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和娘一直不是很親密。
我和祖父母一起生活了十五年。
我從小倔強,但是祖父更強勢。他對我溺愛有加管教嚴格,所以我一路規規矩矩地長大成人,倒也是一個省心的孩子。祖父家中總有住家的保姆,還有祖母照顧我的衣食起居,我很長時間其實是一個隻會讀書的廢物而已。
娘對此是頗有微詞的,沒少動腦筋想把我弄回身邊從頭調教但是屢屢失計。原本祖父去世應是我回歸爹娘的時候,不曾想祖母發話說要留我。我和娘生生就是有緣無份,不能在同一屋簷下。
二.
就像娘曾經總想修理我一樣,我也曾經不把娘放在眼裏。
娘是農村人,出生在依山伴水的地方;但是她小時候年年不是山洪就是水荒。所以我外公一發愁就說把娘送給山裏人家做童養媳。
娘很聰明。十幾歲就一個人跑到A城玻璃廠。娘參加勞動,中午吃窩窩頭,連鹹菜都沒有。外婆進城看女兒,看見在樹蔭下吃飯的娘,忍了一路的淚水嘩就出來了,對娘說“孩子,跟我回家吃點鹹菜”。
不過娘仍留在A域。
娘在那裏遇見爹,談了一場八年的戀愛。然後娘結婚工作,養兒育女,還照顧娘家人,是一個什麽都不肯落後的人。
第一次出門上大學是娘送我的。娘走的時候正好新生集合開會。我記得我們一起走到一個桐樹環繞槐花溢香的路口,娘說你們要開會啦,快去吧。我毫不猶豫地就往左轉彎了。
半個月後收到娘的第一封家書,說她回家的路上如何一順再順,還在”東方紅X號”上洗了一個極舒服的熱水澡。我哪裏知道娘是買的無席票一路到家,在甲板上顛簸了十幾個小時。
和娘的深度交流就是大學時期的家書。祖父在我上大學前去世,祖母目不識丁,爹又是沉默少言的一個人。
我經常在信裏口若懸河駁斥我娘。多數時候娘隻當我小孩子說胡話,偶爾幾次娘也針鋒相對寸步不讓。我和娘不打不成交。
我畢業後到H市工作。娘隻在我出國前去看了看,批評我宿舍衛生做得不好。
那以後我見娘五次,兩次爹娘探我,三次我探爹娘。
三.
我在報上讀到一句Something nature does not come easy,一下子想起我娘。
娘無奈地看著我嫁給一個從天而降的傻小子,並且跟著傻小子背井離鄉。
五年,整整五年,聽說人在家鄉的娘一看見我的信,一提起我的名字都會落淚。
我後來邀請她和爹來探親。
娘在我這裏的那一年還是流了不少淚。爹比較隨遇而安,說哭什麽,大家不是都很好嗎。
娘想多幫我一點。洗衣機不用,要用手洗衣服。我隻好又對娘凶巴巴的,讓她不要那麽辛苦。娘也舍不得吃東西。一年後娘回國時還清瘦很多。
我和娘都沒有學會表達自己,特別是麵對麵的時候。
四.
娘走得突然。
我踉踉蹌蹌輾轉奔回家鄉。
和娘告別,無限遺憾;因為有泣不成聲的我,卻再也沒有鏗鏘有力的娘。
死亡,怎麽可以把我和娘分開?
怕就怕,機票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