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斤地瓜--------冬之記憶

來源: 昶昶 2022-11-15 12:14:5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901 bytes)

地瓜是再普通不過的食物,而在1960年,地瓜卻給我留下了刻骨銘心的記憶。那年秋天開始,農村的饑荒漫染到城市,糧食定量一減再減,細糧越來越少,副食品減的更多,每人每月2兩豬肉,2兩花生油。按票證供應的東西根本不夠吃,於是人們到處找吃的,人行道旁的槐樹葉都被擼光了。

   當時普通工人的月工資三十來塊錢,黑市賣的糧票要五、六塊錢一斤,我母親把家裏能賣的全賣了,也換不來多少吃的。

我當時上中學,每天基本餓肚子,體育課停了,課間操沒人去做。包括我在內有一半多同學得了浮腫,腿上一按一個大窩子。

那時已經有了自由市場,雖然時不時還要被取締,或許法不治眾,市場還是蓬勃發展了。我每天上學都要路過市場三路自由市場:市場上有人手拿著雪白大饅頭叫賣:“1塊錢一個!”;還有人賣杠子頭火燒:“一塊五,便宜了!”;有人賣花生米:1塊錢8粒;有人賣曬幹了的地瓜葉:4塊錢一斤;還有人賣農村人吃剩的地瓜皮,好像是5塊錢一斤。

路頭一個穿著幹淨的老太太,她端坐在小板凳上,麵前擺著一個老式的食盒,透過食盒玻璃蓋,可以看到裏麵有醬好的兔子腿和兔子頭,似乎肉的香氣會透過玻璃散發出來,讓我垂涎欲滴。每每走到這裏總是多看幾眼,在這個食盒前麵幾乎‘流連忘返’。

有一次我鼓起勇氣,怯怯地問老太太:“兔子頭多少錢?”兔子腿肯定很貴,我連問的奢望都沒有。

老太太沒有嫌棄我這個孩子買不起,她操上海口音的青島話,和顏悅色地回答我:“1塊錢1隻,我自己醬的,很好吃呀!”

“嗷,我回家問問!”

我知道買不起,紅著臉趕快走開了!

自由市場還有一個殘酷血腥的景象,那就是乞丐。不清楚這些乞丐從哪裏來,不但瘦弱,衣不遮體,而總是鮮血淋漓,滿臉滿身傷痕累累,汙穢不堪,已經是人鬼難分的模樣了!那時人人都餓肚子,沒人去救濟乞丐。這些乞丐隻能抽空在別人不防備時去搶吃的,尤其是市場上賣熟食的,常常受到乞丐的襲擊。乞丐搶到吃的,立即受到凶狠的拳打腳踢,被打到滿是灰塵的地麵,隻是把搶到的食物拚命往嘴裏填,很快就把搶到的消滅了,那些打人凶漢無可奈何,罵罵咧咧隻能再踹上幾腳。那時我年小,隻是感覺這些乞丐既可憐又令人恐怖,而對那些打人的商販很不以為然:“搶就搶了吧,他也是餓得沒辦法,打這些死亡線邊緣上的人是非常殘酷的事!”現在想起來,這些可憐的乞丐已經被饑餓折磨到了隻剩下生物本能的地步了!

 其實我比那些乞丐也好不了多少,饑餓糾纏著每天的24小時。當時最大的夢想就是有個‘寶葫蘆’或是‘阿拉丁’神燈之類的寶物,第一願望就是要吃一頓飽飯。

    父親的朋友高大爺在濰坊,聽說那裏可以捯(方言)地瓜,所謂捯地瓜,是在收完地瓜的地裏挖農民漏刨的地瓜。我曠了一周課和弟弟去濰坊捯地瓜。我們每天清晨扛著鐵鍁,讓房東的孩子帶領我們去捯地瓜。捯地瓜的人很多,有農民也有城裏人。地開始上凍,挖起來很費勁,其實真正漏刨的地瓜並不多,大部分挖到是小姆指粗的地瓜根,偶爾有也是小地瓜。中午餓了找大一點的地瓜往身上蹭一蹭,也不管髒不髒、有沒有土,生啃了就算是午飯。晚上我和弟弟回去,高大爺幫著把地瓜根切成片煮熟,這是我和弟弟的晚飯。然後在人家放東西的小倉庫睡一夜,第二天再去捯地瓜。一周下來成積不小,給家裏省了飯,又刨了一麵布袋小地瓜帶回青島。當時父親在濰坊種豬場下放勞動,臨走我倆去看父親。父親從食堂打了拾斤熟地瓜,我們倆風卷殘雲,直吃得彎不下腰。拾斤地瓜全部吃光了,這真正是現實生活中的寶葫蘆、阿拉丁神燈。父親看我們吃這麽多吃了一驚,其實父親也吃不飽,這是從他肚子裏省出來的。

事隔半個多世紀,父親也已做古,直到今天每次吃地瓜就想起那拾斤地瓜,這是我一生中地瓜吃得最多的一次,也是永誌不忘的一次,我想這些經曆是現在的年輕人難以理解的,聽說大陸又要大辦供銷社了,惟願當年這些殘酷的現實不要重演!願老父的在天之靈安息吧!

   2022.11.8日重修

所有跟帖: 

言者諄諄聽者藐藐-何況2千年來中國的統治者從來都是有意不讓百姓好活,隻不過有的沒能力為所欲為而已。 -清邁- 給 清邁 發送悄悄話 (271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2:37:17

59-60年平均人產糧比58年減少25%。 -borisg- 給 borisg 發送悄悄話 boris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2:47:45

59年就已經大幅減產了。不過-25%是可以撐過一冬到來年收獲,不大規模餓死人的,如果正確應對的話,比如禁止食品出口,進口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84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8:51:58

那時一個認知誤區是,為了飽腹感,在精糧裏摻入大量的糠、麩、其它不易消化物。結果事與願違,因為腸胃要過勞去分解有效成分,盡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75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9:27:37

同年代在江蘇啟東鄉下.地瓜幹吃了好多,有苦味潮溫天,還發黴. -江上一郎- 給 江上一郎 發送悄悄話 江上一郎 的博客首頁 (119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3:17:10

啟東比較窮,都是鹽堿地,產棉花 -蕭嵐- 給 蕭嵐 發送悄悄話 (64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4:05:27

現在勿錯.據說要併入大上海. -江上一郎- 給 江上一郎 發送悄悄話 江上一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6:16:39

與你一樣,我到現在還拒絕吃紅薯。60~62年我還沒記憶,是文革時定量中強搭紅薯幹,下鄉又紅薯半年糧,造成的心理逆反。我的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126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9:05:24

大家吃過超市裏這種紅薯片嗎?好吃。我們小時候,糧店裏賣米要搭曬幹的紅薯片。可以生吃,但口感和味道與下麵的有雲泥之別。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193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20:15:09

我小時候在外婆家吃過,還要搭麥片。隻要吃過一次,就不想再吃了,可是不吃肚子餓。 -欲千北- 給 欲千北 發送悄悄話 欲千北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20:55:08

薯類的引入,讓中國人口急增,但營養水平下降。曆代所謂社稷就是疲於奔命去糊口。巴佬毛詩詞NB哄哄,在吃飽這個老大難問題上,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78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4:01:28

倒地瓜,我有故事 -老生常談12- 給 老生常談12 發送悄悄話 老生常談12 的博客首頁 (27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4:04:23

1968年我在蘇州,一天在街上,看見一對情侶,男的手裏提著一節削了皮的甘蔗。突然竄出1個7~8歲的小乞丐,伸出髒手 -欲千北- 給 欲千北 發送悄悄話 欲千北 的博客首頁 (162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8:43:20

文革中?蘇州武鬥出了名.沒人管了… -江上一郎- 給 江上一郎 發送悄悄話 江上一郎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9:25:43

嗬嗬,既然你都說出“蘇州武鬥是出了名”的話,何不具體揭露一番:誰是具體指示、發起、操控的背後主使者嘛 -東田楓葉- 給 東田楓葉 發送悄悄話 東田楓葉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9:47:53

文革時貴陽飯店吃飯,邊上站滿了小乞丐。由於晚上他們就睡在熄了火的灶頭裏,所以滿臉汙泥,滿身灰燼。 -chufang- 給 chufang 發送悄悄話 chufan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1/15/2022 postreply 19:31:19

吃地瓜,喊萬歲,紅色日月。 -太宇- 給 太宇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0:02:07

醬油拌高樑,吃了跑馬拉鬆!:) -江上一郎- 給 江上一郎 發送悄悄話 江上一郎 的博客首頁 (15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5:00:13

我說的都是親身經曆,不像你這個 -老生常談12- 給 老生常談12 發送悄悄話 老生常談12 的博客首頁 (88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9:06:25

80年代初到廣西南寧桂林玩,印象很深就是很多乞丐,國營飯店裏就站在桌邊等顧客一走就坐下去吃。俺不記得是舟車勞頓還是惻隱之 -sheandI- 給 sheandI 發送悄悄話 sheandI 的博客首頁 (97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5:47:05

這種事我遇到過兩次,剛坐下就有人來說如果吃不完請給他吃 -立竿見影-1- 給 立竿見影-1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6:07:47

也是80年代初,北京,我和2個朋友在飯店吃飯,發現一個衣著不錯的男子在吃別人剩下的飯菜。我不解,朋友解釋說,多半 -欲千北- 給 欲千北 發送悄悄話 欲千北 的博客首頁 (75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8:08:36

94年出來後第一次回國,在全聚德與親戚聚,我堅持把剩下的打包。往回走接近天安門時,一人上來直接要我手裏的打包盒,我隨手給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117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21:07:30

嗬嗬,捯地瓜的遇上捯地瓜的,握手。從那個年代過來的人,不管現在窮了富了,俺遇見的每一個,有浪費錢的,木有浪費糧食的。 -吃素的狼- 給 吃素的狼 發送悄悄話 (167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00:14:14

剛出來的統計數據:今年的感恩節家庭晚餐,比去年的要貴23%。土豆漲價厲害,專家建議大家用紅薯泥替代土豆泥。Yuck, 那 -十具- 給 十具 發送悄悄話 十具 的博客首頁 (24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21:30:17

回複:土豆漲價厲害 -昶昶- 給 昶昶 發送悄悄話 (316 bytes) () 12/05/2022 postreply 09:08:24

統一回複各位,非常感謝! -昶昶- 給 昶昶 發送悄悄話 (365 bytes) () 11/23/2022 postreply 18:33:13

朋友的父親親眼看見自己朋友被對方抓住就地槍斃 -xyz99- 給 xyz99 發送悄悄話 (93 bytes) () 12/12/2022 postreply 08:5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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