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744)

來源: FormatRun58 2023-12-26 08:05:56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05515 bytes)

農村信貸員死亡後,老人們的錢消失了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11-22 20:21 Posted on 北京

 

文 | 李曉芳

編輯 王一然

視頻剪輯 沙子涵

 

秋後“告狀”

每年秋後,10月收了玉米,重新犁地種下麥子,農忙一過,河南省駐馬店市後樓村村民劉喜珍就要上鄉裏,再到縣裏,一級一級地反映情況。和她一道的,通常還有村裏幾十位老人,年齡大都60歲往上了,個個麵容愁苦,悶悶地坐在一旁,眼睛失神。

這件事老人們已經持續了7年,“政府門口的保安都眼熟我。”可年年沒有結果。劉喜珍說,他們隻是想討回自己的養老錢。

7年前,村裏老人的積蓄被盡數投入到一家基金會,說服他們投錢的是村裏的信貸員,承諾的年利息為2%—5%不等。在2016年,這樣的利率比銀行高不了多少。後來據基金會的人說,錢被拿去投資鄭州的養老公寓,但資金鏈很快斷裂,不僅利息見不著,連本金也還不出來了。

劉喜珍62歲,出門見客時,她會特地換下沾滿泥土的長靴和黑褲,換上白襯衣和卡其色風衣,淡淡撲一層粉,塗上口紅,以示鄭重。但一提起那筆消失的金錢,她的眼淚浸濕了好幾張餐巾紙。

她在基金會裏存了39萬,是全村損失最多的。其中大部分是她和丈夫年輕時跑了一個又一個工地,挑水泥、搬磚、篩砂攢下來的,還有幾萬是兒子和女兒交給她的,一夕間,這個家的全部儲蓄就像砂石落入混凝土,看不到一點蹤跡。

她急得有一個星期吃不下飯,也喝不下水,晚上睡不著,就在屋裏一個勁兒地轉圈,眼睛發直,一句話不說。丈夫跟她說,那會兒都以為她要神經了。第二年,她就長了乳腺結節,得動手術。沒過多久,甲狀腺也生了病,需要開刀。醫生一看她病曆就問,你生什麽窩囊氣了嗎?

 

70歲老人存了29萬,它們變成了一遝會員證。李曉芳 攝

唯一幸運的是,丈夫和孩子們並不責怪她。在後樓村更多受害家庭裏,把錢交出去的老人成了全家的罪人。一個70歲的老人存了29萬,那是他在村裏幹保潔,一個月掙700塊,加上43歲的兒子在全國各地搭建舞台,純靠賣力氣攢下的錢。因為這事,兒媳婦至今沒再踏進過他家大門。“我就怪我自己。”他有些無措地搓著手。

另一個存了8萬塊的53歲大娘說,她和丈夫年輕時到廣州的製衣廠打工,掙了錢回來蓋房子,“剩下的全部積蓄都擱裏頭了。”錢沒了之後,“我家掌櫃的天天罵我,還打我。”她過去會還手,如今卻不敢了,“那是我做錯了。”

62歲的江桂芳也曾到信貸員家裏詢問,在得知錢沒了那一刻,她腦袋嗡地一聲,“啥念頭也沒了。”整個人渾渾噩噩,不小心從二樓平台上摔下來,斷了三根肋骨,折了右腿,膝蓋上至今留著一道泛白的疤痕。

丈夫破口大罵,從此不擱家待著,“每兩年回來一次,待一星期就走。”15萬裏還有1萬是93歲老父親的養老錢,弟弟知道錢沒了,將父親往她家裏一扔,也不再管了。

她翻著手裏的一堆會員證,紅外殼,底下燙金字“河南省老年文化事業發展基金會”,如今在網上搜索,還能看到基金會的官方介紹:成立於2013年2月,是致力於為全省老年人提供愛心事業服務的公募基金會,登記機關及業務主管單位為河南省民政廳。

第一頁填著會員信息、會員積分,一元等於一個積分,存一萬就是一星會員,最高等級是五星。但除了名頭,這些積分沒有絲毫實際用處。會員證上加蓋著基金會的公章,“你說俺咋分辨?”江桂芳抹著眼淚說。

每個人的家裏都能翻出一堆相似的會員證,他們恨不得撕爛這紅本本,可如今,這又是他們積蓄存在過的唯一證明。有人拿塑料袋裝好,纏緊,仔細放進櫃子,不必要不願拿出來看,“看了糟心。”

 

信貸員之死

後樓村像油畫裏幾筆抹出的模糊顏色,白色平房,紅磚圍牆,漆紅或藍的大門,門前是連綿的剛割完麥子的黃土地——劉喜珍時不時就能抬起手,指著其中一家,準確地報出他們的損失金額,還有因錢生長出的怨恨和爭吵。

村裏曾經統計過受害人數和金額,“差不多100來戶,沒了600多萬。”劉喜珍說。每個人都會提到同一個名字——孫凱林,“就是相信他呀。”不止一位老人憤憤道。

村裏至今還保留著相對落後的儲蓄方式,這裏沒有銀行網點,也不流行網上銀行。留守的老人要麽腿腳不便,要麽三天兩頭在地裏幹活受傷,對他們來說,騎電動三輪車上鄉裏或縣裏的銀行是個麻煩事。

穿梭在各個村子間的信貸員填補了需求,存錢、理財、貸款等等都能輕易解決。

後樓村的人都還記得那輛摩托和製服,“夏天是綠色短袖,冬天穿的大襖,郵局的,帥得很,成天騎個摩托。”老人口中的孫凱林40來歲,1米8高,白白胖胖,是郵政銀行的一名信貸員,勤快、嘴甜,熟悉鄉村的行事規則。

他總時不時地往村裏各戶人家跑,尤其是每年秋收後,買了玉米或收了小麥,還有過年時,外出打工的都陸續回來了,家家戶戶手裏都有些閑錢,他總會主動上門,幫忙辦理存款業務,“根本不用跑去鎮上存。”取錢也方便,劉喜珍說,“打個電話,說取多少多少,他騎個摩托就給你送過來了。”

村裏老人大多習慣使用現金,一位隨叫隨到的信貸員很難不贏得大家的喜愛。一位80多歲的老太,每次做了好吃的,遇到孫凱林上門,總會特地給他留上一份。老太在他那裏存了8萬塊。

更讓村民感到信任的是,上一任信貸員是孫凱林的父親。“他爹做事沒得挑。”劉喜珍說,付存款利息時,他爹從不遲到,“1毛都保證給你送回來。”孫凱林的父親幹了一輩子,沒出過一點差錯,每筆賬記得清清楚楚。後來老信貸員退休,孫凱林接了班。

孫凱林給劉喜珍的利率是2%,存期一年,同時告訴她,錢存在基金會裏還能當人身意外保險使。劉喜珍想著,家人還在外頭打工,這也能作為一個保障,其中幾本會員證,她特地用丈夫和兒女的名義登記上了。

然而存期還沒滿,信貸員孫凱林卻毫無預兆地死在一個值夜班的晚上。

或許是為了心裏好受點,村裏許多老人認為,孫凱林可能是心裏有愧,自殺的,但其實沒人能確認這一事實。有村民看到他騎著摩托車上郵政銀行,第二天上班的員工敲了半天門沒人應,找來鑰匙一打開,他已經死在單位了。

家屬對外稱其因病死亡。在劉喜珍看來,自殺才符合事情發展的規律,“那麽多錢,他兜不住了,壓力肯定大哩!”

有人甚至是在孫凱林死後,才知道自己的錢沒存進郵政銀行,而是被私自挪進了基金會。當時,存款條都是手寫的,說年後再補機打的。“太相信他了啊。”一位家裏被騙了29萬的人說。

出事後,劉喜珍也到孫家詢問,孫凱林的妻子劉麗拿出一遝紅皮會員證,信誓旦旦跟她保證,“姨,沒事,大家的本都在這呢。”會員證上登記的實際經辦人也是劉麗,她說,“我掌櫃的死了,我還在呢。”

劉喜珍說,那天她見到孫家的大床下露出一個提包,“都是錢。”但聽了劉麗的解釋後,劉喜珍不好意思再繼續要錢,“我還是好麵子,不好撕破臉。”每次想起這事,她總忍不住扇自己幾個耳光。

 

消失的辦事處主任

在廣大偏遠的基層農村,孫凱林這樣熟知每家經濟情況的信貸員是最末梢和關鍵的一環,後樓村的遭遇也並非孤例。

河南西峽縣檢察院在2022年曾發布通報,2013至2020年5月,河南省老年文化事業發展基金會在全省非法吸收群眾存款1.9億元。而吸收存款的方式甚至並不複雜,挑選那些本來就擁有高信用度的人,在縣城、鄉村這樣的熟人社會,人情最重也最好用。

河南省老年文化事業發展基金會於2013年成立,此後在省內各個縣市設立辦事處,據南方周末報道,基金會至少設立了18個辦事處,辦事處的負責人多是縣城退休幹部。

65歲的高奇是河南周口市商水縣的一名會員,他介紹,商水縣辦事處主任曾經當過鄉裏的黨委書記,“人挺實在。”主任有時會組織飯局,高奇就是在一次飯局裏聽到基金會的介紹,“說是慈善基金會,民政廳批的,為老人服務,要建養老公寓,而且利息比銀行高一點。”

高奇陸續存了20來萬。他後來也索性加入基金會,幫忙攬收群眾存款。在辦事處裏,高奇這樣的角色被稱為“義工”。高奇說,前幾年利息兌付一直沒問題,“到2021年總部說沒錢了。”據他所知,商水縣辦事處主任也沒拿回自己存款,今年7月還帶著其他“義工”寫聯名信。

僅商水縣涉及的存款就有4000多萬。高奇說,存款的人甚至包括縣銀行原副行長,原民政局局長,“你說我們騙人嗎?我們也受害啊。”

一份公開的判決書顯示,基金會曾在駐馬店市確山縣設立辦事處,辦事處主任招聘了四名確山縣農村信用社的信貸員拉存款,其中一位供述,“我吸收了大概二百多人、六百五十萬左右。大都是我老家的群眾,他們投資三五萬至十幾萬不等。”

每吸收一萬元資金,信貸員會得到二百元的利息差,也是勞務費。確山縣辦事處主任供述,將近一年時間,“我總共獲得的收益有幾十萬元。”

也是在這份判決書裏,該主任提到,2015年10月,“基金會資金斷裂,無法兌付群眾本金及利息。”這是最早暴露的受害地區之一。但在2016年,後樓村的村民們還被勸說著將錢存入基金會。

直到2020年,河南省民政廳將河南省老年文化事業發展基金會列入嚴重違法失信名單;2022年開始,各地公安局對縣級“老基會”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進行立案調查。

 

會員證上的基金會法人登記證書。李曉芳 攝

劉喜珍更想知道的是錢去哪了?過去縣裏曾安排人陪他們到鄭州,找基金會總部的人協商。她得到的答案是,錢被投入建設鄭州的一處老年公寓了。

多份刑事判決書大致記錄了這些金錢的去向。根據一位趙姓證人供述:老基會與一家名為河南省合融養老產業集團的公司關係密切,“我是合融公司的董事長。河南省老年文化事業發展基金會是合融公司的合作夥伴,合融公司是基金會的用款公司。”

據供述,基金會募集的資金通過合融公司投資到河南新鄉、焦作、商丘等地的城鄉改造項目和房地產開發項目,其中投資最大的是位於鄭州航空港區的老年公寓,這一項目曾經作為標杆登上過當地新聞報紙、網站。

但基金會工作人員在判決書中提到,從2015年開始,“房產沒有銷售出去,資金還沒收回來,我們的資金鏈又出現斷裂。”而老年公寓從2016年立項,但一直到2019年才正式開建。之後也並不順利,河南省民政廳曾在2022年回複劉喜珍一份信訪處理意見書,其中提到,“該基金會報告,航空港區養老院項目受新冠肺炎疫情等原因影響,項目運行困難。”

這幾乎可以表示他們手上的還款方案成了廢紙。劉喜珍說,2018年,基金會用車抵消了部分存款,她被迫接受了一輛市價12萬多的小汽車,“說給我頂23萬。”但很快,車也不夠了,還有400來萬存款還不上,基金會又和後樓村村民簽訂了養老公寓的使用權回購合同,明確三年後合融公司會按市價從村民手中回購公寓,用於還款,“到2021年就完全沒動靜了。”

 

種子與苗

劉喜珍不懂背後的各種糾葛利益,隻知道錢是從信貸員孫凱林妻子劉麗手上流出去的,“隻要能找到劉麗,問出錢給誰了,給到哪了,這個錢就好要。”

她堵到過兩回劉麗。第一次是大年三十,孫凱林去世沒幾個月,劉麗還回村裏過年,劉喜珍和村裏十幾號人堵在了她家門口。民警過來調解,不了了之。

第二次,劉喜珍打了刷在牆上的要賬公司電話,對方跟了三天,在醫院堵住了探望公公的劉麗。最後又鬧到派出所,劉麗一句話不說,一頭撞到牆上,被緊急送到醫院。這之後,村裏再沒人見過劉麗。

劉喜珍曾經是村裏最出風頭的人,每晚會站最前麵,領著女人們跳廣場舞。現在她垂著頭,認為自己“做錯了”,再不去村裏的活動了。

很多老人的孩子在外地打工,出事前,他們不怎麽跟子女商量錢的事。“我不敢跟兒子說,想留著養老呢,可是弄成這了。”劉喜珍壓低聲音,“兒子不知道我有多少錢,他跟我要,我就能少少地給。”

 

後樓村村裏剛收完玉米種下麥種。李曉芳 攝

他們是被信息時代拋下的一群人。談話中途,一位存了11萬的65歲老人接了個電話,手機漏音,那是個銀行推銷電話,很明顯的機械音。可他還是溫和禮貌地說,“好,好,我這邊還有點事。”機械音沒有中斷,繼續說下去,他也耐心地聽到最後才掛斷。

村民們的“秋後告狀”持續了7年,且還將繼續下去,他們都明白,自己沒有能力再掙一筆養老錢了。“我是6萬,幹了10年。”一位50歲的村民說。他在東莞的流水線上做玩具,一個月拿5000塊工資。他要贍養80多歲的老人,兒子似乎有精神類疾病,他不能確認,他一直沒時間,也沒足夠的錢帶兒子看病。

前陣子種下小麥,劉喜珍的丈夫揣了200塊上駐馬店打工,丈夫已經65歲,很多工地已經不收他了,這回還是托了熟人關係。工期一個來月,能掙幾千塊錢,“差不多夠我們倆過完年。”劉喜珍一身病,每晚得喝兩碗藥才能睡覺,前段時間還摔傷了胳膊,已經沒法出門打工了。

56歲的齊大娘催促著劉喜珍,盡快再去一趟鄉裏,問問錢的下落。這幾天地裏幹旱,大家都在忙著給麥種澆水,齊大娘不在意。她說,地裏不澆水,種子可能出得不好,但隻要種了下去,怎麽都能出苗,來年都能看到收成。

但家裏那筆至今看不到蹤影的積蓄不一樣,她生怕再等,討回錢的希望就更少一分。

(應講述者要求,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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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中國首位女性盲人鋼琴調音師,能修8000多個零件,靠努力改寫命運

 自PAI 自PAI 2023-12-02 22:37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419個口述故事

陳燕(抖音號:@陳燕 導盲犬)是中國首位女性盲人鋼琴調音師,也是導盲犬珍妮和黑萌萌的“媽媽”。

5個月大被確診眼盲,從小和姥姥相依為命,但陳燕憑借自己的努力,改寫了人生。她是中國第一批專業學習鋼琴調音的盲人之一,從業近30年,能修好一架鋼琴全部8000多個零件,光聽音就能識別彈奏者的姿勢和習慣。

但作為盲人,她聽到過太多不被理解的聲音,有人問她為什麽看不見還要到處走,有人質疑導盲犬是否會攻擊人,還有很多地方不允許導盲犬入內。

陳燕決定打開自己,讓大家看見盲人真實的生活,而不是閉上眼睛去想象盲人的生活。

以下是陳燕的自述。

盲人女孩,成了鋼琴調音師

我叫陳燕,在我5個月大的時候,父母就看出來我眼睛看不見了,去醫院檢查得到的結果是,可以做手術,但康複的希望很渺茫,這輩子可能就是個盲人了。

我姥姥知道後,把我抱回了家。她沒有放棄我,帶我前後做了4次手術,前兩次都是在1歲前,後兩次是在十幾歲的時候。做完手術,有一隻眼睛能看見一點,但後來我出了一場車禍,就徹底失明了。

在我的一生中,姥姥對我的影響很大,她讓我活了下來,還有能力養活自己。

這是我的姥姥,她是一生中對我影響最大的人。

她覺得,如果她不管我,這世界上就沒人管我了,所以從小就嚴格要求我、鍛煉我,告訴我用別的器官去代替眼睛,教我生活起居、人情世故,鍛煉我的聽覺、觸感、膽量,讓我去做所有正常人能做的事情。小時候,我從來不會因為眼睛看不見而等著別人幫我,我可以自己去幫姥姥買東西、做飯,甚至是幫助別人。

 

不僅如此,姥姥還送我去學樂器,我學過二胡、手風琴、電子琴、鋼琴、架子鼓、古箏等等。那時候她沒有什麽錢,但是省吃儉用讓我學各種東西,說技多不壓身,要多學點本事,以後長大了才能賺錢養活自己。

 

十幾歲的時候,姥姥給我報名去上了北京盲校。那時候盲校裏的同學,都跟我年齡差不多大、生活可以自理。我上學的時候,中國殘聯在我們學校搞了鋼琴調音班的試點。其實在國外,盲人鋼琴調音已經有100多年的曆史了,但上世紀90年代,在國內這還是一個新生事物,也是殘聯幫忙盲人就業開辟的一條道路。

我14歲時和全班同學的合影。

鋼琴調音班最初隻是一個暑假班,就是想看看盲人能不能幹這個。試點效果還不錯,學校就開設了這個專業,我們是第一屆學生。從北京盲校畢業後,我考入北京特教學院,繼續學習鋼琴調音。

在北京特教學院上學的時候,教我們的李任煒老師會特意找來一些特別破的琴,很多年沒調過的或者被老鼠咬過的那種,那時候我們兩個人合作,都要花一周時間才能修好一架鋼琴。

把一架沒法彈的琴變成一架音很準的琴,我覺得特別有成就感,就跟自己造出一個房子一樣。但是李老師很嚴格,他說,以你們這樣的速度,難道以後去調音修鋼琴,要在客戶家裏住上一個星期嗎?

我就不斷地努力練習,難是肯定難的,調音師不但要會聽音、調音,還要動手能力和邏輯思維能力強,才能把一架鋼琴調到最好的狀態。而且,看得見是一個概念,看不見摸著去做又是一個概念。但是熟能生巧,後來我一個人一天就能獨立調好一架鋼琴,鋼琴的8000多個零件,我都能修。

我在給鋼琴調音,正常一個半小時就能調好一架。

我很早就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是盲人還是正常人,很多新生事物不是學不會,而是沒信心,當你認為自己有信心學會的時候,就沒有什麽不能克服的。

1994年畢業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技術那麽好,肯定不會找不到工作,但沒想到,因為眼睛看不見,我真的找不到工作。每次麵試都會被問,你眼睛看不見,怎麽調音,怎麽修琴?你能找到客戶家嗎?你能找到公司嗎?你會拆琴嗎,拆了會裝嗎?那時候真的特別生氣,特別堵心,不管我怎麽解釋都沒用。

我在客戶家調琴。

大概1996年吧,我和我姥姥上過北京電視台的一檔情感類節目,主持人被我們的故事打動,覺得我姥姥很不容易,就很照顧我,幫我宣傳。我自己也爭取到了一家琴行的工作機會,慢慢積累起一些客戶,業務能力得到他們的認可,也不斷被介紹了很多新客戶,就在這個行業紮根了下來。

2004年,我開了自己的公司,解決了很多盲人調音師的就業問題,最多的時候我們公司一共有20多個盲人調音師。但疫情期間我們很難上門服務,公司實在堅持不下去,就關了。現在,我和同樣是盲人的愛人大偉,在一起做鋼琴調音師,基本上每周有5天都要出門去工作。

愛人大偉,和我是在大學時認識的,後來也成了同事。

我自己的工作阻礙解決了,但我知道,大眾對盲人的誤解是根深蒂固的。我要用一輩子來告訴大家,盲人可以通過用眼之外的其他方式來生活和工作,和正常人沒什麽不同,不要閉上眼睛去想象盲人的生活。

後來,我開設自己的抖音賬號,也是想把自己的生活打開,讓大家走進來看看,在黑暗的世界裏,我們依然生活得很好。

導盲犬,是我的眼睛

2011年,導盲犬珍妮來到了我身邊,它給我當了近8年的眼睛。

當時,我因為工作需要,幾乎每天都要出門去不同的客戶家調音,一個人拿著盲杖走在大街小巷很不安全,之前出車禍就是因為走在路上被電動車撞了。所以,我就想領養一隻導盲犬。

珍妮是在大連導盲犬基地出生的,根據規定,導盲犬在出生45天後會去到本地的寄養家庭生活一年,再回到基地被領走去服役,退役後,也是由寄養家庭優先領養。

珍妮退役後回到寄養家庭,我也會在抖音分享它的生活。

正式服役之前,我和珍妮在訓導員的監督下,一起融合訓練40天,目的一是讓導盲犬認主,能心甘情願為領養者服務;二是學習怎麽照顧它,給它洗澡、剪指甲、梳毛,陪它玩,了解它的肢體語言等等。

珍妮是雙語導盲犬,能聽懂英文指令。這並不是天生的,我們訓練的時候,旁邊老有人逗它,它就會分心,後來我就想跟它練習一些英文的口令,聽懂的人少一些,幹擾也就少一些。為了讓它更加專注,在訓練“坐下”的時候,我用的口令不是通常說的sit down,而是sit。

我和珍妮在布達拉宮前合影,它是世界上第一隻到拉薩的導盲犬。

我與導盲犬相處最強烈的感受是,它不光是一雙眼睛,還是一種陪伴。可能我的體會比其他人更深一些,因為我身邊缺少有血緣關係的親人,又沒有孩子,所以平時很孤獨,經常會感到無助。

自從導盲犬來到我家,我就把它當自己的孩子,總是對它牽腸掛肚,想辦法讓它吃好喝好,帶它出去玩。如果它高興,我們覺得比自己高興還好,就像是精神上的一種寄托。

之前有媒體問我,如果以後有機器導盲犬,你會用嗎?我說我不會,因為冷冰冰的機器,跟真正有血有肉的導盲犬是不一樣的,這種相互依靠的情感是無法被替代的。

我和珍妮在西藏和孩子們合影。

讓我下定決心要向公眾宣傳導盲犬,是大約十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次我和珍妮去坐地鐵,被工作人員攔住了,其實法律規定導盲犬是可以上地鐵的,但是人家就不讓它進,我很無奈。當時有人驚訝地告訴我,“這隻狗會流眼淚”,我才知道,珍妮哭了。我也不知道,它是因為被攔住覺得生氣,還是因為幫不了我難過,或者隻是風太大被吹出眼淚了,但我知道,它不開心,因為每次遭到拒絕,它的尾巴就會往下垂著走。

從那以後,我就下定決心,要向公眾宣傳導盲犬,倡導導盲犬暢行。

我寫過一本書叫《導盲犬珍妮》,以珍妮的語氣口述我們一家的喜怒哀樂,被選為校園課外書,我們因此去到全國各地的學校演講。

我和珍妮走進校園,向小朋友宣傳科普導盲犬。

剛入場的時候,很多孩子對我們都是好奇或者害怕的,當我講了我和導盲犬的故事,再帶著它給大家表演和互動,他們就理解和喜歡我們了。最後我會問大家,當你們長大了走上工作崗位,遇到導盲犬領著盲人走到你麵前,你會拒絕嗎?他們都說不會,我就覺得很欣慰,這就是未來。

2018年,珍妮退役回到寄養家庭生活,2019年,黑萌萌成為我的第二隻導盲犬。

導盲犬黑萌萌。

兩年前,我有一次吃了帶貝類的海鮮過敏,趕緊吃了急救藥,以為就沒事了,但黑萌萌就一直在家裏竄,表現出從來沒有過的焦慮。我愛人覺得狗是有靈性的,就坐鄰居的車把我送去醫院,到醫院我已經昏迷了,醫生說再晚幾分鍾送來人就沒了,是黑萌萌救了我。

從那以後,我們一家三口就不分開了,我和我愛人把客戶合並到一起,從此帶著黑萌萌一起出去工作。

我和愛人大偉以及黑萌萌一家三口。

我的很多客戶,對盲人和導盲犬都很友好。有個老客戶王大姐,對我們一家很好,去年她知道我做手術,黑萌萌沒人照看,便主動提出幫我們照顧黑萌萌,讓它在家裏住下,還給我們蒸包子帶回家。

很多客戶家的小朋友,也特別喜歡黑萌萌,我的抖音視頻記錄了很多他們相處的故事。

比如,端端和正正兩姐妹,從小就和我們熟,珍妮沒退役的時候她們就見過,家人會正確引導她們說這是導盲犬,不用怕,想摸的話可以問問阿姨能不能摸摸它。每次去他們家調琴,孩子就跟黑萌萌趴在一起說話。還有一個叫劉潤朗的小朋友,對黑萌萌也特別好,我調琴的時候他們就一起玩耍,怕狗狗冷還把自己的浴巾給它蓋。

我在抖音分享工作日常,有很多有愛的故事。

當然也有人不理解,不願意讓導盲犬進家門。所以我經常在抖音跟大家澄清或者說科普,導盲犬是專業的,並不是像有的人說的“也是狗、不可控、會咬人”。

前段時間發生羅威納咬傷小女孩事件,我和黑萌萌出門也遇到了阻礙,我需要耐心跟人解釋導盲犬不咬人。

我可以說,到目前為止,世界上還沒有一例導盲犬傷人事件,而且並不是隨便一隻寵物狗經過訓練就可以稱為導盲犬,導盲犬必須是基地種犬生的、經過嚴格篩選和培育的,而且淘汰率也很高,它們隻會幫助主人在遇到危險時避免攻擊,而不會主動攻擊別人。

和110萬粉絲一起消除偏見

我從2018年開始發抖音,短視頻是消除偏見的一種特別好的方式,以前大家看電視報紙上的故事,可能還是會覺得離自己的生活很遠,但刷短視頻會覺得就在身邊,而且還能互動,大家有什麽問題或者誤會,我都可以回複解釋。

對盲人來說,拍視頻、剪視頻,確實挺難的,一開始我研究摸索了很久,那些步驟我都記不住,也不知道怎麽去聽評論,怎麽發布,怎麽編輯。

隻有幾個粉絲幾條評論的時候,我幻想著,會有人關注我,願意了解盲人和導盲犬的生活嗎?大偉說一定會有的,我們就開始做。現在,我有110多萬粉絲了,我們都特別高興,因為粉絲越多,了解盲人和導盲犬的人也就會越來越多。

在抖音,我被問最多的兩個問題,一是導盲犬怎麽知道盲人要去哪裏?二是盲人怎麽用手機?

經常有人問導盲犬怎麽知道盲人要去哪裏,我會拍下真實經曆來回答大家。

第一個問題,導盲犬是盲人的眼睛,可以幫我避障,但找路我也可以自己來,盲人隻是眼睛看不見,不是腦子有問題,也不是不會問路。上世紀90年代我就能把北京地圖背下來了,現在有了導航就更簡單了,樓道都能找到。

第二個問題,很多App都是有無障礙設置的,電腦也有,可以把文字讀給你聽,點外賣、訂機票、網購甚至玩遊戲,正常人能做的盲人都能做。還有很多第三方軟件,比如我們拍視頻、剪視頻,也都是可以配合使用的。

我在抖音分享自己的工作生活,不管是對盲人還是對導盲犬,從不理解到理解的人很多,這裏麵也包括我的客戶。

我在給鋼琴調音,黑萌萌陪著我。

我記得有一個老太太,她沒有惡意但會很好奇。我去她家調琴,她問你能找到我們家嗎,要不要去接?到了之後,她說這有一櫃子,你得繞著走。調音的時候也會問,你怎麽知道這個地方髒了?幹完活去洗手,她問你怎麽知道洗手液在那兒?我雖然看不見,但是我有常識、有工作經驗,能找到生活規律,這並沒有什麽稀奇的。後來慢慢的,她就理解了,現在跟我們關係特別好。

當然也有一些不好的聲音。比如,有一次我發了個視頻,內容是我帶著導盲犬去商場,保安不讓我們進。有個評論說我肯定不是盲人,拒絕是應該的,如果是盲人,為什麽還要去商場,去商場能幹什麽,能找到服裝店在哪嗎,能知道是什麽品牌嗎,導盲犬能告訴我嗎?就有評論回複他說,別小瞧盲人,身體健全的人能進商場買東西,盲人憑什麽不能進,盲人看不見,但是可以問。

現在我發個視頻,有人提出質疑,都不用我回答,粉絲就幫我回複了,而且可能比我說的還要更有說服力。也有很多粉絲給我們當誌願者,幫我們拍視頻、加字幕。最早直播的時候,彈幕的字是沒法讀出來的,誌願者就把直播間的評論翻譯過來,給我發到微信裏。遇到帶導盲犬被拒絕入內的情況,會有人圍觀者說,我在抖音看過他們的故事,它是真的導盲犬,你們不應該拒絕導盲犬。

我和導盲犬進店被攔,是顧客們幫助了我。

其實現在地鐵、商場等場所基本都是讓導盲犬進的,拒絕最多的是餐廳和酒店,餐廳還好說,但是住宿比較難解決。有一次我們去外地,找了將近100家大大小小的賓館酒店都不允許導盲犬入住,十幾個誌願者打電話,最後才給解決了。

所以我覺得,對導盲犬的正確宣傳,還是任重而道遠。我義務宣傳導盲犬十幾年,並沒有覺得自己多偉大,因為做這件事情,受益者首先是我自己,其次才是更多的盲人群體。

越來越多人和我一起,支持和宣傳導盲犬暢行。

我現在正在籌備出版兩本書,一本是《導盲犬黑萌萌》,另一本是我的自傳《人生自造》。寫自傳也是因為,視頻評論區有太多聲音說,你都看不見了幹嘛要到處走,拉著導盲犬到處“碰瓷”。

我想告訴大家的是,我這樣生活沒有錯,如果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覺得不應該出門,不應該好好生活和工作,那怎麽能要求別人尊重你。而且,每個人都有追求理想生活的權利,包括殘疾人。人生是自己創造的,你想過什麽生活,就要往那個方向努力。

*本文由陳燕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本人授權提供。

 

陳  燕 | 口述

橙  子 | 撰文

貓  基 | 編輯

-THE  END-

所有跟帖: 

人到中年第一件事,居然是禁食欲?少沾葷腥更長壽!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12/26/2023 postreply 10:4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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