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737)

來源: FormatRun58 2023-12-09 17:28:3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4169 bytes)

一個農村帥哥想入贅

2023-12-05 11: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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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逆旅人

漂著

1

2022年夏天的一個晚上,好友鄧童約我到酒吧喝酒。還沒聊兩句,他一個大男人就紅了眼眶,說自己剛離職,原因是女友出軌了他的上司,“鬧得很大”。

鄧童是A城某MCN(網紅孵化機構)的銷售,在一次例行的公司周會上,他興衝衝地匯報業績,說一個頗有規模的客戶在自己這兒下了大單,需要一百多個“達人”拍視頻為某個促銷節日做營銷。這本是件好事,但負責內容的朱副總卻指責他:“這麽大的客戶,你事前不溝通,現在我很難在短時間內配合支撐。”

官大一級壓死人,麵對朱副總的批評,鄧童敢怒不敢言。在過去的三個月裏,鄧童屢遭朱副總刁難,卻始終搞不清楚背後的原因。他內心隻隱約有一絲不好的預感——在跟女友小凡約會時,他常瞟到小凡在微信上跟朱副總聊天。可朱副總並不是小凡的直屬領導,照理說,倆人業務上沒什麽交集。鄧童對此心存芥蒂,他早就聽說朱副總為人風流,喜歡拈花惹草,卻又怕胡亂猜疑會傷害和小凡的感情。

小凡和鄧童是大學同學,兩人畢業後在一起5年了。鄧童到這家MCN任職後,就推薦漂亮的小凡來簽約了這家公司,公司也把小凡當作“顏值達人”培養,隻是合作了半年後,小凡的粉絲量依然不多,事業不溫不火的。

那天匯報結束,朱副總便將自己的手機投屏到會議室的大電視上,給大家講起了規劃。講不到一半,大老板突然出現在會議室門口,示意朱副總出去說話。朱副總忙不迭地跑了出去,會議室裏的十幾號人便開始無聊地刷手機。過了許久,眾人發現電視上的手機投屏有了操作,於是都饒有興致地盯著。在會議室外的朱副總顯然對此毫無知覺,他先點開了微信,又點開了小凡的頭像,向上翻動,聊天記錄裏赫然出現了兩人約會的酒店地點……

會議室裏鴉雀無聲,有人尷尬地看向鄧童,一位女總監趕緊跑出會議室,氣急敗壞地喊:“老朱,把你手機關掉!”

回憶到這裏,鄧童當著我的麵幾乎要哭出來:“哥,你都不知道,我當時腦袋……那家夥的……嗡嗡響。我對小凡別提多上心了,每月工資給她不少,你說我也算個帥哥,但她就跟那個老朱跑了!”

後麵的事,鄧童沒細講,我隻知道他在公司裏跟那位朱副總打了起來,之後就離職了。

我舉杯勸鄧童:“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想開點。”

鄧童歎口氣,悲憤地說:“哥,後來我罵過小凡,你猜她咋說?她說‘我跟著你有狗屁用,你那點工資買得起這裏的一個廁所嗎?’我知道老朱是本地人,家裏拆遷有兩三套房子,她不就是想留在大城市嗎?她,她還罵我,說我就有個臭皮囊,早晚要滾回東北農村去……”

我無言以對。我和鄧童一樣,都是農村人,在追求異性時,如果我們麵對的是出身本地的競爭對手,那是毫無機會的。

聊著聊著,22點已過,酒吧的背景音樂從隨性舒緩的爵士變成了略帶吵鬧的電子樂,鄰桌有幾位打扮精致的美女不時看向鄧童,再轉頭嬉笑——鄧童確實是個帥哥,酒吧昏暗的燈光配合他那憂鬱的神情,外人把他當成明星都不奇怪。

在我沉默的功夫,鄧童已經喝光了手中的第三杯金湯力,他臉帶紅暈,盯住我的眼睛說:“哥,我跟你講,我他媽一定會留在這裏,一定會在這裏有房有車。我要讓那對狗男女看看,誰活得更好!”

2

鄧童分手後沒多久,娜娜就很敞亮地跟他表白了。

娜娜也是我們東北老鄉,在A城幹房產中介。我們仨聊得來,常聚在一起吃飯喝酒,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娜娜就暗戀上了鄧童。其實娜娜也長得挺漂亮,但鄧童心高,委婉地拒絕了她。此後兩人尷尬又默契地相處著,鄧童還在群裏假掰掰地叫她“妹兒”,試圖用輩分兒拉開距離,但娜娜不領情,總是直呼他全名。

初秋,娜娜告訴我“鄧童交了新女友”,還傳了張照片給我。那位妝容精致的日係風格的美少女依偎在鄧童的懷裏,在腮邊可愛地比著Yeah。我回複:“好看。”娜娜卻意味深長地說:“鄧童眼光高了,光漂亮可不行,人家要在A城定居呢。”

此時的鄧童已經入職了一家更大的廣告公司,外形帥氣的他很快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其中就包括這個新女友琳琳。琳琳在公司裏做運營,跟鄧童交集多。鄧童從HR那兒摸清了她的家底:她剛從日本留學回來,家住A城的富人社區,“緊急聯係人”填的是媽媽的名字。鄧童在某企業查詢APP裏稍加搜索,就發現琳琳媽媽的名字底下關聯著七八家公司,其中有一家外貿公司,底蘊雄厚。

目標鎖定後,鄧童旋即對琳琳展開猛攻。琳琳出身優渥,但家教嚴,經曆少,麵對帥哥的火熱追求,迅速繳械投降,與鄧童確立了戀愛關係。但鄧童要求琳琳在公司對他們的關係保密,說是辦公室戀情會影響事業,但私下,他卻恨不得讓前女友小凡早早知道這事兒——娜娜給我看的那張合照,就是他在私人朋友圈裏發的,文案寫著:“疫情封控時,我的寶貝在東京,我倆相隔萬裏,沒想到熬過疫情,迎來的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在這個浪漫的早秋,我們官宣啦。”

後來,小凡確實從前同事那裏聽說了這個消息。自打鬧出那場風波後,她就離開公司住進了朱副總在郊區房子裏,身份也從“地下情人”變成了“未婚妻”。每天她不用上班,就是吃吃睡睡,日子過得輕鬆自在,但鄧童找了個漂亮富二代的消息還是冷不丁地“紮”了她一下。

同樣受了刺激的還有娜娜,她私下約我單獨見麵。那天我們在商場地下1層的小餐廳裏,四周的喧鬧給娜娜提供了保護,她放肆地哭著:“哥,我真的喜歡他,但這個混蛋鑽進錢眼兒了,就想找本地人做上門女婿。這兒有啥好,掙點錢回老家不行嗎?虧我那麽對他……” 娜娜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倆之間肯定有事,但也不好多問。

之後,娜娜告訴我,她已經辭掉了房產中介的工作,轉行幹起了按摩技師。我驚得目瞪口呆,她對天發誓:“是正規的,這行現在在A城正火,一個月能掙兩萬多。”

我對這行還是有偏見,忍不住多說了兩句,卻惹得娜娜一把鼻涕一把淚:“哥,那你說我咋整?我一個沒學曆的外地人,除了這個,我幹啥還能在這兒掙兩萬?我得照顧我媽呀!”

我無言以對。娜娜也是農村出身,她讀小學時,父親在外麵跑大貨車,遭遇意外事故去世了。家裏好不容易供她念完中專,她就在老家做起了小買賣,沒掙到錢,就獨自來到A城闖蕩。

臨分別時,娜娜又囑咐我:“哥,你千萬別跟鄧童講我在幹這行,我也不瞞你,我心裏還沒過他這關。”

見她又紅了眼眶,我連忙應允,心裏感歎:以前隻知道美女在社會上吃香,原來帥哥也這麽搶手啊。

3

鄧童著急和琳琳結婚,否則這段毫無共同話題的戀愛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琳琳自小喜歡二次元,一到周末就拉著鄧童去參加各種線下cosplay活動。鄧童對那些動漫人物完全無感,但又不能掃女友的興,有時還要配合她裝扮成一些動漫人物。在別的方麵,兩人的默契也不多,內心的距離開始顯現。為了防止夜長夢多,在一次約會前,鄧童決定使出“殺招”——求婚!他按小紅書上的照片,精心打扮了自己的出租屋,還用一堆小氣球拚出“Marry Me”的字樣。

然而,被捂住眼睛的琳琳,突然看到這一切的時候,顯然是被嚇到了。她還年輕,從來沒想過結婚這回事。場麵頓時尷尬了,之後兩人發生了戀愛以來的第一次爭吵。最終,琳琳抵不住鄧童的苦苦哀求,答應回家跟媽媽“商量一下”。

好消息很快傳來,當天晚上琳琳發信息給鄧童,說媽媽想見他,時間定在明天下班後。鄧童興奮又緊張,為了給未來丈母娘留下好印象,第二天他特地請了半天假,坐了一個多小時地鐵到郊區的奧萊商場花了1000多元買了件西裝上衣,中午又專程跑到我公司找我借表。

我拿著一塊浪琴表,替他擔心:“小童,這牌子不值錢,估計不能給你長臉啊。”

鄧童一笑:“我知道,哥,我想著戴塊表顯得成熟些。”

終於等到下班,鄧童發了個精心挑選的飯館鏈接給琳琳:“晚上咱們就這裏吃飯吧。”

隔了一會兒,琳琳才回複:“我媽說不吃飯了,她已經在公司樓下的咖啡店等咱們了。”

鄧童覺得奇怪,還是忙不迭地下樓。琳琳母女已經坐在那裏了。這家咖啡店很狹窄,隻留出兩個小座位給客人用。琳琳媽媽大概50歲出頭,身穿一襲很有質感的素色寬鬆長裙,胸口掛著一塊碧綠的翡翠,約莫有半隻手掌大小。

鄧童有些局促:“阿姨好,我們別在這聊了,我訂了附近萬象城的一家餐館……”

琳琳媽媽微笑著打斷他:“沒關係,鄧先生,我們就這裏聊兩句好了,沒關係的。”

沒有座位,鄧童隻能尷尬地站著。琳琳媽媽問了他老家的情況,鄧童都如實回答。之後又聊到眼下的工作,鄧童急著給自己長臉,說:“阿姨,我現在負責公司銷售部,老板上周還跟我談,問我對副總的位置有沒有興趣,讓我負責整個市場,我也在糾結……”

“鄧先生年輕有為呀,今天先這樣吧,我先帶琳琳回去了。”琳琳的母親打斷了他。

鄧童愣在原地,看著琳琳母女走出咖啡店,鑽進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邁巴赫。他悵然若失,知道這關應該是沒過去。

果然,隔天琳琳就紅腫著一雙眼睛告訴鄧童,媽媽要求她跟他立刻分手,還說鄧童目的不純。鄧童像是被戳穿了拙劣謊言的小孩,故作委屈地大聲辯解,兩人不歡而散。

鄧童氣衝衝地回到辦公室,一下午沒理琳琳,心中卻一直盤算著要怎麽說服琳琳媽媽。這時,一通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鄧童接了,那邊一個低沉的中年男聲響起:“鄧誌超是吧?”

鄧童一愣,這是他小時候用過的名字,知道的人不多:“對……你哪位?”

“你先別管我哪位,某某和某某是你父母,對吧?現在你媽媽跟你繼父在東北縣城打零工……”

鄧童後來跟我說,那人知道他不少信息,他當時就被嚇到了,嘴上卻還發狠:“你他媽誰呀?我跟你講,你別跟我在這鬧幺蛾子!”

電話那頭的聲音不緊不慢:“你聽我講,你的事情呢我一清二楚,我肯定是有關係和渠道的。我想搞你很容易,所以我是什麽意思呢?做人要知趣的,不要攀高枝,尤其是咱們作為男人,要靠自己。”

鄧童掛掉了電話,心裏犯了嘀咕。聯想到琳琳媽媽的社會地位,她要是動用一些資源給他製造麻煩,也不是不可能。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要堅持這段感情,就連夜打電話跟我商量。

我一直覺得鄧童能力強,有上進心,想靠“色相”留在A城,隻是被情所傷,一時鑽了牛角尖而已,當然是竭力勸他放棄琳琳,專心工作。

4

最終,鄧童和琳琳分手了,提出分手的是琳琳——家裏給她下了命令,不分手就搬出去,生活費歸零。冷靜下來的琳琳也意識到自己跟鄧童確實不合適,她禮貌地請他吃了頓飯,之後便辭職離開了公司。

經曆了這件事,鄧童又受了很大的打擊,約我跟娜娜吃火鍋。赴約前,娜娜再次叮囑我:“哥,我工作的事,你千萬別講漏了。”

那是一家重慶火鍋店,菜還沒上齊,一瓶啤酒就被鄧童灌了下去了,攔不住。紅彤彤的辣鍋嗆得人掉眼淚,一片片毛肚在鍋裏翻滾,又被鄧童撈上來囫圇吞掉,燙得他呲牙咧嘴的。轉眼間,又一瓶啤酒見了底。

娜娜看鄧童的眼神帶著憐愛,她搶走他手裏的酒瓶子,嘴上卻不留情:“分手了就想起我們了,平時幹嘛去了?小白臉沒那麽好當吧!”

鄧童“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他抬起頭,臉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汗水。

我倆驚住了。

鄧童緩了緩,說道:“娜娜你別瞧不起我,我來A城這些年,論拚命,我可一點不比你差。你問哥,當時我倆合作,哪天我不是加班到半夜,盯主播,盯運營,客戶有需求,周末我都隨叫隨到。”

我點頭表示讚同,鄧童又滔滔不絕地講:“我家庭條件差,想靠自己在大城市闖出個事業,但現在你看,疫情期間找個工作都費勁。小凡不是說我就有個臭皮囊,早晚得回農村嗎?臭皮囊咋了?我一沒整容,二沒騙人,長得帥也是我的本事!她可以找男人,我就不能找女人嗎?我快30歲的人了,不許我找對象啊?!”

鄧童宣泄著,我想他應該也分不清到底是什麽讓他產生了“要不顧一切留在大城市”的執念。是低微的出身,是愛情的背叛,還是前女友的羞辱?也許都有,但我漸漸理解他了。在蒸蒸日上的時代,人們敢於做最狂野的夢,可是當時代的巨輪開始減速、意外籠罩大地時,來自異鄉的年輕人似乎隻能抓住屬於自己最確定的優勢,才能奮力搏取一線生機。

鄧童越說越亂,最終滿臉通紅地倒在了桌上。娜娜輕聲跟我說:“哥,你不知道吧,小凡今天給他發信息了,她聽說他分手了。”

我不解:“這女人真是的!還來招惹小童幹啥?”

“發現還是小童好唄。”娜娜深情地望著鄧童,麵露紅暈。

我驚覺自己的突兀,趕緊找了個借口離開,留下兩人獨處。

5

轉眼入冬,鄧童連續為公司簽了幾個大客戶,被琳琳母女帶走的一部分自信,在工作中漸漸找回來了。

12月初,公司在沿江附近的一個天台酒吧舉辦酒會答謝大客戶,鄧童作為銷售部門的小領導要當眾發言。他很重視這次露臉的機會,特地精心捯飭了一番。致辭時,他敏銳地察覺到人群中有一道異性的目光死死地鎖住了自己——那是某公司的市場女負責人。致辭結束,鄧童舉著酒杯,看似不經意地來到了那個女人的麵前,目光迎了上去,女人麵露紅暈,笑靨如花。

那個女人叫龔溪,35歲上下,是A城本地人。如果隻看長相,龔溪不算大美女,但她身材高挑,氣質高傲,很有禦姐範兒。也許是酒精起了作用,外表冷淡的龔溪竟然主動向鄧童袒露了心聲:“我母胎單身,你相信嗎?”

後來,鄧童在喝酒時興高采烈地跟我說起了這段豔遇——當晚,穿著高跟鞋的龔溪“不小心”崴了腳,他在一旁順勢摟住了她,兩人四目相對,他就知道有些事注定要發生。酒會還沒結束,兩人已經攙扶著偷偷離場。

我覺得他在吹牛,便追問當晚發生了什麽,鄧童一臉正色:“這種事情不能分享,對女性不尊重。”

幾天後,疫情全麵開放,病毒傳播的速度很快,龔溪率先倒下,體溫飆到了39度。鄧童暫時安全,到處去給她買藥,但整個A城的布洛芬和退燒藥都被搶光了。無奈之下,他鼓起勇氣去問娜娜。當時娜娜也病倒了,卻關切地問他燒到了多少度。鄧童不敢講實話,撒謊說“38度”,娜娜趕緊在網上叫了跑腿,送了一大包東西給他:1盒未拆封的布洛芬、1盒快克、2盒感冒靈、1支水銀體溫計,外加5條抗原檢測試劑盒。

收到東西,鄧童心裏不是滋味,但還是馬上叫車趕到了龔溪的住處。龔溪躺在床上,看著鄧童為自己燒水喂藥,內心築起的高牆瞬間崩塌,她哭著跟鄧童說,自己對他也是認真的,兩人感情快速升溫。

龔溪不像琳琳,在戀愛這件事上,父母對她沒有約束力。她事業足夠成功,已經靠自己在A城買了2套房,外加1輛幾十萬的車。

2023年春節,鄧童沒回東北老家,龔溪就提議讓他跟自己的好朋友見見麵。聚會的餐廳在一棟老洋房裏,鄧童從沒去過那種高檔的地方,小心詢問後才來到二樓。

當時龔溪和她的朋友們已經在包廂裏等了。那兩位朋友,一男一女,男的比鄧童還要高一點,他起身用本地話歡迎鄧童。鄧童聽不太懂,女性朋友就開玩笑:“哎呀,小溪都說了人家不是本地人,Mark你講普通話。”

Mark微微一笑:“鄧先生好呀,我聽說我家小溪談朋友了,我是一定要來把把關的哦。”

鄧童隱約覺得來者不善,女性朋友又起打圓場:“我們3個是國外留學時的同學,你別見外。”

那頓飯吃的是海鮮火鍋,食材昂貴,很精致,但鄧童吃得並不開心。龔溪他們3個說話中英文夾雜,一直在聊同學的事,“誰誰在澳洲怎樣了”,“誰誰從香港的投行離職了……”鄧童插不上話,Mark又有意無意地讓他難堪,一會兒問他學曆,一會兒問他老家,一會兒又叫來酒單讓他點。鄧童看不懂酒單上的英文,但看下麵的價格,暗自咂舌。

Mark就調侃他:“哎呀,鄧先生挑花眼了,我們吃海鮮呀,還是要喝點白酒才有味道的。”

“哦” 鄧童應允著,但酒單上並沒有太多白酒選項,於是他問,“那,那你要喝多少度的?”

“哈哈哈,多少度?哈哈哈。”Mark誇張地笑著。

那個女性朋友接過話茬:“他說的是白葡萄酒啦,我來吧。”

鄧童臉色難看,索性埋頭吃飯,硬撐著等聚會結束。回去的路上,冷風一吹,有點喝多的鄧童暈車了,龔溪趕緊把車停在路邊陪他吐。一陣幹嘔後,鄧童眼泛淚花,抬頭看,龔溪正嫌棄地捂著鼻子。

鄧童冷冷地講:“你不用陪我,你自己回去吧,省得我弄髒你的車,我自己坐地鐵。”

龔溪一愣:“你喝多了吧,趕緊上車。”

“我沒喝多,你趕緊走!”

龔溪知道鄧童在生氣,說道:“你別聽Mark亂講,他就那個樣子,等熟悉了就好了。”

鄧童依然不依不饒,兩人越說越激烈,最後龔溪哭著離開了。鄧童一個人站在大街上發呆,很久都沒緩過神,他感覺自己內心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不遺餘力地破壞自己的計劃,他也不清楚這力量來自哪裏。

站了許久,他聽見一個女人在埋怨地叫他的名字——是娜娜。鄧童也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給娜娜發了微信。

自從鄧童跟龔溪戀愛後,他們每次鬧別扭,鄧童都會找我訴苦。說完細節,他又特別交代讓我不要給娜娜透露太多,他知道娜娜的心意,他怕她傷心。其實娜娜在知道鄧童又找了個本地女人後,也約我吃飯聊過,她已不似上次那樣難過了,她知道鄧童想要什麽,“既然我給不了,不如放過”。

6

今年“五一”前夕,鄧童突然聯係我:“哥,你沈陽有房子吧,裝修了嗎?我能不能借用一下。”

我被問糊塗了。

原來,鄧童跟龔溪雖然偶爾吵架,但兩人感情穩定,仍然想結婚。見了朋友後,鄧童又見了龔溪父母,五一假期馬上要來了,龔溪就提議去東北見鄧童的父母。鄧童犯了難,他老家偏遠,怕龔溪在農村住不慣,又擔心龔溪瞧不起他,便想借我的房子臨時演戲。我苦笑說我的房子有租客在住,鄧童走投無路,隻能硬著頭皮帶龔溪回老家。

這大概是龔溪生平第一次深入農村。他們下了飛機要轉大巴去縣城,龔溪毫不在意破舊大巴車上的擁擠嘈雜,一路很是好奇,問東問西。2個多小時後,終於下了大巴,天色已暗,小縣城露出了破敗與蕭條。

龔溪伸了個懶腰喊累,問鄧童:“你家在哪個街道呀?”

鄧童很尷尬:“還沒到,現在小巴車已經沒了,我去找個出租車。”

龔溪露出一絲驚訝,她沒想到還要繼續趕路。等了十幾分鍾,鄧童終於帶著一輛髒兮兮的黑色轎車回來了,龔溪放好行李,艱難地鑽進後座,鄧童就坐在副駕駛。鄉道上一盞路燈都沒有,來往車輛都毫不顧忌地開著遠光燈。走了半小時,車子忽然停下,龔溪以為終於到了,沒想到兩個滿身煙味的年輕人鑽了進來。

鄧童立刻對司機發火:“你幹啥?我不是說好了中途不能再拉人的嗎?我不是多給你錢了嗎?”

司機嘿嘿一笑:“兄弟你別生氣,他倆是我哥們兒,就住前麵屯子,馬上就到的事兒,你讓兄弟多掙倆,兄弟我不容易。”

“不行,你馬上停車,讓他倆下去。”

後座的兩個年輕人一邊打量龔溪,一邊用汙言穢語跟鄧童對罵,龔溪趕緊勸架。鄧童擔心女友的安全,隻得忍下,好在司機沒撒謊,沒走多久那兩個年輕人就下了車。再往前走,公路變成了土路,塵土飛揚,點點昏暗的燈光偶爾閃現,鄧童的老家終於到了。

車子停在門口,鄧童的母親和繼父慌忙迎出來,熱情地與龔溪寒暄,之後領著倆人進了低矮的磚房。

龔溪被眼前的環境嚇到了:破舊的土炕熏得發黑,連同糊在牆上的報紙,糊成了一片。搖搖欲墜的電視櫃上放著一台舊式的大屁股彩電,煙蒂和痰跡黏在水泥地上,沒有人清掃。龔溪局促地在狹窄的空間裏閃轉騰挪,她邊從行李中掏禮物,邊慌亂地應付著長輩們的熱情招待。

忙了好一陣,終於睡下。兩人在炕上勉強躺下,鄧童緊閉雙眼,一言不發,龔溪也用力蜷縮身體,隻想盡快熬過這一晚。炕很硬,龔溪睡不著,忽然她肚子疼,便拿了衛生紙,摸索著來到戶外的廁所。借著手機燈光,龔溪又接受了一次衝擊——那是農村的旱廁,兩塊肮髒的木板隨意地鋪在糞坑上。龔溪不知所措,她站在廁所外麵糾結了半晌,終於抵不過腹痛,硬著頭皮鑽了進去。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龔溪說什麽也要立刻返程。鄧童爆發了,大罵龔溪有公主病。他指著龔溪說:“我早說不要來,你非要來,現在待了一晚上就走,你什麽意思?你瞧不起我可以,你不能瞧不起我媽!”

“我沒有,我沒有呀。” 龔溪不知道要怎樣解釋,蹲在地上委屈地哭了,鄧童坐在炕沿上默不作聲。

過了許久,鄧童母親推門,輕聲衝兩個孩子說:“小超,你帶小溪回去,人家小溪是尊重我,才不遠萬裏地來咱家看我。不像你,還讓我去A城找你們。現在人也見了,就早早回去,別耽誤工作。”

當媽的說了句公道話,鄧童也不再堅持,跟龔溪道了歉。吃過午飯,兩人便要返程,臨走時母親悄悄對鄧童說:“媽知道你想留在大城市,但上門女婿不好當,你自己考慮清楚。”

返程很順利,兩人一路無話。回到A城,仿佛置身另一個世界。

7

鄧童告訴我,回到A城後,他和龔溪雖然仍是戀愛關係,但他的心態卻完全變了:約會逛街時,他不再刻意去背那些自己叫不上名的高檔品牌了;偶爾與龔溪的朋友們吃飯,他也不再糾結Mark的嘲諷,任由他們仨去講本地話。鄧童就這麽看著兩人之間的裂痕慢慢變大,可龔溪並不想放棄,畢竟“社會時鍾”對一個35歲的女人並不友好,她仍想努力拉鄧童進入自己的生活圈子。

10月,龔溪的公司要提前舉辦一場萬聖節party答謝合作方,龔溪便讓鄧童來,還讓他叫上好朋友一起參加。鄧童左思右想,也決定再試一次,就邀請我和娜娜一起去。鄧童私下跟我講:“哥,我知道娜娜放不下我,我希望她能來認識些新的人。龔溪他們公司裏有很多條件好的本地人。”

我覺得有道理,也極力慫恿娜娜參加。娜娜勉強答應了,但聽說要特別裝扮,又打起了退堂鼓。我跟鄧童選了半天,給她買了一套“貓女”的COS裝,娜娜隻能苦笑:“你倆是非要把我賣了是吧?”

聚會在一家高級酒店的會議廳裏舉辦,現場很熱鬧,入場有簽名牆,有人拍照,場內也早準備好了豐盛的自助餐。會場中心是臨時搭起來的吧台,兩位年輕的調酒師正忙碌著。趕來的嘉賓大都是盛裝出席,有的男生打扮成奧特曼,有的穿著清朝官服扮僵屍。鄧童聽從了女友的建議,打扮成了英姿颯爽的超人。那個Mark則打扮成了蝙蝠俠,也頗有氣勢。女孩們則爭奇鬥豔,大秀身材。龔溪偏保守,隻穿了件旗袍。我當天偷懶,穿了便裝,但當我領著一身貓女裝扮、戴著蕾絲麵具的娜娜入場時,仍然接收到了男人們齊刷刷的注目禮——娜娜的身材太好了。

隨著DJ變換著舞曲,聚會氣氛漸入高潮。鄧童難得跟Mark喝了幾杯酒,還引薦娜娜跟龔溪打了招呼。一邊的Mark注意到娜娜,兩眼挪不開了,兩人很快就轉到角落裏去聊天了。我好奇地張望,隻見他們聊了一會兒,便都拿開了麵罩,之後似乎很尷尬,娜娜滿臉通紅地小跑到我身前,拉著我就要離開。

我一頭霧水,回頭看,Mark麵帶諂笑地向鄧童走去。娜娜見狀又趕緊折返,在鄧童麵前攔住了Mark,對他怒目而視。朋友們都注意到兩人有些反常,隻見Mark不耐煩地推了娜娜一把:“你幹嘛?我來找我朋友的,你的事我不稀罕講的好吧!”

鄧童立刻放下酒杯,一把將Mark推開,把娜娜護到身後:“你幹什麽!”

Mark被推了一個踉蹌,踩到了自己的鬥篷,絆倒在地。眾人輕聲驚呼,Mark麵子上過不去,起身大罵:“小溪,你看你男人都帶了些什麽狐朋狗友!他帶個做小姐的來參加咱們的party呀,我……我朋友去按摩,見過她的呀!”

“你他媽胡說八道什麽!”鄧童說著就要上去理論,卻被娜娜死死抱住。娜娜緊咬嘴唇,眼淚打轉,但就是不掉下來。鄧童瞬間明白了,難怪他之前問起娜娜的工作,她都是閃爍其辭的。

Mark不依不饒,他指著娜娜和鄧童大罵,眾人都嚇得呆在原地。鄧童越聽越憋屈,猛地掙脫娜娜,向Mark撲了過去。Mark當然不甘示弱,於是“超人”和“蝙蝠俠”扭打在一起,除了兩三個“奧特曼”在勸架,其餘的牛鬼蛇神都舉起了手機,靜靜看戲……現場隻有兩位調酒師不聞窗外事,仍然專注地調製著客人的點單。

好好的聚會被攪得一塌糊塗,無比羞憤的龔溪再也待不下去了,隻能轉身奔逃。我和娜娜夾在中間不顧一切地拉架,眾人終於看不過眼,才勉強一起平息了這場紛爭。

8

此事過後,分手在所難免。龔溪所有的辱罵鄧童照單全收,隻是堅決不承認自己出軌過娜娜。龔溪長歎一聲,哭著離開,之後兩人互相拉黑,相忘於江湖。

隨後,娜娜也消失了,有時我倆問急了,她隻在群裏回一句:“我在老家休息,等我準備好了,會見你們的。”

因為鄧童偷偷地跟大客戶談了一場轟動的戀愛,公司領導嚴厲地批評了他,但好在他業績優秀,公司並沒有將他開除。我開他玩笑:“這不挺好,留得青山在,在公司裏尋找下一個目標唄。”

鄧童竟然害羞了:“哥,我也不知道咋整了,我已經快30歲了,不甘心這樣吊兒郎當地在外地漂著,但也回不去老家了。”

我勸他抽空回老家看看娜娜:“她之前確實在做按摩技師,但你別聽那個Mark瞎說,我相信她不會做出格的事,娜娜真的是個好女孩。”

娜娜任職的那家按摩店是非常正規的連鎖品牌,她曾跟我聊起那裏的工作,卻是大吐苦水:做按摩技師沒底薪,又很累,每天中午上班,淩晨下班,趕上生意不好時坐一天也輪不到一個客人,所以技師們大都依靠老客人的點鍾、加鍾,這樣才能有穩定的收入。

娜娜會來事兒,碰到客人總是很熱情,一次她給一個老人按摩,結束後看到老人的腳底有些髒,就主動端來木盆幫他洗腳、剪指甲。老人很感動,說自己老伴走得早,兒子也不管他,“要是你不嫌棄,就當我的幹女兒”。不過娜娜婉拒了,隻讓老人有需要就常來。

自那以後,老人常在微信上找娜娜聊天,剛開始還是正常的噓寒問暖,娜娜也照常回複,可後來就變了味道。老人講自己是本地人,退休金很多,讓娜娜做他女朋友,名下的房子以後也留給她一套。娜娜哭笑不得,但老人似乎很認真,不依不饒,經常半夜打視頻電話給娜娜,嚇得娜娜不敢開機。

更離譜的是,幾天後,老人竟然拿著一大束花找上門,點名要見娜娜。娜娜跟門店經理講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經理便出麵安撫,哪知老人氣得大罵:“你在阻攔我們的愛情你知道吧,我跟娜娜是真心相愛! ”就這樣鬧了半天,花也撒了滿地,老人總算被勸離了。之後,娜娜就很注意跟客人保持距離。

我感歎技師也不好做,娜娜低頭幽幽地講:“其實那個老頭還好,他可能隻是太孤獨了,真正難對付的是中年男人。”見她欲言又止,我好奇起來,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就……就都會揩油嘛!”

工作帶來的不堪,娜娜不願再講,我也不敢多問了。分別後,我給鄧童發了信息,提醒他作為朋友也要偶爾關心下娜娜的境況。可那時的鄧童正為在沈陽找房子愁得焦頭爛額,壓根沒把我的話沒放在心上。

 

一周後,鄧童真的回了趟東北老家,專程去找娜娜。

他倆老家隔得不遠,他一路打聽,好不容易到了娜娜家門口,卻見大門緊鎖,院子裏荒草叢生,似乎許久都無人居住了。他給娜娜打電話,被掛斷。到底撲了空,他在原地恍惚了一陣,無奈隻能返程。

為了省錢,鄧童沒舍得坐高鐵,隻給自己買了一張火車臥鋪票。深夜,火車終於出了東北,突然,一個熟悉的電話號碼打了進來——是小凡。鄧童猶豫著要不要接,等了一會兒,還是心情複雜地接了。

小凡在那頭哭訴,說自己離婚了,講朱副總如何家暴她。鄧童就那麽聽著,驚訝於自己的冷漠。最後,小凡哀求道:“我現在有A城戶口,離婚也分了房子,我們複合吧!”鄧童不置可否,漠然掛掉電話,然後陷入了沉思。

上鋪的女人帶著小孩,夜裏,孩子開始哭鬧。鄧童被吵得煩悶,獨自來到車廂連接處。兩位額頭刻滿皺紋的大叔正蹲在那裏抽煙,他們是準備進城務工的農民工,煙霧籠罩著他們黝黑的麵目,看不清表情。

鄧童靠在車門旁給我打了個電話,聲音聽起來很疲憊,他說自己沒見到娜娜,又說小凡找他想複合。我很驚訝,問他怎麽想,鄧童卻岔開了話題:“哥,你知道嗎?我現在看著窗外閃過的城市和鄉村,我感覺,我感覺自己就像這個火車連接處,不屬於任何地方,也不屬於任何人。”

說完他沉默了。我知道他此時心有所感,就沒接話,等著他繼續說。過了半晌,他才終於開口,聲音卻落寞得讓人心疼:“哥,我覺得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懸浮著生活。”

我無言以對,那頭的鄧童也不再講話。忽而似有小孩的哭聲響起,但一切嘈雜最終都沉寂了下去,隻有火車與鐵軌撞擊的聲音,轟隆隆傳來。

 

後記

現在,娜娜留在東北老家工作,再也沒有回A城。漸漸地,我們斷了聯係,逐漸成了朋友圈裏的“點讚之交”。而鄧童仍在A城打拚,沒有什麽大的改變,還是單身。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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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兩個40+單身女性決定拚團買房

2023-12-05 11: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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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金荷娜、黃善宇

 

前言獨居超過20年的金荷娜和黃善宇,漸漸厭倦一個人住的孤單與不安。她們偶然看上一間房子,便決定拚團買下它,展開同居生活。住在一起後,兩人才真正看見彼此的巨大差異——囤積症vs極簡主義,料理白癡vs烹飪小天才,她們在每日的爭吵磨合與長短互補間,借由與對方的差異,漸漸更懂自己。一起吃飯、一起運動、一起喝酒、一起當貓奴,不用奉養對方的父母,也不用成為誰家的媳婦,在生病時互相照顧、在遇到困難時互相幫助……同居兩年,金荷娜和黃善宇既保有單身的輕盈,也能得到相伴的溫暖。《拚團人生》無關愛情,也無關性,呈現的是一種關於新的家庭模式、親密關係的探索,本文選自6-10小節,是兩個好友來來回回商量著買房的記錄。

黃善宇:截然不同的人

“這世間有兩種人。”

在我苦於不知如何下筆時,這句話便是我用以逃避的開篇金句。但在與金荷娜一起生活後,我切實體會到這句話的真諦。有的人會因為外出前要重新搭配衣服而感到煩躁,有的人會因為連日穿同樣的衣服而情緒低落。對於一些人,每天穿同樣的衣服是免於苦惱的方便事,而對另外一些人,它卻是無法帶來變化之樂趣的煎熬事。在工作時有的人甚至連音樂都不聽,而有的人卻同時開著文檔、視頻、搜索窗口、聊天窗口等,並能自如切換。在旅行中有的人會放下手機,努力記住空氣中的每一縷味道,認為這才是旅行該有的樣子;而有的人堅決不斷開與網絡世界的連接,在行程中不斷搜索信息,更新接下來的行程。

前者是金荷娜,後者是我。對金荷娜來說,洗碗時間是生活中的冥想時間,而對我來說,烹飪才是最有趣的事。金荷娜如果遇到一種喜歡的沐浴乳,便會讚歎它的好,一連用上好幾瓶,獻上自己的純情。反之,我會擺放五種以上的沐浴乳,每日都用不同的。它們來自不同國家、不同品牌,香味也不盡相同,其中還有很多品牌我甚至叫不出名字。我們之間這些細小的差異,我現在就能再說出二十多個。但如果以此填滿整頁紙,恐怕也是跟以“這世間有兩種人”開頭一樣偷懶的事兒了。

總而言之,我就像拿著幾個球拋來拋去的雜耍人一樣,生活在快節奏和繁雜中。尤其在跟我迥然不同的同居人的襯托下,這一點就更明顯了。

我們之間的一些差異也超出了可理解的範圍。金荷娜讓我知道這世間竟還有人不喜歡草莓。我因為常常忘記,隻在一起買菜時才忽而記起這件事,所以反反複複為此感到驚訝。當我將草莓一顆顆吃掉時,我的內心感受會由驚訝逐漸轉變為悲傷。這麽好吃的草莓,怎麽會有人不喜歡呢?不過人們一起生活,喜好卻不必相同。正如我們能夠理解一個人,卻不會因此變得親密。即便是相互難以理解的兩個人,也能夠一起生活。而共存的第一步便是不因不同而帶有偏見或妄自評價。

某些差異卻會成為衝突的源頭。有一種人認為擁有就是一種負擔,追求極簡的生活;有一種人認為購物是快樂之源和解壓之法,即便物品已堆積如山,仍止不住買買買。如果是下麵這樣的兩個人呢?有的人用完某件東西,總是將其放回原位;而有的人用完後隨手一放,這件東西便有了新的歸屬。由此,想要再次找到它,這兩種人所需花費的時間便也有了差異。這次前者仍是金荷娜,後者還是我。這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差異,也常常會引發矛盾,我還會單獨講講它。但是無論怎麽看,這個問題的源頭似乎都是我。而我也隻能底氣不足地辯稱自己在努力改變。那些彼此堅信的差異,在我們共同生活、相互摩擦的過程中,會漸漸平滑、模糊,進而發生某種質變。

近距離觀察他人、與他人一起生活,教會我很多事。我意識到其他人的喜好與我如此不同,也會發現自己的新特質。最大的收獲在於懂得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也能夠在尊重彼此差異的過程中共存。

 

我們的共同點如同差異一樣多,其中就有熱愛閱讀。然而在閱讀這件事上,我們也表現出了不同的偏好。想要額外積累兩千韓元的積分,最低需要消費5萬韓元(271元人民幣,1萬韓元現在約等於人民幣54.20元),所以我會在這個金額範圍內購買所有我感興趣的書。即便看不完,也先買了再說,慢慢看就是了。但金荷娜不喜歡書堆積成山,更願意一次隻購買最想看的那一本書。

所以金荷娜的寶貴空間,會被我不加節製地購買的書所壘成的書山侵犯。然而金荷娜在讀書廣播節目《傾情推薦:金荷娜的側麵突破》中挑選和推薦新書時,我那令人毫無頭緒的書山卻能夠發揮作用。新購買的書籍被拆封後,就會被堆放在客廳一側。不知不覺間,金荷娜就一本本地拿去讀。這個虔誠的閱讀者、這個時而就會為某事狂熱的金荷娜,在遇到好書時便會真心實意地為此狂熱一番。如果說金荷娜得到的是新書供應商,是接觸新書的便捷渠道;那麽我得到的就是專屬書評人,因為她會先閱讀那些我感興趣的書,然後為我提供書評。所以我買得少了,讀得卻多了。

如果相似之處會拉近彼此,那麽不同之處便會填補彼此間的溝壑。反過來想,若對方跟我同屬一類,我們真的是適合同居的對象嗎?想必會一邊深切地感同身受,一邊已經難以忍受,想逃之夭夭了吧。與如此不同的金荷娜一起生活,我的物欲有所減小,生活似乎得到了規整,我也變得更從容了一些(我願如此相信)。我希望,金荷娜也能如同我一般,時常因為與迥然相異的人共同生活而感到慶幸。我們會因對方而知道新的草莓品種——果肉飽滿、緊實的紅顏草莓,或者酸甜可口的章姬草莓。我喜歡雞腿,金荷娜喜歡雞翅和雞脖,所以我們在吃炸雞時無須刻意謙讓,自然而然就拿起了自己愛吃的部位。如此這般,我們之間的溝壑被一點點填滿。

 

金荷娜:不容錯過的公寓

我特意讓洙君晝星邀請我與黃善宇到他們家裏做客。我們拿瓶紅酒去了望遠酒吧。洙君晝星不愧為專業的愛酒夫婦,為我們提供了無與倫比的服務——美妙的音樂、絕佳的下酒菜、引人入勝的話題。我們從恰到好處的微醺,逐漸轉變到暢飲。如同每一次被邀請到望遠酒吧那樣,那天我們也喝得盡興,醉得開懷。

圍繞在客廳的書架和裝飾櫃裏美觀且秩序井然地擺放著書和唱片,以及洙君親手陶製的盤子,還有晝星的趣味公仔。明快、整潔又寬敞的空間,沒有絲毫逼仄之感。這對書蟲夫婦還騰出一整間房,放置了通道式書架,將房間打造成了圖書館的樣子。夫婦一起在亮堂的廚房烹飪了可口的餐食,並把它端到了客廳。客廳有落地窗,站在窗前映入眼簾的是望遠水庫,還有很大的操場。夜幕降臨時,聚光燈亮起的地方,靜謐且引人冥想。完美極了。

我時不時碰碰紅酒杯,應和黃善宇的話(彼時,我們講話還保持著禮貌)。“這裏真的很完美吧!”“窗外的水庫景觀真是神來之筆啊!”“要是兩個人能住在這樣的公寓裏該有多好啊!”……在視野開闊又舒適的房子裏度過了愉快的一晚,黃善宇似乎也很有感觸。

在那之後,我明明白白地讓黃善宇知道了“我心目中理想的房子就是洙君家那樣的公寓”。黃善宇也很喜歡這個房子。我向她提議,不如將兩人的全租保證金湊到一起,貸款買個房子,一起生活。但黃善宇因以下幾點而猶豫不定:

1.從公寓到位於論峴洞的公司,通勤時間過長。

2.公寓位置偏僻,附近的生活配套設施不完善,路口陰森可怕。

3.沒有考慮過“買”房子。

4.即便加上兩個人的保證金,資金也遠遠不夠。

現在想想,這些都是合理且關鍵的因素。但當時的我卻認為這些都是完全可以解決的問題。我倒不是覺得這些都沒什麽大不了,而是相信隻要我真心實意地勸說黃善宇,她就一定會回心轉意。我這個人平時物欲不大,既不會因為打折而購買不需要的東西,也不會看到新款就衝動消費。隻是極其偶爾,若有了非常心儀的東西,隻要不是貴得離譜,我無論如何都會購買,並且我會小心使用很久,仔細保管。即便是每天都會用的東西,我仍舊會在使用它時感到愉悅。正是有這般性格的我,完完全全被這個房子“勾住了魂”。況且,我可是廣告撰稿人。我開始逐條攻克,勸說起了黃善宇:

1.從論峴洞經由江邊北路,路過你現在住的上水洞,下下個出口就是望遠洞。這個房子也離江邊北路很近。

2.你大多時候都是開車穿過陰森森的小路。如果你需要走路回來,我保證帶著木棍出去接你(我並不怕陰森森的小路)。正因為房子比較偏僻,所以它才能如此視野開闊和安靜。如果我們需要什麽東西,我願意騎車去采購。況且現在買菜、洗衣等都可以使用配送服務。

3.每兩年搬一次家,或者續簽一次合同,會讓生活變得不穩定。我們已經四十多歲了,也該穩定下來,讓生活變得更加規整和有序了。

4.買房子就可以申請抵押貸款,據說可以貸到房產總價的70%。我們也可以的。我們可以努力工作,慢慢還房貸。有了房子,有了同居人,我們的生活就會穩定下來,生活成本也會降低。

對於最後一條,如果我足夠理智且具備良好的金錢觀,就會意識到這一項是最大的阻礙。但是我當時隻覺得這是比較棘手的問題,並且隻要在這一點上說服黃善宇就能成事。因為我對自己的信用和能夠籌到的資金還一無所知。

 

我自己還一知半解,便熱情十足地勸說她。黃善宇對我的話滿是肯定,也就有些動了心(想來是覺得我既能說如此大話,必定是有底氣的)。就在這時,那棟公寓有二手房出售,就在洙君晝星家隔壁單元,樓層也很合適。我們一起去看了房子。我很滿意,隻是價格竟比洙君買房時貴了幾千萬韓元。洙君能低價買入固然是因為當時房主急於出售,但這段時間房價也上漲了很多,總之確實太貴了。

我們擔心是不是被宰了,還特意去其他房產中介了解,才發現房價都已經漲到那麽高了。望遠洞成為“人氣旺地”,也為房價上漲添了把火。可我依舊渴望買下這個房子。我唯恐錯失機會,可畢竟不是我一個人住,實在不好催促同居候選人下決定。就在我們猶豫不決時,他人搶先了一步。最終我們還是錯過了,有些遺憾。黃善宇似乎也同樣為自己的猶豫感到後悔。那棟公寓總共隻有50多戶,新房源出現的希望渺茫。

我們一有時間就會去望遠洞附近看看房子,也是為了順便多熟悉熟悉這個我們心之所向的居住地。我有時是跟黃善宇一起,有時是跟住在望遠洞的好友黃英珠一起。我的心已經被望遠酒吧這個鮮活的案例填滿,其他房子很難再入我的眼了。但我知道欲望是填不滿的。在目標金額範圍內,確實有讓我稍微心動的房子——不僅配套設施完善,路口也毫不陰森,隻不過它仍舊難以讓我全然心動。

正當我與同居人反複商量要不要簽下合同時,望遠酒吧所在的公寓竟又有了新房源出售!但是有一個問題:此前讓我心動的關鍵因素——那個站在陽台就能一覽無餘的水庫,在這個房子裏是看不到的。雖然在同一棟公寓樓,但它恰處在拐角的位置,所以與東南朝向的洙君晝星家不同,在這個西南朝向的房子裏是無法看到水庫的。我不免有些失望,可還是決定先去看一看。

 

金荷娜:太陽的女人

我們家有一個頗有分量的翻蓋式黃銅指南針。黃善宇之前每次搬家時,她的父親都會特意從釜山來到首爾,用這個指南針來確認房子的朝向。心疼女兒的父親,總是會用指南針為女兒找到正南朝向的完美房子。相反,我的父母從不過問我在首爾找了什麽樣的房子,或是搬到了哪裏。若我說搬了家,他們也隻是偶爾在來首爾參加婚禮時順便來看上一眼。當然我相信我的父母也在以他們的方式愛我。

正因此,在黃善宇還住在上水洞時,我每每在她家留宿,早上醒來時就會感覺自己像一條被晾曬在白沙灘上的海帶。窗簾仿佛隻是擺設,從天蒙蒙亮時陽光就開始肆無忌憚地闖入房子裏,砸在臉上,我每每醒來都被曬得麵部灼熱,頭暈目眩。我對睡眠環境異常敏感,這陽光可以說對我異常殘忍了。

長久以來都這樣生活的黃善宇卻愛極了這種感覺。她愛陽光從清晨到下午一直充斥整個房間的感覺。黃善宇也很喜歡在陽光下奔跑的各類運動,喜歡去大白天舉辦的慶典享受陽光的沐浴。按她的話來說就是命中有太陽。所以在雨季來臨時,她會明顯變得抑鬱。在為了趕稿而一連數日都無法外出曬太陽時,她也會感到格外壓抑。我暗暗想:為了黃善宇,也一定要找一個明亮的房子。

我們得到有新房源的消息時還是在工作日,黃善宇正在公司上班,所以我馬上與黃英珠一起去看了房子。打開玄關門的刹那,我看到午後的陽光溫柔地灑在整個客廳,渲染出溫暖無比的橘色空間。此時正值秋季,房子又是西南朝向,所以午後的陽光延伸到屋子的深處。

房主是一對老夫妻,屋子裏堆放著很多東西,裝飾線條和房門用的都是櫻桃色的裝潢紙,說不上好看。不過房子勝在格局方正和幹淨。窗外雖看不到水庫,但是可以看到漢江和更為開闊的天空。雖然因江邊北路和內部循環路的遮擋,隻能看到形如一條銀色帶魚般長長的漢江,但那裏波光粼粼。最讓我傾心的就是溫柔明亮的橘色暖陽,我想太陽的女人也一定會喜歡。

 

隻不過房價竟比上次還高!這次又漲了6千萬韓元,老天爺啊。可無論如何我都不想再錯過這個房子。我又開始努力做黃善宇的思想工作。買它確實壓力不小,也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算。可若能在心儀的房子裏悠哉舒適地生活,即便是這個價錢也值了啊!這就是缺乏金錢觀的人普遍持有的經濟邏輯。

黃善宇似乎覺得正因為上次的猶豫不決,才要承擔這上漲的6千萬韓元,因而也有些動搖。我反複強調“漢江景觀說不定要比水庫景觀還好呢,灑在整個屋子的陽光……”,在我如此鍥而不舍的努力下,她終於決定和我一起去看看房子。可誰又能料到當我帶著黃善宇去看這個房子時,我剛一踏入房門,就不由冒出一身冷汗。

上午11點正是這個西南朝向的房子一天中最為昏暗的時候。打開門進入時,我忍不住在心中大叫“完蛋了”。接近正午的時候,屋內卻因太過昏暗,不得不打開燈。那句話果真沒錯,“房子是要多看幾次的”。我冷汗涔涔,暗自觀察黃善宇的神情,卻猜不出她的想法。推開主臥的房門,我在內心尖叫“完蛋了”。打開廚房的燈,我在內心尖叫“完蛋了”。遠處是像銀色帶魚一樣若隱若現的漢江,樓下的法國梧桐也隻能看到一片樹頂,遠看就像一片草地。

“多謝,打擾了。”跟老夫婦道別後我們便進了電梯。我內心忐忑不已,感覺手腳都無處安放,而黃善宇一開口便是“這套房子上午采光不太好呢”,這並不讓我意外。我弱聲弱氣地解釋,午後這裏的陽光會比東南朝向的房子停留更久,整個房子都會染上溫暖的橘色……因為我再了解不過,黃善宇有多愛那些她父親幫她把關的正南朝向房子的氛圍。黃善宇接著說,

“窗外的法國梧桐隨風搖擺,有點像在海邊的感覺”。

坐上車後,她說“我也喜歡”。

瞬間,我的耳邊響起了“簌簌簌簌——”的聲音,那是全世界的法國梧桐在風中搖擺的聲音。

 

黃善宇:我也曾想過結婚

有一首老歌裏有這麽一句歌詞,“我一度想過與你結婚”。它描述的是一個女人在分手前,含淚做最後的道別,訴說自己曾經愛得有多深。婚姻是愛情達到高潮時的進階形態,或者說是一段成功愛情的終點嗎?雖然我現在認為不是,可我確實一度考慮過結婚。不過,不是因為我多麽熱烈地愛上了一個人,而是因為有一段時間結婚這件事在腦中盤桓不去。

當我在20多歲想象未來的自己時,那浮現在腦中已婚的樣子是那麽理所當然。尤其周邊或是通過媒體接觸的35歲以上的女性無一例外都是已婚者,這也為我帶來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就像兒時被問及未來的理想職業時,大體總繞不過老師、總統、外交官之類的職業。

我在20多歲時世界狹小、單調,缺乏想象力,我毫不懷疑自己會重複大多數人的人生軌跡。小的時候談戀愛不是難事。成人以後,大多時候都在與某個人交往,便也自然而然地覺得會與其中的某個人走向婚姻。所以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婚姻無關關係深淺或情意厚薄,更像是在社會文化中自然習得的規則。相親時,麵對初次相見的男士,我會想象跟他結婚後的生活;麵對交往不過3個月的男友,我也會想象跟他結婚後的生活。隻不過次次皆是空想,過去的十幾年裏結婚這件事並沒有進入我的現實。

就像到了飯點就要吃飯,畢業了就要參加工作,20多歲的我相信到了年紀就該結婚。現在似乎仍有不少人像過去的我這樣想。他們不考慮自己的性格是否適合過婚姻生活,也從沒想過在家庭這個框架下能否實現自己真正想要追求的生活。我見過的很多男士為周末要陪伴家人而感到苦悶,認為這並非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忍住沒說的是,相較而言,他們的妻子才是受婚姻、家務、育兒所“累”,犧牲了更多個人生活的那一方。

有些時候我慶幸自己沒有結婚。我毫無自信能像那些兼顧育兒與工作、辛苦維持生活平衡的友人一樣發揮驚人的專注力,並將時間分成大大小小的碎片來度過,尤其是當我發現她們的丈夫在職場或者生活中看起來是那麽從容、悠閑時。

 

而最讓我慶幸的還是因為沒有結婚,而無須成為某人的兒媳。在韓國被父母寵愛的女兒、能力超群的職場女性、追求自由的女性,一旦被置於婆媳關係中,身份好似就要直降幾級。更令我發怵的是,我的人格深處似乎也有想要努力討好婆家的潛質。就像Instagram上的網漫《兒媳婦》中對兒媳婦的定義,“為了能夠被婆家喜愛和稱讚而自發努力的時期”。

我偶爾會與同居人的父母一起吃飯。兩位老人一直以來很是擔憂獨自生活的女兒,而今表示有了我便覺得安心了許多。我不需要絞盡腦汁想該說什麽,隻要在阿姨說話時好好應和,或是為愛酒的叔叔敬幾杯酒,就算是有禮貌。

同居人的那些我所喜歡的優點,在兩位老人身上也能找到,為同居人繼承了這樣的優點而心懷感恩也是件愉悅又溫暖的事。我吃了老人幫我烤的肉、喝了倒給我的啤酒,回到家後,過了一段時間便會自然而然地想起兩位老人,詢問詢問他們的近況。我既不用去對方家裏切水果或洗碗,也不用抱著腦袋去想該如何盡孝。

對於我的母親來說,吃飯是世界上的頭等大事,隻要我這個家庭主廚加班或是長期出差,她最先擔心的便是我的同居人吃飯的問題,“誰來管荷娜的飯啊?”在這樣的關係中,我們無須承擔義務,依然能從雙方父母口中聽到諸如“有你在,我們很安心”之類的話。

 

金荷娜:抱緊膽小鬼的大腿

我們的預算原本就不充足,現在更是大大超出了預算範圍,想要簽下合同必須要想個法子了。我們決定動員身邊的一切力量。首先我們爭取了父母最後的資金支持,理由是“就當是把女兒嫁出去了”。除此之外,我們還去了解了房產抵押貸款。洙君表示自己還可以再籌到更多錢,讓我如有需要一定不要客氣,哪怕她處於負債的情況。我沒有借洙君的錢,心裏卻感到很踏實,至今也都記著她的好。黃善宇前往銀行谘詢房產抵押貸款事宜後,得知我們能夠貸款的金額比預計的還要大。一個房子隻能由一個人貸款,所以我們決定以黃善宇的名義貸款。

我們討論了如何償還貸款的事,黃善宇是大公司的部門經理,每個月都有固定工資,相反我作為自由職業者收入並不固定。所以我們最終決定將我每個月的還款金額降至最小。不過在我不定期地有大筆收入進賬時,我就一次性多償還一些。支付首付尾款前,我算上了所有即將入賬的收入後才算湊齊了錢。我們要買下這個房子了。

編者注:在韓國買房時一般需要先支付10%~20%的定金,最後支付剩下的首付尾款。

簽約日終於到了。在過去無數次的搬家過程中,我曾經簽過很多合同。可人生中第一個購房合同還是感覺很不同。我們仔細閱讀合約條款後付了定金,簽了我們倆的名字後蓋了印章。

合同簽好了!我們成了房主。走出讓我有些緊張的房產中介後,我呼吸著新鮮的空氣。那天的天氣也是異常晴朗,我的心中洋溢著難以抑製的喜悅。我笑容滿麵地轉頭看著即將成為我的同居人、與我共同完成了這件事的夥伴。

“我們,買房了!”

可當我轉身舉起手要與她擊掌時,卻不禁嚇了一跳。彼時黃善宇的麵色就像是保寧美容泥漿節的主色——泥土色,滿麵掛著愁容。

“哎,你怎麽了?”

“我背上了巨額的債務……”

編者注:韓國忠清南道西南部海岸地區夏季慶典,是為了宣傳保寧泥漿、保寧泥漿化妝品的神奇功效和大川海水浴場等旅遊勝地,發明於1998年。

她的聲音虛弱得好似馬上就要病倒了,我目瞪口呆。我沒忍住笑出了聲。一個人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套房子,卻會因為債務壓力,而無法感到開心,反而像是受到了懲罰。這個人真是可愛極了,但也令人不由覺得值得信賴。至少這樣的人是不會被騙去為他人做債務擔保而賠上房子,也不會偷偷在外麵籌錢做什麽錯事。同居人的經濟能力是否值得信任,是很重要的問題。

“哎喲喂,瞧你這膽小鬼,我們可以的!今天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黃善宇那如泥土色的臉上隱約泛起了一絲笑意。時至今日,我想起當日情景都有些忍俊不禁。

卻不知於黃善宇而言,我是否也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最近,我方知曉並非所有人買房都能抵押貸款。貸款人的信用非常重要,而在銀行評估一個人是否有固定收入、是否能按時還款時,一個收入不固定的自由職業者的信用等級必然不會高。這與收入高低是兩碼事。我以前申請信用卡時就曾被拒,雖然當時的收入比上班有增無減,可在銀行的評估體係中,我是無法被信任的人。因而在韓國,一名單身的自由職業者想要購買房子無異於癡心妄想,極不合理!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我們能夠順利買下房子,都依賴黃善宇十八年來的兢兢業業、勤勤懇懇。而我卻對此毫無察覺,並大言不慚地說“我們能做到”“買房吧”等。但凡我稍微了解自己在信用和貸款世界中的處境,就說不出這樣的話。果真是無知者無畏。

明白這件事後,我對黃善宇如此說:“原來是我借了你的光……萬幸我抱上了一名勤勉職場人的大腿,才能買上房子,還開上了敞篷車。”

我住在西村時,由於停車困難,便將車賣掉了。雖然沒有車,我還是很喜歡駕駛。黃善宇幾個月前從論峴洞的雜誌社辭職後,去了位於合井的公司,現在是坐社區公交車通勤。所以她的敞篷車便由我在去工作或買菜時使用。借著黃善宇的光,我不僅買下了這麽好的房子, 還能開上這麽漂亮的小汽車,隻能偷著樂了。

總而言之,這個膽小鬼,還有抱上這膽小鬼大腿的我,現在正按月還貸款,努力生活。

本文選自中信出版社《拚團人生:無關愛情的同居生活》,略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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