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745)

來源: FormatRun58 2023-12-27 19:41:2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19667 bytes)

一心要嫁小鮮肉的大齡女,人財兩空

2023-12-27 11:0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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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路得

文藝女青年, 用寫字自我治愈

1

2018年秋天,孫小草要介紹一位新朋友給我認識:“她在北京開旅遊公司,正需要個資深做廣告的人幫她把一下宣傳這關。”

半小時後,我們來就到了蔣大膽位於大望路的辦公室裏。沒聊幾句,我就意識到彼此話不投機,心想:“誰說我們能聊得來?就因為我們都是北漂大齡剩女,就因為都能掙點錢,就因為都給家裏源源不斷地填窟窿成了‘伏弟魔’,我們就是同類了?孫小草這家夥害人不淺,活該她也坐在這裏尷尬。”

十分鍾後,我放棄了溝通的努力,幹脆玩起了手機。孫小草也來效仿,兩人口裏無言,手機覆麵,心裏想的都是接下來該如何體麵地告辭。結果,蔣大膽根本沒功夫搭理我倆,當時她正忙著一邊訓斥下屬,一邊在電話裏安撫客戶。她一會兒對前者疾言令色,聲震屋瓦;一會對後者眉開眼笑,強捧臭腳。

訓下屬、接電話、放電話、接著訓下屬……她的表情轉換之快令人目不暇接,看得我啼笑皆非。都說南方出軟媚女子,可是來自廣西桂林的蔣大膽卻是個例外。她個子不高,長得圓滾,濃眉重眼,極其開展,使她的表情經常跳躍於眉飛色舞和橫眉冷對之間。

終於,蔣大膽忙完了,我和小草趕緊站起來告辭,她卻把粗壯的胳膊一攔:“正事還沒有談呢,到了吃飯的點兒,先吃飯!”我立刻有一種噎飯的感覺,繼續苦辭,可蔣大膽能動手絕不逼逼,她站到中間,一左一右挽起我和小草的胳膊,硬架著似地往外推。她的力氣超大,掙脫很不容易,扭扭甩甩的就更難看了。

隻好吃飯。

大望路華貿中心的綠茶餐廳,地方怪優雅的,讓人感覺大聲說話是種罪過。蔣大膽不管這一套,她先豪橫地點了一桌子的菜,繼續大聲講話,不過倒真是談正事。她問我一些旅遊業新媒體傳播的事,我說對旅遊業不熟,隻做了幾個有點知名度的文旅項目,她勒令我:“不準謙虛!”我隻好搜腸刮肚,把有的沒的說了一大堆。

蔣大膽聽得相當認真,掏出小本一項一項地記錄,我偷偷看了一眼,醜孩子一樣的歪手錯腳的字跡。本來不大自信的我頓時有了自信,慷慨激昂,指點迷津,還故意抖了幾把PPT上的玄乎概念,聽得她雞啄米似地點頭。

一頓飯下來,蔣大膽的眼睛裏盡是崇敬,最後喊我“老師”。飯後,她非要送我和小草回家,左擁右推地把我們弄上了車。她開的是一輛黑色的凱迪拉克,威風凜凜。

 

孫小草說,蔣大膽打拚到今天這個地步很不容易。

她剛來北京的時候,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房子租不起,就跑到不太熟的老同學那裏蹭住。她隻有中專學曆,先在一家小旅行社找到了一份接待員的工作,慢慢的,混到可以獨立帶團。那時的她就很放得開,扭著屁股又唱又跳,隻為活躍氣氛;酒桌上不管生張熟李,隻要有需要,摟住脖子一口悶;帶團去西藏,她頂著高原反應還要事無巨細地照顧全團的人。她積攢了一點資源後,開起了自己的旅遊公司,中間吃的苦頭一本書都說不完。

孫小草說,蔣大膽這幾年很難,旅遊行業正刹不住地走下坡路,公司效益越來越不好,還拖上了一個累贅。

“他弟。”孫小草十分鄙視地說,“從東莞的夜總會、歌舞廳裏尋回來的,他們老蔣家的大寶貝,讓她帶到北京學做生意。”

我吸了一口氣,問她弟在夜總會幹什麽。

“嫖娼沒錢,當鴨沒臉,就是在裏麵當小打手,好幾次差點被別人打死。”

有一次,那夜總會裏出了人命案子,一幫人都被弄到公安局接受調查,蔣大膽的爸媽得知消息,哭喊著讓她把她弟找回來,生怕老蔣家就此斷了香火。找回來也沒用,他在蔣大膽的公司裏啥也不幹,白拿工資,整天蹲在辦公室裏打遊戲。蔣大膽也不趕他,還給他在燕郊買了房,又送了輛小車。

孫小草義憤填膺:“當姐的做到這個份上夠可以的了,他也不看看他姐姐多難,看上去人五人六的,其實有苦頭自己咽!那間辦公室是三個公司合用的,蔣大膽隻占三個工位,加上他弟,隻有三個員工。那輛凱迪拉克還欠著銀行一半的錢呢,打拚了十來年,就在大廠附近買了套房,還欠著貸款呢。”

“她結婚了嗎?”我問。

“沒呢。”

前些年,蔣大膽是跟男友一起創業的,兩人做國旅的下遊公司,做廣西、浙江、江蘇等南方地區的地接社,是二道販子。他們接的都是單位的大單,幾百人的那種旅遊團,光二手簽單人頭稅就不少,雖然辛苦點,卻結結實實掙了點錢。

兩人處了十來年,同居了七八年,眼見著苦盡甘來,都要結婚了,男友卻出軌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前台。這男人情商比蔣大膽高,上上下下的關係都處理得比她好,事情敗露後,幹脆和前台妹一起另起獨灶,把公司裏的大單客戶攬走了大部分。就這樣,蔣大膽的財路、婚路,都被那王八蛋截了胡。

2

三十七歲時被前男友給撂下了,蔣大膽從此開始“發瘋”。

2013年後,旅遊業開始走下坡路,她卻迎難而上,到處摟關係,還接那種費勁又不賺錢的散客團。她這麽做是在跟前男友較勁呢,何苦呢?人家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她找對象也要跟前男友較勁,非得找個年輕的、會哄人的小鮮肉,讓孫小草氣得直咬牙:“這是要喂錢的呀。”

不久以後,我就見到了蔣大膽的“小鮮肉”男友,還是在大望路,一家茶館裏。

小夥子叫管銘,二十六歲,比蔣大膽足足小了十一歲。他不但年齡小,體量也小,個頭不高,眉眼細長,麵皮白淨,戴著金色圓框眼鏡,看起來挺清秀,文質彬彬。他高職畢業,從南通老家來北京打工,圖個自由,給健身房發過傳單,在售樓處賣過房子,還為教育機構賣過課程……每每說起自己幹過的行當,他總會用同一句話作總結:“姐,太苦了,太沒尊嚴了,不是人幹的活。”

叫他這麽一說,全北京除了大老板和當官的,其他人幹的都不是人幹的活。

管銘年紀不大,行事卻很油滑。他做小伏低,話到手到,甜言蜜語,當著外人的麵也是一口一個“我家大寶貝”。蔣大膽很吃這一套,滿麵含春,我和孫小草卻是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私下裏,孫小草表示憤慨,她覺得蔣大膽什麽人沒見過,竟然會跟這種油滑又無能的小男人糾纏在一起。現在管銘這小子吃的、住的、花的、用的,都是蔣大膽的。兩人在大望路租了個房子,已經同居了。

我不明白,這紙糊似的小子,蔣大膽看中了他啥?但仔細一想,倒是有點理解了——多少年來,蔣大膽當自己是漢子,別人也當她是漢子,她的世界裏滿滿都是硬剛、逞強和粗糙,管銘的做小伏低、輕憐蜜愛,安慰了她隱藏的少女心。而且那小十歲的年齡差,在蔣大膽看來,可能更是一種自身實力強大的證明。

當然,這次約喝茶,其實是有正事要談——管銘已經進了蔣大膽的旅遊公司,一個弟弟、一個男友,滿屋都是“皇親國戚”。蔣大膽讓管銘負責新媒體的對接工作,就是建個群,拉進去幾個做視頻剪輯的、腳本拍攝的,想製作一些視頻來宣傳公司的旅遊路線。管銘負責提想法,我幫忙出腳本,其他人報價,看能否執行。

可是這事最終不了了之——管銘在群裏提了一堆不切實際的想法,讓群裏的眾人不知如何回答。後來,我單獨拉蔣大膽和管銘商量,為了照顧管銘的麵子,我把他的一些略靠譜點的想法往合理化的方向引導了一下。征得二位的同意後,我出了簡單的方案,找到做執行的人報價,可之後就沒有下文了,我估計是蔣大膽嫌價錢太高。

這種沒有結果的事情對於廣告人來講是見怪不怪的,騙標的都有得是,這不過是提點想法,算不了啥。但蔣大膽卻過意不去,之後又請我吃了幾頓飯,讓孫小草作陪。相處下來,我覺得蔣大膽雖是個略顯愴俗的生意人,但為人倒有一份難得的真誠。這一點我很喜歡,漸漸地也就做了朋友。

既然做了朋友,就忍不住說點實話,孫小草早就看不慣管銘了——她到訪過兩人同居的小窩,隻見沙發上堆著髒衣裳,茶幾旁滾著一堆臭烘烘的鞋。蔣大膽尚且主外脫不開身,可這管銘既不主外又不主內,真是什麽用都沒有!孫小草勸了幾次,不得要領,又要我去說。

都知道男女之情外人不好插手,鬧不好連朋友都沒得做。可耐不住孫小草的再三鼓動,我隻能試著談談。

3

下一次聚餐,我跟孫小草為了要談的話題鋪墊了很久,先說如今生意不好做,日子不好過,年齡大了,體力差了,等等。之後又說我們這些老家貧窮、出來北漂的人,真是一步都錯不得,額外的負擔真的擔不起。

我們還慫恿蔣大膽做一個心理測試:想象和五隻小動物,驢(事業)、貓(戀人)、狼(自尊)、牛(金錢)、小浣熊(朋友)一起進行長途旅行,本來快樂的旅遊不幸遭遇了五次危機,每次都要舍棄一隻動物才能僥幸存活。

“你會先放棄哪個?”我們問她。

蔣大膽第一把扔掉了狼,第二把扔掉了驢,第三把扔掉了牛,最後剩下貓和小浣熊舍不得扔,一直在兩者之間猶豫。

我跟小草麵麵相覷,不知道該咋往下說了,蔣大膽眨巴著眼睛,看著我們:“你們到底想說啥?”

我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挑明不看好她的小男友——負擔太大了,她左肩膀扛著男友,右肩膀扛著弟弟,頭頂還有兩個沒有退休金、身體不好的爸媽,將來要是生了孩子咋辦?還是慎重點好。

孫小草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大姐,你為啥不找個能幫你一點的男朋友呢?歲數也不小了,要現實點。”

蔣大膽垂下頭,半晌才說話:“哪有那麽好找?管銘也沒有那麽差,有時候很會體貼人的。”接著,她又說了一些管銘的好處,無非是幫她按摩拔罐,給她的筆記本電腦換風扇,經常用破壁機給她打紅棗豆漿之類的。

我心中喟歎,沒有被好好愛過的人,真的很容易被這些生活細節感動到,蔣大膽看到了暖心的“芝麻”,卻忘了壓力大的“西瓜”。

 

第二年春節回京,我要把老家的土特產送給蔣大膽,就去了她公司一趟。剛到門口,就聽見姐弟倆在吵架,蔣大膽的弟弟罵道:“誰讓你相信這個小白臉,早就跟你說他靠不住,人家騙你,你還給人家數錢,真夠可以的!”

我敲門,吵架聲止住,蔣大膽的弟弟怒氣衝衝地走了。辦公室裏,管銘不見了,蔣大膽瘦了一大圈,質地蠻好的駝色大衣穿在她身上,倒顯得人清秀了許多。她心不在焉地跟我閑扯,但自始至終都沒提管銘,我不好多問,就打道回府了。

後來問了孫小草才知道,管銘那小子不聲不響地拿了蔣大膽給地接社結賬的十來萬塊錢跑回了南通老家。蔣大膽的弟弟嚷嚷著要報警,被蔣大膽死命按住,她摸到管銘的老家,人家沒躲,還開著一輛十來萬塊的低配車滿城嘚瑟呢——管銘一直想買輛車,但蔣大膽不同意,他就打算來個“先斬後奏”。蔣大膽找上門去,這小子又是一頓甜言蜜語,說正好帶她見父母,把兩人的婚事敲定。

說到這裏,孫小草麵色鐵青:“蔣大膽這大傻子,還屁顛屁顛地買了新衣服,拎著禮品,在餐館包間裏等著人家,結果管銘沒來,管銘他媽來了”。

管銘他媽也就四十來歲,一看就不好惹。她上來就先聲奪人,羞辱蔣大膽:“一個老女人幹什麽不好,要勾引我的寶貝兒子?”接著,她表了態:寧願打斷兒子的腿,也不能讓他毀在一個老女人的手裏。

管銘他媽一口一個“老女人”,把蔣大膽惹火了,她說管銘攜款潛逃,自己弟弟正打算報警呢。管銘他媽一聽這話,嚇得臉都歪了,口氣立刻軟下來,開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苦。她說家裏就她老頭一個人拿退休工資,她沒文化打點零工,掙的錢還要養小孫子——管銘的兒子。

管銘有兒子?!這次,輪到蔣大膽傻了。

原來,管銘在讀高職時就搞大了人家小姑娘的肚子,女方家裏信佛,堅決不墮胎,孩子生下來就扔給了管銘。當時管銘還上著學,這孩子隻能由他父母帶。畢業後,家裏托人給他找了工作,他幹了幾天就跑了,回家待著不願受管,不想帶孩子,又不願聽父母嘮叨,一拍屁股就去了北京。走的時候,他還拿走了他媽的銀行卡。

得知這一切,蔣大膽那灌滿了甜言蜜語的腦袋終於開了一絲竅。可她為人仗義,覺得到底相愛一場,那十幾萬就算了。但她弟不肯,一個勁地罵她,要拿著證據去報警,最後逼著蔣大膽問管銘他媽要錢,這才拿回一半來。

自始至終,管銘連頭都沒冒。此事過後,蔣大膽垂頭喪氣了好一陣。

4

2019年夏天,蔣大膽掉下去的肉又長回來了,一張飽滿的臉春風得意。原因有兩個:一是她的散客生意做得還不錯,公司扭虧為盈;二是她又談戀愛了。

“還是一枚小鮮肉。”蔣大膽笑得花枝亂顫,我和孫小草暗吸一口涼氣。

等見到侯曉興真人時,我心想:這哪裏是什麽“小鮮肉”啊?滿臉疙瘩,中等個頭,粗壯黝黑,真不好看。可聊了一會兒,我又責備自己不該以貌取人——這個小侯比管銘好太多倍了。

首先侯曉興能吃苦。他老家是河北定州農村的,家裏兩哥一弟,父母都是農民。這樣的家庭條件,出門在外是沒有退路的,隻能拚。他在物業公司做開荒,苦活累活都能幹,有一份穩定的收入,還經常給老家寄點錢。再者,他說話有紋有路,讓人感覺很穩當。

“小我九歲呢。”蔣大膽有點得意。

我不以為然,覺得兩個人隻要合適,年齡大小都不算事,隻是這蔣大膽過度強調這個“小”,仿佛在她這裏,年齡差是一劑上好的春藥。直到後來我才弄懂,蔣大膽憋著勁地要這個年齡差,還是因為頭一個男友,他們相處了十來年,那一場轟轟烈烈的背叛,在她心裏刻下的傷痕,很多年都填不滿。

隻是,這侯曉興跟管銘不一樣,他不會在戀愛中做小伏低,更不大會用甜言蜜語哄人,比如蔣大膽痛經時給他打電話求安慰,他隻回一句“我在忙,你自己注意”就掛了電話,惹得蔣大膽抱怨連連。

孫小草勸蔣大膽要麵對現實:“大姐,我家那口子也這德行,除非我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否則他是不知道我累了、病了、難受了的。與其等別人關心你,你不如自己關心自己,你現在考慮的就是這個人能不能組建家庭,你多大了?”

蔣大膽沒聽進去。她一會兒在朋友圈裏秀恩愛曬幸福,一會兒又在我們的三人小群裏把小侯罵得狗血淋頭。鬧矛盾時轟轟烈烈,和好了又蜜裏調油。

 

一天,蔣大膽邀請我們去她家吃飯,侯曉興掌廚。租的還是大望路的房子,不過換了個小區,屋裏收拾得井井有條。

“曉興打掃的,這些事我都不管。”蔣大膽攤攤手道。

孫小草打趣:“嗯,不錯了,我家那口子錢掙得不比我多,家務可是一點都不做的。曉興能吃苦,能做家務,做事也有條理,你們打算什麽時候把事辦了?我為你準備的那份禮金,可都等了十來年了。”

侯曉興有點感激地看向孫小草,又有點期待地看向蔣大膽。可蔣大膽卻顧左右而言他,問小侯:“飯做得怎麽樣了?我餓了。”

那滿滿一桌子都是家常菜,葷素搭配得好,吃起來都很可口。我和孫小草忙不迭地誇讚,可蔣大膽卻不鹹不淡的。那天蔣大膽的弟弟也在,姐弟倆說著說著就講起了廣西方言,我們一句也聽不懂。我和孫小草麵麵相覷,看向小侯,他的腮幫子抽搐了兩下,一臉的索然無味。

吃完飯,侯曉興熟練地把碗筷端到廚房去洗,蔣大膽和她弟都不動。我和孫小草過意不去,跟到廚房幫忙,聊天的時候,就問小侯,蔣大膽的弟弟是否經常來?

“都快住在這裏了!”侯曉興抱怨道。

他們兩人同居沒多久,蔣大膽的弟弟便隔三差五的來蹭飯,開頭侯曉興還很給麵子,會特意加菜,結果這弟弟跟大爺似的,理所當然地天天來吃。發展到後來,他吃完了就直接在沙發上睡,早上起來接茬吃小侯做的早餐。

侯曉興說:“姐,我單位在東壩,下了班就被催著趕緊回來做飯。他們的公司就在附近,就不能回家自己做嗎?吃了飯,碗筷一推,想讓他動手幫忙洗碗、做飯、擦地,那是不可能的。我女朋友就算了,她弟弟我為什麽要慣著?他還比我大四歲呢!他們一直說方言,我一句話都聽不懂,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在防著我呢……”

侯曉興很委屈,抱怨這麽多,大約是希望我和孫小草能幫忙勸勸蔣大膽。我們也確實給蔣大膽分析了利弊——如果她一定要找年齡小的,小侯算是個靠譜的對象,如果要結婚,那就得認真對待,不能老讓人家伺候她弟弟;另外,得對人家小侯真誠點,好點,家務一起做更能增進感情,人家付出了就要領情,男人該誇還是得誇,別硬邦邦的。

臨了,孫小草再戳一把:“考慮好了就結婚,老這樣同居著不是事。你歲數不小了,還想不想要小孩了?就算現在懷孕,都已經是大齡孕婦了。”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蔣大膽的臉色有些發白了。

5

就在這年農曆春節前,侯曉興搬走了。

起因是兩個男人吵了起來,蔣大膽的弟弟拿出當年在東莞夜總會慣用的流氓腔調,揚言要打得小侯出不了門。侯曉興看著蔣大膽,問:“你自己選,到底誰應該出這個門?”蔣大膽讓他別鬧,侯曉興看了她一眼,說:“我不跟你們扯了。”當即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搬了出去。

那幾天,蔣大膽在我們的三人群裏不停地發消息。看得出來,她很眷戀小侯,但又希望小侯能像往常一樣先低頭認錯。我們鼓勵蔣大膽先去服軟,畢竟是人家是被她弟弟攆走的。

孫小草說:“男女之間過程不重要,結果最重要,沒準肯低頭的那一方,才是站在高處的一方。”

於是,蔣大膽頭一次跟侯曉興低了頭。小侯心平氣和地告訴蔣大膽,她必須在他和弟弟之間做個選擇,他不想再過“三人行”的日子了。蔣大膽不理解,在我們的群裏呼天搶地:“他是什麽條件?窮,沒錢,沒事業,長得醜,不關心人,不會哄人,我談的男朋友當中,他是條件最差的,他自己不知道嗎?我都這麽遷就他了,他為什麽還讓我拋棄我的家人?”

我和孫小草幫理不幫親,說小侯的條件她一開始就是知道的,如果心有不甘,大可不跟人家談戀愛,但既然談了,要結婚,就不能把個流氓似的弟弟摻和進去。

蔣大膽氣得退了群。

 

春節,疫情來勢洶洶,想見麵不再是容易的事,蔣大膽又拉了群,在群裏真誠道歉,誰也沒有跟她真生氣,相反的,我挺理解她。

蔣大膽說她的旅遊公司已經全麵停擺,我們隻好問問她的感情。她說她跟小侯已經和好了,隻是小侯還是沒搬回來住——他們單位也在縮減業務,為了多賺點錢,小侯就兼職送外賣,倆人不大有時間見麵,即使偶爾見一麵也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的。

等我們大家再次相聚,已經是5月份了。蔣大膽問我和孫小草有沒有靠譜的裝修公司,她想裝修大廠附近的那套房子,想裝得好點,當婚房。

“小侯求婚了?”我們忙問。

蔣大膽沒有正麵回答,隻說自己歲數不小了,這次回老家,看見堂妹表妹的頭胎都上初中了,二胎也都會走路了,她突然也想要個孩子了。為此,她在吃中藥調養身體。

“裝婚房是為了跟小侯結婚嗎?”我問。

“不是他還能是誰?”蔣大膽瞪大了眼睛,又蹙眉道,“裝好了房子,我就跟小侯搬進去住,我弟弟總不好跟著我們去大廠吧。”

“什麽?你弟弟還沒有從你那兒搬出來?”

“他怎麽肯搬啊?他自己都不能照顧自己,我搬走了,大不了給他付房租,而且他正在談女朋友,以後有別人照顧他。”

我覺得不可思議,孫小草更是口下不留情:“你昏了頭了,這樣的人最好讓他自己多吃社會的虧,你別讓他毀了你的後半輩子……”

蔣大膽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我趕緊在旁邊打圓場。

6

也許是想挽留侯曉興,也許是想趕緊擺脫弟弟,也許是為了向我們證明她能搞得定,總之,蔣大膽開始馬不停蹄地裝房子。後來我們才知道,她裝修的錢都是借的——盡管2018年下半年的散客生意做得不錯,但除去各地供應商、地接社的成本,隻能算是薄利。蔣大膽平時的花銷也大,大廠的房貸、大望路的房租、辦公位租金等等,加起來是不小的數目。

因為疫情,房子隻能裝一陣停一陣。等到裝好了,蔣大膽特意拍照發了朋友圈。她跟侯曉興手牽手坐在新房客廳的沙發上,有點“官宣”的意思。

“小侯怎麽看起來好像有點不高興啊?”孫小草讓我看照片。手機裏,隻見蔣大膽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而侯曉興——怎麽說呢——笑得有點勉強,肢體也有點僵硬,仿佛那隻手是被蔣大膽硬牽住的。

“而且,小侯的朋友圈也沒有‘官宣’啊。”孫小草開始擔心。

我說很多男生拍照都不會笑,不在朋友圈“官宣”,也不能證明什麽。我嘴上這麽解釋,其實自己都有點心虛。

事實證明,孫小草的擔心沒有多餘。

一個多月後,蔣大膽摔壞了手掌骨,需要做手術,孫小草讓她趕緊聯係侯曉興,可小侯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蔣大膽一臉落寞,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手術不大,要花幾萬塊,蔣大膽一臉為難,說自己“屋漏偏逢連夜雨”。好在她曾買過一份意外險,孫小草幫忙跑流程,後來手術費全部報銷了。

大約在蔣大膽手術做完三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孫小草發給我來幾張照片,是侯曉興的結婚照。新娘不是蔣大膽,而是一個粗粗壯壯的年輕姑娘,婚禮現場的背景是那種土土的磚房,看起來他們應該是在老家結的婚。

我們忙給蔣大膽打電話,她說自己在大廠的房子裏,聲音聽起來不正常,顯然是哭過了。

找了個周末下午,我們去看望蔣大膽,憔悴的她歇斯底裏地問:“他為什麽騙我?那次他帶來一個朋友,嬉皮笑臉地叫我‘嫂子’,他也沒攔著。”

仔細聽她複盤,其實也算不上騙。許多男人想分手時總不願意直說,以為冷處理就可以達到目的。這幾個月,侯曉興和蔣大膽統共沒見過幾麵,一直是蔣大膽在一腔熱情地憧憬著沒有男主角的婚姻。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這個小侯是好人還是騙子,蔣大膽也隻能接受現實,且必須接受現實。

 

2020年上半年,蔣大膽的公司攏共隻接到了零星幾單小生意,賺了幾萬塊錢。這點錢遠遠應付不了大廠的房貸、大望路的房租、辦公位租金和三個員工的工資。

下半年,蔣大膽陸續退了大望路的房子、大望路的辦公位、辭退了員工。為了裝修房子,她借了三十多萬,還欠著幾個地接社四十多萬,為了生存,她隻好用那輛凱迪拉克開起了網約車,應付自己的日常花銷和房貸開支。她催促弟弟也趕緊找份工作,因為她已經自顧不暇,供不起弟弟的花銷和燕郊的房貸了。

她弟弟自然不願意,成天罵罵咧咧,恨姐姐、恨父母,認為自己當初就不該跟著姐姐混,不然也不會越混越差。到了年底,她弟弟被女朋友分手了,成天躺在家裏喝得爛醉如泥。

而此時,幾個地接社起訴了蔣大膽的公司,要求還錢。因為這些官司,我們才知道她公司的法人竟然是她弟弟——這是她父母要求的,為的是讓兒子“有事業和責任心”。

“這麽荒謬的要求,你也能答應?”我目瞪口呆。

蔣大膽頹然:“當時想著,反正弟弟離了我啥也做不了,沒什麽大礙。再說,也擱不住爸媽苦苦地求。”

蔣大膽的公司成了燙手的山芋,她弟弟不願意擔責,一麵嚷嚷著要求變更法人,一麵偷偷地把公司的資質、客戶資源賣給了別人。他變相掏空了公司,隻留了個空殼給姐姐,然後就回了桂林老家。蔣大膽回家找他理論,然後在除夕當天返回了北京。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提過老家的任何事。

7

2021年春節,因為防控,很多人都留在了北京過年。孫小草給我電話,說蔣大膽估計連吃飯的錢都快沒了——她年底太忙,抽不開身,就托了一個朋友去看看蔣大膽,朋友回來說,蔣大膽家空空的,整個人頹到不行。我給蔣大膽打電話,說要去看她,她啞著嗓子,說什麽都不同意。我和孫小草隻好用美團外賣在她家附近的超市訂購了一堆米麵油和水果蔬菜發到她家去。

蔣大膽再出現時,已經是3月了。那天,她跟我們談了她的債務,說這幾個月她沒閑著,賣了那輛凱迪拉克——那是她當旅遊公司老板的最後體麵。

“地接社利潤很低,人家也等著吃飯”。還有幾筆別人欠她的欠款也要了回來,湊在一起,給地接社結了賬。還有裝房子欠的錢,五萬是借私人的,已經還了,剩下的刷了幾張信用卡,瘋狂地利滾利。還有每月六千多的房貸,已經拖欠了七八個月了。

我們問她以後打算怎麽辦,她頹頹地答道:“能怎麽辦呢?湊合著活下去唄。”

從前那個時不時眉飛色舞、動輒聲震屋瓦的女漢子,精氣神全被抽空了。她亂蓬蓬的頭發落了很多白霜,我們心疼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之後,蔣大膽在大廠附近的超市找了份工作,糊口是夠了,還信用卡和房貸就別想了。銀行找到“躺平”的她,給了兩條路:一是賣房,用賣房款還貸款;二是法拍。蔣大膽想了想,把房子掛了出去,可此時小區的房價已經跌了一半,根本賣不出去了。

我和孫小草在微信上給她轉了幾次錢,但都被她退了回來。我們仨再見麵,是在通州楊莊的一間教堂裏。

那是個六月天,藏在小胡同裏的教堂雖然有點破舊,卻有種難得的安逸和靜謐。院落裏綠意濃濃,不知名的綠植結出累累的果實,散發著清香,讓人忘了時間和煩惱。蔣大膽出現在我們麵前的時候,有種超然的心平氣和,是我認識她以來從沒有見過的安詳。

“我經常來這裏聽道。我搬到通州來了,土橋的一個單間,跟人合租的,我大廠的房子‘兩脫手’了。”

追問下,我才知道“兩脫手”的意思是“房子歸銀行,房貸也歸銀行”,也就是說,蔣大膽交出去的首付,這些年交的月供,還有三十多萬的裝修款,都化為烏有了。

在北京奮鬥了快二十年,蔣大膽兩手空空。她笑笑,說教堂的姐妹給她找了一份超市收銀的工作:“日子能過,別擔心。”

後來,她在微信裏給我發了一段經文:“你們已經滿頭疼痛,全心發昏。從腳掌到頭頂,沒有一處完全的,盡是傷口、青腫與新打的傷痕,都沒有收口,沒有纏裹,也沒有用膏滋潤。”

這應該是她前半輩子的真實寫照吧。

願她餘生被愛醫治。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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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長得太漂亮,她的人生被毀了

 第七夜 全民故事計劃 2023-12-20 07:21 Posted on 北京
直到警察告訴她,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女生是在操場的廁所裏被人伏擊的,她才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眼裏滿是驚恐。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740個故事—

 

 

201112月我在ICU實習。一個寒冷的冬夜,淩晨1點左右,我們接到了急診科的電話,要我們立即前往急診科急會診,有一個特重型顱腦損傷的女孩被送往急診科搶救室。

 

 
我們到達急診科搶救室時,那個受傷的女孩已經做完了頭部、胸腹部、椎體等重要器官的CT檢查,剛被推回搶救室。
 
見到神經外科和ICU的醫生都已到場,首診的急診科醫生快人快語:“半個小時前,有人在學校廁所發現倒伏在地的女孩,周圍有血跡,便立刻報警,同時呼叫了120。院前急救人員到達現場後發現女孩還有生命體征,做了簡單的頭部包紮後,立刻便將人拉回來搶救了。”
 
彼時警察也跟著一塊到了急診室,他們和在場的幾位醫生做了簡短的交流:他們在院外便初步探查了女孩的情況,女孩的傷主要集中在頭部,可那個公共廁所並沒有出現天花板墜落的情況。而且他們發現女孩倒伏在地上時,下身的褲子是被半脫下的,都垮在雙膝上方。女孩的褲子是院前急救人員幫忙穿上去的。
 
女孩穿著一件鵝黃色的羽絨服,鮮嫩的色彩被鮮血沾染,顯得更加刺目。老師為了方便查看女孩頭部傷口的情況,便取下臨時包裹在她頭部的敷料。
 
女孩的頭發非常濃密,撥開之後,可以在頂枕部看到較大的血腫,血腫處因為張力過大有頭皮開裂,不住地有血液滲出。我的老師也迅速給女孩做了初步的體表檢查:除了頭部,她後背處的皮膚也有輕微破損,除此之外,她的身上沒有什麽肉眼可見的外傷。
 
可即便那時臨床經驗甚少的我,也察覺出女孩傷得極重。女孩整個人都處在深度昏迷的狀態,老師用力按壓了她的眼眶,可她的麵部沒有任何反應,右側的肢體在疼痛的刺激下還有輕微的回縮,左側肢體卻全然沒有反應。
 
女孩的意識不好,又是重型顱腦損傷,我的老師立刻給她做了氣管插管保護氣道。神外的醫生戴好手套後,伸手在她頭部已經破潰的血腫處向內探查,隨即,他驚呼,“這塊的顱骨和蛋殼一樣,被打得稀爛,而且感覺破碎的骨塊都往裏麵凹陷了。”
 
與此同時,女孩先前完善的CT檢查也可以看到了:女孩顱骨的情況就像先前神外醫生探查的那樣,整個頂枕部的顱骨呈多發粉碎性骨折,向大腦的方向凹陷進去,並有幾塊碎骨片插入到腦組織當中,除此之外,女孩的腦部還因為遭受暴力導致蛛網膜下腔出血。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和先前初步的體表檢查得到的結果一樣,除了頭部,她其餘的重要髒器均沒有問題。隻是第六、第七胸椎存在橫突骨折,這類小骨折不需要特殊處理。
 
明確女孩的傷情後,我也想到這肯定是一起刑事案件了。在ICU實習的這些天,我們收到過因為暈厥摔倒而導致頭部重傷的老年患者。理論上說,女孩存在入廁時暈倒致傷頭部的可能,但院前急救人員和警方都已經交代,他們在廁所發現女孩的時候,女孩是麵朝下倒伏的,而且女孩後背部的衣物明顯比胸襟前要幹淨很多。這些都不支持她不慎倒地造成頂枕部嚴重損傷的推斷。
 
女孩病情危重,需要急診手術,醫院開辟了急診綠色通道將女孩送到了手術室。當時還沒有聯係到她的班主任和家屬,但女孩的傷情拖延不起,神外的值班醫生向院辦反映情況後,由院領導簽字先行手術。
 
女孩剛被推到手術室時,她的班主任和警察便都趕到了ICU。這個還穿著睡衣,頭發淩亂的女老師顯然是從睡眠中被叫起來的,她一見到我們便不住地發問,她的學生嚴不嚴重?這孩子平常都挺健康的,怎麽會暈倒?是不是上廁所蹲的時間長了,一站起來眼前發黑?她自己以前就出現過這樣的事情。她忽然又想到,女孩可能是晚上沒好好吃飯,發了低血糖。
 
她說是宿管員給她打的電話,說她班上一個女生在操場上的公共廁所暈倒了。看得出她很緊張女孩的情況,可她能想到的嚴重狀況在醫生眼裏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毛病而已,根本用不著住ICU,實際情況嚴重到遠超她的想象。直到警察告訴她,這很可能是一起刑事案件,女生是在操場的廁所裏被人伏擊的,她才瞪大了眼睛,用手捂住嘴巴,眼裏滿是驚恐和難以置信。
 
 
她反應了好一陣,在醫生和警察嘴裏確信女孩傷得很重,有生命危險,且大概率是刑事案件後,她哭了出來,說小雅那麽乖巧可愛的女孩子,怎麽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我也是這時才知道女孩叫小雅。是附近一所中學高二的學生,小雅的成績算不上拔尖,可她性格很好,長得也挺漂亮,在班裏人緣非常好,而且還多才多藝。馬上元旦了,她們學校每年元旦都有文藝匯演,每個班都要出節目。小雅不僅是這次班級舞蹈的策劃者和領舞,還和文藝部的同學一起組織了開場和壓軸節目,兩個節目她分別擔任主唱和主跳。彩排已經進行過好幾次了,還有一周就要元旦文藝匯演了,小雅平常也很愛找這個年紀比她們大不了多少的班主任聊天。她知道小雅一直也很期待這天,畢竟那天她會成為舞台的焦點人物,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子哪個不喜歡自己在舞台上光芒四射備受矚目呢。可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小雅居然出了這樣的事情。
 
 
女孩還在做手術的時候,父母便已經來到了醫院,我的老師和這對同樣不明就裏的夫妻說了一下小雅的情況。反應過來的母親當場就崩潰了,她說自己生的是對雙胞胎,兩個女兒四歲的時候出了車禍,大女兒當場就走了,好在小女兒隻是一點擦傷。他們夫妻倆對僅剩的一個女兒如珠如寶,生怕孩子有點什麽閃失,孩子發燒感冒了他們都急得不行。她女兒好端端在學校裏,晚上才和他們打了電話,怎麽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那台急診手術做了很久,快天亮了主刀醫生才和麻醉師一起把女孩推到ICU。小雅父母這才見到出事的女兒,看到頭部被包裹著厚厚的敷料,身上被插了各種管道的女兒,夫妻倆再度崩潰,那淒厲的哭嚎聲像極了剛失去幼崽的孤狼。
 
他們夜裏接到老師的電話,聽到女兒出了事被送到醫院,和老師一樣,他們起初也以為不過是點小毛病。夫妻倆住在周邊的縣城,可愛女心切,半夜裏他們也還是開車趕來,哪想居然是這樣的晴天霹靂。
 
術後的女孩病情仍危重,需要送到ICU做後麵的治療。
 
“這台手術做得很費勁,”神外的醫生在移交患者時對我的老師簡潔地描述了大致的手術經過。“她的頂枕部大麵積粉碎性凹陷性骨折,最大凹陷深度在2.5cm,偏顳頂部還有硬膜外血腫形成,量在30ml左右,頂枕部硬腦膜被破碎的顱骨塊刺了一個直徑5公分的破口,對應區的腦組織被挫得稀爛,還有部分腦組織都溢出來了。”
 
我沒有觀摩過這台手術,可在聽主刀醫生描述術中所見的景象時,心底無端滋生出一股涼意:到底是怎樣的惡意,才會讓凶手對一個女孩下這樣重的毒手。
 
那個通宵奮戰的主刀醫生打著哈欠,感慨 :“好歹手術還是成功的。”
 
彼時我臨床經驗甚少,聽到手術成功,一下就鬆了口氣,可我的老師卻歎了口氣,說:“手術成功隻是第一步,後麵還早得很,這種開放性顱腦損傷,後期很容易出現顱內感染、顱內出血需要再次手術。後期還可能腦水腫造成腦疝導致死亡,還可能出現其他一大堆並發症,更別提後麵漫長的恢複期了……”
 
聽著這樣的話,我的心也是跟著一沉。
 
監護室裏有一個單間病房,女孩情況有些特殊,她被安置在那個單間病房裏。
 
術後的第一天,小雅生命體征還算平穩,可她對外界的刺激沒有任何反應。下午四點開始,家屬有半個小時的探視時間,小雅的父母一夜未睡,心力交瘁的夫妻倆一夜間便滄桑了很多。監護室的門一開,夫妻倆便像是對方的拐棍一樣,互相攙扶著,踉踉蹌蹌地來到女兒床前,他們輕喚著女兒的名字,那聲音沙啞幹澀得像剛在烈日下穿過羅布泊。
 
小雅在公廁被發現時褲子都被脫至雙膝以上,這樣的情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小雅可能是在公廁裏遭遇了性侵。
 
警察自然比我們更早地意識到這一點,小雅剛結束手術不久,警察和法醫便對我的老師說明了他們的想法:在病情允許的情況下,想給小雅做個婦科方麵的檢查。
 
法醫和婦科醫生一起給小雅做了相應的檢查。法醫方麵的情況我不清楚,他們自然也不會透露。但下午的探視時間時,那個負責檢查的婦科主任告訴小雅的父母,她的下身沒有外傷,私處沒有發現其他異常,她應該沒有受到這方麵的侵害。
 
小雅傷後的第二天是周五,雖然是上課時間,可下午的探視時間,還是有很多同學特意請假來醫院看她。他們並不知道目前的小雅還是禁食禁水的狀態,所以來監護室的時候還帶了很多的零食和水果。
 
入住ICU的患者情況都非常糟糕,如果開放探視,人員的頻繁流動帶入的致病微生物會給這些重症患者帶來致命的感染,自然是不會放他們進去的。而且警方也特別交代,由於小雅受傷原因不明,加害者身份成謎,除了父母外,不要讓其他非醫務人員接觸小雅。
 
這些學生都是十六七歲的年齡,眼裏都藏不住事,一聽到謝絕訪視,都是滿臉的失望。一群男孩女孩爭著問小雅的情況,問她什麽時候可以出院,馬上就要元旦匯演了,她是台柱子,沒了她整個舞台都要收斂色彩。
 
距離元旦也就不到十天了,別說回學校跳舞了,她能順利活下去,沒有嚴重的殘疾和智力障礙,都是謝天謝地了。聽到我老師這樣的回複,這些先前還在嘰嘰喳喳的學生瞬間沉默了下去,有兩個小姑娘眼圈都紅了,誰都不會想到,之前還活蹦亂跳的小雅,居然會落到這種田地。
 
探視時間隻有半小時,四點半之後小雅的父母就被迫離開了病房,在門口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小雅的這群同學。大概是他們的鮮活和病危的女兒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一看到他們,夫妻倆就又哭了。
 
這群孩子忙不迭地安慰著夫妻倆,一個個像小大人一樣說著體己話,讓他們別擔心,小雅一定會好起來的,他們都等著她回來。他們爭著把手裏的零食、水果塞到夫妻手中,說平時他們經常一起玩,都知道小雅的喜好。這些鬼臉嘟嘟、好吃點、紅富士,都是小雅最喜歡吃的,等她好一些了,一定要記得給她吃。一個穿藍色羽絨服的女孩還帶了一個流氓兔的抱枕過來,說這是小雅平常放宿舍床上的,她晚上睡覺就喜歡抱著它睡。如果醫生允許,就把它放小雅床上吧。
 
看得出來,就像老師說的,小雅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女孩子,在學校裏人緣極好。誰忍心傷害這樣一個活潑可愛的女孩子呢。
 
在陪伴了小雅父母一陣後,同學陸陸續續都走了,他們還要上課,不能在醫院逗留太久。探視時間結束了,可小雅的父母並沒有離開醫院,就在監護室門口守著,女兒病情一有變化,他們也可以在第一時間知道。剛才那群同學裏,留下一個穿紅色羽絨服的女孩,女孩皮膚白皙,麵容清秀,看上去頗為乖巧。她和夫妻倆一起坐在門口的長椅上,不住地勸慰夫妻倆。小雅媽一直在哭,女孩還輕輕地攬住她的頭,陪她一起落淚。
 
 
想到這對夫妻的處境著實淒慘,我也同這個女孩一樣,陪夫妻倆在長椅上坐下。我不知道怎麽去安慰這對早年失去了大女兒,又在這個年紀麵對著這樣的飛來橫禍的夫妻。
 
 
女孩見我坐下後有些詫異,神情有些許的不自然。可知道我隻是這裏的實習生之後,她便沒了先前的緊張,又陪小雅的父母一起,沉浸在先前悲傷的氣氛裏。
 
在他們的對話中,我知道女孩叫莉莉,是小雅的閨蜜。感覺她和小雅的父母非常熟絡,應該是之前就認識的,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把閨蜜帶回家玩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都是我不好,那天應該陪她一塊去的……”莉莉邊哭邊說,眼睛鼻子都紅了,整個小臉都皺成一團,在她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也大致明白了始末。
 
她們學校的教學區和住宿區並不在一起,中間要隔一條馬路。她們宿舍每層樓都有公共洗浴室和廁所,但那天停水了,廁所裏搞得狼狽不堪,小雅不想在那裏如廁,就想約她一起到操場上的公廁。那時宿舍已經熄燈了,莉莉就拿了應急燈到樓道裏複習,快期末考試了,她每天晚上都要挑燈夜戰,就沒有陪小雅一塊去操場的公廁。她覺得那個操場就在宿舍樓邊上,這裏就是宿舍園區,挺安全的,就沒有和小雅一塊去。她和小雅並不在一個宿舍,所以也不知道小雅一直沒回來。直到早上才知道小雅出事了。
 
莉莉不住地自責,好像她才是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她的這番勸慰自然沒起到太大作用,小雅的父母還要反過來安慰這個情緒漸漸失控的小姑娘。
 
恰好這時,警方這邊又來人了,他們在值班醫生那裏了解過小雅的情況後,便又找小雅父母了解情況,知道了莉莉是小雅的閨蜜,警方把他們三人一起帶進了一間空著的學習室。
 
這些問話我自然是不能參與的,警方的這次談話持續了挺長時間,直到大家都陸續下班了,也沒見這三人出來。
 
第三天下午,神外的醫生來ICU給女孩的頭部更換敷料。開顱手術前,女孩那頭濃密的長發便被剃光了。此刻她的頭上纏著厚重的敷料,切口處已經有些滲血。更換敷料時,我看到她枕部的顱骨被取下了,腦組織因為腫脹得厲害,有些腦花已經快從被取下的骨瓣處膨脹出來。旁邊還有一根引流管,有些暗紅色的血液不斷通過管道被引出腦室。因為嚴重的顱底骨折,小雅出現了熊貓眼征,可即便這樣,還是能看得出她秀麗的輪廓。我再一次感慨,如果小雅的傷不是因為性侵未遂,那麽凶手要積累多大的惡意,才能下得了這麽重的手。
 
術後第四天,小雅對外界的刺激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她的父母在探視時間內尚能克製,他們溫言細語地對女兒說話,告訴她這幾天發生的事情:警方正在積極查案,相信一定會揪出凶手的……同學老師都來了好幾波了,他們都非常關心你,大家都等著你早點回去呢……聽說二月的時候有個叫什麽“醫生”的唱歌的要來咱們這開演唱會,你不是一直想去嗎,早點好起來咱們一家一塊去。
 
可一出了監護室的門,小雅父母就開始質問我們明明說了手術成功,可為什麽女兒始終醒不過來。
 
麵對著小雅焦急的父母,我的老師也很為難,說小雅傷得那麽嚴重,術後複查腦組織腫脹得那麽厲害,現在還活著都算命大了。而且之前也說了,這樣嚴重的顱腦損傷,手術成功不代表人就可以活下來,而且活下來了也有很多人醒不過來,就算後麵醒了,她腦組織受損太重,以後出現智力障礙、失語、癱瘓的可能性也不小。
 
小雅的父母倒是沒有再哭了,因為這些天他們的眼淚差不多都流幹了。隻不過幾天的工夫,這對夫妻的軀體就開始變得佝僂,每天結束探視聽醫生講他們女兒的情況,他們都需要互相攙扶著才能勉強站穩。
 
連續幾天的時間,莉莉每天下午都會來醫院,她和小雅的父母一樣焦急,迫切地想知道閨蜜最新的情況。聽到醫生說莉莉可能醒不過來,她抱緊了身體不住發顫的兩夫妻。
 
雖然他們已經知道ICU不讓訪視,可是這些天小雅的老師同學,甚至宿管阿姨,都陸續到醫院來看望她。她有幾個同學還折了千紙鶴和幸運星,托我們把這些放在她病床前。看得出小雅人緣極好,這些人都是發自內心地喜歡她。
 
 
小雅的情況並不樂觀,她在術後第六天因為腦外傷後的應激性潰瘍出現消化道出血,好在積極治療後有所緩解。小雅的腦組織損傷很重,再加上後期的水腫,她一直離不開呼吸機,氣管插管快十天了,我們隻能又給她做了氣管切開。
 
 
聽小雅父母說警方那邊的進度也不順利。當時的監控係統遠不如後來那樣完善,能拍到的地方很有限,監控盲區非常多。學校宿舍區靠操場那一麵雖說有護欄,可那一米多高的雕花護欄很容易就翻進去了,護欄外就是一條大馬路。警方多方走訪,確定小雅在學校裏沒有和人結怨,加上莉莉提供了一個消息:前陣小雅去服裝市場采購演出服,在那裏遇到一個花臂男青年,聽小雅說那人感覺挺社會的。那人說很喜歡小雅,追她追得很緊,可是小雅不太喜歡他,一直都沒有給他QQ和手機號,覺得被這樣一個人追求是件上不了台麵的事情。所以即使對著莉莉這樣的閨蜜,小雅也不願對她說關於他的任何事情。
 
 
我們也在小雅父母這裏動態了解著案件的進展。莉莉說的這個花臂男自然成了大家心中的頭號嫌疑人,以為事情很快就會有眉目,可警方這邊卻遲遲沒有給反饋。讓人意料的是,警方經常找莉莉談話,一開始夫妻倆以為她是女兒最好的朋友,對女兒的情況了解得最多,警方不時找她確認一些細節很正常。可直到案發後的第十二天,莉莉再次被警方帶走,再沒回過學校。
 
科室裏所有的醫生護士都很關注小雅的情況,在得知這個消息時大家都震驚了,然而感到最難以置信的卻是小雅的父母。夫妻倆痛心疾首地說,他們想破了腦袋都不會猜到是莉莉下的毒手,莉莉和自己的女兒如此要好,她父母離婚了,一放長假,小雅就帶她回家。
 
夫妻倆心疼莉莉是單親家庭的孩子,又覺著她和自己女兒如此投緣,再想到自己早夭的大女兒,完全把她當親生女兒看待。每次放假帶倆孩子上街,不管給小雅買什麽,都少不了莉莉的那份。他們也經常到學校去看倆孩子,每次去都準備了雙份的零食。
 
小雅的媽媽不住地哀嚎著,她早就哭不出眼淚了,說他們這麽掏心掏肺地對這個孩子,畜生都幹不出這樣的事情。
 
我想起前些天麵對著焦慮不堪的夫妻,我的老師說小雅有可能再醒不過來時,莉莉有些不易察覺的古怪神色。現在想想,醫生的這句話大概讓她有了如釋重負的感覺。前一陣她每天都來探望顯然不是出於關心,她擔心更多的無非是小雅清醒後會曝光她的凶手身份。
 
知道重傷小雅的凶手居然就是他們被他們當成半個女兒的莉莉,這讓原本就悲憤不已的夫妻再次遭遇重錘。小雅的媽媽已經開始有些魔怔,監護室門口有好幾條長椅,上麵坐著的全是心力交瘁的患者家屬。
 
坐在椅子上的小雅媽像阿甘一樣,對旁邊的人不住地說著女兒淒慘的遭遇,不管對方是否願意聽,她都自顧自地說下去。說到在警察那裏知道的女兒被錘殺的細節時,她會和人比劃著那柄在化糞池裏找到的榔頭的長度,“你們看,榔頭柄都有這麽長呢,怕血噴出來噴濺到衣服上,那女的還知道在榔頭上纏上紗布,我女兒蹲著上廁所時,她就這麽砸下去了,砸了好多下,砸的全是頭啊 ……”
 
她已經不會再說莉莉的名字,就用“那女的”代替,任何和莉莉相關的事情都會刺激到她。
 
小雅的情況在慢慢好轉,開始對疼痛刺激有了些許的反應,四肢也開始出現不自主的活動,後麵可以自主睜眼了,我們也開始嚐試讓她脫離呼吸機。
 
可小雅媽的情況卻在每況愈下,她開始見人便說,“你說那女的當初跑我家裏來,我馬上就把她攆出去就不會有今天的事了……”她的頭發終日都散亂著,臉色憔悴不堪,雙眼更是黯淡無神。不知道的人聽她這麽說,還以為她是遭遇了收留小三然後引發家庭悲劇的狗血劇情。
 
小雅媽越來越像祥林嫂,我的老師也察覺到她的精神狀態不太正常,建議小雅爸趕緊帶她去心理門診看一下。
 
我在一月上旬便結束了在 ICU為期四周的實習,去了內分泌科,二月初再去神外科實習時,發現小雅已經被轉到了那裏。她手術前被剃光的頭發已經長起來了,不過還是很短,整個腦袋看著毛茸茸的像紅毛丹一樣。她被切開的氣管已經做了封堵,不過上了很久的呼吸機,又長期臥床,她肺上一直有感染,加上顱腦損傷引起的嗆咳,她總是不住地咳嗽。她的吞咽功能也被影響了,那會隻能吃流食,可不管父母再小心喂食,劇烈的嗆咳都讓食物和痰液噴濺得到處都是。
 
她雖然醒過來了,可是嚴重的顱腦損傷還是給她帶來了可怕的後遺症。普通病房不像ICU那樣限製探視,正值寒假,小雅的老師和同學還是經常來醫院看她,可大多數時候,她都無法認出昔日熟稔的師友。即便他們不斷地告訴她過去在學校裏發生的很多趣事,可她都神情呆滯,隻是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們的嘴巴。她的老師再度落淚了,說以前明明是那麽靈動的一個小姑娘。
 
她也無法進行正常的語言表達,經常就張著嘴發出“啊啊”聲,沒人知道她想表達些什麽。她左上肢肌力很差,無法抬胳膊更不能抓取物品。我去神外的第一周,就見她發過一次癲癇。
 
我和小雅父母也算得上熟人了,一個月沒見,小雅媽胖了很多。小雅爸說心理門診的醫生建議他們直接去精神科。精神科的醫生開了挺多藥,醫生說那個藥吃了就會發胖。
 
小雅媽的精神狀態看上去比之前好轉了不少,她和丈夫無微不至地照顧女兒。他們家是開廠的,不差錢,住的一直是單人間。女兒現在離不開人,他們還沒空去找學校談理賠的事情,目前所有的醫藥費都是他們自己墊付的。
 
有天晚上我跟著老師夜查房,忽然聽到病房裏發出一陣淒厲的慘叫,是小雅的那個病房。我們趕到後發現小雅蹲在地上,右手還抱著頭,歇斯底裏地尖叫著,我們把她扶上病床時她還在拚命掙紮,臉上是極度驚恐的表情,瞳孔好像都跟著放大了。最後是用了鎮靜藥她才逐漸安靜下來。
 
小雅媽說扶女兒入廁時本來好好的,她爸不小心打碎了一個暖水壺,小雅就忽然變成這樣了。我知道小雅剛才的症狀就是非常典型的創傷後應激障礙,那個恐怖的夜晚給她帶來的傷害實在是太大了。
 
有時候背著小雅媽,小雅爸會和我們說一些關於案情的事情:那個花臂男其實是莉莉杜撰出來迷惑大家的,根本就沒這麽一號人。警方挺早以前就開始懷疑莉莉了,鑒於她是個未成年的學生,他們一直非常謹慎,直到找到確定性證據才拘留她。
 
我想起了小雅剛住進ICU的那幾天,莉莉每天都來醫院,陪伴並安慰著小雅父母,那是何等溫情孺慕的畫麵。如今我卻要感慨,凶手要有何等的心理素質才能在被害者的至親麵前做到那樣的鎮定自若。
 
他也去看守所看過莉莉,就想問她一個問題,為什麽要殘害他的女兒。可莉莉始終低著頭,不與他正視,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也是後來在警方那裏了解到,莉莉嫉恨小雅什麽都比她強,比她聰明、漂亮、人緣好這也罷了,畢竟比她優秀的人多了去了。最讓莉莉痛恨的是,小雅有那麽好的父母,不僅家境優渥,待女兒更是如珠如寶,為什麽自己卻像個皮球一樣讓離婚的父母推來推去,連撫養費都互相推諉。她也承認小雅父母對她很好,可越是這樣,她就越恨小雅,為什麽小雅這麽容易就得到她從未得到過的關心和愛護。
 
更讓他感覺到驚恐的是,在公廁錘殺小雅並不是她一時的衝動,她策劃了很久就是在等這樣一個時機。她為此還經常看一些法製節目,連警方都說她的反偵察意識強到讓他們都感到震驚。
 
我是六月中旬結束的實習,在離開醫院前我還去看過小雅,她那會已經轉到康複科做後續的治療了。
 
她的頭發又長了一些,可以勉強紮起來了。她麵部的表情沒有四個月前那樣呆滯了,可還是能看得出來,那張蒼白的小臉上掛著憂鬱和躲閃,她不太願意和人對視,每次有生人靠近,她都把頭埋進媽媽懷裏。她可以講一些簡單的句子了,不過吐詞不清語句也不流暢,聽著很費勁。她左上肢的肌力也在好轉,可以抬起來了,不過還是很僵硬,左手也拿不穩東西。可即便如此,小雅的父母還是很欣慰,女兒好歹是活下來了。
 
離開那家實習的醫院後,我再也沒有關於小雅的任何消息。可是過了快十二年了,我偶爾還是會想起那個因為遭人嫉妒而被重創的女孩。

 

 

作者 | 第七夜

編輯|蒲末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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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惡臭事件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12/27/2023 postreply 20:45: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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