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憶中第一次看到欠債還錢是上小學的時候。
當時鄰居大娘要還給鄰居嬸子前兩天的一瓶醋錢,嬸子神色扭捏地推讓說不急,以後再還。依照我當時的理解能力想不通這個說法的邏輯。除非永遠不用還了,過一陣子再還有啥子實際區別?倆人接著就互相謙讓起來了,手裏攥的錢互相推來推去,誰也不肯裝進自己的腰包。我在一旁非常納悶兒,心想你們如果都這麽不願意要,送給我買冰棍兒吧。倆人撕扯的太激烈了,有幾個鄰居都驚動出來看熱鬧了。第二次我看到同等烈度現金爭奪戰還是上大學以後,那是在廣州街頭碰到的一次搶劫,後來警察叔叔把搶劫犯逮住才算完事。眼看大娘嬸子之間的爭奪也快把警察招來了,嬸子實在拗不過大娘,悻悻地把錢裝了起來,一臉嗔怪的埋怨大娘:你這人怎麽這樣!
從語氣到內容,很顯然嬸子不滿意大娘此次還錢的舉動。按照這個邏輯,以後就應該拒絕再借錢給大娘,以避免再次出現令人不愉快的打鬥事件。可嬸子又加了一句:以後缺錢在言語。我當時大腦中的會計軟件明顯不能處理如此複雜的信息,直接宕機了。
鄰居叔叔大爺們之間借錢大多在一瓶酒或者兩盒煙的體量之間,但還錢的動靜兒卻明顯小了很多。雖然也要客氣地禮讓一下,基本都是處於無聲的狀態 ,生怕驚擾了四鄰,尤其不能讓自家女主人發覺。一旦嬸子大娘發現了叔叔大爺之間有借貸行為,還在兩個男人手之間往返的現金馬上會被女主人沒收。再加上一句評語:哎呀,長本事了,都有私房錢啦。叔叔和大爺會窘的滿臉漲紅。
一旦此類事件發生,大爺認為錢已經還了,叔叔會想錢可並沒到我手裏。如同一個人去銀行存錢,剛把一萬塊錢放在櫃台上,來了劫匪把銀行裏麵的錢搶個精光。你說這一萬塊算是搶的銀行還是儲戶?被沒收私房錢的叔叔更倒黴,手裏的現金損失不算,回家還要被嬸子克扣下個月的零花錢。相當於儲戶丟了一萬塊之後,第二天回到廠裏發現工資被降了,而做出降工資決定的還是頭天遇到的搶匪。
在港劇霍元甲風靡那一年的暑假前,室友幫我打了午飯。暑假結束後我才想起要還這個哥們兒錢,室友大方地一揮手:時間太久了,這麽少的錢就甭還了。
追債有法定期限這一法律概念,通過這頓飯牢牢地印到了我心裏。現在每次涉及到追溯期的官司,“萬裏長城永不倒”的歌聲就會不由自主地縈繞在耳旁。心理學上稱這種現象為“心錨”。
我同室的兄弟後來去了加拿大生活。你的一飯之恩我依然記得。等你來新西蘭,我一定加倍奉還,請你吃八兩米飯,外帶兩份三毛錢的菜。
心理學上有一種“稟賦效應”。研究結果表明,人在失去一樣東西所感受到痛苦,比得到這樣東西的快樂要大2.5倍。比如有人跟你借100塊錢,收到時的快樂價值是100塊。由於“稟賦效應”的作用,當把100塊錢還給你時,心理上失去的痛苦就是個250。這就是為什麽有人一直不舍得還錢,如同甄布斯和褲腰帶哥,老子靠本事借來的錢,憑什麽還?
基友老王借錢喜歡湊整數。例如,老王想買一碗八塊錢的麵,他會說:借給我一個整數吧,一百塊。這樣不容易忘。後來實踐證明,忘掉整數的概率好像更大。老王通過“湊整數”挖掘到了第一桶金。
發財的老王在澳門也湊過整數。那次他贏到了九十多萬,數次衝擊一百萬未果,別人都去東莞快活了,他還一個人留在澳門湊整數。當然結果和眾多賭客一樣,最後湊了一個負的整數離場。比賭牌更大的局是老王炒股。 2015年,老王在股市上盈利將近一千萬時宣布,一旦斬獲整數一千萬利潤,就金盆洗手,正式封刀。然而,老王的刀還沒封,股市先瘋了,利潤輕鬆越過一千萬,這下又不是整數了。人類這個整數心魔害人不淺,老王將整數目標修正至兩千萬。再然後,八年過去了,老王見我就說:我真傻,真的……。
常言道賭場失意,情場得意。投機和賭博整數都沒湊好的老王今年迎來了他的第八次婚禮。盛大的酒席宴間,賓客紛紛稱讚:王大哥的婚禮真是越辦越好。望著滿麵春風的新嫂子,我心中暗想:你還不知道王大哥喜歡湊整數吧。也許新嫂子是來還前世的情債吧。
有個說法,人間所有的禮物,上帝都暗中標好了價格。不知當初權勢熏天的甄布斯和褲腰帶哥能否逃脫這個還債的規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