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小鎮做題家」們過得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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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魏曉涵
編輯 | 王珊瑚
關於成功的定義
那輛藍色跑車就停在酒店門口,“哢噠”一聲回應魏新元手中的鑰匙。“這什麽車?”一旁的輝子舉著手機邊拍邊問。“(瑪莎拉蒂)吉博力。”接下來的一天,他們會駕駛這輛車,從江西一路到福建,魏新元剛開的外貿公司在那裏。奔波是他的常態,從香港大學金融係畢業後,他常常四處出差,做調研、談合作。這次多了個旅伴,許多年沒見的高中同學輝子。
這是一趟暌違已久的懷舊之旅。起初輝子找來,說起“回訪同學”的點子時,他的賬號才幾千粉絲,魏新元說自己抱著“幫個忙”的心態,“高中跟輝子關係不錯,經常一起玩兒,對很多問題看法一致。我也算是一個有話題能拍的,希望我這個同學能做好。”
高中畢業後,兩個人隻在六年前的同學聚會上匆匆見過,後來生活就很少有交集了。就像總會出點意外的公路電影,魏新元默認輝子應該會開車,沒想到他不會,八百公裏一個人開得腳麻了,那天走路是一瘸一拐的。
瑪莎拉蒂穿過隧道,路過武夷山的好風景,他們高中也沒有獨處過這麽久。魏新元講起後來的經曆,2017年本科畢業趕上牛市,他做私募,抓住時機實現了“財富自由”——現在退休也衣食無憂的那種。雖然第二年環境就變了,但這個行業嘛,趕上一年好時候,可以五年不賺錢甚至虧錢。近來碰上金融環境不好,就有了第二家公司,做跨境電商。
“(買下瑪莎拉蒂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學習真好?”輝子問。
“真有這種感覺。”魏新元的高考成績是全班第二,全省前十。
對短視頻來說,這是一個激勵人心的故事,高考優秀,賺錢,獲得成功。畢竟三十歲左右實現財富自由的並不算多見。
●輝子與魏新元(右) 視頻截圖
三天的朝夕相處,鏡頭記錄下他的生活。去企業調研,偶爾在河邊散步,更多時候在酒店。江西那幾天一直在下雨,他支起一個小太陽一邊在跑步機上運動,一邊在網上玩鬥地主。他是一個身材焦慮很嚴重的人,0.1公斤的變化都會讓他想去跑步。
大多數時候,魏新元在講,“為了更好地做這期視頻”。至於輝子的生活怎麽樣?他不清楚,也沒有多問,“(對他當下的生活狀態)沒有交流,確實時間比較緊張”。和輝子的那趟旅程,最後以有點窘迫的方式收了個尾——到福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十點了,沒想到新房子被蟑螂占領,他們被迫臨時找了間酒店住下。
後來回憶起那次見麵,另一位主人公輝子說,自己並不眼紅對方的成功。“每個人的成功是實力加運氣綜合鑄就的。”
和老同學相比,輝子之前的“運氣”不算太好。在魏新元畢業趕上牛市那年,他從北京師範大學畢業,選擇去英國讀研,似乎是個性價比不錯的選擇,能去外麵看看,又不至於太久。沒想到一回國,找工作的環境變了,一年前認識的同學好好實習順利入職的大廠,變得巨難進,他沒有通過最終的麵試。有點落差,英國的畢業照他也沒去拍。
後來去了一個做短紀錄片的平台,雖然業內口碑不錯,但不像大廠有著響亮的名號,家長之間互換孩子的工作信息,要加一長串解釋才能說清楚。也做過綜藝,改方案改到很晚,有一陣他心髒疼得難受,現在一喝咖啡心跳就很快。
“要不考個公務員得了,(或者)回本溪高中當曆史老師?”
他的父母有時候這麽說。這是家長眼中的“成功”,明顯不屬於他的選擇。在一些高中同學的記憶裏,他曾經是“早慧的、憂鬱的文藝青年”。
過去這些年,輝子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麽“成功”,比如畢業進大廠、頂尖的公司。快到而立之年,他想知道,和他同一來處的那些人現在過得怎麽樣?
從高考結束的那一刻,大多數高中同學都消失在了彼此的視野中。輝子大概模糊地知道一些,有像魏新元這樣實現了財務自由的,有駐外經曆過俄烏戰爭的;有人還在讀博士,延遲畢業了;還有人成了名人;更多人在過著簡單的生活,也有人從社交網絡上“消失”了。
輝子想找到他們。
●畢業紀念冊裏的合照 講述者供圖
“一場真人選秀”
紀念冊上的班級合照被放大掛在牆上,幾十張穿著校服的青澀麵孔,一人手裏拿著一支玫瑰。先去找誰呢?他設計了一個“符合短視頻傳播”的點子——蒙眼打槍,抽盲盒一樣,選中誰就去見誰。合照是剛上高三的時候拍的,經曆了最後一次“淘汰”,是那一屆文科奧賽班最終的樣子。
“這是出了李雪琴和遼寧學神劉丁寧的那個班嗎?”有人在評論區認了出來。即使在“小鎮做題家”的範疇裏,輝子所在的班也站在金字塔最頂端——在被稱為“遼寧衡水”的省重點中學裏,他們是最好的文科班。
輝子高考那一年,班裏倒數第二的同學也去了“985高校”。出了一些“傳奇人物”,比如公眾熟知的李雪琴,再比如那位被稱為“遼寧學神”的劉丁寧,為了自己喜歡的專業從香港大學退學複讀,連續兩年都拿到了遼寧省文科狀元。
光環之下,輝子回憶中的高中生活是另一番光景。他用了一個綜藝式的比喻,像是一場大型真人選秀——成團位是清華北大,默認前十五名有衝刺潛力,接下來是B班,C班,他通常是中間那一撥,也一度掉落到末尾。後續等待的可能是淘汰,高一一次,高二一次,用來做盲盒的畢業照,也是最終幸存者的存證。
十年過去了,合照依舊是另一些人的心結。當年在殘酷的淘汰中沒能留下來的人告訴輝子,現在看到合照依舊會心痛,依舊記得宣布自己離開時的心情。
餘恬是留在照片裏的幸存者,“盲盒”擊中了左側倒數第二排的她。輝子和她在高中不算太熟,在輝子的印象中,這個短發女孩因為個子高,一直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是班裏最文靜的學生。
再見麵的時候,餘恬留了一頭長卷發,正在準備十月的婚禮。從985金融係本科到碩士一路讀下來,她順理成章進入金融行業。拍攝從北京的一家咖啡館,輾轉到朝陽公園的湖邊,以上來自輝子的設定,每個同學都要找一片“水”——“我們來源於同一條小溪,而後各自匯入大海”。
在餘恬的記憶中,輝子高中就是這樣的,坐在教室中間,時不時蹦出幾個金句。除此之外就沒有太多印象了,高中時代的她沉默而鈍感。沒想到時隔多年見到高中同學,會一起去看婚禮敬酒服。
一旦聊到高中生活,回憶很自然地在老同學的鏡頭前流淌出來。那時候她把頭發剪得很短,像男生一樣。埋頭學習是太過天經地義的事,在一座小城市,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知道除了考出去還能做什麽。她覺得自己大概是老師眼中那種“挺笨的”學生,點也點不透,反正清北沒你什麽事兒。即便最後差六分就能上北大。在那樣的環境裏她還是太經常感到受挫,是不是自己智力的問題?她常常懷疑自己。
當年“怪異”的舉動現在可以輕鬆地聊起了,比如不愛說話,和人對視都很難。自己是不是一個奇怪的人,學習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也期待著,別人的視角或許是一麵鏡子,能借機重新觀看過去的自己。
她是平靜的。聽著她講述過去的壓抑和當下的幸福,輝子勸慰她,你那個不算了。後來和高中同學聊起來,“壓抑”是很多人共同的感受,輝子記得,有人考砸了就在座位上剪頭發,有人用A4紙做成帽子擋住自己,和周圍人“隔開”。
隻有共同經曆過那個嚴苛而殘酷的世界才能理解吧,在輝子心中,他和高中同學們是“戰友”一樣的關係。那座東北小城,隻有“做題”一條出路,“集全市之力,搞一個高中去衝刺清華北大”。
後來他才意識到,他們就是被人們激烈討論過的“小鎮做題家”。學號是按照成績來排的,也是辨認人的標誌,“排名是你在這裏存活的唯一意義”。
有明確的高壓線——不能帶手機,不能戀愛,一旦發現會被停課;規矩很多,有一些現在想起來還讓人覺得壓抑:比如眼鏡隻能戴黑框的。老師說,文科和理科不一樣,很多是主觀題,沒有標準答案,為了不讓心情影響你的答卷,就要杜絕那些讓人內心波動的事情。輝子準備了別的顏色的眼鏡腿,沒人盯著的時候就偷偷換上,借此表達一點反叛。
●高中時期的輝子,在同學的回憶中,他那時就是個文藝青年。講述者供圖
在這場“真人秀”裏,成績好意味著可以例外。常常考前幾名的魏新元就不穿校服,完成學習任務了也可以晚到或者提早離開,他不覺得壓抑,但也知道這種“不壓抑”的代價是什麽。“我必須要好好學習,如果每次考試都能到省裏的前幾名,你會發現學校對你沒有任何要求”。
頭上像是懸著一個倒計時時鍾,噠、噠、噠、噠,高考就是那個最終的時刻。那年最後一門英語的試題很簡單,輝子檢查完試卷,距離結束還有半個小時。那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悠長的一個下午了,窗外蟬在叫,考場裏有人趴著,不知道在想什麽。他頭腦裏都是關於未來的想象,如果去北京上大學會遇到什麽人?未來會怎樣?
●高中班裏的學習小組,後來組裏五個人都上了北大了。講述者供圖
做題與做題之外
很多人再次見到,是四年後本科畢業時的同學聚會,現在回憶起來也模糊了。作為團支書的魏新元參與組織了那場聚會,並非好奇彼此近況,對他來說更多出於“責任”。
大多數同學繼續讀研,那時的他早已放棄了“做題”,他半開玩笑地解釋這個現實的選擇,“如果家裏有幾十億我可能會做點研究。”進港大後沒多久,他就把目標迅速調整成“賺錢”——找很多實習,成績及格就行,畢業迅速找到了心儀的工作,積累相關資源,然後迅速創業。
放棄做題並沒有那麽容易。餘恬也想過“放棄做題”,一度打電話給家裏,“我堅決不要讀研,學習耽誤了我!”她遭遇了大多數“小鎮做題家”都會受到的衝擊,進入一個更大的世界,原來不是所有人都要奔著“最好”努力,參加社團可以不功利,可以“開心就好”。她一邊內心默默碎裂,一邊學習做一個“正常人”。進入極卷的金融行業,985的本科學曆並沒那麽夠用,在這裏,更漂亮、學曆更高比努力更管用,她隻能選擇讀研究生,繼續卷下去。
輝子更多的是無力感,大一課堂上,同學指出老師古希臘語材料上的錯誤時,在他心裏就產生了——人和人之間“天塹一樣的鴻溝,越不過去的”。他不想卷了,但內心很難控製,不自覺地陷入到比較當中,工作了也是這樣,“就那種好學生的感覺,做不好老難受了”。
高中時代的餘波在影響著每個人,後來的人生不再有正確答案。彼此不在場的日子裏,他們在處理各自的人生課題。
●高中畢業後的一次同學聚會。講述者供圖
生活裏大部分事情都需要應付,隻有很少是自己想做的,這是李佳的難題。剛工作的第一年,她在一家著名的科技公司,每天工作12個小時,下班很晚,留給自己的時間很少。那時候她有過和輝子類似的念頭,想找高中的這些同學,拍一個視頻記錄下。她好奇大家的生活狀態,人生選擇,麵臨職場的酸甜苦辣,又是怎樣應對的?
對許多人而言,遲來的青春期在高中畢業之後徐徐展開,她的感覺正相反。高中學習壓力很大,她也會看許多雜誌,拿那些做二創。她喜歡音樂、電影,有時候看韓劇到淩晨四點,睡過第一節早課。這個早熟而敏感的女孩很早開始戀愛。
卷子上的“叉”不會讓她特別痛苦,更大的痛苦來自有人做了她覺得“不正義”的事,比如打小報告。那時,家長想辦法讓她換到了另一個(成績)“挺厲害”的宿舍。她接受了,內心卻覺得自己成了原宿舍的叛徒。
高中並不是一個對纖細、敏感而早慧的人友好的環境。即便聰明到不用太埋頭做題就能考得很好的李雪琴,也有過同樣的壓迫感。她從外地來本溪上學,許多次想到要回學校麵對考試,都想哭。她的青春是靠《鬥破蒼穹》這樣的熱血玄幻小說支撐下來的。
那間“挺厲害”的宿舍沒有如期待的幫到李佳,她發現了一個痛苦的事情——努力是沒有用的。原來的宿舍大家回來會開小燈學習,在這裏熄燈就結束了,人家認真聽課就能考得很好,她感受到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是非常現實的。
後來似乎每一步都沒有踩在對的點上——考大學選專業都是妥協的結果;本科畢業也沒有出國,選擇了更安全的讀研;第一份工作跟硬件打交道,但她明明更喜歡人文的東西。慢慢的她有一種往回縮的感覺,進入社會,那種熱烈的感覺消失了。
那好像不是她真正想要做的。她想過像上一家公司那個離職的前同事一樣,做一些更有社會價值的事情,但自己又沒有做好脫離現實的準備。她就盡力在剩下不多的個人空間裏保持一點小範圍的自由,唱歌,彈琴,看書等等。
她想起高中時代,雖然身在限製之中,但觸角四通八達。幾年過去了,她想知道,那些當年和她相似的人在過著怎樣的生活呢?他們也會有被限製的感受嗎?
她找過幾個的朋友,在學校附近聚會。那天晚上她想聊聊,但直到她們睡去,她也沒能開啟這個更深刻的話題。她在內心責怪自己,怎麽總是畏畏縮縮的,那天晚上她一直沒睡。
當收到輝子的微信時,她很自然地答應了見麵。
●高中畢業紀念冊 講述者供圖
限定的重逢
那是一次有些倉促的會麵,不巧一周就那天加了一小時班,她結束工作出來的時候,天都快暗了。上一次聯絡還要追溯到輝子找工作的時候,谘詢了她一些問題,後來生活中再無交集。她內心一直想問一句,你過得好嗎?
這是一場限定兩三個小時的聊天,攝像機開著,那句話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問出口。他們聊到生活,她說自己物欲特別低,其他的也是,小時候那種觸角形成了很規矩的樣子;坐在對麵的輝子則是不一樣的狀態,他說自己有很多想要的,那就努力掙錢。
關於近況、困惑,自我和世界的拉扯,李佳說了許多。像是球打出去了,沒有收回來,或者彈回來的是另外的球。她理解,對方是來記錄的,但有些東西大概還是變了。他不再是記憶中桀驁不馴的樣子,反正大家都會變成普通人,她想。
時間改變了人,老同學見麵熟悉而親切,也多了些小心翼翼。輝子和班長聊起過,要不趁著畢業十年的節點再辦一次同學聚會?班長從北大法學院畢業後,在北京一家有名的律所工作。他覺得還是算了,目前這個階段都是在事業發展的上升期,難免形成比較。
或許輝子的視頻用更溫和的方式傳達了遙遠的掛念,他們透過屏幕觀看彼此的過去和近況。有人去高校做了輔導員,有人成了精英律師,有人從大廠裸辭,重獲自由;有人還在讀博,一反過去乖巧的樣子,手上貼著花臂紋身貼,在未名湖畔展望未來。還有一些不那麽生活化的場景,比如跟拍李雪琴被粉絲圍觀、進入化妝間、綜藝節目後台。
他們也找回了那個“消失”的人——合照裏,魏新元正下方的阿舒。高中畢業之後,輝子就再也沒見過她,他們原本是關係很好的前後桌。她沒有朋友圈,也沒參加過同學聚會。見她之前,輝子內心是忐忑的,不知道她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
輝子沒想過阿舒會答應拍攝,他還挺驚喜的。他們在大連見麵,合照裏胖胖的女孩瘦了好多,戴著口罩,輝子是通過聲音認出她的。還有她標誌性的笑,她高中就是這樣,一笑起來眼睛就眯成彎彎的兩道縫。
班裏三分之一的人都去了北京,阿舒沒考上理想的人大,留在了東北,讀書在,工作也在。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人留在遼寧了?是不是隻有她一個“不學無術”的人結婚了?她問輝子。過去這些問題無從得知,同學聚會對她來說是不太友好的場合,她感到自卑,“你們都考得太好了呀,我覺得本高以我為恥。”
在輝子的鏡頭前,阿舒說,和那些成名的、聰明的、追求卓越的同學相比,自己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說不出什麽金句,思想也沒有那樣的高度。
這些糾結在讀研究生之後,逐漸釋然了。她遇到了很好的導師,後來有了甜蜜的愛人。晚上十點,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的時候,這裏已經要進入睡眠。在大連的海風裏,阿舒講述著那些過往,來看海的人憂鬱而文藝的,她不喜歡大海,但鬧心的時候總來海邊。
雖說釋然了,其實也還有小小的糾結,覺得自己不如大家的念頭,偶爾會在心裏死灰複燃。青春期的規訓變成了一種慣性,不自覺地冒頭。她不知道的是,這種慣性餘恬有過,覺得“自己是工業流水線下來的”,要嚐試一些個性化的東西很難;輝子也有過,“很容易在未來的人生裏不自覺地比較,沒辦法控製”。
見了這麽多同學,有人身上清晰可見高中時代的餘波,但輝子也覺得更多的人放下了。“可能在這十年中的某一年、某一刻突然就放下了,他走入了他自己真正的生活。”
●高中合影 講述者供圖
站在河對岸
輝子在綜藝錄製現場等李雪琴下班,出來的時候,她身上還粘著玩遊戲時留下的泡泡。他們去夜晚的湘江邊上散步。在路邊攤,李雪琴說起自己對三十歲的期待,“我聽很多朋友說,過了三十歲人會變得鬆弛,我很期待三十歲的生日一過,蠟燭一吹我眼睛一睜開,我一下人就鬆弛下來了。”
他們高中時代就是熟悉的朋友,輝子第一次看網絡小說就是在李雪琴借他的MP4裏看到的,後來讀研究生的時候重新聯係上,他看著李雪琴一點點獲得越來越多的關注,也用鏡頭記錄下這位老同學的不同人生階段,給她拍過紀錄短片,也找她做過綜藝嘉賓。
站在三十歲的河岸上回頭看自己的來處,李雪琴說,就像是撒下一把種子,大家各自落在了自己的泥土裏。回憶中大家還是在高中,18歲,意氣風發喊著口號的樣子,看到班裏第一個生孩子的瑋姐在朋友圈秀娃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感慨,“我們已經到這個年紀了哦”。
直到現在,瑋姐還會夢到高中時候的事。有時候是數學考試又考砸了,有時候是在誓師大會上,穿過大操場上的氣球拱門,在狂熱的氛圍中喊口號。怎麽又來了?她討厭口號,但不得不跟著喊,為了合群,為了安全。
醒來,現實生活已經在河對岸了,從北大法學院畢業,一開始進了體製內,然後去寧波,回歸家庭做了半年全職媽媽,現在重新回到職場,從實習律師開始做起。似乎不是那麽符合社會時鍾,但她不覺得北大畢業去一個二線城市當全職媽媽有多可惜,重新回到職場是因為有想追求的目標——做法律援助,給需要的人幫助。
輝子來寧波見她,她看到老同學麵對哭泣的孩子,有手足無措的慌亂。她抱著孩子和輝子在小區的夜色中散步,她說,對當下的生活很滿足。
高中時代,瑋姐就是溫柔而感性的人,注視著所有人。每一條老同學視頻出來,她都會轉發。大家的生活沒有讓她太意外,每個人的特質即使在壓抑的高中,也在隱隱的冒頭,像是對物質的欲望、對人的關懷,都在更廣闊的世界裏長成了自己原本的樣子。
餘恬也通過視頻看到了老同學的生活,像是遺忘了很久的東西突然被拿出來——她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脫離了那個環境。高考對當下的生活影響越來越小了,什麽都要比較的階段已經過去了。
視頻爆了,輝子的賬號在短短幾個月,漲了百萬粉絲。商單來了,許多媒體也找來,他變得很忙。火了是什麽感受?他這樣描述過,“感覺人生一下就通暢了”,有開心,同時焦慮也來了,以後的內容怎麽辦,每個都能拍得讓自己滿意嗎?後來他也不想了。
●輝子的視頻 網絡截圖
視頻的熱度,沒有跨越時空輻射到那個常常沉默的班級群,很多人默默看了,但沒有轉發和討論。
熱情的網友們順著找到一些同學的賬號,魏新元的自媒體借著熱度積累了不少粉絲,他積極地拍了許多短視頻,做直播,既分享金融知識幹貨,又找來各種老同學、學霸朋友介紹成功經驗。一張漂亮女生的麵孔偶爾出現在視頻裏,也是他激勵勸學的一個角度——他在視頻裏鼓勵,好好學習就能追到這樣漂亮的女朋友。當時在這位選美冠軍的追求者中,他並不是最有錢的那個。
不過拍攝他的那條視頻發出來,自媒體上並非都是讚揚的聲音,也有抨擊他的,魏新元不太看那些亂七八糟的評論了,“從小到大沒被說過什麽不好,哪裏受過這種委屈,我心理比較脆弱”。
“高考過去十年了,沒有任何一件事兒比高考更公平,更容易,隻用把這一件事做好就能見到更大的世界,到了社會上並不是這樣的”。魏新元也有過連續幾年賺不到錢,看不清未來的階段,焦慮迷茫的時候他就躲在家裏痛哭一場,發泄之後還是恢複積極的麵貌。“你不能給員工呈現你的脆弱,這對他們是巨大的打擊”。
他還是感激高中的,“學習本身沒有用,但過程中學會了很多品質,比如懂取舍,製定計劃,養成閱讀習慣,堅韌,都是終身受用的”。輝子也認可學習的價值,“對於大部分普通背景的、普通小地方的孩子來說,沒有更好的捷徑了吧?當然路有很多條,但是這一條確實是公認的公平簡單的。”
“如果把高考和當下的社會環境比較是一樣的,高考的強度和在大廠工作的強度有差別嗎?”在李佳看來,麵對這樣一個無法改變的製度,更多的是人在這個過程中起了什麽作用。“能不能做好自我教育以及家庭教育是什麽樣子?這是可以改變的。”學生時代很快會過去,那些才是一輩子要麵對的課題。
拿到瑪莎拉蒂的那天,魏新元對著車、車鑰匙拍了好多照片。有種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二十年的時間飛快過去了,這輛車終於是自己的了,雖然“除了好看全是缺點”,費油,保養起來價格也高,但它讓人有一種精神上的滿足感。
在三十歲的當口,有人還在鉚足勁兒往前奔,瑋姐覺得魏新元一直還像一個大男孩一樣。而站在河的對岸,她已經在渴望一種平靜的生活了。
那時候除了學習她不敢想太多,但偶爾也會想,我們將來會是什麽樣子呢?她以為自己一定會留在北京,那是離家最近的大城市,哪兒哪兒都好。但閱曆漸長,深入生活,她才明白自己想要一種更有幸福感的生活。
她現在還記得,高中時代有男生在班會上說,“我成功的欲望,就像淹死之前求生的欲望那麽強”。後來她常常想,如果要抵達一種好的生活,高中時代經曆的壓抑和傷痛一定是必須的嗎?高考已經遠去,她覺得當下是自己最好的人生階段——清醒地忠於自己,知道自己需要什麽,在怎樣的路上走著。
(文中餘恬、李佳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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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歲媽媽和36歲女兒,一樣找不到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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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國法定的退休年齡,男性是60歲,女性是50或55歲。似乎以此為節點,他們終於可以頤養天年,安度餘生。
然而命運不會按照先苦後甜來設置人生劇情,生活的壓力也不會因為年老而減少,這兩年,“退休後再就業”成為許多低齡老人的常態。
57歲的張巧麗也在退休兩年後,為了補上丈夫的千萬負債,來到女兒所在的二線城市,再一次投身殘酷的就業市場。受製於年齡和有限的文化程度,她要不直接被工作拒之門外,要不隻能忍受高強度低薪的待遇。
在找工作的路上,女兒是張巧麗唯一的戰友。因為想要替母親分擔壓力,36歲的陳穎在當了兩年全職主婦後,也決定重返職場。這一次她發現,媽媽的求職困境同時也是她的困境,女性的處境從來不是孤立的。
一位57歲的大齡女工,要怎樣才能過上老有所依的生活?
一
57歲,被工作擋在門外
今年五月,在到杭州的第六天,張巧麗吃過午飯,又一次瞞著大女兒陳穎,騎著電瓶車出了門。
她想找一份工作,並對此信心滿滿:自己有手有腳,勤勞能幹,一定能找到。隻是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以為找工作得去職業介紹所。三天前的早上,她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騎車走過那些女兒帶她熟悉過的地方,一直找到下午,都沒有看到介紹所。她不甘心,這次走遠了些,騎到了之前沒有去過的地方。
結果介紹所沒找到,還迷了路。她拿出智能手機,給陳穎打微信電話,這是她除了刷短視頻和聽廣播之外,學會的第三個操作。在陳穎的視頻指路下,她才順利回了家。到家後,張巧麗還在抱怨沒有找到介紹所,不知該去哪找工作。她沒有想到,介紹所早已不存在了。
這往往也是低齡老人們找工路上的第一道坎:她不識字,更不懂互聯網,沒有能夠獲知招聘信息的渠道,工作從一開始就把她拒之門外。
陳穎無奈接過了重任。從媽媽迷路的那天起,她一出門就會留意街上的招聘廣告,又在手機上下載了3個求職軟件,有空就幫媽媽瀏覽招聘信息。
考慮到媽媽記性不好,又看不懂路牌,為防止再次迷路,陳穎把工作地點距離家不能超過十分鍾車程設為首要條件。其次是強度,媽媽有風濕病和腰椎盤突出,幹不了重活。
那麽,這樣一位57歲,不認字,有基礎病的大齡女性,能在二線城市找到怎樣的工作?
無非就是保姆阿姨、飯館服務員和保潔。陳穎每天翻來覆去地看,符合條件的崗位不過也就10來個,陳穎挨個私信了一遍招聘主管,回複者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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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穎幫媽媽求職時,最常收到的回複便是“年紀太大”
有天陳穎注意到附近的家政公司在招保姆,隨口和媽媽提了一嘴。那天中午,張巧麗趁陳穎午睡時出門,獨自找到了家政公司。還沒開口聊幾句,對方先問了年齡。得知張巧麗57歲,就說她年齡太大不太符合要求,他們更傾向招55歲以下的,最好不要超過50歲。
後來陳穎再在網上找招聘保姆的信息,發覺年齡要求大多標注成了40歲左右。這下,張巧麗連麵試的資格也沒有,隻能放棄當保姆的想法。
至於小區樓下的飯店服務員,張巧麗原本對它飽含期待,自己早些年和丈夫開過飯館,也算有經驗。應聘當天早上,她興高采烈地去了,但中午11點就垂頭喪氣地回了家。客人點了烤魚,可她看不懂菜單上的字,不知要如何推薦搭配的菜品。張巧麗不想給老板造成困擾,自己主動離開了。
最後就隻剩下保潔,這是陳穎最不願意讓媽媽去做的工作。在杭州市場上,保潔的待遇和強度大差不差:工資四千左右,一天工作時長將近十個小時,全年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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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巧麗正在一家口腔醫院做保潔
給予張巧麗麵試機會的保潔崗位共有6家。第一家是醫院實驗室的保潔,寫在招聘啟示上的,是工作時間早上七點半到下午五點,月工資四千。然而等陳穎帶著張巧麗去麵試,對方才告知她們,實際要求的工作時間是早上四點半到下午五點,長達12個半小時。
但無論如何,對方同意讓張巧麗試工。在女兒的幫助下,她終於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工作的第一天,張巧麗五點半一回家,就累得倒頭大睡。實驗室儀器擺的密密麻麻,就像個舊貨市場,犄角旮旯都要擦。同時要集中萬分的注意力,小心儀器,碰壞一點,就是上億損失。而張巧麗為了給主管留下好印象,擦幹淨了所有地方,包括牆壁和地板的縫隙,這耗盡了她的精力。
對應如此高強度、長時間工作的,是約等於無的休息場所。第二天陳穎跟著媽媽去看,保潔沒有能坐的地方,唯一能夠休息的地方,是開水房角落的地板。
這份工作隻持續了兩天。實驗室的保潔和勤雜工多為夫妻或是熟人,新人去了往往會被交付比較重的體力活。第二天,張巧麗被帶教師傅通知要獨自負責兩千平方區域的保潔工作,回家後她告訴女兒,自己幹不下去了。
離開實驗室後張巧麗去做重症病房護工,因為長得漂亮,第一天上班就被醫院裏的老患者打聽。七月,她去了口腔醫院做保潔,一個月後因為“用桶還是用杯子裝水來洗盆”和主管發生爭執,主管當著一整個大廳人的麵吼她,她覺得自尊心上過不去,一氣之下辭了職。
又輾轉了寶馬4s店和一家青旅,現在她終於暫時穩定下來,在一家酒店當保潔。對於這份工作,她最滿意的是下午四點半前就能下班,這樣她正好可以去接放學的外孫。
二
如此折騰30年,
直到負債千萬
張巧麗每月有2000元的退休金,足夠自己的日常開銷,她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份工作,最主要的原因是丈夫做生意欠下的千萬負債。張巧麗每每想到這兒都急得團團轉,每月本金連利息需要還款13萬,光靠自己兩千元退休金,不過杯水車薪。
而在女兒陳穎的回憶裏,命運似乎早有伏筆,母親從和父親結婚的那一天起,就開始了飄零的一生。
結婚前,張巧麗在溫州的一個小鎮上賣拉鏈和紐扣,父親則是電廠的員工。一次父親去找張巧麗買紐扣,兩人由此相識。
結婚後,張巧麗擱置了自己的生意,在家當全職主婦。但好景不長,婚後的第三年,日漸衰退的效益讓電廠開始裁人,陳穎的妹妹出生後,電廠以超生為由裁掉了父親。
他們把陳穎和妹妹托養在奶奶家,溫州的一座小島上,便離開家鄉去了北方打拚。此後幾年,陳穎隻能長輩的口中拚湊出他們的軌跡:父親下崗後,母親沒有重啟自己的紐扣生意,隻是一路跟著父親,到蘭州賣過旅遊鞋、去包頭挖過煤、開過理發店和按摩院……但最後都以失敗告終,錢沒有賺到,背了一身的債。
直到陳穎上高一時,父母在姑姑的幫助下,回到溫州租了一個門麵開飯館,接來了她和妹妹。雖然四口人隻能擠在飯店二層的10平方小閣樓,地板上還堆著飯盒、餐具之類的雜貨,但一家總算得以團聚。陳穎至今仍記得那年生日,她終於能和媽媽還有妹妹一起過了,媽媽燒了西紅柿雞蛋湯,唯一的遺憾是爸爸出門應酬沒有回來。
飯館的生意日漸紅火,他們還清了之前的債,又買了房子,還有一筆不少的積蓄。沒過多久,政府要修路,飯店門前的路被挖斷,食客越來越少,經營不下去了。
不甘於此的父親又開了拉鏈廠、進出口公司。2015年,電商直播興起,做生意頻繁失敗的父親決定趕風頭,到杭州做外貿,搞直播。
變故到來的那一天,是陳穎收到父親的電話,興許是窟窿捅得太大,父親告訴了她過去從沒說過的實情:他的欠款已經多達一千萬,為了拆東牆補西牆,在網上借了貸,需要她和丈夫做擔保。
擔保人一列,同時也有張巧麗。陳穎後來才知道,父親過去借的很多筆借款,其實都需要夫妻雙方共同簽字。
張巧麗學曆不高,隻讀到小學二年級就沒有再讀書。而父親在爺爺奶奶的供養下讀到大專,電廠的工作在當時也被看作“鐵飯碗”。表麵上,所有人都覺得張巧麗是嫁給了比自己有文化、有穩定工作的人。在丈夫創業屢次失敗後,張巧麗嚐試過阻止他,但對方每次隻會說,“你不懂,你又不識字,怎麽知道我要做什麽”。
陳穎猜測,“可能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形成了我媽在我爸麵前的自卑,她才這麽聽他話。”
張巧麗外出遊玩時的留影
父親創業失敗的代價,往往要一家人一起償還。在這一千萬裏,還有陳穎妹妹婆家的五百萬。最近五年,親家的催債電話在每年年底準時打來,也不再允許陳穎妹妹參與任何和金錢相關的家庭決策。
當親家變成債主,最不好受的依然是張巧麗。21年張巧麗去了二女兒家帶孩子,親家母每天都會來,但人們默認欠錢的人要做的更多,於是家務和三餐都是她在準備。
她的失眠一天比一天嚴重,睡不著的時候,隻靠聽廣播度過長夜。等快天亮,她才有了睡意,但睡到七點鍾,她又要再起床為家裏人準備早餐。被二女兒發現後,買了褪黑素和助眠的藥給她,作用不大。
最後,二女兒隻能給張巧麗買了到杭州的票,她希望讓媽媽到姐姐家去,這樣起碼不會每天看到債主。但到了陳穎家,沒有工作,張巧麗還是睡不著。
有時陳穎會賭氣地說,“我們家的所有女人都被我爸害慘了。”她回想母親是否有過懷疑和放棄這段婚姻的念頭,想起在上高中時,媽媽曾問過她和妹妹,如果自己和父親離婚了,她們會怎麽辦。盡管陳穎和妹妹都表示支持,但張巧麗最終沒有作出這個決定。
三
兩代女性,命運相連
在陳穎的印象裏,媽媽一直都是一個堅韌能幹的女人。
家裏開飯館時,媽媽熱情大方地招呼著客人,招待、洗菜、上菜、收拾清理,一個人也能應付自如。家裏的燈管壞了,媽媽就拆開燈管,把短路的銅絲接到一起,用黑膠帶密密地纏幾圈,放進燈管裏,安回到牆頂。下水道堵了,也是媽媽拿著長長的工具,探到管道裏疏通。
但找工作的這短短五個月來,張巧麗的心性已經被磨平了不少。因為一直被拒絕,張巧麗到後麵再麵試,不管麵試什麽工作,都不敢討價還價。過去那個雷厲風行的老板娘不見了,隻剩下一個對麵試官點頭哈腰的老婦人。
年輕時,張巧麗在村裏出了名的漂亮。她過的很節儉,唯一的愛好就是打扮自己,愛穿花裙子,她曾有一整個衣櫃的花裙子。但在當保潔後,她再也沒有穿過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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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巧麗一直很喜歡穿花裙子
這段時間,陳穎幫媽媽遞簡曆、陪同麵試,第一次這樣深度地參與進母親的人生,兩人的關係發生著微妙的變化。
她有時覺得媽媽變成了一個小孩。張巧麗的視力和記憶力越來越差,去醫院實驗室上班的第二天,她六點半出門,但又迷了路。後來每換一份工作,陳穎都要帶媽媽熟悉新工作單位的路線,告訴她要在哪個路口拐彎,防止她再迷路。
有時又能感受到,媽媽總歸是媽媽。來杭州的這幾個月,張巧麗找到了物價便宜、蔬菜又新鮮的市場,騎車過去隻需要十分鍾。她買五六十塊一斤的上等牛肉做給孫子吃,五十多塊,正好是她一件衣服的價格。在捕魚季,陳穎天天饞螃蟹,張巧麗聽到後就去了菜市場,興奮地拎回來兩隻剛死的螃蟹,樣色新鮮,價格還便宜,但她每天去上班,午飯通常是饅頭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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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巧麗正在帶陳穎和陳穎妹妹的孩子
2021年時,陳穎已經在銀行做到了營業經理,年薪20萬。但她當時對工作產生了倦怠,選擇辭職回家照顧孩子。兩年後,她看著母親節衣縮食地過日子,覺得光節流不是辦法,決定和母親一起找工作。
張巧麗頻繁被拒絕的理由,多是“年齡超過55歲”和“不識字”。可是如果她再年輕21歲,受過教育,有本科學曆,情況就會好轉嗎?
半個月前,陳穎迎來了人生的36歲。在這之前的幾個月裏,她先是投了各類行政崗,但都以沒有相關經驗被拒絕。之後她投遍了杭州所有的銀行,簡曆全都石沉大海,極少數的拒信裏寫著:不符合35歲以下的年齡要求。
層層加碼的還有工作和家庭如何平衡的問題。麵試時,總經理指出她曾有兩年空窗期,問她是否會再次放棄事業回到家庭,這一次,陳穎和對方保證,會以工作為重,她會一直幹到退休。
隻有兩家銀行給了她麵試機會,其中一家在簡曆轉到分行時因為年齡要求被卡,另一家,是她曾待了十一年的老東家,崗位是最基礎的銀行櫃員。
僅僅中斷兩年,她便被打回最初的起點。和她同一批入職的櫃員現在已經升成正科級,這是主管的最高職級,而她需要從櫃員做起,薪資待遇隻有原來的一半。按現在的考核標準,陳穎想再回到兩年前屬於自己的營業經理崗位,還要十五年,而那時她已經到了退休年齡。
就業市場對不同年齡段的女性,是相同的嚴苛和殘酷。
最終陳穎選擇入職,成為一名基礎櫃員。張巧麗的保潔工作還在進行,生活看上去穩定了一些。
可陳穎目睹著母親在結婚後,隻過了幾年的安穩日子,到了晚年,沒來得及規劃自己的清閑生活,就被迫外出打工償還債務。她不敢想象自己未來會是怎樣。爸爸還在艱難維持小公司的運轉,如果有一天生意爆雷,作為保人的她,工作也會受到影響。
在找不到工作的那段時間裏,陳穎甚至有想過,可以和媽媽一起去幹保潔。這樣除了她老公之外,家裏還有兩個月收入四千的勞動力。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作者 圖圖 | 內容編輯 鈴鐺 | 微信編輯 李晨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