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遇到誰說上了當,一麵覺得可憐,一麵又覺得患得患失的嘴臉可笑。人生就是一場豪賭,遇人不淑再正常不過,贏得起也該輸得起。啥都有質保期,不能為後來腐爛的不堪否認從前的活色生香。張愛玲稱胡蘭成為無賴人,《小團圓》裏還說“有點什麽在”,她很睿智,懂得那不是便宜了別人,而是自己跟自己的過往和解,不讓爛瘡擴散到整個生命。
公平地說《金瓶梅》裏西門慶很少說謊,他為吹牛跟李桂姐打賭,剪了潘金蓮的頭發拿給李桂姐時,老老實實說為剪頭發十分麻煩,讓她看了還他。他跟花子虛一夥在院裏喝花酒,花子虛被抓走,西門慶嚇得變顏變色跑回家,明知吳月娘不讚成他跟這群人混,還一五一十告訴吳月娘,惹她借機把他罵了一頓。
西門慶娶孟玉樓,有的版本說他當時明確說要娶她為正,也有版本說他說的是娶她管家。按西門慶平日為人,避重就輕說娶她管家更接近他的做派。他有意回避了家有正室是真,孟玉樓後悔自己沒問清楚也是真,不然再嫁也不能對著媒婆一口氣問了一串問題。他們見麵,西門慶一見她就滿心歡喜,後來薛嫂偷偷掀開裙子露出孟玉樓腳他又一次滿心歡喜,孟玉樓見西門慶人物風流也十分中意,兩廂情願,不能算誰騙誰。
《金瓶梅》裏真正有人上當受騙的隻一次,女騙男,李瓶兒騙了西門慶。
西門慶立意勾搭李瓶兒始於一次相撞,他去找花子虛,跟立在二門台基上的李瓶兒撞個滿懷。書中交代西門慶對李瓶兒也留心許久,他這個留心跟李瓶兒對他的留心不是一回事。西門慶對每個女人都留心,而李瓶兒則目標明確,早就有心於他。
他們來往李瓶兒絕對的主動。讓他代管花子虛的是她,再三說“恩有重報”的也是她;主張花子虛亂了套數請西門慶喝酒的還是她。二門台基上相撞算無意,屏風後那次相撞肯定是李瓶兒設計的,她在暗處看得見西門慶下桌。撞後她隨即教丫鬟傳話約他晚上見麵,她不是臨時起意,她有計劃。
李瓶兒籠絡西門慶比潘金蓮手段高強,時機也掌握得當,她下手可謂穩準狠,一下就打到西門慶的神經上。
李瓶兒初會西門慶給了他壽字簪,花子虛出事,她把幾箱子東西寄存在西門慶處。那不隻是轉移財產,更是拋出個甘美的釣餌。為什麽這麽說呢?因為她寄存在西門慶家的財產並不是全部。蔣竹山告訴李瓶兒西門慶出事時,李瓶兒想的是“許多東西丟在他家”,說明那批東西不少,但還不至於傷她根本。趕走蔣竹山、李瓶兒嫁西門慶時,五六付抬杠整搬運了四五日,如果寄存那些怕花子虛敗了官司被他的兄弟平分,剩下的就不怕?
李瓶兒寄存隻是向西門慶展示財富,借此增加自己的吸引力。好笑的是西門慶沒見過世麵,以為李瓶兒這麽多東西放在他家,人就萬無一失是他的人。他犯了天下所有“賤人”的毛病,以為送上門來的都走投無路,可以輕慢,於是把娶李瓶兒的事一拖再拖,差點錯過。
波折之後李瓶兒新婚之夜後的第一件事,是開箱子。這件事有個細節需要注意,西門慶娶李瓶兒並沒告訴吳月娘,就是說李瓶兒先前寄存的幾隻箱子還在吳月娘的房裏。李瓶兒這次向西門慶展示的是她剛帶過來的,一百顆西洋珠子、帽頂絛環、金絲鬏髻,都是她最重要的寶貝。西門慶大喜過望,得了她吩咐袖著她的首飾一溜煙給她跑腿,從此再不提蔣竹山。
李瓶兒剛認識西門慶就拿出了“手卷”、教給西門慶他聞所未聞的“行樂”方法,潘金蓮直到西門慶將死才知道整治“白綾帶”,落後了一大截,玩的都是李瓶兒玩剩下的。
李瓶兒連嫁過別人這樣原則性的錯誤都可反轉,正因為掌握了西門慶的癖好密碼,第一貪財,第二好色。生意用投機的手段可以理解,反正財富金錢都冷冰冰不通人情。感情方麵投機怎麽說也是算計,機心有餘必定誠意不足。
世事詭譎,原本為感情走到一起的可能反目,因利益相聚的也能生出感情。潘金蓮畢生追求的一心一計,李瓶兒輕而易舉就實現了。看她死時西門慶的表現,再提當初李瓶兒用財色誘惑西門慶的事就有點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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