻有心平氣和,坦然麵對人生,才會產生幽默,也才幽默得起來。我們無法想象一個整天愁眉苦臉的人會幽默,無法想象一個事事斤斤計較的人會幽默,也無法想象一個時時處於提防狀態的人會幽默。

說到底,幽默也是一種“大氣”。隻有大氣的人,才能微笑著看待一切,包括苦惱和不幸。同樣,也隻有大氣的人,才能含笑向自己的過去告別。總之,隻有大氣才會幽默。北京人大氣,所以北京人幽默。

其實,北京式幽默中的大氣是不難體會到的。它往往表現為大大咧咧、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甚至沒大沒小。

比方說,稱鄧小平為老鄧,稱戈爾巴喬夫為老戈,就像稱呼自己單位上同級平輩的同事;稱倒騰商品的小販為“倒爺”,稱騎平板車拉客者為“板兒爺”(其車則被稱為“板的”),就像稱呼“王爺”“萬歲爺”。這可真是“掉了個兒”。

如果說,前者和天安門廣場上打出“小平你好”的標語一樣,多少表現出一種“民主意識”和“平民意識”,那麽,後者就多半是一種調侃。

但,不管怎麽說,這種不合禮數的“倒錯”,都隻能是北京式的。它表現的正是北京人什麽都無所謂、什麽都敢說的“氣度”。而所謂“什麽話都敢說”,則是不但包括“說什麽”,也包括“怎麽說”的。

事實上,正是在這種調侃中,北京人消解了神聖。禮數不是最神聖的,如果禮數可以消解,那還有什麽該在乎?

但,似乎很少有人想到這裏麵還有苦澀、無奈和世故。

北京人的幽默,大體上可以歸結為三種類型,或三種手法,即調侃挖苦、裝傻充愣、玩世不恭。

前麵說過,北京人是很會“損人”、“擠兌人”的,比如“別以為全中國三分之二的男性都憋著娶你,多晚你走在大街上也不會出事”等等。然而問題在於,他們不但損別人、擠兌別人,也糟踐自己。比如葛優就曾說自己“脫了衣服跟一條反動標語似的”。

最典型的還是楊東平講過的一則笑話:一個小夥子因為犯規,被警察扣住不放,情急無奈之中,竟冒出這麽一句話:“您就把我當個屁給放了吧!”結果,圍觀者哄堂大笑,警察也隻好放人(《城市季風》)。

另一個有異曲同工之妙的故事是:一個平時怕老婆的人,偶然和老婆頂了起來。老婆大怒:“反了你小子?”該人馬上賠不是:“哪敢呀!這兩天,也就是有了兩個臭錢,就像耗子腰裏別了杆槍,起了打貓的心思。”老婆也隻好一笑了之。

顯然,在這裏,兩個當事人都表現出一種裝傻充愣、自我作踐的態度。這種態度,用王朔的話說,就是“千萬別把我當人”。

這就是世故。

事實上,隻有世故的人,才能裝傻充愣。因為裝傻充愣的背後,實際上是玩世不恭:人生在世,也就那麽回事。誰也別太當回事,誰也別叫真。所以,誰也別太把自己當人。何況,我不是人,你也不會是人。當我不把自己當人時,我其實也沒把別的什麽人當人。

想想看吧,一個連自己都不看作是人的人,還會把別人當人看?就拿前麵那個笑話來說,便推敲不得。表麵上看,那個小青年是在作踐自己,仔細一琢磨,卻又不知道是在作踐誰。因為“我”固然是個“屁”,然而這個“屁”卻是警察“放”的。說了歸齊,還是“警察放屁”。結果,誰都挨了罵,也就誰都不吃虧。

因此,當一個北京人(尤其是王朔式的北京人)在你麵前“*****”時,你可千萬別上當,以為你真是“大爺”

當然,這個小青年當時也許並沒有想那麽多。他的話,不過脫口而出。但,他的脫口而出,又顯然有北京人世故的耳濡目染和長期熏陶作背景。而且,這種世故也完全是平民的。咱一介平民,沒權沒勢的,誰也糟踐不了,那麽,自個兒作踐自個兒,還不行?

於是我們就品出苦澀來。北京平民的幽默中,是不乏苦澀的。就拿把雀斑說成是“茶葉末”來說,便透著苦澀。因為隻有貧窮的小民,才喝這種末等茶葉。

其實,就連北京平民的幽默本身,也是“苦惱人的笑”。平民嘛,一無所有,要啥沒啥,既沒什麽可樂和的,也沒什麽可得意的,就剩下一張嘴,再不讓它快活快活,那日子還能過?

再說,耍貧嘴又不要錢,也就不說白不說。即便不能損別人,拿自己開涮總是可以的。隻要嘴巴閑不下,就不賴。

顯然,正如“長歌當哭,要在痛定之後”,苦澀也隻有經過平和的過濾才能變成幽默,而平和的背後則是世故。也就是說,隻有一切都看穿看透,才會滿不在乎。於是,無奈到了極點,反倒心氣平和。因為一切都無所謂。

比方說,不就是找不到單位,找不到工作?那就“練攤”唄!順便說一句:“練攤”這兩字,也表現出一種世故和人生哲學:哥們不過是操練操練,玩一把罷了,較什麽真呀!

正因為不必較真,所以,在北京式(尤其是王朔式)的幽默裏,越是正兒八經的東西,就越要弄得荒唐可笑;而越是不當回事,則越要一本正經。

比如,在王朔的一部小說中,一個名叫馬青的人就這樣“語重心長”地對他的“哥兒們”說:“你就別一個人混了,咱們還是一起混吧!人多力量大,敢教日月換新天。人心齊泰山移,螞炸還有四兩肉,一個蘿卜一個坑,咱們怎麽就不能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由弱變強。”(王朔《一點正經沒有》)

這種把豪言壯語和俚詞俗語揉在一起混說,而且說得不動聲色的說法,最得調侃之神韻。而且,這段話,還非得葛優來說,才能說得風味純正,說出王朔式的“語重心長”來。

總之,北京人的幽默,表麵是風趣,內裏是世故,這才有了如張辛欣所說的那種“經蹬又經拽,經洗又經曬”的韌勁兒。

這種幽默上海是沒有的,也是不會有的。

如果說,北京人的世故表現為穩健平和、苦樂隨緣、安貧樂道,外加一點幽默詼諧作調劑;那麽,上海人的世故就表現為精打細算、討巧賣乖、明哲保身,外加一點可能範圍內的積極進取。

上海人的確一門“檻精”。他們深知“老虎胡須摸不得,刺毛毛蟲惹不得,沒幹的生漆碰不得,過時的皇曆翻不得,六月的扇子借不得”等道理,並牢記“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古訓,因此決不亂吃,也決不多言,不惹是生非,不沒事找事,當然也就既不會油嘴滑舌挖苦別人,也不會裝傻充愣調侃自己。

挖苦別人會得罪人,自己也沒什麽實際的好處;而裝傻充愣則無異於醜化自己給別人當笑料,那才叫“戇”呐!精明的上海人,哪有當“戇大”的道理?於人不利,於己無補,這種“不合算”的事,上海人才不會去做。

的確,合算不合算,是上海人決定自己行為的價值取向。上海人的行動是經過精密計算的,他們的世故也是經過精密計算的。凡是不合算的事,即便有趣,他們也不幹;凡是沒有用的東西,即便好看,他們也不買。

當然,他們買東西,並不隻考慮有用,也要好看。因為一件東西既然可以又好看又有用,如果隻買了有用的部分,同樣是不合算的。那麽,裝飾品之類“沒用”的東西,就不買麽?買的。因為它們也有用,或被看作有用。比方說,可以提高檔次、表現品味、附庸風雅、顯示氣派等等。

總之,上海人的思維方式是數學的,行為準則是實在的。

所以,上海市民和北京平民一樣,都不作“非份之想”(這也是中國人的共性),但理解不同。北京人理解的“非份之想”是“命裏沒有”,上海人理解的“非份之想”是“不可操作”。隻要做得到,而且有實惠,他們就會去做。做的時候,也有個尺度,就是不能惹麻煩。

他們的目的很明確:現有的生活秩序能不破壞就不破壞,現有的生活水平能提高多少就提高多少。但是,這種提高有個前提,就是不能失去已有的好處。因此不能革命,隻能改良,不能“大破大立”,隻能“小打小鬧”。這便是上海式的世故。

出於這種世故,上海人和北京人一樣,也能忍(這同樣是中國人的共性),但忍而不受。如果說北京人的人生哲學是“窮忍著,富耐著,睡不著眯著”,那麽,上海人的態度則是“窮不忍,富不耐,睡不著就想發財”,發不了財就到鄉下人那裏找平衡。

這話也許說過分了一點,但至少,在忍耐中,他們會積極地想辦法,以便在絕境中找出路,在夾縫中求生存。比方說,開不了源,就節流;小腳褲和喇叭褲都不準穿,就發明直筒褲。這便正是上海式的乖巧。

顯然,同為忍耐,也不相同。北京是忍,上海是磨。北京人越忍越懶(甚至“懶得離婚”),上海人越磨越精。上海的世故比北京的積極。

上海的世故也比北京的可取。因為它為人的欲望開了個小口子,使之能在不危害社會的前提下得到適當的滿足。有此滿足,上海人心理也就平衡。

北京人沒有這個口子,就隻能強忍;而一旦忍不住,禮數什麽的,就不再談得上。結果,不愛錢的北京人一旦伸出手去,便黑得厲害。所以,小貪官全國都有,大貪官卻隻會出在北京,不會出在上海。上海人沒有那麽大的“膽”,也沒有那麽“壞”。

上海人的做法,總體上是“利己不損人”;即便壞,也“小奸無大惡”。他們是在上海的空氣中熏陶出來的,而上海的世故教給他們的,則是這樣一條原則:在為自己謀利益的時候,應以盡可能不犯規、不損害社會和他人利益為前提,因為那隻會最終導致自己利益的喪失殆盡。這當然並不合算。

其實,上海的這種世故不能叫世故,隻能叫精明。同樣,上海的幽默也不能叫幽默,隻能叫滑稽。

滑稽和幽默不是一回事。幽默是一種人生狀態和境界,它需要一玩“深沉”;滑稽則是一種膚淺的、一次性的搞笑,不必費太多的事(成本較低),就能立竿見影地快活一下,還能反襯自己的精明。因此,它最對上海人的胃口,也最讓北京人看不起。

不可否認,這裏確有境界之別。

如果說,前述上海人感覺到的,主要是生活的窘迫 (上海人的典型說法是“拆了棉花當大褂穿”) ;那麽,前述北京人體驗到的,便多少可以說是人生的苦澀 (北京人的典型說法是“有牙的時候,沒有花生仁,好容易有了花生仁,又都沒了牙”) 。

感覺和體驗,是層次不同的兩種心理;而生活和人生,更是大小不同的兩個課題。感覺總歸是暫時的,可以改變的,何況我們的生活正在一天天變得好起來。隨著生活的蒸蒸日上,相信務實的上海人,自我感覺也會一天比一天好。總之,他們的問題,似乎相對比較好解決。

北京人的問題就麻煩的多。對人生苦澀的體驗及其超越,似乎是屬於所謂“終極關懷”一類的問題。當然並非所有的北京人都是哲學家,但北京作為世紀老人,卻似乎總是和哲學脫不了幹係。那種曆史的滄桑感和人生的變幻感,總是無法躲避地會伴隨著北京人;而關懷文化的演進和國家的命運,也無可避免地會是北京這類城市的宿命。

因此,北京人的活法是哲學的,也是詩意的。因為中國哲學是一種人生哲學。它並不來自邏輯推理,而來自人生體驗。體驗隻能用詩來表達,生活也隻有詩化以後才有藝術性。北京人的生活之所以充滿藝術性,就因為他們總在做詩。或者說,總在做夢。

做詩和做夢,有時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如果說有區別,也就是夢有惡夢,而詩則多半是美好的。北京人便多半是生活在美夢和史詩之中。這使他們雖然難免不切實際,但也確乎大氣磅礴;雖然難免自以為是,但也確乎圓潤渾成。

北京人是有點油,但不淺薄。他們也不避俗,但俗中有雅,而且是典雅和高雅。即便是最俗的俏皮話,也有曆史典故打底子;即便是最底層的市井小民,也顯得(當然也隻是顯得)相當有智慧有學問。

甚至就連他們的世故,也因為是哲學是詩,以至於最世故處反倒顯不出世故來。豈止是顯不出世故?沒準還有幾分天真可愛。北京人畢竟是古老文明最正宗的承傳者。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他們怎麽也掉不了價。

上海人就兩樣。他們的生活是世俗的、實在的、精打細算和穩紮穩打的,是埋頭做生計和精心過日子的,是“螺螄殼裏做道場”的。他們生活在一個職員和市民的社會裏,一切都是裸露直白和謹小慎微的。

他們直統統地問人家“儂幾歲”,也赤裸裸地用“合算不合算”來表示他們的選擇。當他們斥責別人是“外地人”或“鄉下人”時,絲毫也不掩飾自己對貧窮和鄉氣的蔑視。他們把交朋友叫做“軋朋友”,把不負責叫做“拆爛汙”,把看重外貌叫做“吃賣相一“,把假冒偽劣叫做“開大興”,世俗氣十足,一點也不高雅。

他們罵起人來也不好聽,不像北京人損人那麽藝術,讓人忍俊不禁。他們的娛樂也充滿了市民氣,而偌大一個上海簡直就沒有什麽好玩的地方,隻有密密麻麻的樓房,密密麻麻的街道,許許多多的上海人,和許許多多手裏拎著大包小包不得要領地竄來竄去的外地人。

總之,上海是一點詩意也沒有的。上海從來就和詩“不搭界”,上海的詩人也從來就成不了什麽氣候。

上海現在刮起了一股濃濃的懷舊風。老房子、老公寓、老門牌,裏弄門口AD1930的字樣,有著牽牛花般大喇叭的老式留聲機,黑色的密紋唱片,美人頭月份牌,裝生發油的玻璃瓶,老上海鹽汽水,沙利文小圓餅幹,這些東西都牽動著上海人的情絲。

甚至就連上海有線音樂頻道的廣告,都做成了三十年代的風格,中間是周璿的著色相片,下麵寫著“全天播放摩登流行,全麵展示都會時尚”,隻不過是簡體字。

上海人和北京人一樣開始做夢了,而且是“鴛夢重溫”。但我並看不出這裏麵有什麽詩意,不像北京一懷舊就詩意盎然。

上海有多少舊好懷?能懷的又是什麽舊?甚至就連他們的紳士風度、淑女風範,也是在短短一百多年中速成的。這就顯得底氣不足、眼界不高。

以我說上海是有風度無境界,有教養無底蘊。上海畢竟隻有百多年的曆史,哪比得上北京的悠悠歲月!

但,我卻並不認為北京人就有理由看不起上海人。

北京人和上海人的關係有點微妙。上海人是自我感覺良好的。他們幾乎看不起所有的外地人,但惟獨不敢小看北京人。北京人則是比較寬厚的。他們並不特別看不起外地人,卻偏偏看不起上海人,以至於一個上海人在北京得到的最高評價,竟是“你不像個上海人”。

北京人的這種態度很沒有道理。

不錯,上海人是有毛病。但,北京人就沒有麽?北京人是很大氣,但這大氣常常變成霸氣;北京人是很平和,但這平和可能變成平庸;北京人是很達觀,但這達觀往往成為不思進取的托詞;北京人是很幽默,但這幽默弄不好就變成了油嘴滑舌。

北京人,也不是完美無缺的。比方說,你在北京問路,如果不先叫一聲“大爺”,得到的回答使很可能是:“自個兒找去吧,您哪!”沒什麽無私奉獻熱情好客的事。

甚至北京人最引以為自豪的禮數和豪爽,也可能變成虛套和假模假式。一個朋友這樣向我描述他對北京人的感受:北京人不是很熱情很豪爽麽?見麵三分鍾,如果你們很投緣,他立馬就會和你拍肩打背,成了“哥們”。

如果你到他家裏去,神吹海哨聊得起勁,他會堅持留你吃飯。如果你要走,他會生氣說:“哥們別走!我鍋都給你刷了!”可你要真留下來吃飯,那就麻煩“喲!哥們,您可把我坑啦!”“你不是連鍋都刷了”“鍋是刷了,可麵還沒買哪!”

上海人就不會這樣。上海人確實不會輕易和別人成為朋友。他們在和陌生人接觸時,甚至會很冷淡,至少是“敬鬼事神而遠之”。彬彬有禮客客氣氣的後麵,是可以感覺到的警惕和疏遠。所以,同上海人成為朋友並不容易。但一旦成為朋友,就相當可靠,甚至終身可靠。

我在上海有不少朋友。平時我們“相忘於江湖”,然而但凡有托,都十分到位。他們答應的事情,很少有失信的。我在上海的一個朋友(準確地說是朋友的朋友),為了幫我一個忙,三次和我約會,每次都準時到達。

這種守時守信的作風,也是大多數上海行業和不少上海人都有的。我想,這與商業社會重信譽守合同的傳統不無關係。

上海人甚至還有一般外地人想象不到的正氣。一般地說,上海人是比較膽小怕事,但並不等於說他們就沒有正義感。事實上,由於上海人精明過人,他們對是非往往比一般人看得更清楚,隻不過多半不願意說罷,然而他們會通過其他方式來表示。

十年動亂中,我因為同林彪死黨了盛一夥的走狗唱對台戲而遭批鬥。每次批鬥會回來,都有一個人立即打來一盆熱水給我洗臉。這是一位上海知青,名叫許繼助。平時,我們來往不多。

而且,據他後來說,他先前對我是很有些不以為然的。然而,在許多人對我都避之惟恐不及的時候,他卻用一盆盆的熱水為我洗刷冤屈,而他又曆來是謹言慎行不問政治的。

二十多年後,他對我說:“你當年其實是替我們全體知青在受難。一也就是說,他對我的幫助,並非出於個人恩怨,而是出於正義感。

另一位上海知青王衍中的做法則是:趁“革命群眾”看電影受教育(牛鬼蛇神無此資格)時,偷偷溜進我房裏通報一些秘密情報,包括中央文件和小道消息。

誰說上海人不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式不同罷。

實際上,上海人有很多優點是和北京人一樣的。比方說,素質好、品味高、有文化、有教養等等。上海和北京畢竟是中國最大的兩個城市,而且是精英人物集中的地方,不可能不高人一籌。

何況,上海人還有許多北京人沒有的優點,比方說,節儉、勤快、守信、守時、講效率,有敬業精神、契約觀念和職業道德等。再說,上海人雖然有“看不起外地人”的惡名,但至少不會看不起北京人。所以,北京人看不起上海人,並沒有道理。

比較一下北京人和上海人的優缺點,將是一個有趣的話題。

北京人最可貴的,是他們的貴族精神。什麽是“貴族精神”?依照陳獨秀在《敬告青年》一文中的說法,“有獨立心而勇敢者曰貴族道德”。顯然,所謂“貴族精神”,指的是一種高尚的人格理想、高貴的精神氣質和高雅的審美情趣。其中,人格又最為重要。

所以,貴族精神其實無關乎門第和血統,也無關乎身份和地位。比如在危難關頭挺身而出的曹判,雖無官銜爵位,卻有貴族精神;而那個在俘虜營裏“樂不思蜀”的劉禪,雖然是鳳子龍孫,卻與貴族精神無緣。

然而,貴族精神既名之曰“貴族”,也就並非輕易可以養成。它多半是在優勢的文化教育環境中熏陶出來的。所以,它不大可能產生在鄉村,而基本上隻會是城市文化、上層文化和精英文化的對應物。北京是中國最大最高貴的城市,北京當然會有貴族精神。

事實上,正如雅致是上海的空氣,貴族精神也可以說是北京的靈魂。正是由於這種精神,北京才成為中國最大氣的城市。

北京從來就是一個敢於獨立思考同時也敢於發表這些思考的城市。惟其如此,它才會成為五四運動和中國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才會有那麽多熱血青年在天安門廣場為真理而獻身。就連所謂“北京人什麽話都敢說”,也有這種精神在內。它甚至使北京人的貧嘴不那麽讓人討厭,反倒有時會有幾分可愛。

同樣,正是這種精神,使北京雖有粗俗粗鄙卻不致沉淪。北京是不乏粗俗粗鄙的(比如“丫挺”、“傻礦”之類的“市罵”)。它往往表現為北京特有的一種痞氣,我在下麵還要講到。

而且,正如北京的科學技術、文學藝術是第一流的,北京的痞氣也是第一流的。如果要和北京人比一比看誰更痞,相信沒有人比得過。但,北京卻不會因此而變成一個“痞子城市”。因為貴族精神是北京的靈魂。所以北京人即便痞,也痞得帥、痞得派、痞得俏皮,痞得有藝術性,甚至幹脆就痞成藝術品。

無疑,貴族精神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產生。它需要長時間的培養、積累與熏陶。尤其趣味的培養和生成,更非一日之功。它也需要堅實的文化基礎和雄厚的精神資本,否則就隻會產生“偽貴族”,就像上海那些“貧血”的紳士一樣。北京恰恰有這樣的條件。這也正是北京人自以為有資格看不起上海人的地方。

北京人看上海,確有英國人看美國的味道,也有世家子看暴發戶的味道(現在的上海人則以同樣的態度和眼光看深圳)。畢竟,上海雖然不是“文化沙漠”,但要論曆史悠久積澱深厚,總不敢望北京之項背。

不過,貴族精神可取,貴族派頭則不可取,尤其是在今天。包括北京學人身上的某些士大夫氣,也不完全可取。可取的是其人格精神,不可取的是其現實態度。一方麵,這種士大夫氣總是不免半農村文化和遺老遺少的味道。北京某學人刊物就有很重的這種味道。

傳統當然是寶貴的,田園詩也很美,但不要忘記它們和“封建社會”總是有著不解之緣。另一方麵,正如下麵將要講到的,北京現在也少有田園詩般的情調,北京的學術界現在也相當浮躁。由某些特別浮躁的人來提倡士大夫氣,便不免讓人懷疑其中有什麽“貓膩”。

至少,正如北京的某些建築給人以穿西裝戴瓜皮帽的感覺,北京某些人的貴族派頭和士大夫氣,也讓人覺得是孔乙己不肯脫下長衫。如果那長衫竟是為了把“尾巴”遮住,就更加不敢恭維。( 尾巴,典出曹聚仁先生《續談“海派”》一文:“知道不能掩飾了,索性把尾巴拖出來,這是‘海派’;扭扭捏捏,還想把外衣加長,把尾巴蓋住,這是‘京派’。”)

這也未必就是杞憂。事實上,“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沒有永遠的貴族,也沒有什麽永恒不變的東西。從莊子到阿Q,有時也隻有一步之遙。事實上,不少北京人就不乏阿Q精神。比如“打腫臉充胖子”,就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前麵已多次講過,北京人的毛病,就是虛,喜歡擺譜、講排場、充胖子和誇誇其談。就連他們最看重的禮數,也透著一股子虛氣。所謂“倒驢不倒架”,便很可能驢沒了,隻剩下架子;貴族精神沒了,隻剩下派頭,而且還是塑料紙包裝的。

無疑,矛盾對立的雙方,總是會轉化的。崇高會變成滑稽,勇敢會變成粗魯,巧智會變成油滑,大度會變成馬虎,貴族精神也會變成痞子作風,此之為北京人所需警惕者。

與北京相反,上海人最可貴的,不是紳士風度,而是理性精神。盡管上海人很看重他們的紳士風度,但這種風度多少有點來曆不明。即便不是假冒偽劣,至少也是速成的,因此有點飄忽,遠不如他們的理性精神來得實在。

理性精神在上海也是無所不在的。就拿乘坐公共汽車來說。北京的做法是一哄而上,然後由售票員在車上大聲嚷嚷:“哪位乘客給這位大爺讓個座兒!同誌們,一個人做點兒好事並不難,隻要站起來就行。”有沒有用全靠自覺。

上海的做法則是在起點站設“坐隊”和“站隊”,請退休工人當糾察隊員,誰坐誰站,全憑先來後到,一視同仁,人人平等,個別需要重點照顧的殘疾人、老年人則安排到“坐隊”的前麵。

顯然,北京的做法靠道德,上海的做法靠科學。前者基於人情禮數,後者基於理性精神。

又比方說,自行車帶人,這本來是違反交通規則的。可如果上下班時不讓帶孩子,則孩子和自己都得遲到,因此又不能不通融通融。

北京的做法是睜隻眼閉隻眼。成都的做法則是鑽政策的空子。交通規則隻規定“不許帶人”,沒說“不許背人”是不是?那我們就背著。成都人本來就有背孩子的習慣,現在則讓孩子站在自行車後座上,再拿根帶子綁在自己身上。你說是帶人,我說是背。

上海的做法顯然明智得多:幹脆規定在某些時候、某些路段可以帶學齡前兒童。這就既保證了交通安全,又解決了實際問題,無疑是理智的。

理性精神使上海人在管理公共事務時井然有序,並能盡可能地做到公平合理。比方說,隻要有排隊的事,上海人或者就會有上海人主動出來維持秩序,按照先來後到的次序給每個人發號,隔三差五還要點名核實,以保證每個先來而又認真排隊的人享有本應享有的優先權,不管是買股票,還是辦簽證,都如此。這實在是比憑力氣往前擠和靠關係走後門合理的多。

上海人的這種理性無疑是一種“實用理性”。它是基於實用價值並為實用服務的。這就使上海人能獲得更多的實惠。但,如果把所有的事務和關係都泛實用化,則理性也就會變成算計。這也正是上海人頗遭異議之處。

上海人給人的感覺,是什麽事都講實用、講實惠、講合算不合算,包括接人待物。比方說交朋友。北京人多半看感覺。如果感覺好,對脾氣,那麽,不管你是什麽人,也能成為“哥們”。上海人則多半會要講實惠,即要看交你這個朋友有沒有用。如果有用,則交,甚至不惜鞍前馬後。如果沒用,則多半會客客氣氣把你打發。

不過北京人也犯不著因此就特別看不起上海人。就算上海人自私、小氣、市儈、算計、不仗義、不可交(其實並不盡然)吧,又礙你什麽事?上海人又沒有一定要同你交朋友。

其實,北京人對上海人的這種態度,在我看來,似乎主要是基於一種陳腐的傳統觀念。依照這種概念,人與人是有差等的。這個差等,就是“士農工商”。北京是士農的城,上海是工商的市,這本身就有高下之別。士當中,地位最高的是官;商當中,地位最低的是販。

北京冠蓋如雲,而上海小販成堆,北京當然看不起上海。你想吧,哪有官員“待見”職員的道理?而且,如果上海像廣州(一個更是市場的“市”)那樣,悄沒聲地躲在天荒地遠自說自話,倒也罷,可上海偏偏又成了“大上海”,處處都和北京較勁,這就不能不讓北京人心裏有點那個。

明白了這一點,我們也就大致能弄清北京人霸氣的來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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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高中沒畢業,還挺能講 -美國老師- 給 美國老師 發送悄悄話 美國老師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25 postreply 15:41:30

本來不想誇您。但是您總能一針見血的道出事物的本質,實在忍不住,高低要誇您一句。 -會計也是幹部- 給 會計也是幹部 發送悄悄話 會計也是幹部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25 postreply 15:55:37

圓桌派上聽過一次,的確不咋地。 -石假裝- 給 石假裝 發送悄悄話 石假裝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7/30/2025 postreply 16:27:42

老易厲害,那誰要練拍的,可仔細體會一下:) -JSL2023- 給 JSL2023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30/2025 postreply 16:4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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