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747)

來源: FormatRun58 2023-12-30 15:57:1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2701 bytes)

 

被騙80萬後,我媽依然懷念騙子的關愛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3-12-22 01:32 Posted on 北京
 
 
 

被詐騙撕裂的家庭

 

 

在各種騙局層出不窮的當下,父母在不知不覺間一夜被騙光了養老的積蓄,這恐怕是每個在外地工作的子女都會擔心發生的事情。

 

老家在東北、人在南方工作的冬之最近就經曆了這樣的噩夢。父母生活的城市,遍地都是養老投資的圈套和誘餌。冬之從最開始就叮囑過父母小心上當,但等到她發現騙子被立案調查,父母才在一再逼問下承認,他們已經瞞著她向這場龐氏騙局裏“投資”了80萬。

 

這之後,冬之頭疼的不僅僅是如何追回家裏的損失,父母的不配合和對她的指責與防備更讓她很受傷。她感到,和騙子相比,自己這個女兒對父母來說反倒更像是一個外人。

 

這場針對老年人的投資騙局,對冬之一家造成的傷害並不僅僅在於金錢。它在這個家庭和睦的表象上撕開了一道口子,暴露出了那些不曾被看到或是被選擇性忽略的問題,讓原本的那些信任與愛,在冬之眼中,變成了另外一場騙局。

 

 

 

“轉我一萬塊”

 

家裏被騙80萬這件事,直到騙子8月份被公安抓了我都不知道。

 

我一直在南方工作,國慶放完假回去上班,一個老鄉拿著老家公安發的通告來問我說:“你知道山海的事情嗎?”她的父母被騙了三五萬塊錢,一出事就說了。我一看,藍底白字,清清楚楚地寫著:“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公司老板已經被批捕了。

 

於是我趕緊打電話回去問我媽。我媽就回了一句,知道。

 

我有點著急,知道怎麽不告訴我呢,又問她投了多少錢。她回我:“哎,就10萬塊錢。”

 

這對我爸媽來說不算大錢,我就趕緊說:“以後你不要再亂投資了,我早告訴你了這是騙子。”我媽一如既往地滿口答應。

 

到我下班的時候,我爸的電話打來了:“有件事我還是跟你說吧,你媽投了不止10萬塊錢。”我一開始猜,是不是40萬。我爸猶豫半天,憋出一句:“還多一點。”我一再逼問,最後他才告訴我,是80萬。

 

現在我已經不太相信他倆了,隻敢說這80萬是我知道的數字。

 

我爸媽今年剛六十歲,以前是做買賣的,經濟條件還不錯。前兩年生意不景氣,他倆就順便退休了。之前總被人需要,退休之後一下子閑下來了,我爸媽就覺得很悶,於是萌生了去旅遊的想法。

 

這個時候,小區裏麵的鄰居阿姨們就使勁向我媽推薦,說有家旅遊公司,她們已經跟著旅遊很多年了。給公司投資一筆錢,就能在一年內免費參與公司組織的旅遊活動。半年之後,這筆錢能返回一半和10%的利息;再過半年,本金全返,還能再返利。到最後,一分錢不花,淨賺20%的利息。

 

我爸媽一聽,就趕緊聯係上了這家公司的業務員,就此開始一筆一筆地投資。

 

 

 

“免費旅遊”加上高額返利,本質其實就是最低級的龐氏騙局,靠不斷拉新維係運轉,隻不過是換上了一個養老加投資旅遊的新包裝。

 

我相信小區裏的阿姨並不是托,她們也是受害者中的一環。我爸媽身邊,稍微有點閑錢的老頭老太太,又自認為認知能跟上趟的,幾乎全被包圓。他們大多跟我爸媽一樣,退休之前要麽是做生意的,要麽是公務員、老師,也不能說沒有辨別能力。但身邊那麽多人都說自己一邊賺錢一邊免費旅遊,這讓加入山海成了他們證明自己的榮耀。如果沒投,他們在周圍的退休老人中都感覺低人一等。

 

這近乎“楚門的世界”一般的幻境,主要還是靠業務員“認爹認媽“這種常見的套路實現的。

 

我媽聯係的業務員,甚至就住在我家的小區裏,在樓下擺張桌子、拉張橫幅就能收割廣場上跳舞的阿姨,上門拜訪更是格外“方便”。和我媽聊天的時候,我在哪工作、什麽時候回家,全都被他摸清了。我節假日回老家的時候,業務員從來不見人影,我一走,他就幾乎天天上門。

 

我沒見到他人,手段倒是見識到了。有次回家過年,家裏來了兩個保潔,裏裏外外地打掃衛生。我一問我媽才知道,那是業務員給請的。平時他也經常上門來定期送點雞蛋,家裏沒洗手液、沒紙抽了,也來送。有時還帶著他老婆和兩個女兒一塊上門,什麽都順著我媽的想法來,事事都做到我媽的心坎裏去了。

 

除了旅遊,我爸媽每周還都會參加山海組織的活動。有親戚陪我爸我媽跟著山海“玩”過一趟,事後才告訴我,所謂活動通常在酒店宴會廳舉辦,現場跟傳銷沒什麽兩樣。宴席免費,宣講熱情而極富煽動性,大屏幕滾動著“戰略投資+產業運營”的文字和光鮮的照片,還安排了大家齊齊拍手跳舞喊口號的環節。親戚一扭頭,看到我爸媽連同一桌桌老人,眼神都像木偶一樣,就好像魂兒給抽走了。

 

 

 

鋪墊完,業務員就開始兜售理財產品,對老人進行輪番轟炸,軟磨硬泡地讓他們現場購買。這也是騙子屢試不爽的手段了,他們清楚,人一旦離開了狂熱的氛圍,要麽自己就清醒了,要麽就會被家人拉住。

 

有次我媽在小區樓下聽了業務員的宣傳,當即一口氣跑到樓上,瘋了一樣地翻箱倒櫃,要找現金去投資。

 

一時半會沒找到,存款又都是定期,她有點著急,就打電話問我,能不能轉她一萬塊錢。我有點疑心:“你手上那麽多錢,怎麽還找我要一萬塊錢?怎麽回事?”我媽不說,像闖了禍的小孩子似的,一個勁求我借錢給她。我覺得很不對勁兒,沒借給她,打電話問了我爸。我爸沒和我說什麽,扣掉電話就往家趕,剛好截住我媽,她正揣著從家裏劃拉出來的一萬塊現金,急火火地要下樓投資。

 

我媽的醒悟也來勢洶洶。今年八月份,公安的通告一出,我媽第一時間就去報案了,隔三岔五就去派出所催進度,同時還去山海的站點鬧了幾次跳樓。她雖然嘴上不認自己被騙,堅持說這隻是一次失敗的投資,但鬧得這麽凶,應該已經醒悟自己上當了。然而我那幾個被她帶動著投了山海的阿姨,堅信“十八年國企”不會騙人,更何況全城都有山海的產業和老夥伴。她們還在堅定地等待著下一筆返利到賬。

 

 

 

“我的錢,你別管”

 

在那通“告密”電話之前,爸媽在山海到底投了多少錢,一直都瞞著我,如果不是我看到了公安通告,他們可能還打算瞞到底。

 

國慶我回家,爸媽其實已經因為被騙的事吵架吵得互不理睬了,但他們在我麵前表現得一點異常都沒有。那時我剛交了一個男朋友,想著如果順利的話,可能明年就會結婚,於是一回家就告訴了我媽。她特別高興。我就逗她,問她給我多少嫁妝。

 

“給你10萬行不行?”

 

“之前你不是總說最低給50萬嗎,怎麽變成10萬了?”

 

我媽還是樂嗬嗬的:“啊,行,那就給50萬。”

 

後來我爸才告訴我,那天我媽一晚上沒有睡著覺。

 

其實一開始爸媽就告訴我投資山海的事了。我一聽,就趕緊跟他倆說,我有個朋友之前就在類似的公司工作,她說這都是騙人的,讓我盯好家裏人,千萬不要上當。

 

他倆就跟我打哈哈:“哎呀,不要緊的,我們也就投十萬八萬。”之後每次打電話提起這件事,他們也都告訴我沒有再投資,隻有最初的那十萬八萬。

 

而這一年的時間裏,我看我媽的朋友圈,每兩個月出去旅遊一次,最遠去到了越南,玩得真的很快樂。我每次一回家,他們倆都春光滿麵的,還騙我說是自己掏錢去旅遊的。我一想,他們之前那麽辛苦,現在舍得出去玩,我還替他們高興。

 

 

 

 

我爸最先高興不起來了。“爆雷”之前,他就清醒了,但也一直不和我說實話。就在山海被立案調查的前一個禮拜,我媽還想再投15萬,我爸不同意,我媽就嗆他:“你知道什麽?”一個人偷偷到銀行,取了定期的存款就去“投資”。

 

我爸憋不住來找我告狀:“叫你媽煩死了,又拿錢去投了。”我打電話去問,我媽演得很好:“沒有的事,我這麽聰明,誰能騙我?”

 

從開始她就給我吃了定心丸:他們倆白手起家做了大半輩子的生意,六十多歲也沒有老糊塗,哪有那麽容易被騙?

 

前年我陪朋友去看八字,算命的師傅順便幫我看了一下父母。他當時反複強調,我父母2023年容易上當受騙,這一年千萬不要投資。我完全沒把這句話當回事兒,因為之前我也真的一直相信,爸媽不會被騙,尤其是我媽。

 

我爸媽剛開始創業時,過了六七年的苦日子,因為付不起租金還被當眾罵哭過。後來我家的生意漸漸做起來了,我媽也變得愈發精明強勢起來了。有次隔壁的店主小聲罵了我媽一句髒話,我媽當即質問他:“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然後衝上去就扇了對方兩個耳光。

 

就連被騙的這一回,她也依舊是強勢且“精明”的。後來我加了一個山海詐騙維權群,裏麵都是父母被騙的子女,全國各地的都有。他們描述,自家父母有的在大巴車上用小程序買了理財,一出事,交易記錄全消失了;有的隻拿到一張收據,落款還是一家食品公司。但我們家被騙走的所有投資款,全部在我媽的要求下簽了合同,而且都很細致。這樣我媽還覺得不保險,逼著業務員簽了一份擔保書,讓他承諾40萬的投資款今年11月4號一定返回,如果公司不返,他得自掏腰包還上。

 

 

 

我谘詢過律師,有這一紙擔保書,打官司是可以要回錢的。但這張擔保書現在不過是張廢紙,問題出在我媽那兒。

 

我媽親自找過業務員,對方又裝無辜又賣慘,還勸她等著公司“東山再起”,反正就是沒錢。她還真就不忍心了。我人在外地,又不是當事人,隻能一遍遍打電話催著我媽去起訴,直到快11月了,才剛剛走到開庭這一步。每次一提這件事,我媽就一堆話在那等著:“不要緊啊,他肯定能給,沒必要上法庭。“到後來,她每次就一句話噎住我:“這錢是我自己掙的,關你什麽事?”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睡不好,一到淩晨三四點就會驚醒。我總是害怕,爸媽根本不聽我的,哪天又被騙了怎麽辦呢?如果有一天被別人騙到去刷信用卡、去借貸,那時候該怎麽辦?

 

有朋友勸我,要不和父母協商一下,看看他們願不願意把一部分財產放到我這裏監管。我先征求了我爸的同意,又給我媽打去了電話。不知怎麽著,話越說越激烈,最後我賭氣說:“錢放在你手裏,你又要送給哪個騙子?”我媽立馬掛了電話。

 

到晚上,我媽忽然來罵我,先是微信轟炸,然後又給我打電話。我開始有點懵,後來一點點拚湊出發生了什麽。

 

這天傍晚我媽一回家,就被我爸埋怨:“你把錢握在手裏,噔噔的,誰也不給,就給騙子了。”

 

我爸這人,一輩子都很簡樸,打麻將輸八塊錢都能難受好幾天。他私下跟我說過,現在80萬一下沒了,他每天在家裏總想這件事,一想就很鬧心,這輩子從沒有像這段時間這麽難過。

 

壓抑太久,這下他借著我要幫他們管錢的事,和我媽在家大吵一架。這讓我媽覺得,當下和我爸鬧得不愉快,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我反問她:“你被騙,怎麽老把責任往我身上推?我以前沒勸過你嗎?”

 

沒過幾天,我就把爸媽的微信全都拉黑了。他們打電話來,我也不接。從10月底到現在,官司打得怎麽樣,爸媽有沒有把錢要回來,我不知道,也沒精力關心了。

 

 

 

80萬,買一份關愛

 

現在的維權群已經沒有當初那麽活躍了,隻是偶爾有人問一句調查進展,半天才有人回複:還在等。

 

有天群裏忽然有個被騙的阿姨,發了一大堆話來指責群裏的子女:“怎麽不檢查自己平時是否關心父母及老人?!父母都是被子女逼的!”

 

群裏一下就炸了。一些人試圖禮貌地講講道理,一些人指控阿姨是山海派來的“臥底”——他們就反向“臥底”在山海的群裏,發現這樣的說法是給老人洗腦常用的話術。

 

更多的人出來講了自己的委屈。一個還在上學的妹妹,因為阻攔父親投資被打罵,後來還主動放棄了自己的留學計劃;一個在金融行業工作的女生,和她爸解釋說這麽高的回報不正常,她爸一個從研究所退休的高知,竟然回她:“你讀書讀多把腦子讀壞了”“這錢扔水裏也不給你”。還有一次就直接罵她:“你操心自己吧,三十了還不結婚。”

 

從早上到中午,群裏鬧哄哄地吵了幾百條,最後以阿姨退群收場。

 

 

 

那些話我看了也覺得很難受。我靠自己工作賺錢,從來不是那種管父母要錢的敗家女,結果還要被懷疑是貪他們的錢。更委屈的是,我是想關心我媽,根本就無從開口。

 

去年八月的一天,我在吃火鍋。忽然想到,因為不想聽我媽說催婚的話,我經快一個月沒有主動給她打電話了。內心的負罪感,跟著火鍋的熱氣一塊升起來了,於是我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手機。

 

“媽,你在幹什麽呢?”

 

“怎麽了,你找著對象了嗎?“

 

“沒有。”

 

“啊,那你在幹什麽?”

 

“在吃火鍋。”

 

“你還有臉吃火鍋?你連對象都沒有,我要是你的話,我都得去死。”

 

我現在三十了,國慶時交往的男友已經分手了,結婚也從來沒急過。我媽這些年一跟我打電話就這一句話:“找對象了嗎?沒對象啊,那沒什麽別的事了,掛了吧。”她好像一點也不關心我過得怎麽樣。我問她什麽,她也都能繞回到催我結婚這件事上。

 

之前有一次,我媽破天荒地說了一句:“結婚是為了幸福,別隨便找個人就嫁了。”就這一句話,我高興了好幾天。結果下一個電話她又變回去了:“你還不找對象你想怎麽辦?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了?你比以前老了!”

 

在我印象裏,直到我大學畢業,我媽的形象都和現在截然相反:她一直特別護著我,也從沒虧待我。小學的事情我都記得很清楚,那時我學習不太好,我媽被老師找到學校去,回來之後一句也沒說我,卻說老師不好。中學組織夏令營,報名費一千六,在那個年代不是一筆小錢。我媽知道這個消息之後,沒等我開口問能不能去,直接和我爸到學校來交錢。

 

在我剛畢業那年,爸媽想把我安排到老家去工作,我沒去。原來準備打點關係的錢,有十萬,我媽全轉給我了。親戚說她:“那麽小的孩子,你就給她那麽多錢?”我媽就說:“我的孩子,我不給她給誰?”那時候她的想法是,一個小姑娘自己手上有點錢的話,心裏會不慌。這筆錢我一直存在定期裏麵,至今沒動過。

 

 

 

去年的時候,我明顯地感覺到我媽的想法變了。那時我想買一棟自己的房子,存款足夠交首付,隻是還貸會有點緊張。我想跟爸媽商量商量,能不能讚助我一部分。他們卻說:“女孩子以後是要嫁人的,你不需要有自己的東西。”我也反思自己,這樣是不是在啃老呢?於是這事就這麽算了。

 

知道家裏被騙,買房的事情我就很難過去了。業務員上門說了三兩句話,就能把他們的錢拿走,而我要買房,至少是用在正途上,他們都不願意幫我一把。我才發現,原來我還沒嫁人,在這個家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外人。

 

經曆痛苦的時候,潛意識又把那些不快的回憶揪起來了。我媽經常拿我撒氣,中學的時候,她在外麵吵架吵輸了,回家剛好趕上我熱好了晚飯。我喊我媽來吃飯,她張口就是一句:“你給我滾。”

 

這樣的事還有很多,我原本都已經忘記了。現在想起來,就覺得父母對我的好,好像是自己一廂情願投射的想象。

 

起先一知道家裏出事,我就哭著去問看八字的師傅怎麽辦。師傅寬慰我:“這個跟你沒有關係,這是你父母的坎兒,你別自己非要去承擔。”

 

那時我還沒想明白,我就覺得爸媽有什麽事我肯定得負責。拉黑他們之前,我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現在努力賺錢,以後把父母接到身邊好好照顧。現在我一下變得特別堅定:我要為我自己活。

 

我家本身存在的這些問題,如果不是爸媽被騙了80萬,我還發現不了。他們這麽把我排除在外,我反而感覺更加自由,因為我也不必再為他們承擔什麽了。

 

說是這樣說,鬧成這樣,我心裏其實還是挺煩的。12月初的一個早上,我媽又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沒接到,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給她回了過去。

 

按下回撥的時候,我心裏其實沒什麽期待了,我隻是害怕,怕我媽打電話是要來罵我拉黑他們,也怕她要跟我和好,回到那種和睦的假象裏。

 

但我媽直接扣掉了電話。

 

從10月到現在我和爸媽一句話也沒說過,馬上要過年了,我想今年我不會回家,但又有點不敢。之前逢年過節,我一般都會回家看看他們,不然總感覺有點愧疚,像做錯了什麽事情。現在一直沒有跟他們和好,我總覺得有點不甘心。

 

要說他們不愛我吧,我心裏清楚,不是的。要說他們愛我吧,好像也不完全是。反過來,我對他們,也是一樣。

 

10月,我還沒拉黑我媽的時候,看到她的微信視頻號每天都在給什麽人點讚。點開一看,竟然是一個在天天高呼“山海回歸”的阿姨。

 

 

 

視頻下,一群老人還在為山海加油請願。 

 

我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就問我媽:”你每天在這兒給山海點讚幹什麽?“

 

她說:“哎呀,那段時間真的是太美好了,我在山海裏麵得到很多關愛,要是再來,我還是想去。”

 

雖然那樣的關愛,讓我們一家付出了不止80萬的代價。

 

 
 


 
 

 

婚育話題,一個中國家庭永遠也繞不開的坎,但奇怪的是,父母和兒女似乎從來沒想過坐下來好好談談。

 

網易浪潮工作室的年終策劃《不婚不生,怎麽了》正式開啟,我們希望能為你和家人提供一次對談的機會,同時從“別人家的故事”裏獲得撫慰和啟發。

 

 

作者  Yashin  |  內容編輯  百憂解  |  微信編輯  金一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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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珠」騙局裏的母職困境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12-17 21:32 Posted on 北京

 

 

 

文 | 阮怡玲

編輯 王一然

 

珠子

對60歲的喬芳來說,如今家裏最礙眼的就是堆在房間的60多條珠串。
這些項鏈早就該被寄到浙江廠家去,變成賬上的錢,現在卻隻能擠在牆角落灰。每顆珠子都是喬芳親手串的,96顆一串,每串回報加工費7塊錢——但如今所有力氣全部白費。知道她被騙後,丈夫已經好幾天沒有和她說話,哪怕在飯桌上也不搭理她。
這些珠子曾是她的希望,她和丈夫住在湖北農村,串了兩個月,原來親戚鄰居熱熱鬧鬧地過來,圍著聊天幫忙,跟著下單——現在,喬芳隻能挨著親戚的責罵,每天靠著好心鄰居分來的剩菜,和蘿卜白菜之類的便宜菜維持生計。
今年10月12日中午,喬芳在家裏吃午飯,朋友電話打來讓她去天津報警,說“串珠那事兒是騙人的,他們拿錢跑了”。喬芳明白過來,隻覺得“天塌了”。
被曝光的普樂電商,歸屬於天津和則百順國際貿易有限公司,騙局核心是材料費:公司用高額加工費做誘餌,搭配催單促銷活動,讓受騙者在APP大量下單購買珠子,通過第三方支付方式付款,在串好手鏈或項鏈後提交回執單給廠家驗收,申請退貨退款。但返款也是打進APP餘額中,方便直接進行後續下單。而在平台崩盤後,所有錢都無法提出了。
事實上,類似的“串珠”騙局並不是新事物,幾乎每年都有規模較大的案例被曝光。但行騙手法一直在變:交入職費、發展代理,拉群刷單,還有騙取保證金的——但都是借著串珠手工活的名義,吸引到目標人群——不變的,是精準擊中她們痛點的話術:一分錢不押,適合寶媽,寶奶奶們空餘時間做,沒有交期,不耽誤做家務,還能有零花錢。
對於剛退休的馮文依來說,這套話術能馬上解決她的煩惱。去年年底,她的丈夫查出心髒病,為了照顧他馮文依很快從服裝廠退休,退休金每個月隻有1000多塊,買藥就要花800元。串珠“能在家裏掙點錢”,馮文依說。
今年6月,她在快手刷到串珠直播,加上主播宣傳,她下了5萬元左右的單。投進去的錢裏有夫妻倆的存款,本來是為兒子攢著來辦婚事;也包含兒子給的裝修費剩下的3萬,她想賺了錢再補上。

 

 

 

但10月初,馮文依就發現係統出現故障,訂單無故消失,提現遲遲不到賬。10月11日,官方連發好幾條短信,用數據庫遭攻擊、服務器維護的借口一拖再拖,最後承諾期也沒到賬,她看著APP的首頁清空,登錄失敗,“正在加載”的圈一直在轉,全是被騙的跡象,在當地報了案後,她立馬和同事一起去天津確認。
靠著直播廣撒網釣魚,再用代理製度的提成引誘,串珠項目像波紋一圈一圈推廣。很多受騙者都是靠親朋好友們的推薦。總是在家裏做家務、帶孩子,能認識的人都是全職媽媽,“有工作的都聯係不上”,喬芳說,推薦她串珠的朋友就是兒子同學的母親,認識了十幾年,兩個人家裏都不富裕。
和喬芳一樣,田琴也是被朋友介紹的“下線”,她之前和丈夫跑運輸,後來又做保潔,身體扛不住,患了腰間盤突出不能久坐,投到串珠裏的錢本來也是想存著去看腰的。
田琴每天五點半出門,下午做家政回來,一室一廳的家裏隻能塞下從老家帶過來的小木板凳,擺好從公司撿回來的A4打印紙紙盒,就開始串珠子。因為腰痛,每串十幾串左右就得站起來活動身子。串珠要數個數,心思得專注,電視也不能打開,屋子裏靜悄悄的。
剛知道被騙那幾天,田琴睡不好覺,吃不下飯,女兒察覺不對來問,她隻能開玩笑說“當神仙了”。女兒剛畢業入職,常常加班,手頭也不寬裕,田琴隻能裝作沒事,不敢讓她擔心。
 

孩子與房子

喬芳歲數大了,大半輩子都紮在這個南方小城裏。她不懂得怎麽買火車票,也怕去天津報案找不到地方,被騙將近一周後,她騎著電動車出去寄材料給天津派出所,結果路上被車撞了腿,幾十天在床上動彈不得。而丈夫依然每天早上出去遛彎,下午和鄰居打麻將,她隻能一個人在屋子悶著哭。
她15歲時,舅舅就介紹她和丈夫認識,23歲便結了婚。在這之前,她從來不知道為什麽要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結婚的意義。丈夫十幾歲就出去打工,一直以來沒見過幾次。結婚後7年裏,他們生了3個孩子,兩女一男,全是在農村家裏接生的,對於生育的概念,她大概模糊道:“農村的嘛,一結婚就要孩子。”但丈夫每年過完正月就走,孩子幾乎是喬芳一個人帶著,她住在公婆家,還要負責家務,忙的時候也跟去地裏幹活。
對喬芳來說,人生後半生的圓心是兒女。她的小兒子30歲還沒成家,最重要的問題是房子,首付花了50多萬,家裏的積蓄用盡,老房子也賣了,還欠了親戚朋友們二三十萬的債。丈夫一直在工地做建築工人,今年沒什麽活,上半年工作了一個月,下半年就8月份出去了20天,還把腿給傷著了。
實在沒收入,串珠子能在家就賺錢,這讓喬芳又看到了希望。
同樣覺得有轉機的,還有育兒嫂謝祖萍。自從孩子上小學後,丈夫就念叨她“怎麽不去工作”,每天回家後也冷冷地不吱聲。她說,那時候丈夫總給她出主意,“今天說你去掃大街去,明天說去學校門口弄個早餐店”,丈夫覺得她隻看孩子,啥也不幹,花銷大,家裏剩不下錢。
謝祖萍覺得跟他說不通:小孩早上7:30送到學校,11點接回來;下午2點送去學校,4、5點又得接回來——時間早就被分割得七零八碎,哪找得到不耽誤接送孩子的工作?
過了三四年,父母從哥嫂家過來幫著帶孩子,謝祖萍有了空,先做了兩年工廠夜班,再開了間養生店,賺不到錢,5年後關了門,已經四十多歲。“(快)50歲了,沒文化隻能找飯店服務員這種工作”,謝祖萍說,一天要忙十幾個小時,工資也就兩千多一個月。
朋友說做育兒嫂給錢多,她去大城市找機會,一做就是5年。這些時日裏她膝關節痛做了手術,因為貧血查出了子宮肌瘤,長久抱孩子,手腕也疼了一年,身體越來越差。更讓她絕望的是,幾乎每家客戶都看不起育兒嫂,有時自己抱著孩子,客戶媽媽會斜著腦袋、眯著眼睛瞪著她。
在家裏串珠不僅身體輕鬆,謝祖萍心裏也爽利了,不用再寄人籬下。按照平台承諾的利潤,一個月就能掙5萬多,今年8月開始,她把做育兒嫂攢的12萬積蓄都投了進去,這原本是攢給孩子買房的錢。

 

 

 

“黑曜石項鏈材料費580,加工費70,做完返650,朱砂手鏈材料費397,加工費45。做完返442(注:隨著時間變化,平台會改變材料費,提高加工費),廠家收貨後全部返回。”
這樣高利潤的體力勞動,謝祖萍也犯過嘀咕。剛開始她和妹妹算了一筆賬,如果加工費能拿到70塊,不如自己扣錢雇人做,就叫上鄰居和親戚代工。提了第一筆錢出來,高興之餘,心卻總還是懸著。
十多天後,她和妹妹、妹夫一起來到了天津和澤百順公司考察:200平左右的辦公場地,被隔開成一間間電腦方格,工作人員帶她們去看牆上掛著的各種官方證書,還拿出了與泰國簽訂的三年合同。平台之前就告訴他們,這些項鏈手鏈要賣到泰國去,一串能賣到五六百,加上佛牌甚至能賣到兩千塊。
考察了一番,雖然放下了戒心,但謝祖萍還是隱隱擔憂,回家第二天就停了代工。
安安穩穩地做了兩個月,到了國慶節,公司說放假人手不夠,返款慢,但一共20天的訂單成品按地址寄回去後,卻一單都沒返款。10月12號上午,謝祖萍正和妹妹在醫院陪母親看病,就看到串珠群裏去天津的人發的照片和視頻,寄過去的珠子全都堆在院子裏沒人管,她就知道被騙了。從醫院回來她坐了7個小時火車,一夜沒合眼,早上5點到了天津。
這是謝祖萍第二次來到這裏,上一次她忐忑激動,迫切想要確認能在家賺錢的營生是真的;但這次辦公地點已經人去樓空,中午11點的時候,寫字樓大廳已經聚集了大概100來個受騙者,警方讓他們去派出所登記信息。
 

日子

發現被騙後,喬芳一直沒敢告訴丈夫。直到自己寄材料車禍傷了腿,她才把在醫院裏養傷的丈夫叫回來,告訴他被騙的真相:為了下單串珠,她把手裏僅有的8000元錢投了進去。九月底,國慶促銷活動出來,不投入上萬元參與不了,她跑去銀行辦了按揭的信用卡,花了8000多,還用想一起做的親戚借給她的房產證貸款了6萬元。

被喬芳帶著一起串珠的,還有村裏幾個侄子、舅媽等十來個親戚,“現在他們恨死我了,門都不敢出了。”喬芳腿受傷困在屋子裏,聽說大家在村裏吵罵,也沒人來看望過她。

和喬芳一樣,40歲的陳飛蘭最初也以為串珠能改善親戚們的經濟情況。兩個弟弟家經濟都困難,她想為弟弟家減輕點負擔,今年8月底,陳飛蘭推薦他們一起做,加上最早開始的姐姐,最後一家姊妹4個全部被騙。她向弟弟道了歉,但最近弟弟已經不怎麽和她說話了。

在曝光騙局的新聞下,許多網友指責被騙者“真不知道怎麽會有人上當”、“貪心造成的”、“正經的投資她們懶得學也學不會”,田琴解釋,“我們是農村的又沒(文化),又沒(高)工資。”她是長沙人,做過服裝廠女工、機關後勤、貨車押運員,最後是鍾點工,但今年已經51歲,她的身體負擔越來越重,孩子上大學花了20萬,家裏經濟緊張,還要兼顧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在家串珠能多份收入,還不耽誤做家務。

 

 

 

據大象新聞、上遊新聞報道,“串珠”騙局受害群眾多為全職寶媽和老人,還有殘障人士:一位38歲的全職媽媽想為親人籌集十幾萬元手術費,投了35萬,其中大部分是網貸,如今被騙了不敢讓家裏任何人知道;58歲的張女士把給老伴貸款治病的錢全投進普樂電商,自己也因為血壓過高躺進醫院輸液;而仍有人在知道被騙後,把前一天剛收到的600多條手鏈材料用了三四天串好打包,“萬一有一天平台打開了呢?”

綜合媒體報道與公開資料視頻,天津市公安局南開分局萬興派出所民警表示:該案件已經由經偵部門(經濟犯罪偵查局部門)統一接管,南開分局已在當地為普樂受害群眾開設了專門接待點。天津警方目前也已陸續在全國範圍內發出協查函。

維權等待結果的同時,許多人依然要找兼職。最近,馮文依還是在抖音上找到了能在家做的手工活,這一次不用先交材料費,對方從福建先發貨過來,但不僅串珠的工藝複雜,一個小時隻能串兩三個成品,而且利潤微薄,一串的加工費僅僅0.55元。一單90多串,她花了10天才串完。

要還的債越來越多,喬芳腿好轉了之後出去做了幾天清潔工,累得腰直疼,又住進了醫院。如今她的朋友圈裏還有出事那天上午發的兩條視頻,一條是每天固定的項鏈視頻,標題是“今日營業”;另一條裏她穿著紅衣服,臉上笑眯眯地,跟著音樂搖晃腦袋,對著口型唱了首《我把來生許給了你》。

喬芳說,她最想回到30歲的時候,出去打工見見世麵。但說著說著馬上又擔心起家裏孩子沒人照顧,那時她已經生了三姐弟。

(為保護隱私,文中講述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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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處的豪華葬禮,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12/30/2023 postreply 16: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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