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歲時創造的吃飯紀錄應該沒人打破——不打菜,我吃下1斤7兩。八十年代中學食堂的米飯都有一層淺黃色硬殼,賽後我嗓子都剌壞了。
工作兩年後,我才遇到敵手。他以前是湖南省摔跤隊大級別運動員。我親眼見他一次吃掉四隻燒雞後,默默放棄了與他一較高下的想法,英雄惺惺相惜起來。
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位體重超過0.1噸的人,以他當時的收入,不可能自費吃出這個體重。幸運的是,他是熟人中唯一能公費出差吃遍全國的,見多、食廣。他說起廣州有種叫自助餐的吃法,大家聽了半信半疑。
大概是九六年,本地最高檔的賓館據說引進了自助餐。我和一位人高馬大的朋友負責打探虛實——服務員推著餐車,任由選取。除了花色頗繁的包子、饅頭、蝦餃、燒麥、春卷之類,還有豬耳朵、夫妻肺片、梅菜扣肉之類正經葷菜。
每人隻要8元。這個價格簡直低到讓人憤怒——當時一份尖椒肉絲蓋飯是5元,他們得多藐視我們的飯量。
於是,我們每晚餓到九點集體討伐。
一個月後,服務員們開始生分起來——總是讓我們坐等,更可氣的是,豬耳朵、夫妻肺片、梅菜扣肉隻路過一次;隻有舉手示意,雞爪、油炸小魚才會不情願地經過;對我們無所忌憚的,隻剩下海帶絲、花生和油豆腐。
大約半年後,因為廣大食客的熱情,它的品質明顯下滑。水煮花生、酸豆角之類不上台麵的東西,居然堂而皇之地擺在漂亮的餐車上。
九八年,本市終於有了一家正經自助餐。它的定價策略非常高明,貴到沒人舍得自費占便宜。我那時在銀行管信貸,客戶請客,經常移師此地。
一位同事為了讓妹妹打開味蕾,把自助餐票讓給她。小姑娘吃下兩大盤蛋糕,才發現還有無數美食是她從沒見過的,撐到無法落座的她氣得當場哭了起來。
自助餐其實是一種收費哄搶。
今天經常有中國遊客海外瘋搶自助餐的新聞。總有人說中國人素質低。其實,所謂的素質,實在是個錢多錢少的問題。
談到素質,上海人最有資格發言。沒哪個地方的人敢說自己比上海人素質還高。在哺乳動物中,上海人至少可以排第二。
上海人當然有黑曆史。1997年6月易初蓮花在上海第一家店(楊高南路店)開張。第一次見到貨架敞開的超市,大家情難自抑,當天有400隻燒雞被市民即興吃掉了,廁所是主要進餐場所。
今天上海年輕人會說,這麽沒素質的事肯定是外地人幹的。但當年《南方周末》記者陳朝華在《廁所雞宴》一文中明確提道:“真的是上海本地人幹的。”
北京人的素質也不含糊。1997年北京五道口一家超市開張,為吸引顧客,卷筒紙每提便宜兩毛。崇文區一位大媽橫穿大半個北京城,可惜起個大早趕了個晚集,一激動就說起了法語。
廁所雞宴事件後,媒體批評上海人素質有待提高。其實,上海人比西方國家素質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2015年6月,英國北安普敦一家超市宣布下調雞肉和牛排價格,結果引發哄搶互毆。
受邀參加珠寶展的客人看上去素質最高。大家穿戴正式,屏息靜聲,舉手投足像是有攝像頭對著自己。如果把比客人還多的保安、銷售全部撤去,切斷電源,把珠寶首飾倒在地上,他們一定會像哄搶翻車的農民一樣。
一個人的素質高低,取決於誘發其哄搶行為的閾值高低。而哄搶閾值的高低取決於一個人的收入。
話說,當年我和朋友去打探自助餐虛實時,馬馬虎虎吃了個平飽,小心問服務員多少錢。她說每人八元,我拿出兩張十元,說“不用找,小費”。
那是我第一次付小費。我們人窮,素質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