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可以看出,毛澤東是喜歡學習蘇軾辛棄疾這一派所謂的豪放派詩人的,也就是喜歡以口號入詩,用一些他的粉絲的話就是:真正的千古名篇,都會對平仄有所突破,蘇軾如此,辛棄疾如此,毛澤東也如此。這完全是生拉硬扯,雖說不以詞害意,可是既然稱之為詩,還是要符合基本的韻律的。況且什麽叫突破?假如不是在內容上的突破,而是要突破韻律才能稱之為好詩,那格律工整、格調高尚的杜詩反而不能稱為好詩了。蘇大胡子酒喝多了不免放蕩不羈,起碼在講究韻律這一點上做得還不錯,口號雖多格律還是盡量照顧的,不像胡適所說毛澤東的詩詞,連韻腳都不押。
山高路遠坑深,大軍縱橫馳奔,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
作為領袖或者帝王,毛澤東當然要比明朝的任何一個皇帝都好一些,可是僅就詩來說,同樣是霸主語氣,嘉靖皇帝朱厚熜的這首《送毛伯溫》還是要高不止一籌半籌:
大將南征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鼉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
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詔歸來日,朕與先生解戰袍。
可能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的打油詩可以比一比:
《詠菊》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若發時都嚇殺。要與西風戰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這種流氓式的英雄氣概,從黃巢開始,都是一脈相承的。
柳亞子是有名的詩人,創辦並主持過南社,寫過很多舊體詩,有人評價他的詩感慨豪宕、沉鬱深婉、熱情奔放、獨樹一幟。《柳亞子詩集》裏就選有四百多首,所以他在不拍馬屁的時候還是能寫好詩的:
《詠梅詞》
尺幅能還大地春,從來墨客有經綸。姚黃魏紫都輸卻,惟有紅梅是國魂。
這是首贈給畫家的詩,雖是絕句,用典說理都工整有度。可是,他的一些拍馬屁詩,就不能恭維了:
《擬民謠二首》
太陽出來滿地紅,我們有個毛澤東,人民受苦三千年,今日翻身樂無窮。
太陽出來東方明,我們有個總司令,雲台麟閣非吾願,咱就人民子弟兵。
最後這句咱就人民子弟兵,連語法都有問題,你說我們還能憑他的一麵之詞,把毛澤東的《沁園春·雪》定為千古第一嗎?
古往今來,人們最為推崇的詩是唐朝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張若虛詩歌僅存兩首,這是其一,被喻為“孤篇橫絕全唐”。聞一多稱此詩為“詩中的詩,頂峰上的頂峰”,真是 “一詩能令萬古傳”!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裏,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裏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
此時相望不相聞,願逐月華流照君。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昨夜閑潭夢落花,可憐春半不還家。江水流春去欲盡,江潭落月複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霧,碣石瀟湘無限路。不知乘月幾人歸,落月搖情滿江樹。
我以前在一篇小文裏寫過:《春江花月夜》融詩情、畫意、哲理為一體,在思想與藝術上都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感。唐詩的另一傳世之作,陳子昂的《登幽州台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是繼張若虛後的又一座高峰,用它來讀解《春江花月夜》,讚美張若虛,絕不為過。從張若虛到現在,一千多年過去了,沒人把一輪江月寫得如此淒美幽幻,把春江夜月渲染得這般酣暢淋漓。這也是為什麽該詩有如此巨大的生命力,和滄桑明月,綿綿江流一樣,流傳千古而不朽的根本所在。此詩曆來倍受尊崇,以之為題的畫、歌、曲、劇,數不勝數。前人評說它:春江花月夜,字字寫得有情、有想、有故。是:淺淺說去,節節相生,使人傷感,未免有情,自不能讀,讀不能厭。聞一多更說在這種詩麵前,一切的讚歎是饒舌,幾乎是褻瀆。
不用說《春江花月夜》了,中國曆史上有屈原、李白、杜甫,有那麽多的偉大詩人,有《離騷》、《長恨歌》,有那樣無數的傳世名篇,好過毛澤東的《沁園春·雪》的實在舉不勝舉。今天,已經不是像文化大革命那樣不拍馬屁不能活的年代了,我們讚美偉人,歌頌領袖,要實事求是,不能把什麽高帽子都往偉人頭上戴。那樣,無論多麽偉大的人也會被壓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