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要嫁小鮮肉的大齡女,人財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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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秋天,孫小草要介紹一位新朋友給我認識:“她在北京開旅遊公司,正需要個資深做廣告的人幫她把一下宣傳這關。”
半小時後,我們來就到了蔣大膽位於大望路的辦公室裏。沒聊幾句,我就意識到彼此話不投機,心想:“誰說我們能聊得來?就因為我們都是北漂大齡剩女,就因為都能掙點錢,就因為都給家裏源源不斷地填窟窿成了‘伏弟魔’,我們就是同類了?孫小草這家夥害人不淺,活該她也坐在這裏尷尬。”
十分鍾後,我放棄了溝通的努力,幹脆玩起了手機。孫小草也來效仿,兩人口裏無言,手機覆麵,心裏想的都是接下來該如何體麵地告辭。結果,蔣大膽根本沒功夫搭理我倆,當時她正忙著一邊訓斥下屬,一邊在電話裏安撫客戶。她一會兒對前者疾言令色,聲震屋瓦;一會對後者眉開眼笑,強捧臭腳。
訓下屬、接電話、放電話、接著訓下屬……她的表情轉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看得我啼笑皆非。都說南方出軟媚女子,可是來自廣西桂林的蔣大膽卻是個例外。她個子不高,長得圓滾,濃眉重眼,極其開展,使她的表情經常跳躍於眉飛色舞和橫眉冷對之間。
終於,蔣大膽忙完了,我和小草趕緊站起來告辭,她卻把粗壯的胳膊一攔:“正事還沒有談呢,到了吃飯的點兒,先吃飯!”我立刻有一種噎飯的感覺,繼續苦辭,可蔣大膽能動手絕不逼逼,她站到中間,一左一右挽起我和小草的胳膊,硬架著似地往外推。她的力氣超大,掙脫很不容易,扭扭甩甩的就更難看了。
隻好吃飯。
大望路華貿中心的綠茶餐廳,地方怪優雅的,讓人感覺大聲說話是種罪過。蔣大膽不管這一套,她先豪橫地點了一桌子的菜,繼續大聲講話,不過倒真是談正事。她問我一些旅遊業新媒體傳播的事,我說對旅遊業不熟,隻做了幾個有點知名度的文旅項目,她勒令我:“不準謙虛!”我隻好搜腸刮肚,把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
蔣大膽聽得相當認真,掏出小本一項一項地記錄,我偷偷看了一眼,醜孩子一樣的歪手錯腳的字跡。本來不大自信的我頓時有了自信,慷慨激昂,指點迷津,還故意抖了幾把PPT上的玄乎概念,聽得她雞啄米似地點頭。
一頓飯下來,蔣大膽的眼睛裏盡是崇敬,最後喊我“老師”。飯後,她非要送我和小草回家,左擁右推地把我們弄上了車。她開的是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威風凜凜。
孫小草說,蔣大膽打拚到今天這個地步很不容易。
她剛來北京的時候,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房子租不起,就跑到不太熟的老同學那裏蹭住。她隻有中專學曆,先在一家小旅行社找到了一份接待員的工作,慢慢的,混到可以獨立帶團。那時的她就很放得開,扭著屁股又唱又跳,隻為活躍氣氛;酒桌上不管生張熟李,隻要有需要,摟住脖子一口悶;帶團去西藏,她頂著高原反應還要事無巨細地照顧全團的人。她積攢了一點資源後,開起了自己的旅遊公司,中間吃的苦頭一本書都說不完。
孫小草說,蔣大膽這幾年很難,旅遊行業正刹不住地走下坡路,公司效益越來越不好,還拖上了一個累贅。
“他弟。”孫小草十分鄙視地說,“從東莞的夜總會、歌舞廳裏尋回來的,他們老蔣家的大寶貝,讓她帶到北京學做生意。”
我吸了一口氣,問她弟在夜總會幹什麽。
“嫖娼沒錢,當鴨沒臉,就是在裏麵當小打手,好幾次差點被別人打死。”
有一次,那夜總會裏出了人命案子,一幫人都被弄到公安局接受調查,蔣大膽的爸媽得知消息,哭喊著讓她把她弟找回來,生怕老蔣家就此斷了香火。找回來也沒用,他在蔣大膽的公司裏啥也不幹,白拿工資,整天蹲在辦公室裏打遊戲。蔣大膽也不趕他,還給他在燕郊買了房,又送了輛小車。
孫小草義憤填膺:“當姐的做到這個份上夠可以的了,他也不看看他姐姐多難,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其實有苦頭自己咽!那間辦公室是三個公司合用的,蔣大膽隻占三個工位,加上他弟,隻有三個員工。那輛凱迪拉克還欠著銀行一半的錢呢,打拚了十來年,就在大廠附近買了套房,還欠著貸款呢。”
“她結婚了嗎?”我問。
“沒呢。”
前些年,蔣大膽是跟男友一起創業的,兩人做國旅的下遊公司,做廣西、浙江、江蘇等南方地區的地接社,是二道販子。他們接的都是單位的大單,幾百人的那種旅遊團,光二手簽單人頭稅就不少,雖然辛苦點,卻結結實實掙了點錢。
兩人處了十來年,同居了七八年,眼見著苦盡甘來,都要結婚了,男友卻出軌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前台。這男人情商比蔣大膽高,上上下下的關係都處理得比她好,事情敗露後,幹脆和前台妹一起另起獨灶,把公司裏的大單客戶攬走了大部分。就這樣,蔣大膽的財路、婚路,都被那王八蛋截了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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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歲時被前男友給撂下了,蔣大膽從此開始“發瘋”。
2013年後,旅遊業開始走下坡路,她卻迎難而上,到處摟關係,還接那種費勁又不賺錢的散客團。她這麽做是在跟前男友較勁呢,何苦呢?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她找對象也要跟前男友較勁,非得找個年輕的、會哄人的小鮮肉,讓孫小草氣得直咬牙:“這是要喂錢的呀。”
不久以後,我就見到了蔣大膽的“小鮮肉”男友,還是在大望路,一家茶館裏。
小夥子叫管銘,二十六歲,比蔣大膽足足小了十一歲。他不但年齡小,體量也小,個頭不高,眉眼細長,麵皮白淨,戴著金色圓框眼鏡,看起來挺清秀,文質彬彬。他高職畢業,從南通老家來北京打工,圖個自由,給健身房發過傳單,在售樓處賣過房子,還為教育機構賣過課程……每每說起自己幹過的行當,他總會用同一句話作總結:“姐,太苦了,太沒尊嚴了,不是人幹的活。”
叫他這麽一說,全北京除了大老板和當官的,其他人幹的都不是人幹的活。
管銘年紀不大,行事卻很油滑。他做小伏低,話到手到,甜言蜜語,當著外人的麵也是一口一個“我家大寶貝”。蔣大膽很吃這一套,滿麵含春,我和孫小草卻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私下裏,孫小草表示憤慨,她覺得蔣大膽什麽人沒見過,竟然會跟這種油滑又無能的小男人糾纏在一起。現在管銘這小子吃的、住的、花的、用的,都是蔣大膽的。兩人在大望路租了個房子,已經同居了。
我不明白,這紙糊似的小子,蔣大膽看中了他啥?但仔細一想,倒是有點理解了——多少年來,蔣大膽當自己是漢子,別人也當她是漢子,她的世界裏滿滿都是硬剛、逞強和粗糙,管銘的做小伏低、輕憐蜜愛,安慰了她隱藏的少女心。而且那小十歲的年齡差,在蔣大膽看來,可能更是一種自身實力強大的證明。
當然,這次約喝茶,其實是有正事要談——管銘已經進了蔣大膽的旅遊公司,一個弟弟、一個男友,滿屋都是“皇親國戚”。蔣大膽讓管銘負責新媒體的對接工作,就是建個群,拉進去幾個做視頻剪輯的、腳本拍攝的,想製作一些視頻來宣傳公司的旅遊路線。管銘負責提想法,我幫忙出腳本,其他人報價,看能否執行。
可是這事最終不了了之——管銘在群裏提了一堆不切實際的想法,讓群裏的眾人不知如何回答。後來,我單獨拉蔣大膽和管銘商量,為了照顧管銘的麵子,我把他的一些略靠譜點的想法往合理化的方向引導了一下。征得二位的同意後,我出了簡單的方案,找到做執行的人報價,可之後就沒有下文了,我估計是蔣大膽嫌價錢太高。
這種沒有結果的事情對於廣告人來講是見怪不怪的,騙標的都有得是,這不過是提點想法,算不了啥。但蔣大膽卻過意不去,之後又請我吃了幾頓飯,讓孫小草作陪。相處下來,我覺得蔣大膽雖是個略顯愴俗的生意人,但為人倒有一份難得的真誠。這一點我很喜歡,漸漸地也就做了朋友。
既然做了朋友,就忍不住說點實話,孫小草早就看不慣管銘了——她到訪過兩人同居的小窩,隻見沙發上堆著髒衣裳,茶幾旁滾著一堆臭烘烘的鞋。蔣大膽尚且主外脫不開身,可這管銘既不主外又不主內,真是什麽用都沒有!孫小草勸了幾次,不得要領,又要我去說。
都知道男女之情外人不好插手,鬧不好連朋友都沒得做。可耐不住孫小草的再三鼓動,我隻能試著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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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聚餐,我跟孫小草為了要談的話題鋪墊了很久,先說如今生意不好做,日子不好過,年齡大了,體力差了,等等。之後又說我們這些老家貧窮、出來北漂的人,真是一步都錯不得,額外的負擔真的擔不起。
我們還慫恿蔣大膽做一個心理測試:想象和五隻小動物,驢(事業)、貓(戀人)、狼(自尊)、牛(金錢)、小浣熊(朋友)一起進行長途旅行,本來快樂的旅遊不幸遭遇了五次危機,每次都要舍棄一隻動物才能僥幸存活。
“你會先放棄哪個?”我們問她。
蔣大膽第一把扔掉了狼,第二把扔掉了驢,第三把扔掉了牛,最後剩下貓和小浣熊舍不得扔,一直在兩者之間猶豫。
我跟小草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咋往下說了,蔣大膽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們:“你們到底想說啥?”
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挑明不看好她的小男友——負擔太大了,她左肩膀扛著男友,右肩膀扛著弟弟,頭頂還有兩個沒有退休金、身體不好的爸媽,將來要是生了孩子咋辦?還是慎重點好。
孫小草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大姐,你為啥不找個能幫你一點的男朋友呢?歲數也不小了,要現實點。”
蔣大膽垂下頭,半晌才說話:“哪有那麽好找?管銘也沒有那麽差,有時候很會體貼人的。”接著,她又說了一些管銘的好處,無非是幫她按摩拔罐,給她的筆記本電腦換風扇,經常用破壁機給她打紅棗豆漿之類的。
我心中喟歎,沒有被好好愛過的人,真的很容易被這些生活細節感動到,蔣大膽看到了暖心的“芝麻”,卻忘了壓力大的“西瓜”。
第二年春節回京,我要把老家的土特產送給蔣大膽,就去了她公司一趟。剛到門口,就聽見姐弟倆在吵架,蔣大膽的弟弟罵道:“誰讓你相信這個小白臉,早就跟你說他靠不住,人家騙你,你還給人家數錢,真夠可以的!”
我敲門,吵架聲止住,蔣大膽的弟弟怒氣衝衝地走了。辦公室裏,管銘不見了,蔣大膽瘦了一大圈,質地蠻好的駝色大衣穿在她身上,倒顯得人清秀了許多。她心不在焉地跟我閑扯,但自始至終都沒提管銘,我不好多問,就打道回府了。
後來問了孫小草才知道,管銘那小子不聲不響地拿了蔣大膽給地接社結賬的十來萬塊錢跑回了南通老家。蔣大膽的弟弟嚷嚷著要報警,被蔣大膽死命按住,她摸到管銘的老家,人家沒躲,還開著一輛十來萬塊的低配車滿城嘚瑟呢——管銘一直想買輛車,但蔣大膽不同意,他就打算來個“先斬後奏”。蔣大膽找上門去,這小子又是一頓甜言蜜語,說正好帶她見父母,把兩人的婚事敲定。
說到這裏,孫小草麵色鐵青:“蔣大膽這大傻子,還屁顛屁顛地買了新衣服,拎著禮品,在餐館包間裏等著人家,結果管銘沒來,管銘他媽來了”。
管銘他媽也就四十來歲,一看就不好惹。她上來就先聲奪人,羞辱蔣大膽:“一個老女人幹什麽不好,要勾引我的寶貝兒子?”接著,她表了態:寧願打斷兒子的腿,也不能讓他毀在一個老女人的手裏。
管銘他媽一口一個“老女人”,把蔣大膽惹火了,她說管銘攜款潛逃,自己弟弟正打算報警呢。管銘他媽一聽這話,嚇得臉都歪了,口氣立刻軟下來,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她說家裏就她老頭一個人拿退休工資,她沒文化打點零工,掙的錢還要養小孫子——管銘的兒子。
管銘有兒子?!這次,輪到蔣大膽傻了。
原來,管銘在讀高職時就搞大了人家小姑娘的肚子,女方家裏信佛,堅決不墮胎,孩子生下來就扔給了管銘。當時管銘還上著學,這孩子隻能由他父母帶。畢業後,家裏托人給他找了工作,他幹了幾天就跑了,回家待著不願受管,不想帶孩子,又不願聽父母嘮叨,一拍屁股就去了北京。走的時候,他還拿走了他媽的銀行卡。
得知這一切,蔣大膽那灌滿了甜言蜜語的腦袋終於開了一絲竅。可她為人仗義,覺得到底相愛一場,那十幾萬就算了。但她弟不肯,一個勁地罵她,要拿著證據去報警,最後逼著蔣大膽問管銘他媽要錢,這才拿回一半來。
自始至終,管銘連頭都沒冒。此事過後,蔣大膽垂頭喪氣了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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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夏天,蔣大膽掉下去的肉又長回來了,一張飽滿的臉春風得意。原因有兩個:一是她的散客生意做得還不錯,公司扭虧為盈;二是她又談戀愛了。
“還是一枚小鮮肉。”蔣大膽笑得花枝亂顫,我和孫小草暗吸一口涼氣。
等見到侯曉興真人時,我心想:這哪裏是什麽“小鮮肉”啊?滿臉疙瘩,中等個頭,粗壯黝黑,真不好看。可聊了一會兒,我又責備自己不該以貌取人——這個小侯比管銘好太多倍了。
首先侯曉興能吃苦。他老家是河北定州農村的,家裏兩哥一弟,父母都是農民。這樣的家庭條件,出門在外是沒有退路的,隻能拚。他在物業公司做開荒,苦活累活都能幹,有一份穩定的收入,還經常給老家寄點錢。再者,他說話有紋有路,讓人感覺很穩當。
“小我九歲呢。”蔣大膽有點得意。
我不以為然,覺得兩個人隻要合適,年齡大小都不算事,隻是這蔣大膽過度強調這個“小”,仿佛在她這裏,年齡差是一劑上好的春藥。直到後來我才弄懂,蔣大膽憋著勁地要這個年齡差,還是因為頭一個男友,他們相處了十來年,那一場轟轟烈烈的背叛,在她心裏刻下的傷痕,很多年都填不滿。
隻是,這侯曉興跟管銘不一樣,他不會在戀愛中做小伏低,更不大會用甜言蜜語哄人,比如蔣大膽痛經時給他打電話求安慰,他隻回一句“我在忙,你自己注意”就掛了電話,惹得蔣大膽抱怨連連。
孫小草勸蔣大膽要麵對現實:“大姐,我家那口子也這德行,除非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否則他是不知道我累了、病了、難受了的。與其等別人關心你,你不如自己關心自己,你現在考慮的就是這個人能不能組建家庭,你多大了?”
蔣大膽沒聽進去。她一會兒在朋友圈裏秀恩愛曬幸福,一會兒又在我們的三人小群裏把小侯罵得狗血淋頭。鬧矛盾時轟轟烈烈,和好了又蜜裏調油。
一天,蔣大膽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侯曉興掌廚。租的還是大望路的房子,不過換了個小區,屋裏收拾得井井有條。
“曉興打掃的,這些事我都不管。”蔣大膽攤攤手道。
孫小草打趣:“嗯,不錯了,我家那口子錢掙得不比我多,家務可是一點都不做的。曉興能吃苦,能做家務,做事也有條理,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把事辦了?我為你準備的那份禮金,可都等了十來年了。”
侯曉興有點感激地看向孫小草,又有點期待地看向蔣大膽。可蔣大膽卻顧左右而言他,問小侯:“飯做得怎麽樣了?我餓了。”
那滿滿一桌子都是家常菜,葷素搭配得好,吃起來都很可口。我和孫小草忙不迭地誇讚,可蔣大膽卻不鹹不淡的。那天蔣大膽的弟弟也在,姐弟倆說著說著就講起了廣西方言,我們一句也聽不懂。我和孫小草麵麵相覷,看向小侯,他的腮幫子抽搐了兩下,一臉的索然無味。
吃完飯,侯曉興熟練地把碗筷端到廚房去洗,蔣大膽和她弟都不動。我和孫小草過意不去,跟到廚房幫忙,聊天的時候,就問小侯,蔣大膽的弟弟是否經常來?
“都快住在這裏了!”侯曉興抱怨道。
他們兩人同居沒多久,蔣大膽的弟弟便隔三差五的來蹭飯,開頭侯曉興還很給麵子,會特意加菜,結果這弟弟跟大爺似的,理所當然地天天來吃。發展到後來,他吃完了就直接在沙發上睡,早上起來接茬吃小侯做的早餐。
侯曉興說:“姐,我單位在東壩,下了班就被催著趕緊回來做飯。他們的公司就在附近,就不能回家自己做嗎?吃了飯,碗筷一推,想讓他動手幫忙洗碗、做飯、擦地,那是不可能的。我女朋友就算了,她弟弟我為什麽要慣著?他還比我大四歲呢!他們一直說方言,我一句話都聽不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防著我呢……”
侯曉興很委屈,抱怨這麽多,大約是希望我和孫小草能幫忙勸勸蔣大膽。我們也確實給蔣大膽分析了利弊——如果她一定要找年齡小的,小侯算是個靠譜的對象,如果要結婚,那就得認真對待,不能老讓人家伺候她弟弟;另外,得對人家小侯真誠點,好點,家務一起做更能增進感情,人家付出了就要領情,男人該誇還是得誇,別硬邦邦的。
臨了,孫小草再戳一把:“考慮好了就結婚,老這樣同居著不是事。你歲數不小了,還想不想要小孩了?就算現在懷孕,都已經是大齡孕婦了。”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蔣大膽的臉色有些發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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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年農曆春節前,侯曉興搬走了。
起因是兩個男人吵了起來,蔣大膽的弟弟拿出當年在東莞夜總會慣用的流氓腔調,揚言要打得小侯出不了門。侯曉興看著蔣大膽,問:“你自己選,到底誰應該出這個門?”蔣大膽讓他別鬧,侯曉興看了她一眼,說:“我不跟你們扯了。”當即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搬了出去。
那幾天,蔣大膽在我們的三人群裏不停地發消息。看得出來,她很眷戀小侯,但又希望小侯能像往常一樣先低頭認錯。我們鼓勵蔣大膽先去服軟,畢竟是人家是被她弟弟攆走的。
孫小草說:“男女之間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沒準肯低頭的那一方,才是站在高處的一方。”
於是,蔣大膽頭一次跟侯曉興低了頭。小侯心平氣和地告訴蔣大膽,她必須在他和弟弟之間做個選擇,他不想再過“三人行”的日子了。蔣大膽不理解,在我們的群裏呼天搶地:“他是什麽條件?窮,沒錢,沒事業,長得醜,不關心人,不會哄人,我談的男朋友當中,他是條件最差的,他自己不知道嗎?我都這麽遷就他了,他為什麽還讓我拋棄我的家人?”
我和孫小草幫理不幫親,說小侯的條件她一開始就是知道的,如果心有不甘,大可不跟人家談戀愛,但既然談了,要結婚,就不能把個流氓似的弟弟摻和進去。
蔣大膽氣得退了群。
春節,疫情來勢洶洶,想見麵不再是容易的事,蔣大膽又拉了群,在群裏真誠道歉,誰也沒有跟她真生氣,相反的,我挺理解她。
蔣大膽說她的旅遊公司已經全麵停擺,我們隻好問問她的感情。她說她跟小侯已經和好了,隻是小侯還是沒搬回來住——他們單位也在縮減業務,為了多賺點錢,小侯就兼職送外賣,倆人不大有時間見麵,即使偶爾見一麵也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的。
等我們大家再次相聚,已經是5月份了。蔣大膽問我和孫小草有沒有靠譜的裝修公司,她想裝修大廠附近的那套房子,想裝得好點,當婚房。
“小侯求婚了?”我們忙問。
蔣大膽沒有正麵回答,隻說自己歲數不小了,這次回老家,看見堂妹表妹的頭胎都上初中了,二胎也都會走路了,她突然也想要個孩子了。為此,她在吃中藥調養身體。
“裝婚房是為了跟小侯結婚嗎?”我問。
“不是他還能是誰?”蔣大膽瞪大了眼睛,又蹙眉道,“裝好了房子,我就跟小侯搬進去住,我弟弟總不好跟著我們去大廠吧。”
“什麽?你弟弟還沒有從你那兒搬出來?”
“他怎麽肯搬啊?他自己都不能照顧自己,我搬走了,大不了給他付房租,而且他正在談女朋友,以後有別人照顧他。”
我覺得不可思議,孫小草更是口下不留情:“你昏了頭了,這樣的人最好讓他自己多吃社會的虧,你別讓他毀了你的後半輩子……”
蔣大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我趕緊在旁邊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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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想挽留侯曉興,也許是想趕緊擺脫弟弟,也許是為了向我們證明她能搞得定,總之,蔣大膽開始馬不停蹄地裝房子。後來我們才知道,她裝修的錢都是借的——盡管2018年下半年的散客生意做得不錯,但除去各地供應商、地接社的成本,隻能算是薄利。蔣大膽平時的花銷也大,大廠的房貸、大望路的房租、辦公位租金等等,加起來是不小的數目。
因為疫情,房子隻能裝一陣停一陣。等到裝好了,蔣大膽特意拍照發了朋友圈。她跟侯曉興手牽手坐在新房客廳的沙發上,有點“官宣”的意思。
“小侯怎麽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啊?”孫小草讓我看照片。手機裏,隻見蔣大膽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而侯曉興——怎麽說呢——笑得有點勉強,肢體也有點僵硬,仿佛那隻手是被蔣大膽硬牽住的。
“而且,小侯的朋友圈也沒有‘官宣’啊。”孫小草開始擔心。
我說很多男生拍照都不會笑,不在朋友圈“官宣”,也不能證明什麽。我嘴上這麽解釋,其實自己都有點心虛。
事實證明,孫小草的擔心沒有多餘。
一個多月後,蔣大膽摔壞了手掌骨,需要做手術,孫小草讓她趕緊聯係侯曉興,可小侯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蔣大膽一臉落寞,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手術不大,要花幾萬塊,蔣大膽一臉為難,說自己“屋漏偏逢連夜雨”。好在她曾買過一份意外險,孫小草幫忙跑流程,後來手術費全部報銷了。
大約在蔣大膽手術做完三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孫小草發給我來幾張照片,是侯曉興的結婚照。新娘不是蔣大膽,而是一個粗粗壯壯的年輕姑娘,婚禮現場的背景是那種土土的磚房,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在老家結的婚。
我們忙給蔣大膽打電話,她說自己在大廠的房子裏,聲音聽起來不正常,顯然是哭過了。
找了個周末下午,我們去看望蔣大膽,憔悴的她歇斯底裏地問:“他為什麽騙我?那次他帶來一個朋友,嬉皮笑臉地叫我‘嫂子’,他也沒攔著。”
仔細聽她複盤,其實也算不上騙。許多男人想分手時總不願意直說,以為冷處理就可以達到目的。這幾個月,侯曉興和蔣大膽統共沒見過幾麵,一直是蔣大膽在一腔熱情地憧憬著沒有男主角的婚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這個小侯是好人還是騙子,蔣大膽也隻能接受現實,且必須接受現實。
2020年上半年,蔣大膽的公司攏共隻接到了零星幾單小生意,賺了幾萬塊錢。這點錢遠遠應付不了大廠的房貸、大望路的房租、辦公位租金和三個員工的工資。
下半年,蔣大膽陸續退了大望路的房子、大望路的辦公位、辭退了員工。為了裝修房子,她借了三十多萬,還欠著幾個地接社四十多萬,為了生存,她隻好用那輛凱迪拉克開起了網約車,應付自己的日常花銷和房貸開支。她催促弟弟也趕緊找份工作,因為她已經自顧不暇,供不起弟弟的花銷和燕郊的房貸了。
她弟弟自然不願意,成天罵罵咧咧,恨姐姐、恨父母,認為自己當初就不該跟著姐姐混,不然也不會越混越差。到了年底,她弟弟被女朋友分手了,成天躺在家裏喝得爛醉如泥。
而此時,幾個地接社起訴了蔣大膽的公司,要求還錢。因為這些官司,我們才知道她公司的法人竟然是她弟弟——這是她父母要求的,為的是讓兒子“有事業和責任心”。
“這麽荒謬的要求,你也能答應?”我目瞪口呆。
蔣大膽頹然:“當時想著,反正弟弟離了我啥也做不了,沒什麽大礙。再說,也擱不住爸媽苦苦地求。”
蔣大膽的公司成了燙手的山芋,她弟弟不願意擔責,一麵嚷嚷著要求變更法人,一麵偷偷地把公司的資質、客戶資源賣給了別人。他變相掏空了公司,隻留了個空殼給姐姐,然後就回了桂林老家。蔣大膽回家找他理論,然後在除夕當天返回了北京。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提過老家的任何事。
7
2021年春節,因為防控,很多人都留在了北京過年。孫小草給我電話,說蔣大膽估計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她年底太忙,抽不開身,就托了一個朋友去看看蔣大膽,朋友回來說,蔣大膽家空空的,整個人頹到不行。我給蔣大膽打電話,說要去看她,她啞著嗓子,說什麽都不同意。我和孫小草隻好用美團外賣在她家附近的超市訂購了一堆米麵油和水果蔬菜發到她家去。
蔣大膽再出現時,已經是3月了。那天,她跟我們談了她的債務,說這幾個月她沒閑著,賣了那輛凱迪拉克——那是她當旅遊公司老板的最後體麵。
“地接社利潤很低,人家也等著吃飯”。還有幾筆別人欠她的欠款也要了回來,湊在一起,給地接社結了賬。還有裝房子欠的錢,五萬是借私人的,已經還了,剩下的刷了幾張信用卡,瘋狂地利滾利。還有每月六千多的房貸,已經拖欠了七八個月了。
我們問她以後打算怎麽辦,她頹頹地答道:“能怎麽辦呢?湊合著活下去唄。”
從前那個時不時眉飛色舞、動輒聲震屋瓦的女漢子,精氣神全被抽空了。她亂蓬蓬的頭發落了很多白霜,我們心疼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之後,蔣大膽在大廠附近的超市找了份工作,糊口是夠了,還信用卡和房貸就別想了。銀行找到“躺平”的她,給了兩條路:一是賣房,用賣房款還貸款;二是法拍。蔣大膽想了想,把房子掛了出去,可此時小區的房價已經跌了一半,根本賣不出去了。
我和孫小草在微信上給她轉了幾次錢,但都被她退了回來。我們仨再見麵,是在通州楊莊的一間教堂裏。
那是個六月天,藏在小胡同裏的教堂雖然有點破舊,卻有種難得的安逸和靜謐。院落裏綠意濃濃,不知名的綠植結出累累的果實,散發著清香,讓人忘了時間和煩惱。蔣大膽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有種超然的心平氣和,是我認識她以來從沒有見過的安詳。
“我經常來這裏聽道。我搬到通州來了,土橋的一個單間,跟人合租的,我大廠的房子‘兩脫手’了。”
追問下,我才知道“兩脫手”的意思是“房子歸銀行,房貸也歸銀行”,也就是說,蔣大膽交出去的首付,這些年交的月供,還有三十多萬的裝修款,都化為烏有了。
在北京奮鬥了快二十年,蔣大膽兩手空空。她笑笑,說教堂的姐妹給她找了一份超市收銀的工作:“日子能過,別擔心。”
後來,她在微信裏給我發了一段經文:“你們已經滿頭疼痛,全心發昏。從腳掌到頭頂,沒有一處完全的,盡是傷口、青腫與新打的傷痕,都沒有收口,沒有纏裹,也沒有用膏滋潤。”
這應該是她前半輩子的真實寫照吧。
願她餘生被愛醫治。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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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得太漂亮,她的人生被毀了
一
2011年12月我在ICU實習。一個寒冷的冬夜,淩晨1點左右,我們接到了急診科的電話,要我們立即前往急診科急會診,有一個特重型顱腦損傷的女孩被送往急診科搶救室。
作者 | 第七夜
編輯|蒲末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