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象流水一樣,不管你遇到了石頭還是溝坎兒,她總是要向前流淌的。送走了小華的頭幾天,我心裏空落落的,隻要一有時間就跑到實驗室去查他們那台可以連接上網的電腦。小華很快發來了報平安的郵件,以後又發來更多的郵件給我講述她住的房子,乘什麽公交車去上班,午飯和晚飯在哪裏吃等等生活瑣事。她說她想我了,因為晚上隻能自己做飯,而她自己做的,比我做的還難吃。
後來去實驗室次數多了引起了人家的意見。他們也不好意思說不讓我去用電腦,隻是每次我查郵件的時候都站在我背後一起看,說是等著上機工作。我隻好和小華約好了,每周隻在一三五過去查郵件。
很快,小華的工作開始忙了,家長裏短的事也說得差不多了,郵件就不那麽頻繁了,我也從一三五泡在實驗室裏,變成了每星期去一兩次,把郵件打出來,回辦公室自己來回地看。
將近三十年過去了,我有很多次努力想回憶起那一年發生的每一件事。但奇怪的很,有些事我記得非常清楚,包括各種細節;而有些事,尤其是一些我特別想記住的事,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即使是勉強記得的細節,也越來越模糊了。直到十幾年前,我一個身為滑雪高手的朋友出了一個重大事故,摔斷了5根肋骨,一條腿,加嚴重腦震蕩。幾個月後他身體基本複原,但對當時怎麽摔的卻一點也想不起來。他的醫生說這是大腦的一個自我保護功能,那段事故的記憶有太多疼痛,大腦自行將其抹去了。我聽到他給我講了這件事以後,似乎理解了為什麽有些事我總是想不起來。
先講記得住的事情吧。
堂嫂的同學的單位終於搞定了分房的計劃,我們的水房要交回去了。我也沒怎麽覺得遺憾,沒有了小華的屋子毫無生氣。我把牆上貼的隔音材料拆下來,屋子打掃幹淨,自己搬回了父母家。把那些隔音材料一片片拆下來的時候,我覺得我在銷毀一卷卷充滿記憶的錄音帶。
我們公司變為合資公司以後,原在北汽工作的師哥跑來應聘。憑著他多年測試的經驗,在加上我和人事科長很熟,他順利地被錄取了。他的收入增長了大約一倍,但是我們倆都沒有免費的車開了。我倒也無所謂,小華不在身邊,我自己一個人不在乎騎自行車或是坐公交。我住在父母在西郊的家裏,每天騎車10分鍾到公主墳我們班車的起點站,走在班車上沿著長安街一直到三環外的工廠。我在郵件裏和小華說:全國人民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輩子從來沒親眼看到過天安門,我一天就能看兩次。每天坐在班車上晃悠一個多小時到辦公室,想起不久前和小華一起住在走路即可到辦公室的水房,恍如隔世。
坐班車的好處是每天和同事們一起天南海北地亂扯一番,很多人成了朋友。我們質管部美方經理的小翻譯小傅,就是那個剛來時不懂機器零件名稱急得要哭的女孩子,在複興門站上車,每天都要和我東扯西扯地聊半天。但我幾乎從來沒在下班的班車上見到她,估計是經常要加班。這女孩子長了一張娃娃臉,但身材發育得很好。經理吉姆是個一米九幾的瘦高個,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到各車間巡視一番。於是每天上午在廠區得中央大道上,一個高個子不緊不慢地在前麵走,一個豐滿的女孩子捧著筆記本文件夾什麽的扭扭噠噠地小碎步緊隨在後麵,成了我們公司一景。
合資後公司分批派了很多人去美國ABC公司培訓,我也輪到了一個ISO9000 培訓班,再加上了解各種質量管理工具,熟悉各種檢驗程序和設備,總共兩星期。這是我第一次去美國,也是第一次出國。我們這一組除了兩個工程師,我,和以為檢驗科的科長以外,還有總公司的一位處長和一位副總。後來我注意到這兩位的費用也是我們公司負擔的。
我們從北京飛去紐約州小石城進行培訓,途中在舊金山轉機,停留了一天兩晚,順便瀏覽了舊金山的灣區風光。我記得第一次走在舊金山街頭,看著兩邊五顏六色的房子和魚人碼頭邊躺著的臭烘烘的海獅,覺得好像到了童話世界一樣。
在總公司的處長建議下,這次培訓安排在六月下旬,培訓結束時正好是美國的國慶節,於是我們在回國前有了四天的假期。處長從另一個公司駐美辦事處調來了一名司機和一輛15座的麵包車, 拉著偶們一行6人遊覽了紐約城。那個時候雙子塔還健在,中國也還沒有城市能接近紐約的氣勢。我在電郵裏告訴小華,我覺得美國好大,好繁華,好亂。
小華走了以後堂嫂每過幾個星期就要我去家裏吃飯,想是怕我一個人孤單。這時我堂哥已經辭去了出版社的工作,自己與人合股開設了音像公司。每天拿著一個大哥大在外麵奔忙,我去他家的時候每次都是很晚才看到他回來。我見堂嫂一個人又要上班又要帶孩子很忙,我又幫不上什麽,就盡量不去打擾她們。好在大伯他們和堂哥住在一個小區裏,經常可以過去幫忙帶著小侄女。
這天我打開郵箱,除了小華上星期發來的一封短短的郵件以外, 還有一封來自小白的郵件。這是在她去美國讀書以後我接到的第一封郵件,大致說她很好,上學很忙但生活很有意思。波士頓是一個美麗的城市,有機會我應該去看看。她畢業以後要去DC工作,將來會舍不得波士頓的。她有了一個男朋友,還給我發了一張兩人的合照。照片上小白似乎胖了一點,臉色很好,笑得非常開心。身邊的男生是一個文質彬彬的白人青年,頗為英俊。我並沒有感覺驚訝,她找個外國人作男友對我來說不是很驚訝的事。兩個人看著很般配,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幾個實驗員走過來圍觀照片,我下意識地關掉,他們無趣地走開了。我沒想到的是從此流言傳出:小提的女友在日本另找了個白人作對象,還給他發了照片絕交。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還有人問我:為什麽你女友在日本找的男朋友卻是個大鼻子?
謠言傳出去以後,盡管我幾次在人前公開否認,還是有廠裏的兩個大姐先後來問我可不可以把她們的侄女,表妹介紹給我。我隻好告訴她們我的對象在日本出長差,再過幾個月就回來了,然後我們就結婚。請她們順便也告訴別人,別再給我介紹對象了。
更加可笑的是有一天早上下了班車,我正要往辦公室走,小傅卻攔住了我,扭扭捏捏地問我可不可以給我介紹個對象!我吃驚地看著她幾乎還有點天真,有點泛紅的娃娃臉,差點笑出聲來:你才幾歲大,也來給人介紹對象?以後大人的事你少管,有時間給自己找個對象先!小傅氣哼哼地說:你要不想要就說不想要,充什麽大輩兒啊!轉身離開了,兩天都沒理我。
我後來把這事當成笑話告訴了陳總的秘書小胡。她冷笑一聲說:我看她是要把自己介紹給你吧!
小胡的冷笑嚇了我一跳。我一直覺得她是個熱心又與人為善的姑娘,平時看上去和小傅的關係也很好,經常一起打飯聊天兒等等。她冷笑中透出的那股寒意,讓我覺得這些平時嬌聲嬌氣地湊在一起打鬧玩耍,看上去親如姐妹的姑娘們,在背後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下麵是記不清的事。
小華是出去4個月左右回來探親的。 一周的假期再加上前後的周末,可以在北京呆7,8天的樣子。神通廣大的堂哥給我們借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讓我們在這短短的一周裏有個自己的空間。
我已經完全記不住小華和我都說了那些話,是怎樣說的,隻記得她說了這樣幾件事:她要上學讀研究生,然後找工作;隻要在日本居住五年就可以申請公民;她會把這一年的工資攢起來做學費,再找姐姐、姐夫借一些;日本的公司歧視女性,有一種說法叫“敲敲你的背”,就是提醒未婚女生:你年紀不小了,該嫁人然後辭職回家做家庭婦女了。小華已經快28歲了,已經到了被人敲後背的年紀。為了能在日本公司找到工作,她在幾年內不能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