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此行的終點是一個叫Marcelo Rubio Ruiz的鎮子。我出發前的推測是對的，和我們昨晚住宿的村子相比，這個鎮子要繁華很多，幾乎讓人覺得是一個小城市。
因為我們中午沒有休息一直趕路，下午4點剛過就到了這個鎮子。先看到的是一個很大的三岔路口，沒有路標。順著岔路的方向看過去，遠方隱約可以看到很多建築，我們覺得這肯定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
因為在漫無人煙的野地裏開了一天半的車跑了六百多英裏，我和阿瑞亞看到看個繁華的鎮子都很興奮。我們開著車大致轉了一遍，除了一般的城鎮都有的商場，店鋪以外，我們一路上看到了三個酒店或者大車店，眾多的飯館兒，一家賭場，一個戒毒所，一個冰淇淋店，甚至還有一所社區大學！
我和阿瑞亞選了離三岔路口最近的一所酒店。這間酒店的結構和昨天住的大車店非常接近，隻是要大很多，裝修高級很多。我們中午沒有吃飯，安頓好房間以後馬上開車來到鎮上，找了一家看上去最高級飯館走了進去。
因為時間還早，餐館裏隻有不多的幾個客人坐在吧台喝酒聊天。我們餓得不行，直接坐到餐桌開始點菜。阿瑞亞飛快地點了兩個前菜，又選了一個海鮮湯當主菜。我選了一種軟殼的塔扣，裏麵包的烤豬肉，烤豬皮，等等。我從來沒在中餐以外的餐館裏吃過豬皮，很好奇是什麽滋味。我們一遍等菜，一邊吃著跑堂送上來的剛剛做出來的玉米片，還是熱乎乎的。
阿瑞亞說：“這個玉米片真新鮮，這個掃撒也和平時在聖地亞哥的墨西哥餐館裏吃的不一樣。”
我說道：“也許是因為我餓了，我覺得今天的玉米片是我吃過的最好的！“
阿瑞亞拿著菜單看來看去，指著我點的主菜說：“呆會兒你可以讓我嚐一下你點的這個塔扣嗎？我以前從來沒吃過這樣的。“
”好啊，我也沒吃過。我在奧斯汀住的時候吃過很多墨西哥菜，也沒吃到過有豬皮做的東西。你經常吃墨西哥菜嗎？“
阿瑞亞說：“我對墨西哥菜興趣一般。在離咱們住的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墨西哥餐館還可以，我前幾天還去過。等回去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
我想起了幾天前我給阿瑞亞打電話時聽到的背景裏的聲音，就用盡量隨意的語調問：“前幾天你去那家餐館的時候，你的那個二老板尤金是不是也去了？“
阿瑞亞一怔：“你怎麽知道？“
“我在電話裏聽到有人在背景裏叫尤金的名字，就猜的。“
阿瑞亞左右手各拿了一個玉米片，象兩個兵器似的玩兒著雙手互博。她想了一下說：“那天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去的，吉姆，尤金，和我。“
我趕緊說：“沒事，我就是好奇。你們花店裏大家關係還挺好的啊。“
阿瑞亞說：“那天白天的時候，我無意中告訴吉姆我和你經常出去吃飯，他就一定要叫我晚上一起吃，還拉著尤金。可能是怕我不願意單獨和他出去吧。“
我們的前菜上來了。我借機轉移話題：“快吃吧，咱倆都餓壞了。吃完再聊。“
兩個人狼吞虎咽地把前菜和主菜吃掉，感覺肚子裏還有些空間需要填補。阿瑞亞想起馬路對麵有一家冰淇淋店，就想去試試。
冰淇淋店裏有一桌坐了大大小小7，8個墨西哥女孩子，看上去大多在二十歲左右，不知道是不是那所社區大學的學生。看到我們兩個外國人，她們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這些女孩子長得都很小巧，顯得站在櫃台前的我和阿瑞亞像是兩個巨人。
這個店的冰淇淋味道很淡，感覺奶油不夠水分很多。我有點後悔，應該在剛才的飯館裏點甜食。 阿瑞亞一邊慢條斯理地吃著冰淇淋，一邊豎著耳朵聽隔壁的女孩子們聊天。聽了一會兒，阿瑞亞麵帶笑意低聲對我說：“她們在聊男生，哪個男生喜歡誰，哪個女生是哪個男生喜歡的類型。” 我也忍不住笑了，全世界的年輕孩子想的事情都一樣。
“你喜歡的是什麽類型？”阿瑞亞忽然問我。
“我？” 我抬頭看了看阿瑞亞，她的目光定定地看著我，好像是一定要一個答案。
我想了一會兒，決定開誠布公。我放慢語速遣詞造句，盡量保證我說的話沒有歧義。
“你知道，我前妻和我兒子小哼住在北京。我和小哼的媽媽商量好，在小哼10歲前讓他搬到美國來和我一起住。我不知道小哼的媽媽什麽時候會回美國，而且即使她回到美國也肯定不會住在聖地亞哥。所以我剛來聖地亞哥的時候就有了個想法，想找一個亞裔的女生，喜歡孩子，願意和我在一起把小哼撫養大。”
阿瑞亞的臉色暗淡了下來。她低頭用小勺撥弄著剩下的冰淇淋：“所以亞裔是你最重要的標準？不管她是什麽樣的人？”
我笑了笑說：“對，隻要是亞裔，哪怕她殺人放火都可以。開玩笑啦。這是我剛開始時的想法，因為我覺得小哼在中國生活了很多年，找個亞裔的女生他比較好適應。但是後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阿瑞亞也笑了笑，接著問道：“什麽變了？”
“後來我遇到了一個還不錯的房東，這個人和我以前熟悉的女生都不太一樣。她是搞美術的出身，我很喜歡她的作品。這個人還很有眼光，尤其是挑房客的眼光。”
阿瑞亞“哈”地一聲笑了出來：“你因為喜歡她的作品就準備改變你的想法了？還是因為她收了你當房客？“
“除了這兩點以外她還有一個地方和我熟悉的女生不同，她靠直覺做決定。我的前妻，甚至前女友，都是那種頭腦清晰，思維縝密，善於分析一件事的有利和不利之處，然後再按照分析的結果來做決定的人。經過這些年，我有點兒怕了。我這個房東呢，她對事物的感覺很敏銳，但是用中國話來講，做事情不是很過腦子。你能明白是什麽意思嘛？“
阿瑞亞翻了翻眼睛，疑惑地問我：“你是在說我傻嗎？”
我趕忙說道：“不是不是！我是說我這個房東做決定更多的是靠直覺，就像你拍照的時候好像沒有先分析一番這個光線應該從哪裏來，這個東西的顏色應該配什麽背景等。”
阿瑞亞搖頭說：“不對，我必須要先分析這些的，要不顧客會不喜歡我拍的照片的。”
我說：“不是，我不是說你那些婚禮攝影。你的網站我去過很多次，從來都沒怎麽看那些東西。我看的是你放在角落的那個文件夾，你拍的路邊正在吸煙的墨西哥人，購物中心停車場在落日下翻卷的旗子，正在安裝熱氣球的工人，等等。那些是我在別的地方沒有看到過的。我喜歡那些，幾乎每一張我都記得。”
阿瑞亞的目光柔和了下來。
我繼續說：“你這次和我一起來探路，是最匪夷所思的事情。我懷疑你肯定沒有過腦子就決定了。”
阿瑞亞點了點頭說：“我覺得你一個人來很危險，就決定和你一起來了。”
說到這裏，阿瑞亞的眼睛裏浮起一層溫柔的光彩：“其實你說的這些我都聽人說過，但不是說我的。我爸爸以前這麽說過我媽媽。這次我告訴他我要和你一起來探路，他歎了口氣，隻問了我你這個人是否靠得住，就沒再說別的了。”
我問道：“你覺得我靠得住嗎？”
阿瑞亞點點頭：“和你在一起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好像不會出什麽不好的事情。而且，你特別鎮定，特別放鬆。遇到什麽和你計劃不同的情況，你也不會煩躁。我自己是遇到事情會特別緊張的那種，我太需要你這樣的一個人了。”
旁邊桌子的那些墨西哥女孩子們已經離開了。店裏除了站在櫃台後麵聽不懂英文的男服務員，就隻有我和阿瑞亞守著兩杯已經化成水的冰淇淋。
沉靜了一會兒，阿瑞亞輕聲問道：“既然你這麽想，昨晚為什麽要出去抽煙？”
我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29. ”
“到了今年年底，我就是43歲了。除了要和我一起照顧小哼，你再想象一下，十幾年以後你隻有四十多歲，而我已經六十歲了。你身邊有很多和你年齡相符的朋友，為什麽要和我一個老頭子在一起呢？”
阿瑞亞聽出了我話裏的意思，她認真地回答道：“吉姆和我很小就認識了，但是我們隻是普通朋友。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另找一個工作。年齡我不覺得是問題。你可能想象不到，對一個馬上就要30歲的單身女人來說，她在年齡上感覺到的壓力可能比一個40多歲的男人要大得多。“
回到酒店房間，我們商量了一下明天的日程。明天我們要去探查看鯨魚的湖邊，還要趕回昨晚下榻的小村。安排好以後我讓阿瑞亞先用洗手間，我拿著煙和火機往屋外走。阿瑞亞叫住了我：“你不用出去抽煙了。你已經把你的想法解釋清楚了，我不會誤會也不會有不好的感覺，你不用再躲了。“
我看了看換上了短衣短褲的阿瑞亞，歎了口氣說：”我還是出去抽煙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