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743)

來源: FormatRun58 2023-12-24 16:35:0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3028 bytes)

 

麻袋裏的百萬珍珠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12-10 21:38 Posted on 北京

 

 

圖、視頻 | 呂萌

文 | 魏榮歡 呂萌

編輯 陶若穀

 

“今天有阿飄嗎?”

說起今年5月的好日子,諸暨人能興奮地說上半天。100萬一條的項鏈不會引起圍觀,很多家貨架上都有。珠子隨手碼在地上,任意一小堆,就價值上百萬。幾平米的小檔口,每天銷售額在十幾二十萬,隻拿一部手機的代購,在攤位上晃一圈直播選貨,也能掙這麽多。

每月賺四五十萬隻算得上普通主播。惠子的直播間日銷售額在百萬元,開播第一款產品就賣到700多單,曾創下珠寶城第一。入冬了,她仍穿一件單薄的V領毛衫,方便展示飾品。室內不開空調,為了不讓珍珠流失水分影響光澤。團隊助理都穿上了羽絨服。

入行前,惠子曾是第一批快手的護膚品主播,輔佐當時千萬粉絲的主播陳小碩。直播日銷售額近百萬,讓她有信心轉行做珍珠,不到一個月,粉絲就漲到七八千。

 

直播鏡頭前,惠子展示手中的珍珠項鏈。

頭部主播美莉的銷售額,八個月內已累計突破一億。她非常懂得巧妙銷售。顏色偏粉的白珠子,在冷白是高品的賽道裏顯出瑕疵,美莉幹脆把它們挑出來,命名為“櫻花粉”。一開始擔心挑膚色,項鏈不好賣,改成了手鏈。結果直播間來了400條要項鏈的訂單,一下成為爆款。

5月份,直播間每日銷售額都在大幾百萬,在她的描述中,一款項鏈賣出了2千條,不夠賣,她跟同伴去市場掃貨到半夜,用麻袋運回240公斤珠子。

美莉原先做服裝直播,入行快三年了。剛開始,她一點不懂珍珠,聽到同事問“今天有阿飄嗎?”她以為是人名,就答“阿飄今天沒上班”,不知道這是巴洛克珍珠的別稱。後來跟一家大公司合作,簽下一年三千萬的銷售額,對方直接給她備了氧氣罐,以防連續直播缺氧。

珍珠的非標特性,在價格上也同樣非標。有代購20萬買的珠子,轉手賣了80萬,“隻要能賣出去就是你的本事。”九零後店主李曉菲說。

囤積居奇是幾乎所有店家都會做的事。李曉菲曾遇到過,外麵來的上市企業,投幾千萬買斷某一類貨品,推著一大筐珠子到鑒定中心。她也跟著學,讓姐姐去香港珠寶展,根據那邊的行情囤貨,等諸暨的市場出現反應,重新核價上市。

今年九月的香港珠寶展上,單顆螺紋珠賣二三十美金,而那時諸暨珠寶城裏隻要三四美金。可能要漲價,李曉菲判斷,她立刻在諸暨收來三萬顆珠子做成近千條項鏈,一條二千塊,不到一周售空。

 

諸暨山下湖華東國際珠寶城,在店裏挑選珍珠的老板。

 

篩選後的珍珠按不同品質定位被區分放置。

市場好的時候,買珍珠的客人也會不斷提高預算。今年7月,有人原本想花2萬買一條澳白項鏈,猶豫了一陣,就漲到5萬了。當時,影響市場價格的因素主要有兩個:一是直播和代購的助推;二是《消失的她》收視率攀高,倪妮帶著各種珍珠項鏈的照片,引起“珍珠女孩”的時尚風潮。在惠子的直播間,倪妮同款白色全珠鏈,每場都賣出五六百條,賣到爆倉。她開始不斷囤貨,每次囤一兩百萬。

還有直播開蚌,開一個蚌35塊,商戶們介紹,一晚上花幾萬甚至十幾萬的買家並不少見。珠子多到家裏放不下,顧客索性買來打孔機和線,自己穿珠子做成涼席和拖鞋。

蚌供不過來了,大多數養蚌人在年初就把蚌賣光了。周斌後悔囤貨賣早了,2021年10月,他養了四年的蚌終於成熟,連開三天,產出200多公斤珠子。疫情結束,價格翻了一番,周斌趕緊出手了。但半年後,珍珠價格幾次攀升,又翻了一番。“(當時)還沒領悟到這個行情,早知道等下半年再賣,對不對?”周斌說。

 

清晨,諸暨山下湖鎮山下湖村開蚌場裏工人開蚌。兩人一組,一個負責剝開蚌殼,一個負責挖出蚌肉和珍珠。開蚌場散發著魚腥味。

開蚌工一般在淩晨4點多就來到蚌場,下午5點下班,蚌多時夜裏還要加班。今年,他們的工錢從四百一天漲到五百。

珠寶城內和周圍的鋪位也開始漲價,9平米的檔口最高漲到69萬一年租金。甚至村民的老宅子裏,也擠滿客人。但5月過後,市場突然在6月回歸冷清。“難道就火一下就沒了?”商戶們開始懷疑當初的判斷,但7月份又喧囂起來。倪妮在社交平台每發一張照片,搭配的飾品就迅速出現在各個直播間。商戶們說不上原因,“反正倪妮一個人救活了整個珍珠行業。”

緊接著8月份,日本排海事件引發輿論風波,很多人擔心水質汙染影響珍珠質量,導致市場上還沒受到排海影響的珍珠價格不斷上漲。一些日本高端品牌二次提價,讓很多顧客把目光轉到更為平價的諸暨珍珠上,作為替代。

在這些無法預知的外力下,諸暨珍珠的價格一次次挑高。開了新店的李曉菲開始發虛,“這麽高的價格會不會明天就崩了?”

 

諸暨山下湖華東國際珠寶城內,主播拿著倪妮的照片展示飾品效果。

 

追風口的人

淩晨3點,惠子醒來,輕手輕腳洗漱、化妝、做飯,再把飯溫在保溫盒裏留給兩個孩子和公婆。5點45分,她坐進直播間。深吸一口氣,脫下羽絨服,點開直播按鈕。“與其倉皇地追求日落,不如靜待滿天繁星。”這是介紹一款叫滿天星項鏈的話術,惠子下了很多功夫,如何讓人感到親切,再加一些女性愛聽的雞湯,還不能冗長讓人生厭。

助手反複開關燈,展示不同光源下的珍珠光澤。鏡頭前的惠子麵帶笑容,聲音懇切,但直播間隻有百餘人,看看就走了。這是今年的“雙十一”。

其實在“雙十一”前半個月,惠子已經感受到流量波動。七八十萬的銷售額一下子跌到二三十,“同樣的產品,同樣的話術,同樣都是我,但是成交明顯很吃力”,惠子不知道從哪裏突破,前一天賣得很好,第二天突然就不行了。

“雙十一”官方活動,惠子不敢輕易參加。她賣的飾品利薄,滿減優惠幾乎由商家承擔,有同行參與過中秋節的滿減活動,好幾個產品成了爆款,但算下來根本沒賺錢。

 

最近,直播間的銷售額在下降,惠子也迎來前所未有的壓力,做夢都在推銷珍珠。

惠子今年32歲,以前做護膚品線上銷售,把麵膜放入滴有碘伏的水裏,水色轉白,證明麵膜有美白功能。她從朋友那兒和網上學來“實驗”方法,吸引粉絲。有公司主動來談合作,希望她輔佐娛樂主播,做流量變現。

惠子老公是諸暨本地人,公婆早年養蚌,後來搬到鎮上開了個檔口賣珍珠。老公不參與,常年在寧波做肉類外貿。

前幾年趕上豬瘟,囤貨賣不掉,老公也加入了惠子的直播生意。然而2020年,她輔佐的主播簽約辛巴家族。惠子開始自己播,無論怎麽努力,數據就是上不去,月收入從十幾萬減少到一兩萬。老公提議,不如轉做珍珠,搶占先機。

 

11月14日下午珠寶城,鍾沛東開始了一天的直播。設備很簡單,一台手機、一台操作後台的電腦。他介紹珍珠,妻子上架商品。

這是我舅家的珠子,品質好。”鍾沛東用話術盡量留住直播間裏的客人。

湧向諸暨的淘金者,或多或少都吃過互聯網的紅利。來自安徽農村的鍾沛東夫婦,之前在杭州做醫美銷售和直播。大概十年前,醫美行業剛興起,他們跟美容院合作,每年掙幾十萬不成問題。

後來開始直播,夫妻倆掙了些錢,搞起了公司,還在杭州附近的諸暨買了房。然而疫情期間,和客戶見不上麵,出小區都困難,業務全部中斷。每月家庭開支要3萬,他們看準了珍珠。

第一次直播,鍾沛東沒有任何準備,就拿著手機在各檔口轉悠,有客人看上,就即時上個鏈接。當晚下播的時候,直播間已經聚集了三百人。“一個時代成就一個行業,(對)行業的選擇大於(自身)努力。”鍾沛東始終這麽覺得。

 

在鏡頭前,助手們用各種方式展示珍珠。

在諸暨山下湖華東國際珠寶城,能看到從各個行業起伏中轉身,想繼續尋找出路的人。

代購趙江月介紹自己,曾在一家知名地產公司擔任主管,年薪近百萬。地產紅火的那幾年,每天接到二三十家銀行和信托公司的電話,向她爭取項目。對接企業高管是她的工作之一,每周平均出差四次,一周去六個城市,簽下近百億的項目。

入行第五個年頭,她在新一線城市擁有了130多平的房子。談過一個外表帥氣的男朋友,又分了,她意識到自己更渴望能帶來實際支持的強大伴侶。

2021年,工作突然閑了,不需要出差,不用熬夜看資料,趙江月說自己連走路都變慢了。她不習慣這種節奏,沒了獎金,每個月掙三四萬基本工資,最重要的是看不到行業的未來,同事紛紛坐不住了,開始轉行。

理工科出身的趙江月不喜歡奢侈品,卻對珠寶感興趣。日本、澳洲出產的珍珠她都買過。去年,她跟一個朋友合夥,在諸暨做起了代購,今年10月中旬開播,最好的一天掙了4萬6。

趙江月(右)在店裏為買家挑選珍珠項鏈。

年輕的大學畢業生也加入這個市場,他們不願打工,直接來這裏創業。90後女孩李曉菲在陸家嘴一家金融企業上了四個月班,就決定辭職。那時她去外地參加朋友婚禮,返途買不到火車票,隻好買半夜中轉的車次。深夜列車上,李曉菲覺得好心酸,六千一個月的工資,除掉房租,剩不了多少,“老一輩一天賺個百十塊錢都覺得很知足,但是年輕人覺得一天要賺很多的錢(才行)”。

頭兩年入行,李曉菲試過做直播開蚌,每天一股腥味,也賺不了多錢,因為珠子的品質很難控,大多不是好貨。後來做款式加工,她每天回家躺在床上就刷發布會和紅毯明星同款,第一時間在店裏上架。國際貿易專業碩士畢業,李曉菲早早買進一批海水珠,火起來的時候,周圍商家都找她拿貨。“她家有貨”,慢慢積攢了名氣。

入行一年她買了車,三年買了房,最近給農村老家的父母蓋了套新房,成了家族的能人。在李曉菲的回憶中,最累的時候,她一個人一天工作16小時,直播三場,中間幾個小時找貨。“不舍得休息,休息一會就覺得幾百塊錢沒有賺到”。不過,仍有同學覺得她碩士畢業賣珍珠,相當於放棄了讀了這麽多年的書。

 

李曉菲在店裏。

李曉菲為客人製作耳環。
李曉菲的店是整個珠寶城關店最晚的幾家之一。

 

山下湖

山下湖鎮位於浙江諸暨市中部,是世界最大的淡水珍珠產銷中心,周圍村民大多以養蚌和批發珍珠為生。

37歲的周斌,祖上就是養蚌人,在村子裏有幾十畝蚌塘。在湖裏抓蝦摸魚,劃著小船到小夥伴家串門,周斌就是在這片湖邊長大的。小時候,家裏不僅養蚌,還搞批發,做珍珠成品。

工人就是七大姑八大姨,有功夫的,就到家裏來幫忙三天。幫工完,拿一隻鴨或兩條魚當感謝。周斌記得,那時還沒有珠寶城,大家自發聚集到路邊擺攤。後來政府出資,蓋了一個簡單遮風的市場。現在所說的華東國際珠寶城,已經是第三代。不過,越熟悉的越想逃離,大學畢業後,周斌跟著姐夫做室內裝修,一點不願沾手家裏的珍珠生意。

 

周斌在蚌塘裏檢查河蚌的生長情況。

那些年,山下湖人帶著豐富的養殖經驗到外省開拓市場,然而雞糞鴨糞喂蚌,隨意丟棄的蚌肉蚌殼招得蒼蠅滿天飛,粗放的養殖方式令養蚌與水域汙染劃上等號。2017年,諸暨市發布珠蚌“禁養令”,域內開放性河流均實行退養。山下湖全鎮珍珠養殖總麵積從2.5萬餘畝驟減至9000餘畝。附近浙江、湖北、湖南、江西、安徽等多地,也前後出台限製養蚌的規定。

那一年,周斌的父親患上喉癌,要做手術,小女兒也剛出生,母親顧不過來了。妻子在一家企業擔任辦公室主任,也分擔不了。周斌決定回鄉。

他接手家裏生意時,跟兒時家庭作坊式的模式已經不同,珍珠產業細分化了,周斌家專管養殖,成熟後把珍珠取出來賣給批發戶,半成品的處理由他們來做,再分銷給客戶,做成品銷售。

養殖方式也升級了,規範化生態養殖,蚌肉也有了集中處理點。蚌塘則由政府統一管理,村民競標租賃,4-5年為一期。去年十月,周斌競標成功240畝蚌塘,租期4年。

 

背對著蚌塘直播,在周斌看來是一種優勢,網友可以看出自己是山下湖的養蚌人,更能取得網友的信賴。

“這行有天然屏障,經驗要求非常高,”周斌說。他舉例如何通過看蚌的吐水活力度和閉合速度,判斷水質合格與否——“噴水的力度很需要經驗,新手可能沒辦法直觀分析,或者就此忽略。”如果不及時處理水質,要不了一周,蚌都會死。養蚌的周期通常三四年,前幾年幾乎全是投入,伴隨著高風險。

珍珠產業的繁榮帶動了整個山下湖其他產業。周斌印象裏,幾年前這裏幾乎沒有滴滴打車,現在車很多,“可能比大城市響應還快。”小鎮上有了夜宵一條街,其中就有周斌姐夫一家開的鮮牛肉火鍋店。村子裏二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大學畢業後基本上都留下做珍珠了。政府給大學生提供減免房租和無息貸款的優惠,鼓勵他們創業。

今年七月,周斌外甥大學畢業,放棄了去上海的念頭,加入周斌的公司。托親戚朋友說情,今年找來給孩子安排工作的就有幾十個。周斌說,這是從沒出現過的情況。還有在公立醫院做醫生的同學主動聯係他,想加入直播。

 

從南京趕來山下湖鎮的顧客,一顆一顆挑選珍珠。

入行珍珠,第一關就是鑒別。為了提高專業素質和顧客的信任度,大量湧入的外地人做代購和直播前後,都會考取專業鑒定師。實際上,據周斌介紹,珍珠是非標品,視覺和觸感上的細微差別,很難量化。

“讓我講怎麽去分辨也很難說,但就是一種直覺。像電飯煲燒飯放多少水,我媽能輕輕鬆鬆一倒下去就能比較準確,就這種感覺。”周斌說。

在媒體報道中,消費者關於珍珠的投訴問題以材質為主,比如產品信息故意沒寫材質;或直播間說是天然珍珠,到貨發現是人工貝珠。“大部分消費者可能分辨不出來,當天然珍珠了,懂一點的就發現問題了,說這個直播間是騙人的。”周斌解釋,很多主播對珍珠也一知半解,比如自己觀察一條項鏈,認為不是染色珍珠,在介紹時肯定傾向於說,“是天然珍珠無染色”,實際可能是微染色。

商家櫃台裏展示的珍珠項鏈。

 

無限不循環

11月24日,惠子又是一天直播流量不佳。下播後的複盤會,大家都沉默。似乎該討論和改進的都做過了,根據流量的變化調整貨品,送禮物,精細話術,他們最近剛把直播背景更新了,中式雕花家具和歐式華麗台燈,用惠子的話說,“顯得更高端”,都不見效。

她沒有像大主播美莉一樣,花錢做付費直播,獲取更精準的客流量,仍然依靠自然生長。買流量至少十萬,對她來說也是不小的壓力。為了避免與付費直播間競爭,她選擇早上5:45、晚上9:45,兩個不討喜的時段直播。下播後還有複盤會,夜裏那一場,結束通常就到早上了,惠子緊接著要去送孩子上學,回來後躺下已是早晨9點。有一天睡了兩個小時,11點醒來,她使勁想了想,現在是早上11點還是晚上11點?

 

惠子在直播間化妝。

銷售額的壓力來自很多方麵,惠子最擔心的是抖音考核——根據平均銷售額,抖音會對商家的日均單量做考核,為完成日均2000單,惠子一開始放了些低價產品,9.9元,29.9元,99元。但這麽一來,每天隻能賣出幾百塊。

流量積累不容易。惠子剛開始做時,播兩個月直播間才過百人。而累積到幾千上萬人觀看的時候,她又開始擔心不播會掉數據。八月底,她曾因為聲帶手術無法直播,但舍不得流量,就讓老公和二姐幫忙。倆人連播了三天,銷售額驟降,惠子趕快叫停,隻休息了一周就重新開播,隻能發出很小的聲音,數據總歸是回來了。

這些壓力讓惠子既害怕直播,怕接不住流量,又不能停止直播,“不播就沒收入”。她曾在開播前緊張到拉肚子、嘔吐,害怕,“接不住就廢了,號也廢了”。

 

惠子隨便吃一口快餐,準備直播。

除了流量,退貨率高是珍珠類直播的另一困境。80%退貨率是普遍現象。顧客多家挑選,無法接受瑕疵,都是退貨的理由,還有隻是在某個正式場合帶一下,趕在退貨期內退掉。

高退貨率帶來的壓貨現象,對商家來說,是一個可能被卷入的無盡漩渦。被倪妮帶火的長款項鏈,惠子曾賣出八百條,發貨後,又有新的幾百單成交。中間15天周期,第一批訂單的退貨還沒產生,需要再進第二批貨。一來一去,囤下幾百萬的貨。

日本排海事件帶火的“海水珠”,她也是這樣囤了500多萬,現在又賣不動了。惠子隻有等待時機,期待像去年賣不動的一款手鐲那樣,今年突然重新掛上鏈接後,兩天就賣完了。

爆單產品帶來的反作用力不光是囤貨風險,還有團隊被迫擴容——要增加人手打包發貨,還需要有人處理退貨,他們的團隊目前已增長到四五十人。這些對惠子來說都是壓力,但其他的出路她還沒想過,“目前掙錢速度最快的還是互聯網”。

美莉也不願意再換行業,她目前直播一個月,按她的說法,能有幾十萬元的收入,上班族的工作已經看不上了,“當了主播以後,相當於失去了一條腿,失去了再次踏入社會的能力。”

在惠子的直播間,有回五千人突然掉到三千,她心裏難受,覺得是對自己的否定。粉絲說,賣的東西不好,都是騙人的。惠子淚水在眼睛裏打轉,又有粉絲說她在演戲。惠子忍不住回懟,人數繼續下降,掉到了三位數。她繃不住放聲大哭,粉絲又說她,情緒控製差。

一旁的老公早就想關掉直播了,不想讓她這麽難堪。但惠子舍不得流量,一直沒關。生意人眼中,黑粉也是“黑寶寶”,她始終相信,最終能把他們都轉化為粉絲。惠子的錢現在全投進去了,她在家門口掛了一塊木牌——“進門前請脫掉煩惱”,提醒自己,下了播,整理好心情再麵對孩子和家人。

(應講述者要求,文中鍾沛東、趙江月、惠子、美莉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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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一生最遺憾的事:沒能讓母親體麵離世

 搜索下載一條 一條 2023-12-11 17:55 Posted on 上海
 
金恩京是一位內科醫生,
2006年,她的母親因為阿爾茨海默症過世。
“我反思照顧母親的這7年,
我並不是一個好的照護者。”
當時中國的認知症照護理念,
還停留在定時給藥、身體照料的階段,
後來她前往日本、瑞典學習,
於2017年,
在北京開辦了中國第一家

專門針對認知症老人的公寓。

 

在這裏,老人可以按照喜好布置自己的臥室,甚至把喜歡的家具、照片都放進來

 

老人可以隨時參與到家庭勞動裏

和一般養老院不同,
這裏采用“緩和照料”和“group home”的模式。
具體來說,
是要讓老人感覺,依然生活在自己家,
所以院內沒有設置扶手,
老人可以用喜歡的家具布置臥室,
可以上下樓去其他樓層串門,

護工也沒有統一製服。

為了營造了一個社會化氛圍,
老人可以玩成人撲克遊戲,
做手工“賺錢”買日用品,
還能在咖啡館做服務員,
延續原本的生活狀態。
金恩京堅持以“人”為中心的理念,
“他們首先是一個大大的人,

隻是得了一個小小的病。”

編輯:張雅蘭
責編:倪楚嬌

 

 

金恩京

我是60後,在國內做了6年多內科醫生。後來之所以開始針對認知症的研究,並且在2017年開辦中國第一家“認知症老年公寓”,主要是因為我的母親。

我母親患認知症特別早,是在她64歲的時候,那時候是1999年,我才剛過30歲。所以對我來說,實在很難接受。

她一開始是找不到回家的路,或者忙活一早上隻能做出一道菜,然後反反複複地問同一個問題……一開始我不喜歡往“那個方向”去想,畢竟她年紀還不大,但幾個月以後,母親就確診了阿爾茲海默症。

我母親身材很嬌小,是個知識分子,平時幹幹淨淨的,特別優雅。我總是覺得她特別能幹,印象裏她做飯很好吃,還會給我做好看的裙子……但得了病以後,她弄得到處是大小便,也非常暴躁,出現暴力傾向,會打保姆,焦慮的時候也會打我父親,保姆經常向我投訴。

我們最初也覺得親情的陪伴很重要,所以我當時經常從日本飛回來看她。每次回來都能感覺到,她的認知能力又下降了一些,速度很快。

後來實在沒辦法,我們還將母親送到精神病院,因為症狀不緩解,醫院裏用了大量的精神類藥物,沒想到她認知能力下降得更快了,我們又把她接回家。如此反反複複,我們一家人生活質量都非常差了。

現在回想起來,我不是一個好的照護者。母親做飯慢,我總會忍不住催促,我好像沒有那麽大耐心和她完成一件事,她總是誠惶誠恐地看著我。現在想想,我知道我的表情是不對的,我希望她好,又控製不了自己。每次我要走,看到她站在門口送我,我真的會痛哭流涕。

我母親的病情是按照“教科書”般的方式進展的,不會說話、不會走路……2006年,在患病7年後,母親去世了。

我開始反思自己,即使作為醫生,我對這個疾病的後續發展也認識不足,我從沒想過這個疾病,還有醫療方法以外的解決方案。

 

2007年,金恩京在哈佛大學和同事的合影

後來一直到2008年,我有機會去日本當地專門針對認知症的養老機構考察。當年的日本,已經有270萬的認知症老人,社會也麵臨巨大的照護壓力。

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周六的早晨,那家機構裏有一個小小的咖啡廳,陽光灑進來,那些老人戴著首飾,喝著咖啡,女性都化了妝,穿著漂亮的裙子,會主動和我打招呼。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認知症患者也可以這樣體麵,有尊嚴地走完一生。

其實日本的認知症照護理念和體係是向瑞典學習的。起初,瑞典和我們一樣,覺得得了認知症就要嚴加看管,按時給精神類藥物,失能老人就要兩個小時一翻身……後來發現,認知症患者對環境很敏感,陌生的環境隻會讓他們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後來慢慢引入“緩和照護”的理念。

 

2007年,金恩京和認知症公寓裏的老人

80年代,瑞典最早建成了世界上專門針對認知症老人的機構,那也是“group home”的雛形。當地政府建了一棟二層的小樓,裏麵有客廳、餐廳、臥室,和尋常的家沒有區別,認知症老人在裏麵生活,裏麵的護工也不會穿統一的製服,穿平常的衣服。

老人依然有正常的生活節奏,可以做家務、做飯、喝點紅酒、正常過節日……就是以人為中心,注重老人生活的延續,重視老人殘存的生理功能。

那也成了重要的契機。讓我萌生了回國做認知症老年公寓的想法。

 

老人和護工一起包餃子

 
 

2017年,我在北京創立了中國第一家“認知症老年公寓”。 

這棟小樓沿襲了瑞典認知症機構的主要形態,每一層是一個Unit(單元),一共有4層樓,就是4個Unit,裏麵大致的布局都一樣。有臥室、客廳、餐廳、還有圖書角、活動室,老人們可以自由活動,沒有任何限製。

可以理解成,就是一個大一點的家。雖然每個單元裏的格局大致一樣,但是每個老人自己的臥室都是不一樣的。就像我們平時住的小區,上下樓看起來一樣,但你自己家想怎麽布置都可以,老人就可以像串門一樣,去別的單元裏走一走。

 

在這裏,老人可以按照喜好布置自己的臥室

在老人臥室,除了床和衣櫃,他們可以把任何自己想帶的東西放進來,比如喜歡的家具,老照片,還有布娃娃……他們可以把臥室布置成任何他們喜歡的樣子,還有些老人把自己家裏的風扇、冰箱都搬過來了,和他們家裏一樣。

現在,這家公寓已經住了近90位老人。每個老人都被家人照護過一段時間,最後是實在照顧不了或者受不了才送到這裏。

我記得一個40多歲的男性,他照顧母親很多年,後來實在沒辦法,將母親送到這裏。他坐著和我講母親的情況,還沒開口說話,先開始掉眼淚。一邊說話,手一邊抖,而且因為照顧母親,他那時候是重度焦慮,每天必須吃藥。他甚至已經不敢看自己母親,特別害怕她,到了這麽地步。

送來之後,他偶爾也會來探望,但每次也隻是問問護工母親的情況,大家勸他留下來和母親見見麵,他都很抗拒,找個理由就離開了。幾個月後,他母親的狀況有些些許好轉,他才願意和母親見麵。這樣的家屬並不是個例。

護工每天都要記錄老人的具體情況,具體到洗澡時間,早午餐吃了多少

對我們來說,照護壓力也是很大的。

曾經有一個90歲的老人,家人給他請了4個保姆,有白班、夜班,還有負責做飯的、陪著散步的,但老人脾氣暴躁,晚上不睡覺、白天亂跑,4個人還是照顧不過來。

到了公寓裏,也是整晚在走廊裏大喊大叫,我和團隊開了好幾次會,每晚都記錄老人的情況。因為他曾是大學教授,就給他營造了一個他喜歡的讀書環境,不強行幹預他的行為,幾個月以後,情況才緩和。

我們一直特別堅持不要把他們當病人,不要太刻意。我們覺得一個好的空間環境非常重要,這也是建築療法,用設計,不經意地緩解老人的焦慮。

 

公共空間

窗簾和壁紙都采用的相對飽和的顏色,並且每個空間都有區分,幫助老人記住自己的所在位置

所以在建築細節上,我們花了很多心思。

因為認知症老人的視覺空間也會出現問題,所以在公寓裏,客廳、餐廳、臥室的窗簾顏色都不一樣,這是為了方便老人識別空間,老人可以通過色彩的不通,知道自己現在具體在哪裏。這樣並不是很刻意,“因為你記憶不好,我特意為你做什麽”,我覺得這樣反而對他們是負擔。

但臥室的門幾乎都是一樣的,有些老人已經不太認得門上自己的名字,為了讓老人記住自己的臥室在哪裏,起初也想過給每個老人門口放置了一個“記憶盒子”,讓老人在裏麵放置自己喜歡的東西。但是後來發現,因為這些老人都經曆了5、60年代,喜歡的東西也非常雷同。比如軍綠色的書包、帶著標語的白色水缸。

後來我們就在走廊兩側貼上了不同顏色的壁紙,至少老人可以判斷自己的“家”到底在左側還是右側。

在走廊裏,兩側也沒有扶手。在傳統的養老機構,為了防止老人跌倒,扶手是“標配”。但我覺得,扶手延伸到房間門口,總會出現斷開的部分,老人如果習慣了依賴扶手,就會對斷端產生恐懼和焦慮感,不敢再往前邁步。而且在我們自己家裏,也不可能設置扶手,那種感覺太像一個機構或者醫院了。

我們會通過其他方式幫助老人減少跌倒風險,幫助他們鍛煉身體功能、平衡能力,代替傳統的那種方式。

 

 

家屬和老人在一起

老人一旦患了認知症,我們就特別容易把他當病人,就盯著他的病了,其實他們的情感非常豐富,依然有情感需求的。

林芳的父親今年70歲了,得阿爾茲海默症後,一直是林芳的母親照顧,不久前,林芳的母親也去世了。家人沒辦法,隻能將他送進來。

最近一段時間,他有些暴躁,經常在公寓門外徘徊,也試圖拉動大門出去。他也不願意親近任何人。

因為以前當過兵,他步子邁得很大很穩健,護工也拿他沒辦法,但也不會過分幹涉他,看到他焦急地往門口走,就像鄰居一樣和他隨意地打招呼:林叔,你要去哪兒啊?他會一直說想去望京。

其實是因為,他老伴在生前總是會帶他去那裏逛街,所以對他來說,找到“望京”,也就能找到老伴。

 

王奶奶和魯爺爺

 

為了照顧患病的老伴,有些健康的老人也會選擇住進來。比如王奶奶和魯爺爺,魯叔已經91歲,精力體力跟不上,3年前,他們從重慶來到北京,女兒照顧。王奶奶住進來以後,魯爺爺也搬了進來。

王奶奶喜歡靜坐,不喜歡集體活動,魯爺爺就在一旁陪著。兩個人無論去哪裏,做什麽都是手牽手。他會向別人驕傲地介紹自己的老伴:曾經是優秀的運動員,還在報紙上發表了很多文章。

他佩服她,也替老伴覺得委屈,一個有過那麽多貢獻的人,現在怎麽就生病了?他挺難過的。但魯爺爺也知道老伴還有感情,因為她認得自己,也依賴自己。

我經常會和大家強調,無論他們是不是得了認知症,他們始終有和我們一樣的情感需求,是有血有肉的人。

 

老人在“海馬記憶工作坊”做手工

我清楚,無論這裏的照料多麽專業細致,也代替不了親人的愛。所以這裏很開放,不需要預約,不需要打招呼,任何人任何時候都能輕鬆地走進這裏,家屬就像是回娘家,很隨意的。

但就算家屬把老人送進來,他們依然很焦慮,比如很多問題可能稀鬆平常,老人的睡眠不太好,他們會覺得出了大問題,是不是要配更好的藥。

這種焦慮也會變成一種愧疚。他們覺得他們的父母是世界上最難弄的,完全沒轍,同時又很掛念,把自己困在傳統的思維裏,覺得自己是不孝順的。

後來,我和家屬一起創建了“海馬記憶工作坊”,每周3次,隻要家屬有空,就可以來這裏陪老人一起做手工、刺繡、寫書法……這樣父母被陪伴了,孩子也可以比較安心地去過自己的生活。

我希望家屬是父母生命最後的親曆者,而不是旁觀者。

 

新的房山老年公寓,設有咖啡廳和酒吧吧台,空間和社會融合在一起

認知症老人會麵臨認知能力的緩慢退化,他們的記憶力、計算能力都會下降。他們需要鍛煉。但我和很多症狀比較輕的老人聊過天,他們其實特別害怕別人覺得他不行,不願意跟他玩,所以也就不愛社交了。
後來,我們從國外引入了“21點撲克牌”遊戲。因為人都有勝負欲,這可以激發老人,讓他參與進來。遊戲裏麵老人可以和周圍的人交流,也可以通過計算鍛煉認知。
其實做這個遊戲也是一個老人給我的啟發。原來有一個認知症老人,他以前是一個大學的數學係教授,有一次我拿了一個小學生計算題的本子,我說教授,你過來算一下。老人原本非常溫和,看到那些題後突然開始罵人,他特別生氣,把本子摔在桌子上說,這就是個傻子的東西。
後來他一直特別暴躁,好幾天都不能無法緩解。那時候我才意識到問題,我們原本是好意,但對他來說,這是一種侮辱。

21點遊戲裏麵,我們不會問具體的加減法,而是發牌就會問,你看看你的牌,想想離21點還差幾?誘導他計算,他算得慢一些也沒關係,我們等他。而且因為這是個遊戲,不是考試,算錯了也沒關係,老人是特別放鬆的。

 

老人們坐在一起玩撥音琴

此外,為了讓認知症老人獲得成就感,我也引入了音樂療法。

那是一種類似吉他、但是琴弦簡化了的琴。我們用不同的顏色把樂譜標注出來,老人跟著撥動不同的弦,就能奏出不同的音樂,這些都是“工具”,就算他完全不會樂器也能很快彈起來,他會覺得自己還可以,會有信心。

今年,我還在北京房山開始運營另一家老年公寓。特意選擇了一個金融園區,旁邊就是年輕人的辦公空間,在大廳一樓開設了咖啡廳和一個酒吧吧台。希望整個空間能和社會融在一起。

年輕人能不經意就走進老人生活的空間裏,老人也可以參與到咖啡廳和酒吧的運營當中,他們可以做一些簡單的工作,收錢、當服務員,甚至把美式和卡布奇諾端錯了……這些都沒關係。

老人們有時間也可以坐著喝杯紅酒,和客人講講自己年輕時的故事,讓他們時刻感覺到,自己依然是社會中的一員。

 

每個月都會開一次跳蚤市場,老人可以購物

 

老人可以用代金券購物

在“海馬記憶工作坊”,老人手工製作了很多環保包,我們會捐贈給了希望小學,收到包的孩子會寫信給老人,老人也會覺得,自己還能夠幫助別人,90歲還可以是納稅人,不光是被照顧者,他們還是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

有時候老人也會問我,做了那麽多環保包,都跑去哪裏了?為什麽沒有錢?後來我決定給老人們“開工資”,也就是“代金券”。每個月會在公寓大廳裏辦超市或者“跳蚤市場”,賣一些香皂、牙刷、小食品。

老人都非常投入,他們會拉著自己的孩子驕傲地說:“你想要什麽,我來給你買。”有時候也會和工作人員討價還價,“你看最後剩不多了,能不能給我便宜一些?”其實這也是我想要為老人營造的氛圍,因為這就是他們曾經的日常生活,這也是在延續他們社會化的一部分。

我們不可否認認知症是一種疾病,但麵對疾病,我們首先要看到它背後“大大的人”,他們隻是得了一個小小的病。他們不會的有很多,也會忘記很多,但我們也不是什麽都會,我們也會忘記。但我們可以幫助他,尊重他,成為他記憶的一部分,這樣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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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FO不一定是飛行器?時間可以消失,記憶被瞬間複製的秘密被揭開;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12/24/2023 postreply 16:4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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