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我教納粹學中文

 

小說

 

                                              我教納粹學中文

 

 

 

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在巴塞羅那的大街上,今天巴塞羅那滿是奢侈品商店的帕塞格拉西亞斯大街上的美景和美女對我一點提不起興趣。

 

我太累了。

 

1.

 

今天我從上午到下午遊走了四家巴塞羅那的語言學校教中文,現在的我口幹舌燥頭暈目眩。

 

我是來自上海的留學生,在巴塞羅那視聽藝術大學攻讀電影專業的碩士學位。80年代的巴塞羅那中國留學生很少,我應該是這個群體裏的佼佼者。

 

我回到自己位於馬約卡大街的住家。一進門我就扔下書包衝到床上倒頭大睡。這一覺一直睡到翌日天蒙蒙亮我才恢複一點清醒意識。

 

“叮鈴、叮鈴”電話響起,我睡眼蒙矓地拿起電話,“Hola我是WANG。”

 

對方用西班牙語問,“您是教中文的老師嗎?”我一聽就知道是教中文的生意來了,因為我一直在網上貼出“中文課”的廣告。

 

“是是,我是中文老師。”我立刻打起精神回答對方。

 

“我想學中文,您能不能上門教課?”對方的聲音很蒼老,我感覺這個學生至少70開外。

 

我有點猶豫,這70開外的老人家還要學中文?估計要麽是和我玩個電話惡作劇,要麽以為是“免費上課”。

 

“上門教課沒有問題,一個小時35歐元,你有問題嗎?”我以為對方一聽見這個價格肯定馬上掛斷電話。熟料對方這樣回答,“價格不是問題,問題是您能不能教好我這個很挑剔的學生?”對方的態度很明確。

 

“沒有問題,我在西班牙教了上百個學生,沒有說我不行的。請告訴我您的住家地址。”

“聖安東尼瑪麗亞克萊雷特大街365號7樓4室。我的名字叫羅德裏格斯。明天下午5點開始,行不?”

 

“OK,沒有問題,我會準時到達你家。”

 

對方隨口說了一句“費恩當克”就掛斷電話。我一愣,這句“費恩當克”肯定不是西班牙語,我沒聽懂。

 

2.

 

我在穀歌地圖上查了羅德裏格斯住址,聖安東尼瑪麗亞克萊雷特大街365號,地圖顯示離我的住宅不算遠,行走27分鍾左右。

 

我於下午16:15分就從家裏出發。

 

聖安東尼瑪麗亞克萊雷特大街是巴塞羅那的一條東西貫穿路,位於市中心的舊城區,這條街上的房子很多都是不準推倒的老建築,每幢建築都有自己的獨特風格。

 

16:50分,我已經來到365號那幢樓的前麵。

 

365號的這幢樓屬於德國風格的建築,至於是否隸屬哥特式風格還是其他風格,我沒有學過建築曆史學也無法判斷。

 

我正要按大門的呼叫門鈴,正好有人出門我就順勢進了底樓的大門。

 

走進電梯後才感覺電梯是30年代的風格,木頭門,銅把手,升降或停止時會讓裏麵的人感到地震式的一跳。

 

在電梯裏的乘客感覺就好像回到了30年代二戰時期一樣。

 

我按下7樓的按鈕,電梯就慢慢地上升,到了7樓,電梯一跳,或者說是一抖,就停了。

這一跳一抖,第一次乘這電梯的人定會有小小的一驚,以為是故障W馬上要跌下底樓一樣,其實是虛驚一場。

 

木頭門要乘客自己拉開,出門後再將門關上,這樣,電梯才會回到底樓位置。

出電梯的正前方就是4室。

 

我短促按下門鈴,“叮鈴……”二、三分鍾過去還沒有人來開門。我再按下一次,還是不見開門。我估計是被人耍了,也不知道是哪個混蛋給我玩了一次惡作劇。我轉身回到電梯門口,按下按鈕,隻聽見電梯“嗯……”的一聲從底樓慢慢地往上爬升。到7樓,我拉開木門,一隻腳剛踏進電梯,突然聽見後麵有人叫我,“Señor(西班牙語先生)”我回頭一看,是一位80多歲模樣,一頭白發的老太太在對我說話。

 

“你是要找4室的人嗎?”老太問。

 

“是啊,我按了二次門鈴沒有回音。”

 

“這個人的耳朵很聾,你要按很長時間不鬆手,他應該會聽見。”老太說完用手做了個

 

按鈴的動作,“時間要很長,一直等他來開門。”老太說完就轉身回屋。

 

依照老太的說法,舉手再次按鈴,這次我一直按著沒有鬆手,“叮鈴…………”大概有40秒鍾的光景,果然從裏麵發出了聲音,“誰?”

 

“我是WANG老師,上中文課的WANG老師。”我把聲音提得很高。

 

“哢嚓”一聲,4室的門打開了。

 

站在我眼前的果真是個80左右的老頭,老頭身材高挑,頭發一點沒禿,金黃色,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條條微弱的光絲。

 

“您是教中文的Señor Wang?”老頭用西班牙語問。

 

“是的,您是羅德裏格斯先生吧?”

 

老頭連連點頭,“請進請進。”老頭說完將門關上後引我入室。

 

3.

 

會客室的桌上放著已經準備好的中式茶杯,茶壺裏倒出的是茉莉花茶。顯然是老頭早就準備好的茶具等待我這個中文老師的到來。

 

“我剛才按了好長時間的門鈴,還以為您不在家裏呢。還好隔壁老太說要按很長時間。”我對老頭說。

 

“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耳朵聽力很弱。”老頭說完後隨手就拿出一遝白紙說,“Señor Wang,我們就上課吧。”

 

還沒有坐熱椅子就要上課,我心想,這老頭把時間掐得很緊呐。我從書包裏拿出一本中文基礎入門,再把幾頁複印件交給老頭,“好的,我們現在就開始。”

 

老頭一看教科書和幾頁複印紙後對我說,“Señor Wang,我已經89歲,馬上進入90歲了,我學中文和其他人不一樣,你不要給我教科書。”

 

“沒有教科書,怎麽學習?”我有點懵逼。

 

“這樣,我問你一個單詞,或者句子,你把中文的發音念給我聽就可以。”老頭提出這樣的學習要求。

 

果真是個怪人,快90 的老頭還要學中文,學習的方法還別出心裁,我心裏思忖著。“好吧好吧,那你要學什麽單詞?”我問。

 

“就先從你、我、他開始吧。”老頭拿起筆,仔細聽我發中文的音“你、我、他”。聽完後他用自己的語言來注音,注音後開始模仿我的中文發音。

 

我發現他用的注音語言不像是西班牙語便問他,“你用的是什麽語言來注音?”

 

老頭回複說,“是德語。”

 

“德語?”我有點驚詫。“你是德國人嗎?”

 

“不是,我是奧地利人,我出生在維也納。來,你繼續說,我們、你們、他們。”

 

前30分鍾,老頭大概已經記錄了 40多個中文單詞,每寫完一個德語的注音後我再發新的中文音。奇怪的是,老頭的中文發音很不錯,幾乎可以和學了三、四年中文的西班牙人媲美。

 

我從來沒有碰到這等年齡的學生,更沒有遇見過這等學習方法的學生。

 

大約過去一個小時左右,老頭說,“休息15分鍾,然後再開始,今天的課時是2個小時,我支付70歐元課費。”

 

老頭接著說,“您喝茶,我去去廁所,哎,年紀大了小便就是憋不住,我年輕的時候可以一天不小便。”老頭說完欲猛地要站起身,但是他的雙腳似乎不聽話,剛站起又坐下,看老頭的表情像是在做咬牙的動作,他用手扶著桌麵再次站起。看得出老頭要完成一個年輕人迅雷果斷的起身動作,但畢竟已是九旬老翁哪能再複製年輕的體力和敏捷。

 

老頭站起後朝洗手間走去,我注意觀察他的走姿確有一種與眾不同的風格,像是精神又像是毅力,準確地說,他有不服老,不願意老,憎恨老的情懷。

 

老頭回到椅子上後,我繼續教他中文詞匯的發音。老頭非常認真,非常用心。

 

2個小時很快過去,老頭向我支付了70歐元的課時費,並約定下星期三繼續上課。

 

老頭把我送到電梯門口,然後用剛學會的中文說,“謝謝,再見”。老頭這二句中文發音著實不錯。

 

在回家路上,我回憶起老頭的一舉一動總感覺他有和常人不一樣的狀態,但是哪裏不一樣,我又說不出,看不出,找不出。

 

打那之後,老頭的模樣時不時地在我的眼前、腦中出現、閃過。

 

4.

 

又到一周星期三。

 

我第二次去羅德裏格斯老頭家上課。

 

這次我一按下門鈴後老頭就開了門, 原來是老頭早就站在門口,一聽見鈴聲就按下了開門鍵。

 

還是老地方,老模式,老頭先把上星期學過的單詞努力背誦一遍, 實在記不起的單詞就看一眼隻有他看得懂的注音記錄。

 

我很是佩服這個九旬耄耋老頭的記憶力和他的發音模仿能力。我問自己,“這個羅德裏格斯老頭年輕時肯定是大學教授吧?腦子特好使。”

 

老頭複習完畢後 開始要求學習新單詞,他頓了頓突然說,“Guerra”。我一驚,這詞的中文意思是“戰爭”啊,難道老頭是軍事迷不成?

 

我馬上用中文說“戰—爭—”,我還特意拉長聲音讓老頭聽得清楚。

 

老頭開始重複“戰爭,戰爭,戰爭”,接著老頭又是一句西語,“消滅”,接著又是“占領”,然後再是一句“集中營”……最後一句最讓我吃驚的是老頭說出了,“都給我去死!”的要求。

 

我雖然心裏暗暗吃驚,但嘴裏還是依照學生的要求把他要學的中文單詞一字不漏,一字不差地從自己的口中說出。

 

我發現羅德裏格斯老頭在學這些單詞時臉上的情緒表情很亢奮,原先的沙啞聲音也變得清晰乃至洪亮。

 

一個小時過後,是休息時間,老頭還是站起身子去廁所方便,老頭沒有在上課時間去廁所似乎他不願意浪費方便幾分鍾的上課時間。

 

嗬嗬,老頭很會算,且算得很精。

 

我趁著老頭在廁所裏的瞬間仔細觀察他屋子的陳設和擺設。我發現身後有個玻璃櫃,櫃子裏畢恭畢敬地放著一雙擦得鋥亮的皮靴,看成色還是很新的模樣。

 

我頗感新奇,這穿在腳上的皮靴咋會放在玻璃櫃子裏當擺設? 

 

此刻老頭已經回到客廳,他發現我正在觀察那皮靴便說,“這皮靴漂亮嗎?”老頭問。

 

“嗯嗯,漂亮。”

 

“這是我年輕時候請人定做的鞋子,我很喜歡,因為太喜歡就沒舍得穿,就把它當成擺設放在櫃子裏。”

 

老頭說完,看看掛鍾休息時間還有10分鍾,他拉開抽屜取出照相本給我看。相冊的第一頁放著一張老頭的黑白照片,年輕時的老頭果真很帥,一頭金發,目光炯炯,他在照片裏身穿一身白大褂。

 

“您年輕時是醫生?”

 

“不是,不是,那是我朋友的一件白大褂,我見了蠻喜歡,就穿上拍了一張,沒想到照片拍得特別好,拍出了我的精神狀態就把它放在首頁。”

 

後麵的照片都是老頭年輕時的生活照,大多是郊外的背景,有的騎著馬,有的像是在幹活,從背景裏看不出一丁點在什麽地方的特征景象。

 

老頭一邊給我看一邊自己也在看,他的神態似乎比我還入神,老頭的神態像是在回憶年輕時健康的狀態,又像是在炫耀年輕時有過的輝煌。

 

休息時間15分鍾剛到,老頭馬上關閉相冊進入上課程序。“這老頭算時間真他媽的摳門,一分鍾都不會吃虧。”我心裏在說,嘴裏也順著他進入課時。

 

“坦克大戰、包圍全殲、格殺勿論。”老頭的新單詞裏幾乎都是戰爭術語。老頭很認真地聽著我標準的中文發音也很認真地寫著他的德文注音。然後他自己先輕輕地默讀幾遍,再用大聲讀給我聽,並請我糾正不正確的發音。

 

周而複始。

 

離下課時間剩下最後10分鍾,老頭說,“今天我的情緒不錯,再學幾個新單詞可以不?”

“當然可以。”

 

“好的。新單詞是,猶太人、日耳曼人、雅利安民族、空降兵、突襲。”

 

我不問為何,隻管教他發音就是。

 

老頭看看掛鍾,還有最後5分鍾,他再提出新單詞,“逃亡、逮捕、追殺、自殺、他殺……”。

 

2個小時的上課時間已到, 老頭不拖延丁點下課時間,甚至幾乎在秒針走到12的時候,他就說“上課結束。”

 

我也搞不清這是屬於性格?還是習慣?還是啥玩意兒?

 

下課後我起身準備離開,老頭叫住了我說,“願意的話,再坐一會兒,我們一起喝咖啡聊幾句?”

 

我應允,“好的,今天有空。”

 

老頭再次走進廚房端出已經準備好的咖啡器具。

 

老頭一口咖啡下肚,感覺很是爽口,話茬也拉開了,“你一定會感到不可思議,我這樣90高齡的人還要學中文。”

 

“是啊,不知道你要學中文的目的是什麽?”

 

“我當然不是為就職,為升遷。”

 

“那為什麽?”

 

“我是為一種精神的寄托而學。”老頭的語氣裏帶有堅毅的口吻。“我把學習一門新課程當作自己年輕的象征,以此來激活我年輕時的欲望和目標。”

 

“哦,這倒很新鮮,我也是第一次聽見。”我回答。

 

“我在跟你學中文的同時我還在學俄語、法語和阿拉伯語……”老頭的神態充滿著自信。

“哇,這麽多語種啊,你的腦袋裏裝得下嗎?”

 

“當然裝不下,但是我使勁裝,因此我始終認為自己一直處在25歲的年齡。所以我有激情,也有熱情。”老頭說完又顯出一副亢奮的表情。

 

我大口將剩下的咖啡喝完。

 

“Señor Wang,我問你,如果一個人把身上的金子化成鉚釘打在自己的皮箱上來逃脫有人對他的搜查,你認為這是聰明還是狡猾?”

 

我聽後越發感覺老頭今天的問題不僅很離譜更有不正常的感覺。

 

“無可奉告,我沒有對這個行為做過聰明或狡猾的研究和判斷。”我回複說。

 

“當然,你們是沒有經曆這樣的曆史環境。”

 

“那你認為是聰明還是狡猾呢?”我反問。

 

“當然是狡猾,那還用問。”老頭的回答很幹脆利索。但是這句話一出口老頭又感到失言。他馬上填補了一下失言的空缺,“那要看個人的理解和認知。我認為是,你不一定認為是。”

 

我抬頭看看時鍾,課外時間已經走掉了20分鍾,我起身告辭,老頭拿出70歐元的課時費,然後又拿出一張10歐元紙幣,“這是這外加20分鍾的課時費。一共80歐元。”

 

老頭的上課時間掐得很準,不浪費一分鍾,不在課時裏講與上課內容無關的話語。但是給學費時一點不含糊、不吝嗇,一出手就是80歐元毫不在乎。

 

回家的路上我使勁地琢磨這個老頭的心態,到底是變態還是常態?

盡管我很使勁也很用心,仍舊解不開這個答案。

 

那晚,我接到母親的電子郵件說,外祖父已經病逝,近期要舉辦葬禮讓我馬上回國。

 

我請了朋友為我在語言學校的課程去代課,最後就是那老頭的課程,到底是請人去代課還是空缺幾個星期?我想來想去決定不找人代課,因為這老頭思維怪異,說不定代課人上不好老頭的課。

 

我打電話對老頭說了要請假一個月的時間回上海奔喪。熟料老頭一聽我是上海人後頓了頓,馬上請我晚上去他家再聊30分鍾。

 

我也注意到了老頭在電話裏停頓數秒鍾的情況,估計老頭肯定有什麽問題要問。

 

晚間,我早早吃了晚餐就去了羅德裏格斯老頭家裏。老頭開門見山地問,“二戰時期的大批猶太人都逃亡去上海,你知道這段曆史嗎?”

 

“當然知道。”我回答。“大約有一萬多名猶太人逃亡上海後躲避了被希特勒屠殺的厄運。”

 

“我不明白,為什麽上海人對猶太人有如此程度的好感?”

 

“上海人的心地普遍比較善良,願意幫助受到迫害的群體。這就是上海人的為什麽?”

 

“猶太人不是被迫害,不是的。這是你們的錯覺。猶太人都是奸商,大文豪莎士比亞筆下唯一出現的一個猶太人也是個奸商、惡商,上海人會看不出?難道你們不讀莎士比亞的戲劇嗎?”老頭說到這裏的口氣似乎在發脾氣。他馬上意識到應該收斂。他用緩和的口吻再補充了一句,“我認為上海人不了解猶太人的為人,是因為你們在亞洲,而猶太人都在歐洲作惡。”

 

我發現羅德裏格斯老頭的眼睛裏出現了一根根的血絲狀,這明顯是血壓增高後出現的典型特征,我估計老頭再說下去就可能會出現中風結果,畢竟他已經90高齡,不易激動。

 

我把話鋒轉到上海的小吃,上海的風景等話題上,我發現老頭是在很勉強地聽著。

 

而此時此刻老頭的心態是既想說,又不想說,說了,他也怕因情緒失控而中風。不說,又達不到一吐之快的感覺。老頭想尋找各種因素刺激自己大腦中多巴胺的分泌,這樣就有快感,有爽感,找到年輕時候放蕩不羈的感覺。

 

我起身告辭,在電梯門口,我說,“等我回來後我會帶上海小吃給你品嚐。”就在我進入電梯關上電梯門之際,老頭突然冒出一句話,“我去過上海。”老頭的話沒落音,電梯已經開始下沉。

 

我想知道老頭也去過上海的詳細信息隻能等我從上海回巴塞,再去上課時或許可以得到答案。最讓我不可思議的是,老頭繞了一個大圈子最終才知道他不僅懂中文,還去過上海。怪不得他的中文發音很好,其實他都會。

 

老頭真是采用回憶手段,用回憶來刺激他的多巴胺分泌達到興奮的高潮嗎?

 

我琢磨著,思忖著。

 

5.

 

我按時回到上海並和母親參加了外祖父的葬禮。葬禮完畢我特意去了位於長陽路上的“上海猶太人紀念館”,我拍了許多照片,了解了許多上海人如何幫助猶太人度過在上海的逃難生活。我想把這些照片等回到巴塞羅那之後給羅德裏格斯老頭看,再看他的態度和反應,然後可以得出一個他到底是什麽人的結果。

 

在滬一個月時間很快即逝。我回到巴塞羅那之後把自己的事情打點完畢就給羅德裏格斯打電話。但是電話鈴響了好一陣就是沒人接。我估計要麽是老頭沒聽見,要麽是老頭生病去了醫院。

 

為了確認老頭的真實情況,我找了個下午特意去了老頭家。到了他家門口按響門鈴沒見動靜,因有經驗,我一直按著門鈴按鈕不鬆手,門鈴一直“哇哇”地直響也沒動靜,我估計這次老頭真的不在家裏,要麽去了醫院,要麽去了……。

 

我剛準備離開時隔壁的房門打開,出來的還是那個叫瑪麗亞的老太。瑪麗亞對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招招手讓我靠近她。

 

瑪麗亞把嘴湊近我的耳邊說,“他去了那裏。”

 

“那裏?那裏是哪裏啊?”我不解地問。

 

瑪麗亞的神色很嚴肅,“那裏,就是警察局。”

 

“警察局?為什麽?”我更加茫然不知所措。

 

瑪麗亞又低聲說,“前幾天警察把他帶走了,說他是,他是,那個,德國的納粹軍官。”

 

“啊?納粹軍官?”我小吃一驚,羅德裏格斯會是納粹軍官?

 

“那。能不能去看他一次?”我問瑪麗亞。

 

“可以的,你代我送一些他要的東西,羅德裏格斯前幾天叫我幫他送,我走不動,正好你來幫一下。”

 

瑪麗亞說完把我引入她的房間,一大包東西放在客廳裏。

 

“這些東西都是他要的。”瑪麗亞顫顫巍巍打開包裹,我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那雙鋥亮的皮靴。

 

“你怎麽有他的東西?”我問。

 

“羅德裏格斯先生早就把他房門的鑰匙交給我一把,說是萬一有什麽事情可以去他房間幫一下手。”瑪麗亞用顫抖的聲音對我解釋。

 

“警察為什麽要抓羅德裏格斯?”

 

“說他是逃亡在西班牙的納粹軍官,還是個軍醫,是猶太人告的密,警察來抓他那天,還來了許多電視台的記者,好不熱鬧。”

 

“哦,是這樣啊。”我一邊聽著老太的解釋,一邊把之前和老頭接觸時的場景在腦子做了回放。現在回想起,那老頭真有軍人的氣質,應該是德國人,他說是奧地利人肯定是謊言。那雙鋥亮的皮靴也應該是老頭年輕時從軍的軍靴,那張穿白大褂的照片和他是納粹軍醫也對的上號,老頭對猶太人的憎恨情緒已經表露無疑,如把這一連串的細節用加法運算之後得出的和應該就是納粹軍官的特征,不會錯!

 

“什麽時候可以送去?”我問。

 

“每個星期三下午5:00-7:00,在郊外一個叫塔拉戈納小城市的監獄內。”老太說完將一張寫有監獄地址的紙條交在我的手裏。

 

我提著包裹離開了老太的居所,回家的路上我越想越玄乎,自己教中文好幾年,學生不少於上百人數,竟然還會教到一名納粹軍官。

 

此刻我突然想起,那天老頭突然對我說,“我去過上海。”應該是在大批猶太人逃亡上海時他去過上海。我想起我在參觀“上海猶太人紀念館”裏看到一份資料說,希特勒對於大批猶太人逃亡上海避難很是耿耿於懷,曾命令希姆萊著手加快納粹的“最終解決方案”的實施。希姆萊派了他最得力的幹將馮·費利克斯到過上海,費利克斯到達上海後要求侵華日軍一起參與納粹“最終解決方案”的實施,但是日軍的目的要得到猶太富商們的資金來維持戰爭的開銷,因此日軍隻是敷衍了事地把猶太人趕到“隔離區”內,並沒有按照納粹的旨意將猶太人趕盡殺絕。

 

我問自己,“難道那個馮·費利克斯就是自己的學生羅德裏格斯?”想到此,我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寒噤。

 

6.

 

星期三的下午,我提著羅德裏格斯的包裹早早來到了位於巴塞羅那郊外的塔拉戈納的監獄。

 

我將羅德裏格斯的物件交給看守警察後 並向警察提出探視的請求,警察說先登記,依次排隊,可以見麵15分鍾。

 

我依照警方的規定 先填寫表格,在填寫與“在押人犯”關係一欄中

我寫了“老師與學生”的關係。

 

警察看後好奇地問我,“他是你老師?還是你是他老師?”

 

“我是他老師,我教他學中文。”我回答警察。

 

“你教他中文嗎?”警察又問。

 

“是的,羅德裏格斯先生中文學得很不錯。”我這樣回答。

 

警察看了表格後說,“這裏你要填寫你的聯係電話。”

 

大約等了40分鍾左右,警察叫我進入會客室等候,一會兒老頭出來了,但是老頭看見的是我,而不是瑪麗亞老太,心裏很不高興。老頭今天的神態與往常完全不一樣。

 

“你的東西是瑪麗亞讓我送來的,她最近身體不好走不動。她讓我向你問候。”我趕緊解釋說。

 

“你也代我向她問好,你回去吧,下次不要再來了。”老頭的態度竟然如此生硬,應該是他不願意讓我看見他在監獄裏當囚犯的場景。

 

老頭說完就對警察說,“完了,讓這個中國人回去吧。”

 

警察一拉鐵門,老頭挺著身子走入黑乎乎的監獄走廊。

 

我離開那監獄後再也沒有去過第二次,也從此沒有那老頭的消息,巴塞羅那法院到底是判老頭實刑,還是判緩刑,還是得到假釋無從得知。

 

大約過了一個月後,我再次去了老頭的住所,但是沒有按響老頭家的門鈴,而是按響了隔壁瑪麗亞老太的門鈴。

 

老太年事也高,但耳朵聽力甚佳,她馬上開門讓我上樓進她的屋內。

 

還沒有等我問羅德裏格斯老頭的情況怎樣,瑪麗亞就迫不及待地說,“羅德裏格斯先生已經死掉啦。”

 

“啊,死了,怎麽會的?”我吃驚不小。

 

“是那雙靴子害了他。”老太有點傷感地說。

 

“靴子怎麽會害了他。”我不解地問。

 

“嗨,你不知道,他在靴子的後跟裏放著氰化鉀,警察檢查時沒有發現,當夜羅德裏格斯就砸開了鞋跟吞了那毒藥,就,就這樣走了。”

 

“你怎麽知道得這樣詳細?”我問瑪麗亞

 

“後來我去過那監獄,還是我幫他辦了喪葬的手續。這些都是警察對我說的。”從瑪麗亞的口吻裏聽得出對羅德裏格斯的死她很是悲哀。

 

老太的眼睛裏有點眼淚,但是不多,沒有流下,“都這麽多年過去了,猶太人就是不依不饒,一直在找羅德裏格斯先生的蹤跡,猶太人也真是的。”

 

老太說到這裏,眼淚真的流下了兩行。

 

7.

 

對於羅德裏格斯的死,我揣著說不清的感覺元素來形容,是感到傷感,還是無所謂,還是罪有應得?我無法自圓其說。

 

回到家,我一反往常的心態,一點沒有食欲,躺在床上也沒有睡意,那老頭的形象,老頭的聲音,老頭的舉手投足,老頭的一顰一笑,一直環繞在我的記憶細胞裏,那才叫揮之不去。

 

幾天後我去電影學校上課將此事的原原本本、詳細經過和同學們說了個痛快,同學們也是聽得津津有味,大家都是學習電影專業的學生,因此決定寫個微電影劇本,先交學校審核,如果通過的話就拍個微電影,作為畢業作品。

 

劇本在我的主筆操刀下 隻花了一個星期的光景就完稿,劇本交給課程老師審閱,老師覺得故事很精彩可以操作,但要交係主任審閱。

 

係主任審閱後覺得題材比較敏感,說要交校務委員會審核後才可以簽字並開機。

 

劇本送到校務委員會後,一直沒有回複。我和同學們也隻能伸長脖子等候校方的同意許可書。

 

但是我還沒有等到校方的許可通知書,卻等來了一通電話。

 

電話說是巴塞羅那警方的秘密警察總隊的探員要我在明天下午5點去阿拉貢大街295號的一家咖啡館見麵。對方的口氣不太友好,很是生硬的感覺。

 

我無奈隻好赴約,在咖啡館內有二名探員在出示警員證後直接把講話內容直接拉進主題。

 

便衣探員要求我如何和羅德裏格斯認識見麵的詳細情況陳述清楚,並將一支錄音筆放在我的麵前,在錄音之前,探員要求我對著錄音筆先說,“我的講話以此錄音為準,我的錄音是在我知情的情況下錄下。一切問題由我解釋、說明、負責。”

 

在探員的提問下,我將如何與羅德裏格斯見麵,見過幾次麵,見麵多少時間,見麵地點,見麵說話的詳細內容,還要包括吃過什麽,喝過什麽等任何細節都講述的詳詳細細,清清楚楚。

 

大約40分鍾後,我將過程敘說完畢,探員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小型打印機,然後在錄音筆上搗鼓了幾下,打印機裏就印出了我的講話全部內容。警員讓我核對內容後簽字畫押,      

我一一照辦。

 

探員又問,“聽說你們已經寫了電影劇本準備將此事拍成電影?”

 

我回答,“是的,劇本正等待校務委員會的審閱,審查通過後即可開機。”

 

探員說,“那先祝賀你們。”探員接著又說,“你們是等不到校務委員會的審查結果,更不可能等到開機的通知。因此對於你所碰到的關於羅德裏格斯的一切事情,你必須從今天開始全部忘記。”

 

我先是頓了一下,然後心領神會地對西班牙安全局的探員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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