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成年人抱怨現在過節不如以前有節日氣氛,過年沒有年味兒。
我小時候,在姥姥家的街上有一間毛紡廠。逢年過節,毛紡廠的大門兩側就會貼上四個大字歡度xx。不同的節日就寫上不同的xx。不知道為什麽,在我記憶中最早能讀出的是“歡度元旦”。可能毛紡廠的人從沒有寫過“歡度五一”,不然“五一”一定比“元旦”好認。也許他們寫的是“歡度國際勞動節”,太複雜了,我可能沒記住。我還記得毛紡廠貼過“歡度國慶”和“歡度春節”。在我的記憶裏,毛紡廠的“歡度xx”是節日氣氛非常重要的一環,等同於兒時的鞭炮,遠遠大於後來的春晚和現在的聖誕樹。
由於兒時的認知有限,始終認為毛紡廠是生產“茅房”的地方。非常同情裏麵的工人叔叔,感覺他們比掏糞工人還要慘。其實,從小就被教育職業隻有分工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但是不知道為啥,從小就知道如幹部(包括會計)就比工人好,工廠的工人就比掃大街的好,掃大街的就比掏糞的好。而插隊的知情哪怕回城掏糞也不願留在農村。看來身教勝於言傳,事實勝於雄辯。說的再好聽,身體卻是誠實的。現在還有些知情高喊“青春無悔”,真不知道他們是咋想的。他們的無悔也許是沒辦法悔,而不是不想悔。如果是真的都不想悔,那也隻能活該他們無悔。
有次去北京過年,還是知情的老叔一年下來存了五塊錢,我依然記得他打開一本書向我和弟弟展示那五塊錢的情景。然後,老叔就帶著我和弟弟去了勞動人民文化宮,就是景山。當時去那裏還不收錢。之後去了前門的一個小飯館,把五塊錢全花了。要了一升啤酒,我弟弟喝了兩杯,我喝了一杯,剩下的全是老叔喝了。結果,他們倆回家都吐了。白瞎了那麽好喝的啤酒。那天就是一個過年氣氛濃厚的日子。
兒時過年的氣氛還來源於長輩給的壓歲錢。姥姥給的一毛,舅舅給的兩毛都算是意外之財。意外之財比辛勤勞動的報酬所能帶來的幸福感要大的多。大多數人有這種心理,可能骨子裏都有剝削階級不勞而獲的思想吧。然而,我姑姑每年都會給一筆數額巨大的壓歲錢,十塊。這在當年是一筆巨款。由於數額巨大,你懂得,自然要被父母代管。嗯,從來就沒還給我。原來還說替我存到上大學,直到娶媳婦都沒有再提這事。所以,從小我就明白,當能力與財富不匹配的時候,必定守不住財富。看看現在很多拆遷戶和塌房的哥哥們,顯然小時候沒有收到過巨額壓歲錢。不然早就該懂“德不配位”這個道理。
我印象中非常快樂的一次節日,是北京的幾個表姐來姥姥家過年。在我的眼裏她們都是大人。具體大我幾歲,我現在也不十分清楚。我身後站著幾個北京來的漂亮姐姐,讓本來石家莊口音不大明顯的我趾高氣揚,簡直就是整條街上最靚的仔。當初我不大明顯的石家莊口音還曾被一個北京表姐模仿過,惱羞成怒的我把表姐騙到門口,然後用門夾了姐姐的頭一下。現在我都想不明白,我那麽小就知道利用工具了?智力簡直和成年大猩猩有一拚。現在盛行網絡的新成語“腦袋被門夾了”,我一直都懷疑來自於1972年我那次的惡作劇。被動夾頭其實並不可恥,畢竟是個受害者。可主動伸頭讓電梯夾,古來第一人非司馬大師不可。別人都是夾頭之後擔憂智力下降。可主動伸頭被夾,恐怕被夾之前智力就有待商榷。
現在依然清晰記得,那年下大雪,幾個姐姐輪番拉著我在街上滑雪,讓我樂不可支,身體裏的多巴胺比姑姑給的壓歲錢還多。如果當時有錢穿塑料底棉鞋就更好了。在路過毛紡廠的時候,原本蹲著滑雪的我突然起身,手指廠門口的標語朗聲讀到“歡度過年”。
時過境遷,姥姥家的那條街早就拆的沒了蹤影。如果毛紡廠依然存在,估計也補貼“歡度春節”了。
成年人的節日之所以缺少了氣氛,因為再看不到了記憶中的“歡度春節”,大姐姐也不能再拉著你在街上滑雪,老叔也不能用五塊錢請你喝啤酒,再也收不到姥姥那一毛的壓歲錢了。不僅沒有了意外之財,還多了計劃內損失,給晚輩紅包,這一出一進,貿易逆差巨大。據說損失一塊錢的痛苦,需要掙到三塊錢的幸福來彌補。現在隻有發紅包的日子,沒有收紅包的機會,怎麽可能還能找回原來的年味兒。不過我們現在還有能力為下一代創造節日氣氛。將來必定有一天,我們要懷念今天還能創造節日氣氛的時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