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一樣的北歐,沒能讓我重啟人生
獨自生活5年,抑鬱比冬夜更漫長
北歐,年輕人素未謀麵的心靈故鄉。
在大部分人的想象中,北歐是社恐天堂,是下午四點下班、假期以“月”為單位的躺平聖地,是社會福利高、性別平等的童話王國。
八年前,永晴也是懷揣著這樣的憧憬去到北歐。然而,在那裏留學、工作了五年後,她卻做了一個“反向”的決定:逃離北歐,回國,去上海工作。
從令人向往的曠野,跳回大家眼中的軌道,永晴沒有後悔。許多人追求的自由、躺平,對她來說卻要付出健康、快樂的代價。
永晴說,普通人做選擇,要麽是堅定追求想要的,要麽是堅定舍棄討厭的。經曆過這一遭,她終於想清楚,自己屬於後者。
以下根據她的講述整理。
一
去北歐重啟人生
2015年,我帶著塞滿鍋碗瓢盆和厚衣服的兩個大箱子,從上海出發,在莫斯科轉機,經曆十幾個小時的漫長飛行,才終於抵達這個仿佛世界盡頭的地方,丹麥。
許多年後,我在網上刷到想要“重啟人生”的年輕人,和我當時的狀態很像。落地丹麥時,正是8月,日不落的盛夏,讓我的心情明亮起來,也讓我覺得,來到北歐,真的可以重啟人生。
大學時,我曾在上海有過一段實習。那時候“內卷”這個詞還沒有像現在這樣流行,但“卷”是方方麵麵的。卷學校、卷家庭、卷背景,甚至卷穿著。如果穿著隨意、沒有背名牌包,會被自己的領導看不起。
那時我還隻是一個實習生,如果成為了正式員工,不是更可怕嗎?因為這段經曆,畢業後我沒有直接工作,而選擇了gap。可gap後生活並沒有變得更輕鬆,外界的壓力依舊讓我喘不上氣。輔導員會一直給我打電話,問我為什麽不找工作?親戚、朋友、新認識的人,見麵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做什麽的?你賺了多少錢?”
好像所有人都陷入了同一套評價體係裏,我被迫地加入攀比,變得焦慮。也是那個時候,我了解到北歐留學。當時網上對北歐的形容和現在類似:人少、福利好、自由、風景美......我想,是不是隻要去到那裏,就可以重新開始?
丹麥的街景
8年前,國內關於北歐留學的資訊還很少。我上網查詢申請需要的資料,自學考出雅思,又自己寫好文書、投遞申請。幾個月後,我收到了瑞典和丹麥幾所學校的offer,最終選擇了一所位於丹麥小城市的大學,學製2年,提供獎學金覆蓋所有學費,能緩解我的經濟壓力。
剛到北歐時,一切都是新的。我在學校外和別人合租了一間小屋,有時獨處,有時結伴。離開了不想麵對的環境,來到了一個什麽人都不認識的地方,肉身的逃離,精神的自由,讓我覺得可以成為任何樣子的人。
丹麥的夏天就像童話世界,藍天,白雲,滿眼都是綠色。我喜歡一個人坐在公園裏,十六、七度的氣溫正是最舒服的時候,萬物生長,百花齊放。有人遛狗,有人聊天,有人野餐,美好得讓我希望這個瞬間能夠永遠繼續下去。
在北歐,公園是我最愛去的地方之一
遇到的人也很友善。有一次旅行我迷路了,拿著手機和地圖在原地轉圈,一個大叔停下來,用英文詢問我是不是需要幫助,然後直接帶我去了目的地。還有一次在公交車上,路邊有一個人摔跤了,帶著傷上車,車上有一半人都關心他“怎麽樣了?”最後有一個人對他說“這樣不行,你一定要去醫院”,就帶著傷者下車,一起去醫院了。
除了我之外,學校裏幾乎沒有中國人。北歐人在學業上不像國內那樣卷,對他們來說,上大學不是唯一的出路,不上也沒什麽,讀書深造的前提是內心喜歡。比起卷學習強度或同一套普世的成功標準,他們更在意自我價值的實現。
我們從小被教育要“聽話”,但北歐人卻不是,他們有自己的想法。有一次上課,老師說要給我們留作業,我已經準備開始記筆記了,結果班上有一半的丹麥同學都表示反對,說:“老師,你不應該留作業,教學大綱上說這門課是沒有課堂作業的,所以我們拒絕這件事。”
二
長冬、孤獨和歧視
隻是所有的美好,在第一個冬天來臨的時候驟然結束。
我是南方人,在我的世界觀裏,一年有四季是很正常的事。我不知道原來在高緯度地區,真正的夏天隻有兩、三個星期,剩下就隻有冷的冬天,和不那麽冷的冬天。
去北歐之前,我覺得不就是冷嗎?在外麵我多穿點衣服,在家裏我開暖氣就好了。但去了之後,我發現完全不是我想象的那樣,它沒那麽冷,那幾年沒下過幾次雪,也沒有幾次氣溫降到零下。
真正顛覆我認知的是黑。丹麥有一半地區位於沿海,導致陰天、刮風和下雨是常事,天總是灰的。每年11月到2、3月,更是下午四點不到天就黑了。早上有課的時候,我出門,天是黑的。下午三、四點鍾放學,天又黑了。整個冬天,幾乎見不到陽光。
早上八九點出門,天依然是黑的
北歐是全世界幸福感最高的地區,但也是季節性抑鬱高發的地區。這種抑鬱因漫長的黑夜與糟糕的天氣衍生而來,會持續一整個冬天。在北歐的第二個冬天,我出現了一些季節性抑鬱的症狀:沒日沒夜地昏睡,不在昏睡的時候,就開始頭痛。
我谘詢身邊的人有什麽應對的策略,朋友向我推薦了光療燈。一種北歐人家裏常見的小燈,放在桌子上,能模擬太陽光的照射。我也去過那種美黑沙龍,可以整個人躺在裏麵“曬太陽”。那時候我已經開始實習,每天四點下班,回到家吃飯、洗澡,然後從五、六點一直到睡覺前,我用各種方式來填滿時間,曬燈、做手工、看電影、健身、和人聚會,讓黑夜顯得不那麽漫長。
但等到第四年的冬天,這些方法已經逐漸失效。孤獨,讓我的抑鬱越來越嚴重。
交朋友很難,丹麥人的社交圈較為保守,交友圈可能從中學就固定了,幾乎不交新的朋友。他們對於家庭的重視程度超出想象,會定期回家和家人團聚,新員工入職時也會介紹自己的孩子。丹麥人喜歡問“你的夢想是什麽?”而他們的夢想大多很簡單:去鄉下買一幢房子,生幾個孩子。
美術館裏,擺滿了嬰兒車
這可能和北歐的氣候有關,大家都需要回到家裏,通過與人團聚、交往來抵禦冬天與黑夜帶給人的孤獨。對孤零零去到北歐的我來說,這一切格外難熬。我也嚐試過在運動、社交時認識新的朋友,但他們都有自己的家庭、圈子和生活,最多偶爾出來喝一杯,不會再有深入的交往。
有一段時間,我每天摸黑出門,去不同的超市亂逛,不為買東西,隻是為了找點事做。在提倡“work life balance”的北歐,除了少數的超市和酒吧,幾乎沒有商家在晚上營業,連商場都關門得很早。到了禮拜天,大部分店直接不開門了,整座城市靜得可怕。哪怕我走在路上大聲尖叫,也不會有人聽到。
隨著新冠疫情在全世界流行,情況變得更糟了。丹麥每隔14天更新一次政策,街上所有的地方幾乎都關門了,同一空間的人需要間隔10米、20米,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
更讓人難以忍受的是越來越明顯的歧視。大部分時候,丹麥人很平和,但當他們麵對來自其他文化背景,尤其是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人時,還是會有一種隱性的歧視。聊天時,我想念中國有很多好吃的,對方卻說:“中國不是還有很多人吃不起飯嗎?”
每次回國,我都要從國內人肉背回許多調料
疫情期間,他們甚至丟掉了這一層“虛偽”。平時對我很好的同事,會在我感冒時大喊“新冠”,讓我離他遠一點。走在路上,會被流浪漢罵“滾回去”,我想要和他爭論,結果我明明是被丹麥語傷害,還隻能用丹麥語反擊。
糟糕的天氣、孤獨的情緒和加劇的歧視疊加在一起,讓我的季節性抑鬱變成了真正的抑鬱。我向公司請了病假,不上班,不出門,除了拿外賣、洗澡和上廁所之外,就無法下床。我睡得很少,淩晨兩、三點迷迷糊糊睡著,五、六點又醒了。抑鬱緊接著影響到了飲食,最嚴重的時候,我一個禮拜瘦了7斤。
我去醫院掛急診,醫生說我沒有抑鬱,冬天都是這樣的。我隻能又去找心理醫生,第一個醫生是丹麥人,他很同情我的遭遇,但難以感同身受。我又換了一個別國的心理醫生,多少比本地人更理解我,即便有了情緒的出口,我仍然生活得很負麵,不笑,也不想和人交流。
黑麵包塗豬肝醬或魚醬,就是一餐
在那個冬天的一個夜晚,我獨自去ATM機取錢,第一個ATM機壞了,我又往前走了10分鍾,想找另一個ATM機試試。天空突然開始下起大雪,打在我的眼鏡上,化成了水,眼前變得模模糊糊,風也夾雜著雪鑽進我的脖子裏,變得冰冷。
我哆哆嗦嗦地數完錢,小心放進自己的兜裏,又原路走回去。那天的風大得讓人踉蹌,我一邊把手放在兜裏擔心錢的安全,一邊饑腸轆轆地走進附近唯一一家開門的超市,好想吃一碗熱湯飯,或者是一些熱氣騰騰的,能讓身體暖和起來的東西。但晚上8點多,超市裏的東西幾乎都賣完了,隻剩下一些土豆、胡蘿卜,還有速凍的漢堡和披薩。
那個瞬間,我下定決心不要再過這種生活,我要回國。
三
躺平的代價
剛畢業的時候,我很認真地考慮過,是留在丹麥工作,還是回國?
我詢問了幾個國內的朋友。一個朋友在大廠工作,她告訴我她的現狀:大小周、加班嚴重,然後發來了頭頂上因為激素失調斑禿的照片。另一個朋友也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因為壓力,一年裏胖了二、三十斤。他們跟我提到了一個共同的問題,工作裏的內鬥嚴重,讓我想到了在上海實習的經曆。出於恐懼,我決定先留在丹麥找工作。
丹麥是一個熟人社會,找人修洗衣機、搬家都要靠熟人介紹,包括找工作。這裏人少,公司少,工作機會也少,加上我又是文科生,更顯得困難重重。我投了幾百份簡曆,有過一些麵試,但都沒有下文。最後,我的同學幫我內推了一份工作。
這份工作朝八晚四,沒有考勤、加班、績效和考核,一周工作37個小時。一開始我覺得很新奇、很自由。但後來,自由卻成為了缺點。躺平和摸魚是很爽,但時間長了,我難以獲得成就感。我做出來的東西,做得好是這樣,做不好也是這樣,沒有人給我反饋。我的領導一直都是丹麥人,外來者的晉升機會很少。
入職時,我看著合同裏寫著30多天的長假,心想,哇,太爽了。但我工作了一兩年以後,卻發現我從來沒有真正休過假。
因為我總在“逃離北歐”。對當地人來說,放假就是純粹休息,可對我來說,一個多月的假期,我要回國待1-2個禮拜探親,然後,我要去太陽多的地方療傷,治愈我的“季節性抑鬱”。
假期裏,我總要去陽光充足的南歐療傷
北歐是一個高福利社會,失業金很高,哪怕沒有工作也能活下去,職場上沒有三十五歲的年齡焦慮,製度上做到了相對的性別平權,教育、醫療免費……
但一切的前提都是拿到永居身份。這意味著要保證在至少四年、最晚八年的時間裏不能失業,達到一定的工資水平,考過丹麥語,並且關注每年變化的政策......同時,從畢業起,就需要繳納46%的個人所得稅。作為一個沒有身份的人,一旦失業,就連簽證都沒有了。
北歐人的“躺平”是放棄自己、野蠻生長,但對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中國人來說,“躺平”僅僅是找一個雙休的、不卷的工作而已。
我意識到,我永遠不可能像當地人一樣在北歐做到真正的躺平,因為我已經為了躺平,付出太多代價和努力了。
冬天,下午四五點,天已經完全黑了,小區裏靜得可怕
向往躺平,要學習語言,練習融入,持之以恒地努力生活。向往人少,就要忍受極端的天氣與孤獨。
向往互相信任的社會氛圍,就得默認你的電話、住址乃至購房的價格都在網上統一公開。我曾經因為難以接受設置了關閉,那段時間我回國休假,往國內的銀行卡匯過幾筆款。丹麥的銀行像質問金融詐騙犯一樣地給我打電話:“為什麽不讓我看你的個人信息?你到底在做什麽?你為什麽要往國外匯款?”
而免費又具人文關懷的就醫體驗背後,是緊張的醫療資源。我得過一次良性腫瘤,先是從診所到醫院輾轉了三個地方,終於等到排隊做手術,期間因為有病情更嚴重的病人,又兩次延後了手術時間。醫生們的態度都很好,但實在是太漫長了。等我做完手術,距離第一次去診所看病,已經過去了半年多。
在北歐,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四
在這個世界上做選擇,一種是堅定選擇喜歡的,有什麽不好都不管;一種是堅決舍棄不喜歡的,其他再好也不看。
在北歐的五年,讓我明白我一定不能在高緯度地區孤獨地生活,因為這會影響到我的健康。在基本生存都無法保證的情況下,金錢、自由、卷還是不卷,已經不在考慮範圍內了。
我辭職、退租、捐衣服,把這五年所有的生活濃縮成兩個行李箱的大小。和朋友道別,一個歐洲女孩,我們約好出去喝一杯。但因為疫情和冬天,所有的飯店都關門了,房東不允許我接待外人,最後,我們在零下幾度的大風天裏走了一個小時。回家以後,我跑到暖氣旁坐了十分鍾,才漸漸恢複體溫。
這就是我關於北歐的最後一個告別。2020年,我逃離了北歐,這個讓我又愛又恨的地方。
在北歐生活了五年後,我告別了這間小房間
因為疫情,回國後我需要先隔離兩周。隔離群裏有人討論盒飯“不夠好吃”,但當我收到盒飯,吃到想念已久的中國菜時,我哭了。像這樣的盒飯,我每一頓都認真吃完了。
我開始慢慢適應回國後的生活。一開始我覺得一切都太快了,馬路上的行人走得很快、騎電瓶車的人騎得很快、連電梯上都有人在著急走路。每一次紅燈結束,綠燈亮起前的兩、三秒,一定有人摁著喇叭喊你走,我常常發出像表情包一樣的驚歎,“好多人啊”。
但隨著我曬到陽光,吃到美食,我的體重開始恢複,作息、飲食變得正常。走在路上,我看到秋天的落葉,看到路邊有網紅在拍照,有人行色匆匆,我感受到生命力。
回國後去吃海底撈,我第一次看到用機器人送餐,很新奇
在找工作之前,我排除了不想去的公司和崗位。但到了麵試,我才發現我的選擇餘地很小。北歐的幾年工作可以說是“養老”,不要說人情世故,連純粹的職業技能,我都比不上實習生。麵試官問我“這個會不會”時,我隻能回答“不會”。
我也焦慮過一陣子,但我想,這不就是我回來的原因嗎?我試著努力考證、學習,最終進了一家外企,成功轉了行。
我意識到,即便是在內卷的環境裏,我也是有主動權的。我可以選擇去什麽樣的公司,過什麽樣的生活。
這段經曆讓我明白了一件事:世界上沒有烏托邦。換一個環境,有時候並不能解決問題。作為一個成年人,我能做的,就是權衡利弊。
北歐的生活不一定對每個人來說都會這麽糟糕。隻是在繞了這麽一大圈以後,我更了解自己了,也有勇氣對不想要的東西說“不”。
作者 堅果 | 內容編輯 鈴鐺 | 微信編輯 金一寧
======================================================================================================================
0元城市生存,我把生活過成大型網遊
文 | 薑婉茹
編輯 | 陶若穀
「地球Online」是一個上過熱搜的新時代概念。年輕人用遊戲語言去解讀現實生活,遇到撞衫會說,地球Online出bug了,安排了和我一樣的NPC。吐槽工作內卷會說,一群肝帝給我整麻了。大家口中的「地球Online」就是真實的生活,在這個語境裏,會被稱為第一人稱角色扮演類網遊,由太陽係娛樂公司開發。
在遊戲與現實邊界交融的隙縫,蘇雲摸索出了一套生存指南。他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的流浪者,直到被朋友說“SAN值看上去不太高”——這是遊戲中的精神力值,一旦歸零,角色就會失去理智。在他記錄自己的視頻中,有一次,他對著睡袋發起攻擊,又打倒了大桶水瓶扮演的“惡魔”,粉絲說他多少精神有點不正常了。也有不少人羨慕他說,身無一物且自在。
以下內容根據蘇雲的講述整理,部分結合自他的視頻日誌。
黃金寶箱
我一般每15天換一個城市,開局就是我一個人,一個裝著身份證、睡袋、充電寶的手提袋,其他全靠“寶箱”爆裝備,也就是翻垃圾桶。每天的預算隻有15金幣,對應15塊人民幣,要靠遊戲幣和道具(撿到的物資)一點點兌換。首先得撿到一個麻袋當道具倉庫,小的是“66格倉庫”,大的是“99格倉庫”,然後開始攢遊戲幣。礦泉水瓶是銅幣,易拉罐是鋁幣。
瓶子撿多了要進行“二維化”,把它們挨個踩扁。等塞滿了倉庫,就可以去找“遊戲回收商人”——現實裏的廢品回收站,拿銅幣鋁幣兌換金幣。每個城市的兌換匯率不一樣,在深圳一公斤銅幣換2.7元,一公斤鋁幣換11元,比重慶貴了接近一倍。銅幣是按重量賣的,我最喜歡農夫山泉,比其他瓶子都重些。
紙殼也能換錢,硬的是優質紙殼子,一公斤換1.2元,軟的隻能賣7毛。“寶箱”裏什麽裝備都能開出來,最好的一次撿到PSP二代遊戲機,賣了60塊。還開出過衣服、行李箱、諾基亞、電腦……
●每日記賬。
換不了錢的物資也有它的價值。彩帶和彩燈可以提高住所繁榮度,恢複SAN值;橘子皮是野生的空氣清新劑,放在床頭,有淨化空氣的效果;鋼鐵俠玩偶帶在身邊,設定它必要時刻會保護宿主;腐爛的臭鞋派不上用場,但我會放到顯眼的地方,留給撿垃圾的爺爺奶奶。
流浪時間長了,我摸索出了開寶箱的規律。小區裏的垃圾桶是黃金寶箱,物資質量較高,路邊的銀白色垃圾桶是白銀寶箱,食物比較多。要是爆出了好裝備,就給它升級叫鑽石寶箱。越高檔的小區物資越豐富,但是也不能太高檔。
深圳南山區的南海城中心,裏麵很多熱帶的樹,跟雨林似的,還有滑梯和泳池,結果小區裏垃圾桶也很高級,全是封閉式的,比我還高,底下還帶著鎖,這種隻能眼睜睜看著路人往裏扔瓶子,撿的時候夠不著,感覺好浪費啊。
共享單車的車筐裏偶爾也有小禮物,排成排的肯定沒貨,得找那種隨機散落的,之前在成都,有一盒蒙牛純牛奶就讓咱開到,美美地喝掉了。人們吃不完順手扔的,稍微有點壞的、過期沒多久的,基本都能吃。
●“黃金寶箱”、“白銀寶箱”和“99格倉庫”。
每到一個新的城市,當務之急是找住處,以及熟悉“寶箱”和回收站的分布,經常顧不上吃飯。好在我開局自帶“餓狼傳說buff”(遊戲裏增益係的魔法),先餓個三天沒問題,忍著點就過去了。對我來說吃飯像做任務一樣,很浪費時間,沒意思。最好有人能發明一種“人糧”,兩分鍾就補充上所需營養。
住的庇護所難找一點,需要溫暖、安靜,最重要是沒人管。新手玩家會有個常識性的錯誤,以為可以睡公園,其實這是劣質庇護所,不遮風也不擋雨,蚊蟲多,還不如睡大街。地鐵站夜裏也關門了,橋洞得看構造,有的稍微暖和一點,但一般都會過車,很吵。剛開始流浪,我隻知道去網吧,有的網管會過來說:先生,必須開機才能過夜。我就換一家。
在網吧隻能坐著休息,有天我撿了些紙殼子,發現在樓道躺著更舒服。那種鋪著瓷磚地板的優質樓道,比水泥地強,一般都打掃得幹幹淨淨,連紙殼都不用鋪,簡直是超級大平層獨居豪宅,開闊的高樓風景一覽無餘。但別墅區和老小區,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一般7層以下的樓道是給居民走的,隻有帶電梯的高樓層上,才有能住的消防通道。
我經常兩三個月洗不了澡,但會把臉洗一下,看起來有個“人樣兒”,就能混進酒店大堂坐著,或者在手機上查一下附近小區裏的民宿,跟保安說是民宿的客人讓他開門,然後住進樓道。值夜班的保安淩晨3點睡覺,7點巡邏,我也會跟他保持一個作息,白天再去商場裏坐著補覺。
自助銀行也是個選項。不過有次順著地圖導航,走了幾公裏去一個自助銀行,發現居然是露天的,就一個取款機放在馬路上,不得不封它為最拉垮自助銀行。有時候剛在銀行安頓好,就會聽見頭頂的監控喇叭裏有人喊我,“喂喂喂,這裏不能過夜”,就得離開。長春對流浪者更包容,基本都不趕人,可能因為太冷了,冬天真有可能凍死人。
●住過的幾個“庇護所”。
杭州火車站裏空間很大,夜裏按摩椅上坐滿了人,一個位置都不剩。隔幾米就有一個大柱子,每個柱子底下也躺著一個人。早上六七點,巡邏的來把所有人叫醒。選那裏是因為有水源、電源,這些是生存必備。碰到有電的地方我都會充電,一下充滿兩個充電寶。水的話,喝自來水就行,重慶那邊也不知道為什麽,滿大街都是飲水機。我的腰椎有舊傷,沒辦法蹲下,隻能到處找馬桶,一般都要找無障礙廁所,這也增加了一點難度。
像肯德基麥當勞,生存所需的東西都有,但我覺得那隻是一個待的地方,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我最喜歡住爛尾樓,在雞西住過,88平方米的大平層,整棟樓都空著,整片天地都是自己的,有種讓人沉醉的自由感。可惜絕大部分都有保安看著,進不去。
“遊戲規則”,其實也就是現實世界的規則
這400多天流浪的日子,昨天,今天,應該也有明天,經常覺得熬不下去。最開始在長春沒有經驗,被網吧趕出去,腰酸背痛腦袋疼,心態也崩了。給前女友打電話,哭得撕心裂肺。東北的冬天特別冷,比餓的感覺痛苦很多,隻能挺著,盡量不去室外。
那陣子就靠好心人救濟,在幾個網友家來回住。其中一個女孩收留我,算是救了我一命。那一個月,她在KTV上班,我們每天聊天,聊她上班遇到的客人,聊她被人挑來挑去,沒被挑到的話就誇她、安慰她。還有個粉絲送了我一件羽絨服,現在還保持著聯係。
我每天都睡不好,周圍總有人走動。手機的聲音,自動廣告機的聲音像“惡魔的低語”,會醒很多次,睡眠問題沒辦法解決。很難受,整天迷迷糊糊的。夏天會熱得睡不著,在重慶被蚊子叮得受不了,現在腳上還有包和疤,每晚都是實在困得不行了,才能入眠。
有一次發高燒,應該是睡24小時銀行凍的,最後花錢住了酒店,感覺是“流浪者職業生涯”最大的滑鐵盧。新冠之後,有陣子我一直流鼻血,還以為得了白血病,借錢去看了一下,啥事沒有。不過,流浪不可能是健康的行為,活著就不錯了。
●全家手提袋,很好的朋友送的,跟了我三個月,從杭州到成都。
每天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保安。有的保安趕人很凶,不讓住樓道,開寶箱也被驅逐,隻允許認識的人撿。我就撤了,不會有什麽情緒,這些人就像NPC,隻是傳達一條遊戲規則而已。跟同行阿姨、大爺們,最多聊聊哪兒的寶箱好,看見順眼的人打個招呼,送個瓶子。
撿到的東西也可能會丟。有次撿了個小燈,一個老奶奶走向我的“庇護所”,幾十秒後燈就沒了。還有一次被“偷家”——我裝物資的麻袋,還有身份證,全都被清理了。身份證要等戶口本郵到深圳才能補,那段時間生活一點也不受影響,完全用不上它。
流浪漢之間搶地盤,講究個先來後到。選好的庇護所被人占了,也就讓給人家。他們一般不去撿垃圾,這個活兒挺累的。也基本不說普通話,愛耍著酒瘋胡言亂語。哪怕距離隻有一米,也不會跟他們交流。我一直以為自己跟其他流浪漢不同,最起碼我不會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流浪隻是我享受這個世界的方式。
我想把全國所有城市看一遍,之前想,哪怕嘎半路上,也要親眼看一看。走下來覺得每個城市都差不多,也沒怎麽逛景點。光找庇護所、食物和水電衛生間,就要花大量時間。再拍兩三個小時視頻,剪輯,直播……生活平平淡淡,痛苦居多,沒有很大的成長,也沒有很好玩。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為什麽而執著,有時候覺得一丁點意義都沒有。
要說收獲,大概就是去了很多地方,漲了見識,見了正常上班十年都看不到的東西。重慶到處都是山,在成都看到了很多美女,在深圳看到了大海,泡在水裏的短暫時光很快樂。直到有天,我還是成了朋友口中的“流浪漢”。
●在深圳。
所謂的“遊戲規則”,其實也就是現實世界的規則,是我真正的生活。可能這也不是主動選擇的結果,我是被迫進入了這個“遊戲”。
我是1998年的,從來沒打過工,流浪的起因是跟朋友合夥開的科技公司黃了。我負責遊戲腳本業務,朋友管其他的,我們沒什麽經營模式,主打一個兄弟情。但後來賠了很多錢,欠了債,到現在也沒還完,還差兩萬多。
以前我住朋友家,後來沒地兒住了。最開始我一邊睡網吧,一邊找工作,精神狀態很糟。找到工作也不太想去,找個理由推掉了。以前創業好的時候,賣遊戲腳本一天能賺5000塊,突然要去做銷售、服務生、保潔,不太想接受這件事。哪怕“開寶箱”,也是自己當老板,不被別人掌控。
我上學的時候就這樣,規定不能出校門,我去鬧得整個學校就我一個人走讀,就想自己來決定過什麽樣的生活。初高中我都學的體育,總想突破自己,結果練啞鈴太狠,傷到了腰椎。還好成績不錯,轉到了理科實驗班。高三那年,腰一動就疼得直冒汗,根本下不了床。同班同學都考上好大學,除了我,隻夠上個普通一本。
家裏湊不出五六萬治腰的錢,我就沒上大學,躺在床上寫玄幻網絡小說,用稿費付了手術費。手術之後我去過一趟吉林大學見同學,看到女孩子在唱歌,男孩在她旁邊彈吉他,晚上我回到酒店不知道為啥就開始哭。
後來在網上發現了點商機,掙到一些錢,現在想想就是運氣好而已,不會再狂妄地相信都是努力得來的。學曆還是很重要,是敲門磚。而且,我的腰隻能連續工作6小時,很多工作都要求10小時以上,麵試結果不好的時候,也會想,“我這種廢物被淘汰了。”
我想幹脆直接去實現理想算了,窮有窮的實現法。這一生到底想幹嘛,怎麽活著才算有意義?絕不是為了買車買房勞碌一生。如果總在做應該做的事,而不是想做的事,就會把自己工具化。我從小就想親眼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想走遍中國,環遊世界,有錢了把遺體送上宇宙。
●蘇雲。
在路上
400多天裏,印象最深的還是路上遇見的人。打工族、00後、創業者、富二代……很多看我直播的人都說,向往我的生活,想跟我流浪,但隻有一個99年的粉絲真的一起流浪了3天,我們烤了土豆玉米吃。兩個人會爭吵,也會互相關心一下,沒那麽孤獨。旅途太長了,有時壓抑不住落寞的感覺。
有一次我搭訕了一個外賣小哥,用撿來的天子香煙跟他換錢,買了臨期打折的盼盼小麵包,然後坐上了他的電動車後座兜風。我們成了好朋友,一起吃了很多頓飯。偶爾有粉絲會雇我去做一下保潔、當一下遊戲陪玩,兼職掙點錢。
在深圳見了一個100多萬粉絲的網紅,開跑車來接我,他讓我扔了手裏的“倉庫”,不想髒了他的車。我就拎著我的麻袋走開了,沒必要交這樣的朋友。我選朋友挺苛刻的,上學時最好的朋友踢了路邊的狗一腳,我再也沒跟他說過話。
線下見過的粉絲少說也有80個了,但大部分人就是來看我一眼,問句“你是不是蘇雲”就走了。還有一些人,說要請我吃飯,讓我坐幾個小時地鐵去找他,好像我就得感激涕零,跑那麽遠去吃他一頓飯,不去就說不給麵子。
也有天使一樣的女生,給我買很貴的衣服褲子,報銷路費。一個大哥不時來直播間刷點錢,刷完就跑。這些都是無條件的善意,也不知道他們圖什麽。我直播時的感謝詞很長,“祝XX生活美滋滋笑容甜蜜蜜萬壽無疆永遠不死……”好像很敷衍,感謝力度不夠,但也隻能是回複這麽一句話了。
●找到庇護所。
●寶箱裏開出的食物。
旅途中生病的時候,會懷念之前創業跟朋友一起努力的日子,總是夢到他。那時有穩定的工作和對象,可以看電影、打劇本殺,給員工點燒烤,一天掙5千的時候也就這點樂趣,也還用著破手機、破電腦。當時能付一套首付,但我不想把錢押在房子上,對物理的“家”沒那麽大的歸屬感。“家”應該是有父母,有老婆,一起吃飯,相互陪伴。環遊世界和成家的生活,其實都挺想要的,但我沒得選,又窮,又想要自由,隻有腳下這一條路。
流浪的時候,哪兒都不是我的家。有天賺到一點錢,也不管以後了,放肆瀟灑了一頓,香腸美味,啤酒甘甜,會想如果此時有一位摯友,能共飲,暢談天地多好。夏天被蚊子咬醒,看到天上的月亮好大好圓,就會感覺孤單。流浪期間談過一個女朋友,沒多久就分手了,其實我的狀態也不配處對象。
我經常直播到深夜,能緩解一下孤單。跟粉絲聊些輕鬆的話題消磨時間,他們問我在幹嘛,我就說找富婆。大多數內容是瞎扯,偶爾透露幾句真心話。有一點點理解就夠了,不需要那麽多。
直播很累,但又不得不播,缺錢還貸,每天掙的錢就跟利息差不多,還不上就得拆東牆補西牆。很想感受一下還完債,沒有任何顧慮流浪的感覺。打工是打不了一點兒,可以說流浪的折磨是我自找的,與世界脫軌的迷茫和墮落感令人著迷。許多人覺得物質上活得好最重要,但我認為活得好是自由,有想做的事。目前做的事也沒有很好玩,不過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可能會遇到其他的選擇。
●最近在哈爾濱的“寶箱”,開出了當地特產。
(蘇雲為講述者網名。文中圖片源自其視頻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