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星期以後,我和我的老板哈瑞坐在了從芝加哥飛往香港的航班上。
我們原本計劃10月中旬廣交會召開的時候去中國,一來拜訪我們現有的供應商,二來看看廣交會尋找一些新廠商。上星期大老板漢克把我們召集到辦公室,問我們手裏有沒有一個新供應商的預選名單。在過去的八個多月裏,我確實已經聯係了7,8個看上去還不錯的廠家。漢克說那就別等了,你們馬上去中國吧,盡快把更多的產品轉過去。
D公司產品種類很多,主要是一些小型家庭電器,拚裝式的小件家具,家庭裝飾用品等等。我們自己很少設計新產品,都是模仿市場上原廠的產品,做得便宜一些賣給對價格比較敏感的客戶。因為擔心市場對來自低成本國家、地區的產品有成見,公司一直比較謹慎,不敢把太多產品轉移到中國生產。目前大約有百分之十幾的產品是從中國采購的,其餘還都是美國甚至歐洲廠商生產的。
根據過去幾年的經驗,在中國生產的產品成本大約比我們現有的庫存低40%到60%左右,而且質量並沒有顯著差距。漢克感覺一個金礦就在眼前,一直躍躍欲試地想轉向中國大幹一番。趁著市場對我們這些產品的期待價格還沒有降下去,打個時間差大撈一筆。今年開始他每三個月做一次市場調查,已經連續兩次發現原廠產品中產地在中國的比例在穩步上升。既然原廠已經開始穩步向中國轉移了,我們還有什麽怕的?於是他馬上把我和哈瑞送去中國尋寶。
這次出差對我來講意義非常,有好多我的“第一次”:
這是我離開北京5年多以來第一次回國。出來前我向哈瑞和漢克請了一個星期的假,順便回北京看看父母家人。5年多了,第一次回家看望父母,心情還是挺激動的。
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 當時中國大陸的民營企業還是幼年階段,對國際貿易,法規,質量管理等還很不熟悉。我們大部分供應商還是屬於由港台的公司在大陸開廠的模式,有些供應商的工廠甚至還安排在地價極高的香港和台灣本地。於是香港就成了和供應商管理部門見麵最方便的地方。
這是我第一次坐公務艙。一路上和哈瑞並排半躺半坐著,我盡量忍住好奇心,假裝對公務艙的各種設施和服務司空見慣。哈瑞馬上看出了我的心思,坦然地對我說:“這是我第二次坐公務艙,第一次是幾年前和老洪一起去中國,坐的是另一家航空公司。所以我對這裏的情況也不熟悉,你要是有什麽不明白的就直接問空姐,我也一起長長見識。”
哈瑞比我大7,8歲的樣子,個子不高,非常消瘦。他的太太比他年輕6,7歲,是一個非常漂亮的金發女郎。每次她因為有事來公司找哈瑞,都會有好事者跑到哈瑞的辦公室裏沒話找話看美女。夫妻臉倆都是長跑愛好者,據說經常跑全馬。我至今記得哈瑞每天中午要喝一大杯他自己做的,稠乎乎綠乎乎象泥湯一樣的飲料,據說裏麵有各種人體必須的養份。在胖子比例很大的威斯康星州,他和他太太是非常特殊的人物。
出門前,我和哈瑞研究了一番我們的產品線,大致做了一個分幾步逐漸轉移產品的計劃。因為被漢克催得緊,我們的這個計劃在進度上做得比較狠。看著一長串要做的項目的清單,我倆同時都覺得這樣的工作量光靠我一個人在麥迪森寫郵件打電話時很難完成的。哈瑞說我們從中國回來以後再商量一下具體怎麽操作,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在大中國地區的地麵上一定要有我們的一個隊伍來替我們跑腿兒和質檢。海瑞說完以後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你考慮一下,回到麥迪森以後我象聽聽你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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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到香港,印象還是不錯的。在美國吃了5年多亂七八糟的中餐,忽然一下子被香港當地的老板們帶到各種出名的飯館,覺得舌頭簡直不夠用了。我覺得不管是西方人還是東方人,在這裏都能找到自己舒服的生活環境。但是物價實在是挺高的,尤其是房價。想象著眼前一個個西裝筆挺英文流暢的青年男女精英們下了班大部分都要鑽回自己小小的公寓裏,心裏多少有些替他們不值。後來合作多了以後,我經常勸他們把家搬到大陸那邊,一是離工廠近些,二是可以享受大得多的生活空間,但是他們的心態和老一輩的上海人有些相似,寧可擠在港島逼仄的空間裏,經常花好幾個小時輾轉在珠三角的工廠區和港島之間,也不願意搬到大陸去。
在離開香港區大陸看工廠的頭天晚上,比爾來到酒店和我見麵。出來前他邀請我去上海他那裏做客,我因為要省出時間多和家人在一起,就婉拒了。誰知他一個電話就跑來香港見我。我有些不好意思讓他跑這麽遠,他說過兩天他要去東北出差兩個星期,正好錯過我在華的時間,於是就跑來香港和我見麵。
我有些緊張,他這麽認真地來見我應該是有什麽大事。但是他幾個星期以前在戴爾斯見到我的時候一句話也沒提,難道有什麽事要背著小白嗎?
時間不多,比爾開門見山地告訴我,他想問我有沒有想法回中國來發展。他在做了一段幫助美國企業開拓中國市場和生產基地的工作以後,想把一部分精力轉到經營房地產,希望我能夠來幫他管理顧問公司這邊的業務。
“我之所以沒有在芝加哥和你講這些,是因為小白反對我把你拉回中國。她說你想在美國生活,哪怕回中國有更大的機會,也不會回來的。她覺得你已經告訴過我們你的想法,我應該尊重你的想法,不應該打攪你。”
他的話裏信息太多,我想了一會兒才慢慢地問:“房地產是怎麽回事?我目前確實沒有回中國發展的想法,但也願意聽聽你的計劃。看起來你要在中國長呆下去了,小白也會回來嗎?”
比爾告訴我,上海從2001年起允許外國人購買居住用房了,他已經買了一套。買了以後沒有幾個月價格就漲了不少。受這件事的啟發,對中國的經濟形勢和市場分析了一番以後,他認為房地產會是一大發展熱點,而且會經久不衰。他已經和一個上海朋友合作用“買樓花”的方式圈了幾套期房試水,已經很有收獲,準備繼續做下做大去。但是他也不想放棄自己的顧問公司,所以想和我合作,讓我作為合夥人加入,主管顧問公司這邊的業務,他好把更多精力轉到房地產那邊。
我當時時差還沒有倒過來,滿腦子都是D公司的中國team, 貿易公司,質檢代理等等。比爾忽然給我灌進來一番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房地產,合夥人,顧問公司等等,著實讓我有點懵。我覺得生活好像忽然在我麵前展開了一片寬廣的田野,我可以象一匹野馬一樣撒著歡兒翻著跟頭地想怎麽跑就怎麽跑! 但是我一旦邁出下一步,就隻能在那個方向上走下去,很難回頭了。
比爾並沒有催我當時就表態,隻是拍拍我肩膀說:“這是挺大的事情,你不用急著做決定。我跑到這裏來對你講,是覺得這件事一定要當麵講才行。我明早回上海,你一邊出差一邊考慮考慮。”
我問比爾:“為什麽找我?”
比爾說:“首先我覺得你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中國現在就是個wild wild west, 各種機會下麵各種人本性大暴露,很多中國公司隻敢用自己的至親來管理公司。我覺得你是我認識的人裏最能信任的人之一。另外你的商業知識,工業經驗,在中美兩國都工作過,也應該對谘詢工作比較容易上手。不用急,先出差,再見你的家人,然後再商量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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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兩個半星期快節奏的旅行,我和哈瑞在北京首都機場分手。他登機回麥迪森,我回家見久違的老爹老媽。
除了見爸爸媽媽,我還有件事要處理。出國前我堂哥借給我三萬美元作學費,幫了我大忙。雖然每次我提起這事他都說那是送給我的,堂嫂也不會讓他接受我還錢,我還是覺得我應該還給他。然而因為我臨時起意買了個房子,那留在手裏準備還他的三萬已經被花掉了。我準備厚著臉皮告訴堂哥在過幾年再還他,但是一定要還。
幾年不見,堂哥胖了不少,說話和口氣也和我出差時遇到的老板們很接近了。敘完家常,我提起還錢的事。堂哥和堂嫂異口同聲地說:你不要再提這事了,那錢就是哥哥給弟弟的學費,沒有還回來的道理。
我還想爭辯,堂嫂忽然說:‘小提,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誰也沒有辦法再倒回來。你哥幫你是應該的。他要是有什麽幫得不夠的地方,你也不會怪他的,對不對?“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抬頭看著堂嫂熟悉而美麗的眼睛說:“姐呀,你放心。過去的事,我心裏記得的,隻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