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729)

來源: FormatRun58 2023-11-17 18:46:3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60610 bytes)

拍「遺照」的年輕人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10-18 22:05 Posted on 北京

 

文 | 魏榮歡

編輯 毛翊君

 

 

 

發起人高文:解構了,再重構它

90後,男,失業

每次“人生旅行家”活動結束,都會解散群,散了之後可能就沒有後來了。有回一個參與者說,我們要不要拍張照片,聊著聊著就有了“遺照”這個概念。活動讓每個人抽卡片——從出生到死亡各個階段都有,寫著別人發生過的故事。最終“死亡”環節會有“葬禮”,我們就想著給大家都拍張“遺照”。

我之前在廣告公司,後來去了兩個教培機構,還到過一個做電競能量飲料的地方。每次都沒什麽原因,不想幹就不幹了。徹底離職後,完全沒事幹,想到搞這個,因為之前一直想做。我想讓人認識到自己、親友或寵物終有一死,然後重新安排生活的優先級,安置自己的欲望與理想,也覺知生命的脆弱與無常,不壓抑熱情,不受製於既定的規則,切碎時間來過日子,把更多焦點放在當下。

來參加的,大多35歲以上的人排斥拍“遺照”,也有人不想露臉。還有的覺得不好看想修圖,想重拍,我們就換成了拍立得,照片也可以是彩色的。大家知道不能編輯的時候,會接受他在那一瞬間定格的東西,開始用一種審美的角度去看它。

 

一名活動參與者拍的“遺照”,遮住了下半張臉。講述者供圖

有的人是向死而生,有的人在玩,他們之間會有互相的營養。這些參與者本身就是活動的意義。後來“遺照”環節被分出來,單獨成為一個活動,有時候在影棚,有時候在公園,有時候在街上,根據主題定。

來拍照的原因各有不同。有的人失戀了,或者失業,把它作為一種告別。有人帶著傳統的認知,真的想拍一張遺照,覺得年輕時留一張挺好的,不管用不用。也有剛結婚很開心,過來拍照的,他們的邏輯我也理解不了。

曾有人真的麵臨死亡。一個19歲女孩在最開始的環節介紹自己生病了,想給爸媽留一張照片。她在798藝術園區拍了很多笑得很開心的照片。還有個四五十歲的大媽,父母剛過世,來這給自己拍照。

嚴格來說,世界上所有的照片都是“遺照”,在按下快門那一瞬,一些東西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有人說遺照就是朋友圈曬的最後一張自拍,是臨終前留給這世界最後的表情。還有人說遺照就是昨天自己和貓的樣子,是剛吃過的飯、喝完的酒、看完的書以及睡前閱讀的宇宙星辰。

攝影師也是網上招募的。他們會提前跟參與者去聊,一般會先聊一個多小時,也有的聊四五個小時,再去拍一張。他們和參與者一樣,都是隨機組合,這種偶然和不確定性是為了碰撞出不一樣的審美。之前來過一個渾身打滿各種釘的女孩,可能很多人說她是怪胎,但這活動就是可以用自己的審美角度,發現自己的美好。

有次活動正好趕上暴雨,有人在網上留言說我們“不吉利”,“搞這麽黑暗的東西是不是邪教”。隻要“遺照”這個詞一說出去,大家就會用傳統的概念去套,這正是我想抗拒的東西。

就像你從參與者那裏,和從我這裏獲取的信息都是不準確的,因為每一組“遺照”拍出來的樣子完全不同,他們的理解也都不一樣。“遺照”隻是個概念,我會把它全解構了,再重構它。用既定的東西,去對抗一些既定的東西,目的就是讓大家好好生活,僅此而已。

比如說女生到了多大年紀必須要結婚?社會要求有個答案,而我關心的是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況發生,為什麽某人會產生這些行為?而對於當事人來說,他可以選擇結婚,但得經過他自己的思考,不是別人告訴的。

 

 

參與者王玨:應該是平靜的

28歲,男,室內設計師

對於死亡這事情我比較佛,原因就是沒什麽自己在乎的人。在活動裏拍下的遺照,我看著鏡頭沒有太多表情。死亡對於我來說並不是轟轟烈烈的一件大事情,也不是一些很讓人傷心的事情。

 

王玨在活動上拍的“遺照”。講述者供圖

我爸爸有精神分裂,我出生之前就這樣。發病時晚上不睡覺,還會打媽媽。我常常一個人在自己屋裏睡覺,突然聽到爸爸罵吼,媽媽喊叫。夜裏有一點動靜我都心驚膽戰。最後,媽媽會哭著過來叫我趕緊穿好衣服,去親戚朋友家。

我媽是農村的,結婚的時候並不知道爸爸得病,之後就一直全職在家照顧爸爸,在我身上花的精力很少。我可能曾渴望她來關注我,但慢慢這種想法就沒了。初中我開始叛逆,離家出走,去網吧,不好好學習。我媽不會正向引導,隻會打我。上了大學之後我就很少跟家裏聯係了。

我上大學的時候她跟我說想離婚,後來我爸做過一次手術,半身不遂,鬧不起來了,家庭慢慢走向穩定。但因為爸爸這個樣,我們家在整個家族的地位低。我們是割裂的,融入不進去。我需要去成長自己,才能讓家裏得到重視。

那些年我的狀態很抑鬱,總在想為什麽我的家庭是這個樣子,我要更加努力去承擔這種重擔。在“人生旅行家”前麵的環節裏,我少年時段抽到的卡片是“成為全班唯一穿女裝的男孩”。雖然我沒有經曆過相同的事情,但那種孤獨感我能理解。

中年時候的卡片是“30歲被辭退,開了家店,成為網紅打卡地”。這個事情我倒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不管怎樣總要找新的一個出路,車到山前必有路。本科畢業後,我到了一家比較小的日企工作,總還想著進央企國企,就考了個研。今年28,剛畢業,如願進了一家央企,但待遇其實是不如之前的,身邊至少七八個同學回老家考公了。2019年考完研形勢就不太好了,尤其跟我們專業相關的房地產行業。大家考慮的是,如果在企業做到30多歲被裁怎麽辦?

 

王玨在“生命旅行家”活動上抽取的人生卡片。講述者供圖

這次活動中,感觸最深的一個問題是,“有人說大多數人都生活在平靜的絕望中,你同意嗎,為什麽?” 跟大家交流生命議題,發現每個人有自己的痛苦和不容易,再去慢慢想世界上的事情,因為理解人生就是這樣。

我很羨慕活動中的朋友能夠自己去創業,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想結婚,但是又不想讓女孩子去承擔我所要承擔的家庭問題,所以一直跟親戚們說,不著急還早。我也曾很喜歡過別人,但都無疾而終。

活動裏遇見有一個女孩離婚了,她分享和老公之間的故事,感覺和我挺像的。我之前的女朋友異地,很會引導我付出,後來發現她跟別人的男生聯係,最後分開了。這次過節回家,朋友聚會時遇到一個剛失戀的男生,說自己一個月給對方轉了將近4萬塊,可人家還是去找別的男生聊天。對了一下,我們倆遇見的居然是同一個人。我至今仍舍不得刪她的微信,畢竟人這一生真心對待和信任的人屈指可數。

以前的記憶都是灰色、陰暗的。這兩年我也在思考是不是該主動去接近父母,但一回到家,曾經那些抑鬱的情緒就會瘋狂撲向我。到現在,我有時候還是會想到曾經夜裏的害怕。

拍遺照是年輕人的一個態度,並不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它隻是很有儀式感,能讓你去深入思考關於死亡和麵對人生的態度。我可能在60多歲身體上有一些疾病,在家或者在免費醫院死去。我想,遺照應該是平靜的。

 

 

攝影師楊洋:一顆枯木投影在她身上

20歲,女,大學生

讓遺照成為一種有準備的一個活動,挺好的。大家對死亡有種諱莫如深的態度,我想要挑戰這種感覺,用平常的場景不平常的動作,呈現幽默荒誕感。

去之前,我設想過幾個場景。一種是水中有塊石頭,人躺在上麵,人物的情緒悲傷,場景淒美空靈,有一種比較空的感覺。還有一種是人掛在樹上的場景,雙手吊在樹枝上,雙腳懸空。隻有小孩子和阿公他們鍛煉才會做那種動作,好像平常人不會那樣做。

那天下午,在公園裏找了兩三個小時,都找不到符合我心目中的場景,我就去問拍攝的兩個女孩,想要拍什麽樣的?一個30多歲的姐姐說,想要一個陽光灑在她身上的背影。她身上有一點紋身,打扮得很精致,打理過的頭發,妝容也完美,穿了一件偏緊身的黑裙子。她拍照的時候顯得很自信,卻總擔心拍出來哪裏不夠好看。她坐在地上,一顆枯木投影在她身上,我拍下了那個背影。

 

有枯木投影的背影。講述者供圖

我看一些呈現死亡的照片,會去拍棺材、祭奠儀式等,但我覺得死亡應該是日常就提起的一個東西,如果隻在這種儀式或者是有符號的地方才提起,沒有什麽死亡教育的效果。

記得奶奶快要去世那段時間,雖然家裏人都對她的死亡有準備,但大家都不敢提這件事情。後來葬禮上(的氛圍)也很悶。我覺得很奇怪,大家平時蠻喜歡奶奶,但在她的葬禮上卻沒有(表現得)很激動,反倒跟平常一樣,用一種好像在辦事的態度,把這件事辦完了這樣子,情緒好像被壓抑住了。

我們家在廣東沿海一個村子,會有人誦經,還有地方樂團演奏戲曲,在過附近一座橋時,還要往下拋硬幣,我也不太懂。沒有人說死亡,大家都說奶奶是“去做仙呐”,不用難過,是脫離苦海。我其實挺願意相信的,因為我覺得她病的時候挺痛苦的,每個人都很煎熬。

最後那三四年,奶奶幾乎都病躺在床上,洗澡少。偶爾起來跟我們在飯桌上吃飯,她會很不好意思,說“我身上有味道,還是不要跟你們一起吃飯了” 。她經常半夜痛得叫喊,吵醒大家,有時又會被牆上的黑影嚇到不敢睡。

在奶奶的葬禮上,我開始明白死亡。我看見她的遺體躺在那裏,就像是一個臉色比較慘的人一動不動。那時候我才感到,以前總帶你去玩的那個人不複存在了。上大學後,長輩們開始變老,這種生長的過程也會讓我覺得,自己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其中一位參與者身著亮色裙子拍“遺照”。講述者供圖

我覺得喪葬儀式隻是活人的儀式,掛了過世人的名,但不知道跟他有沒有關係。我幻想過自己的葬禮,身邊的人應該都會哭,想想覺得太難過。我希望我的葬禮是簡單的一個告別儀式。可以哭,也可以不哭,自由點。

這次活動那天,大家的狀態很輕鬆,像交朋友一樣,沒有太多討論死亡和遺照。不過看到挺多年輕人參與,讓我更加確認了上一輩人和我們這一輩人對死亡觀念的不同,我更能正視這件事情。死亡教育是我最近在思考的事情,其實每個人都應該會麵對這樣的議題,那才好吧。

(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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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課一代」大學生盡力擁抱春天

 徐田藝 真實故事計劃 2023-03-19 20:30 Posted on 北京
 
"

2023年,“網課一代”大學生迎來了他們在大學裏的第一個春天,對部分學生來說可能也是最後一個。

2019年前後入學的大學生們,在短暫體驗過大學生活後,就被拋入漫長的網課和暫停返校的拉扯中。實實在在地踏入校園,“網課一代”盡力擁抱著屬於他們的春天和完整的校園生活,呼喚正常而恣意的校園時光的回歸。

找春天

島海洋大學迎來又一個春天。開學第二周,大一學生周峻下宿舍樓去趕早課時,偶然瞥見了宿舍樓前那株光禿禿的樹木枝幹上生出了一些花苞。上學期忙於上網課,他無心、無暇去探問宿舍前的枯木是什麽物種、是否還活著。晨光裏,他認出那是一些木蘭花苞掛在高處,也能看見花萼毛茸茸的樣子。他伸手摸了摸樹幹,被太陽曬得有些發暖。

2023年春天,中國的大學結束了不時被疫情打亂的網課時代。像是禿木生出了芽,中國的校園重新熱鬧了起來。

大學生們在這個學期興致勃勃地擁抱春天。北京交通大學大二學生張思遠第一次認出食堂旁的幾叢亂草是迎春花。上一個春天,她還在家裏上網課。她第一次在春天前從故鄉福建飛往北京,兩周前去水房打水,她領會到南北方的2月是兩個季節。在北京,2月的水冰冷得刺骨。兩周後,迎春花開時水也開始回暖,那時候她再不用往自來水裏兌熱水,來換得一桶正常溫度的水。

一些臨時的規矩無聲地消失。在校門口,帶驗證身份功能的閘機迎接學生們出入校園。返校這天,張思遠發現閘機攝像頭看過她的臉後,就縮回了紅色閘門擋板,讓她穿過了閘機。機器不再顯示健康碼結果,安保人員也不再檢查學生的核酸證明和體溫檢測結果。

三月初的周末,張思遠和朋友穿過閘機去玉淵潭看櫻花。現在離開校園,不再需要登錄學校的微信公眾號向輔導員申請離校、等待許可。自然也不需要掐著時間在離校20分鍾內回學校,於是她們計劃晚上吃了火鍋再回宿舍。

說宿舍樓前的玉蘭花開了,清華大學大一新生李舒和室友騎上自行車去校園裏賞花。玉蘭花已經開過幾天,接著是碧桃。學校裏連片的梨花也含苞待放,遠遠望去白蒙蒙的一團。名為“迎春”的花,反而是最晚開的。兩隻水禽在還透著寒氣的湖麵上悠遊。李舒不願驚擾它們,隻是想起 “春江水暖鴨先知”,一查才知道,原來那兩隻漂亮的鴨子是鴛鴦。

在清華大學,來賞春的、帶孩子來參觀頂級學府的民眾也回到了校園。疫情時期,各大學校往往嚴格限製校外人員出入校園。這個學期,清華大學向普通民眾開啟了預約機製。路過校門口的時候,李舒總能望見那排著一小隊等待查驗身份證進校的人。

有迎麵走來的旅客舉著手機請李舒幫忙拍合照。去上課的清華學生,會路過帶著孩子逛校園的父母,操場上小孩稚嫩打鬧的聲響,路過一名正在教女兒打球的父親。裹在家屬樓外圍的鐵皮被拆掉以後,傍晚校園裏散步的隊伍,多了一些老年人。李舒第一次意識到,這些人也是這處國內Top2學府的組成部分。

 

圖 | 華南師範大學春季

 

湖南衡陽,南華大學的學生們發現食堂門口穿著紅馬甲監督學生是否戴口罩的誌願者也消失了。上海交通大學一處關停兩年左右的食堂門口,早櫻已經盛開。花叢下聚起了三三兩兩的人群。一名大三學生從食堂出來恰好撞見這一幕。站在食堂前的台階上,她看見融融日光穿過早櫻花花叢,陽光的碎片鋪在花叢下或駐足,或慢步散步的人們身上,“春光好像把所有人重新連接在一起。

 

回到正常

去食堂吃早飯時,張思遠發現桌子上的透明隔板已經撤了大半。疫情期間為了降低傳染風險,學校為食堂餐桌加設了一層透明擋板,四人桌由十字型擋板隔開每個人,降低學生們脫下口罩就餐時飛沫傳染疾病的概率。那天中午張思遠再去看,隔板也全部拆了,飯桌全都光溜溜。隔壁就餐的同學,張望的目光可以直接落在張思遠身上,這讓她不太適應。

走到線下,網課一代大學生們發現完整的大學生活正在回歸。李舒的模擬心理谘詢課這個學期開始在教室裏展開。李舒去過幾次,上學期通過線上視頻開課,課程變成了研討會。如今大家圍坐一起,討論一些輕鬆的話題,比如“總是當老好人會感到困擾”或者“大學生和父母之間關係的轉變”,時不時笑起來,這樣的記憶更難過期。

線下授課自由,討論小組作業的時候,李舒和同學們探索了更多的校園空間。咖啡館,宿舍,自習室。中午吃完飯,張思遠和朋友們在走廊窗前完成了視頻作業的探討。受夠了之前線上小組作業的折磨,一個眼神,或者微妙的動作,張思遠都可以借以判斷對方反應,免除線上聊天常常發生的難捱的沉默。

她開始樂意去把討厭的高數課上完,緊著做完作業,更樂於探索校園之外的大學生活。周末,李舒去了一趟學校旁的萬聖書園,還有馬路對麵的豆瓣書屋。那裏的書玲琅滿屋,一天是不可能看完的,更多是一種朝聖和確認。網課時代,即使有機會造訪這兩處地方,李舒也得小心防護,擔心在校外感染不小心回去傳染宿舍樓的其他人。這一次,她可以待很久,時間一點點在回到自己手中。

大學生活,意味著許多中國年輕人第一次獨自奔波到外地求索。第一個擁抱線下校園的這個春天,許多人第一次認真探索新城市,努力建立起與城市互動的感受。

大學開學以來,山東濟南,每到周末,夕陽西下,門票免費的千佛山山頭都會裹上一層拍日落的大學生。學生們攻占了上至泰山、下至英雄山等一眾山頭,也沒有放過山腳下蕭條已久的環聯夜市。據說,夜市燒烤攤大爺笑著剁完當晚要用的包心菜。

 

圖 | 濟南千佛山的周末

 

陳蔚來北京一年多。在這個春天之前,她隻短暫地探索過這個自己至少會長居4年的城市。入校前她在南鑼鼓巷下榻一晚,從北京南站到對外經貿大學,她擠進過13號線轉2號線的人群,又跟著地鐵裏的人換到4號線,最終抵達。

這個春天她第一次探索了校園之外更幅員遼闊的城市空間。3月初一個周五的晚上,她跟男朋友一起去聽宮崎駿動漫音樂演奏會,這是他們第一次去三裏屯,也是他們第一次在校外的北京約會。她發現三裏屯不過如此。“不及想象中熱鬧,不過有更濃的金錢的味道。”更讓人回味的是回學校那條沒留意名字的路。到學校附近時天已經很晚,但不著急分別,他們那天在路上慢慢散步,很久很久。

賀雅婷一直在線上看中國男子籃球職業聯賽。這個春天前球賽開票,她當天一直刷新著訂票的頁麵,猶豫著要不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球賽。這一幕應該來得早兩年。她今年大三了,過去的兩年多一直在線上看球賽。

周五上完早課,賀雅婷想到能現場看到球員易建聯打球,買下了票。幾天後坐在諸暨的酒店裏,她仍感到恍惚。

見著了易建聯,球員們離她不到20米,回想起來,像是一場夢。易建聯命中第一球,呼喊聲從體育場四麵八方傳來,也許是三年時間人們積壓太久,觀眾席上衝著裁判喊的“吹黑哨”都透著開心。

學校之間也恢複了聯係。賀雅婷戲稱,2月13號水燈節當天,上海的一半學生都來了交大過水燈節,排隊進場的隊伍繞了教學樓好幾圈,長長的攤位踮著腳看不見盡頭。

圖 | 上海交通大學水燈節

去年從三月份就開始的漫長的封鎖似乎已經過去很久很久。

放開以後,1月7號,楊小晴撈上幾個朋友如期去了洱海邊參加音樂節。按照計劃,他們要在這場音樂節上徹底地瘋一瘋。一下車,先是愣住了,三三兩兩的年輕人無一不戴著口罩,楊小晴覺得他們“不夠搖滾”,不過自己還是乖乖地返回車裏拿好口罩戴上。混在人群裏,她聽著旁人的口音,更多的是雲南本地人。

痛仰樂隊《公路之歌》響起,楊小晴身邊的人戴著口罩,一隻手高舉著相機,另一隻手無處安放,楊小晴覺得他乖巧得像是來看古典樂演出。

傍晚,洱海邊雲霞漸起,痛罵二手玫瑰耍大牌的聲音此起彼伏。楊小晴這才覺得人群變得自如起來。20分鍾以後,台上有了動靜,《仙兒》的前奏飄過來,大家又一陣激動,結果二手玫瑰還是沒有上台,隻有音響在放著,楊小晴身邊的乖巧哥兒們放下手機,開始罵人。回到學校,楊小晴依然想念那個時刻:“音樂放著放著,他們上舞台,那一瞬間,我就瘋了。太好了,我又瘋了。

 

逐漸擦除痕跡

“過去沒有辦法再重來一遍”,“最關心的應該是下一個階段”,“希望它能盡快地過去,然後往前看”。新學期剛開始,重慶大學的大四學生王瑤瑤這樣變著花樣地提醒自己。

要撿起那些“非必要”的生活裏不可知的小小驚喜。

 

圖 | 核酸亭變成了麻將桌

她跟朋友一起去商場做耽擱了許久的攝影作業。原本是打算用黑白畫風拍一家網紅店,討個巧把作業應付過去。逛著逛著,他們發現一隻走丟的小狗,幾個人輾轉著找保安、找寵物店主,最後竟然真的就找到了這隻小狗的主人。朋友靈機一動,攝影作業搖身一變,成了頗具懸疑色彩的“找主人”小短劇。

臨時封閉的校園生活,正在慢慢消逝。有時候她會想起封校那一陣子,每天她們一個樓層都能下樓“放風”20分鍾,就在宿舍樓前麵狹長的空地上,遠處就是綠油油的操場,一條黃色的警示帶規定了她們隻能在這個範圍內活動。封閉的日子久了,學生們開始穿著睡衣出沒,不過很快被校方警示。有一次王瑤瑤在那條狹長的柏油馬路上滑滑板,看見操場那邊“放風”的男生裏有好幾個穿著西裝,裏麵仍舊是睡衣,大大方方地在那裏晃悠。

一個晚上,她和朋友緊緊跟在貨車後麵,躲過了閘門和門衛,順利地溜出了學校。兩個人找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忙不迭拿出手機來自拍,背景就是此刻一片寂靜的校門。拍完自拍,兩個人才麵麵相覷,“出來幹什麽呢?

對於對外經貿大學的大四學生嘉麗來說,春天失而複得,她要把春天找回來。

2019年入學的嘉麗,一邊在家裏上著網課,一邊度過了大一、大三下學期的兩個春天。大二那年,嘉麗滿以為疫情很快就會過去,自己還有不少機會感受季節在校園裏更替,唯一一個在校的春天也隻當平常,不足以組成一個正式的命題。大學四年,嘉麗閉上眼睛一想,常常是一片空白。

記憶清晰一點的,大都發生在大二學年。那年清明節,她跟車協的隊友一起,騎行去北京郊區的昌平水庫,途中她四次掉隊,四次被隊員和墊後的隊長鼓勵著堅持騎下去。最後一次掉隊時,周圍安靜好像隻剩下自己的喘息聲和眼角餘光裏的隊長。而當坦闊的昌平水庫徐徐展露在他們眼前的時候,那幾秒,自己的喘息聲似乎也聽不見了。

她不太願意再回想慘淡的秋招。彼時正值疫情膠著之時,用人單位大幅縮減了招聘名額,雪上加霜,嘉麗跟研究生和留學生爭搶一個職位。她也不願意去想,“意誌軟弱”的自己沒能“英雄般”挺過頻繁被遣返、封校,最終放棄考研。

這個學期開學前幾天,嘉麗在社交平台上刷到,有人要刻意記錄“2019級大學生倒計時100天”,她盯著頁麵,把它用拇指劃出去。嘉麗不敢這樣刻意地提醒自己,“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過上理想的生活。

春天仍在繼續,過往遺留的痕跡也在一點點被擦出。

大二上學期回來,小東門關了。其他校門也安上了閘機。嘉麗所在的女生宿舍與校外的小吃一條街隻隔著一堵牆,下了宿舍樓,走不到幾百步,穿過小東門,就是各色不用花太多錢就能吃得開心的小吃街。大一那半年,上完下午的課,嘉麗習慣和舍友們一起穿過小東門,搜羅上一大堆帶回宿舍,幾個人一邊吃一邊聊天。吃飽喝足,有的收拾書包去圖書館自習,也有坐在宿舍裏刷劇或忙些別的。

嘉麗形容,每次去小吃街都是一次“遠征”,穿過整個校園到宿舍門口討食吃。就在去年,嘉麗最常去的那家團子店最終沒能挺過去,關了店,摘了招牌。

這個學期剛回來,小東門靜悄悄地開了。一個周末嘉麗和室友們搞了一次被她們稱為“行為藝術”的行動。幾個人特意來到小東門,一起跨出去,張望一會,什麽都沒做,又一起跨回來。這是她們為了找回春天的第一次集體行動。

金雪決意“拆掉”裹在學校小西門上的鐵皮。新學期開學,中國人民大學的大四學生金雪在朋友圈發了一個問卷,征集大家對開放小西門的意見。她公開提議拆掉小西門焊住人行道的鐵皮。在她看來,那塊明晃晃的鐵皮簡直像“疫情遺物”那樣刺眼。

金雪期待,能夠用這種方式消除四年來早已留在心裏的那個閘門。沒過多久,她收到了400多份反饋,北京木蘭花開的那幾天,裹在小西門上的被拆掉了。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 END -

文 | 徐田藝
編輯|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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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妻子發現丈夫和通緝犯的照片很像,於是她化身成了偵探!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11/17/2023 postreply 21: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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