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業年輕人擠滿青旅:備考、求職,60%是女性
就是他們全部的居住空間。
變成了容納疲憊與落魄的“避風港”。
責編:劉亞萌
小婁,男,89年,住青旅6個月
今年6月,我在網上發布的“北京青旅拒接35歲以上人群”的帖子意外上了熱搜。
小婁在重慶、雲南住過的青旅
我是89年的,其實不滿35歲,但這句年齡限製讓我特別不舒服,我追問原因,老板說“年齡大的人睡上下床容易出事”。
35歲,人的體能正值巔峰,睡上鋪怎麽就危險了?我把這個遭遇發到了網上,很快就獲得海量的討論。
小婁在大理旅行時拍攝的照片
在辭職的頭兩個月裏,我一直都在窮遊,在幾乎沒有積蓄的情況下,我先後去了6個省份,十幾座城市。在青旅裏,我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個來自內蒙古赤峰的大哥騎共享單車騎到了西藏。
玩了兩個月後,我給自己報名了一家北京的編程課,學習前端開發。我的預算有限,在平台上比價之後,我選擇了一家離地鐵口比較近的青旅,十人間,一晚上60多塊。而附近最便宜的酒店一晚上也要200多塊,連鎖酒店的價格更是高達500元一晚。
小婁在北京住的青旅,礦泉水需要吊掛在牆上
我能感覺這家青旅的住客魚龍混雜,有打零工的,有找工作的,也有來玩的學生。有人會在打遊戲的時候外放音,有人會囤積多天不洗的襪子,臭氣熏天。
房間內空間狹小,礦泉水隻能吊在天花板上;沒有保險櫃,我隻能把貴重物品藏在行李箱裏,我有一個1萬多的無人機,所以每天出門都提心吊膽;客廳裏,沒有人聊天,隻有人沉默地抽煙。
這家青旅位於街邊的寫字樓裏,環境比北京的青旅稍好,床也更加舒適,8人間,每天60塊錢。
每天,我都會坐在青旅的大廳裏投遞簡曆,在4個招聘軟件上來回切換。由於投的太多,有時候平台會提示我,今日投遞的簡曆數量已經達到上限,建議明日再來。然而,回複者寥寥。
住青旅的大半年,我對居住環境的要求也下降了,房間裏隻要有扇窗戶就好。一開始,我會覺得有的人素質不行,不講衛生,但後來慢慢就麻木了,苛求環境隻會讓自己更加痛苦。
青旅的生活有很多不確定性,節假日漲價、被迫換床位時常發生。在上海住青旅的途中,我的整個房間被附近的一家酒店包下,作為他們的員工宿舍,我就得按要求打包好自己的東西,轉移房間。
此外,青旅洗衣服都是要收費的,一次5到10元,所以這大半年,我沒用過洗衣機,衣服都是自己手洗的。
其實,每個人都希望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獨立的房間,沒有噪音,沒人打擾。2019年,我曾在鄭州郊區買了一套期房,但是房子後來“爛尾”了,經常停工,交房時間遙遙無期。而我每個月還要還4000元的房貸。去年,因為經濟狀況吃緊,我申請暫停還貸一年。
過去幾個月裏,我的生活都是靠借貸度過的。我有幾張信用卡,來回倒,手機的備忘錄裏寫著我的各項還款提醒。我每個月的生活費大約在3000元左右,隻吃最便宜的快餐店,店裏吃飯的基本都是外賣騎手、建築工人。
橙子,女,97年,住青旅1個多月
學生時代,我最怕在青旅遇到長住的人,想不到現在自己竟成了青旅的“釘子戶”。
我研究生是在日本讀的,專業是平麵設計。經過認真的權衡,我決定畢業後回國,但當時已是3月份,我已經錯過了兩輪校招,雖然手裏還攥著一個應屆生的身份,但能找的隻有一些小公司,一直沒有心儀的offer。
今年9月初,一家位於上海的知名公司聯係到我,希望能有一個簡單的麵試,所以我就預定了上海靜安寺附近的一家青旅,一開始隻訂了幾天,因為覺得拿到offer後就可以租房了。但沒想到,我遭遇了求職陷阱。
不同的訂票軟件價格差異很大,最高可以差40塊錢。每次,我都會延訂一周,這也是我給自己設定的找工作的小周期。
這次住青旅的體驗和我想象中的還是挺不一樣的。以前我在日本住青旅,經常有人主動跟我聊天,和我在社交媒體上互關,雖然我日語沒有那麽好,但還是會交到朋友。
但來上海以後,我發現大家的邊界感都很強,幾乎是把青旅住成了膠囊房。住了一個多月了,我隻交到了一個朋友。
還有一個問題是,青旅沒有地方儲存貴重物品。我的床下隻有一個很小的帶鎖的櫃子,有點像鞋櫃,沒辦法把行李箱和書包整個塞進去,所以剛來上海的前10天,我每天都背著一個很重的書包走來走去,裏麵裝著我值錢的家當。
有人說,青旅裏的每一張床都有它自己的生物鍾,大家入睡、起床、起夜的時間都不一樣。但我對這一點反而沒有太大意見,我是一個心比較大的人,既然隻花這麽點錢住青旅,我也不奢求一個完全安靜的環境。
其實,我也考慮過多花點錢去住酒店,但想了想,酒店反而更容易讓人抑鬱。
石頭在西藏自駕
石頭,男,80後,自由設計師,住青旅4年
2019年,我辭去了工作,成為了一名數字遊民。過去4年裏,我住的青旅不下20家,住過嘈雜的十幾人間,也住過相對舒適的4人間,但總體上我都挺滿意。
想起我剛開始工作那會兒,也就是05、06年,國內大部分的青旅還是大學宿舍的樣子,高低床,男女混住,十幾個人共用一個廁所。對比下來,如今的青旅真是好太多了,洗手間會幹濕分離,甚至有很大的晾曬台,還有台球、酒吧、桌遊活動,有的晚上還有樂隊表演。
上海青旅的酒吧
有人覺得青旅不夠私密,空間太小,也許是我流浪習慣了,我總覺得什麽樣的環境我都能住。
今年5月,我自駕經過西藏的一個無人區,當時住的驛站是個部隊駐紮地,房子是工棚改造的,房間裏的門不能上鎖,也沒有洗手間,被子很髒,我都沒敢脫衣服,蓋著被子湊合了一夜。
在我看來,住青旅是一種生活態度,讓我心境上更開放、更包容。青旅就像一個小小的社會,能夠看到人間百態,有旅行的,有求職的,有自律上進的,也有混吃等死的,但每個人都能在青旅裏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一條曾經報道的住青旅的女孩月亮
小黃,青旅店長
我從事青旅行業兩年時間,因為是店長,平時需要在前台服務客人的需求。
今年起,我明顯感覺到青旅的長住客人多了起來,也許是就業環境更難了,大家在青旅過渡中轉的時間也拉長了。在非節假日,求職備考和旅行的客人比例差不多能達到1:1。其中,有60%以上的客人都是女性。
我所在的青旅位於上海的陸家嘴金融圈,附近有上千家金融公司,是一個很適合上班的地方。
這位客人是一位自由職業者,平時會接各種各樣的零工,疫情期間還做過直播。他說比起租房,自己更喜歡青旅的氛圍,包容、開放,日常能認識形形色色,甚至是臥虎藏龍的人。大廳裏,他有一個固定的座位,他經常會坐在那裏打電話、聊工作。
長住客的行李通常很多,但房間內,每個人的櫃子能放下兩件20寸的行李,這個空間肯定是不夠的。我們有專門的倉庫,可以寄存大件行李,這位住了6年的客人就有6個30寸的箱子。
青旅的公共空間
青旅的氛圍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前,我們說起青旅,想到的是旅行、背包客,是理想主義的年輕人聚在一起談天說地,但現在,越來越多的客人來到青旅求職、考編、考研,又或是出於經濟原因節省房租,現實的壓力改變了他們的心態,大家普遍更加社恐和封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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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時間裏的「刑二代」
文 | 李曉芳
編輯 | 王一然
視頻剪輯 | 沙子涵
劉青水悶頭往家走。這兒是天津近郊,城市改造後建起回遷房,路上有些荒涼。從山西老家到天津後,他在這裏待了十多年,一直和小區的居民沒多少交往。他說,這兒的鄰居都是一個村子出來的,會抱團,瞧不上外地人。
隻有到家後,聊起案子,他的表情生動起來——足夠久的時間和財富積累可能將人生一些不如意消磨幹淨,但按劉青水的說法,即便是在人生最頂峰的時期,他開廠、買房買車,家庭和睦,心裏那根刺也仍然沒有拔除。
將近半人高,摞得整整齊齊的申訴材料濃縮出故事的原貌:1960年,他的父親因犯投毒罪入獄,被判槍決。18年後,他開始嚐試為父親申冤,又花了9年時間,在1987年成功為父親拿到了一紙無罪判決書。而如今他還在申訴,是想為當年的錯判要一個道歉和國家賠償。
過去一個多月,好幾家媒體報道了他的案子。有老家的人看到新聞誇他堅持,讚同他該爭取國家賠償,和他一起討論案件裏可能存在的問題。劉青水挺高興,將那些語音一條又一條地重播出來。
劉青水頭發已經白了大半,微微駝背,法令紋撇下來,顯得愁苦,但精神很好,看不出今年67歲的樣子。隻是一米七的身高,體重不足120斤,他說都是這兩年跑案子累的。
2021年,劉青水找到當年作出父親死亡判決的山西省運城市萬榮縣地方法院,正式申請國家賠償,被駁回;又上訴到中級法院,也被駁回。他繼續向山西省高院賠償委員會申訴,訴求再次被駁回。
講到這,劉青水聲音突然拔高,臉上皺紋因激動擠作一團。“我心裏放不過它,你錯判了就得賠償對吧?”他反複強調,“我心裏放不下。”
在他看來,這是一家人命運改變的開端。一紙薄脆泛黃的判決書記載著緣由:1960年,劉青水的父親31歲,萬榮縣當地法院調查,劉青水父親任職公社大隊食堂事務長期間,經濟手續混亂、賬目不清。因為在整風運動期間被舉報撤職,而心懷不滿,在當年3月往生產隊食堂水缸裏投毒,導致5名社員中毒,幸虧搶救及時,無人傷亡。
父親被捕後12天,劉青水的爺爺一口氣沒上來,去世了。4個月後,法院以反革命投毒罪判處劉青水父親死刑。那時,劉青水4歲,家裏最大的姐姐不過10歲。一家人到公社食堂吃飯,還沒走到門口就會被人指點嗬斥,疑心他們是否要往食物裏投毒。村裏待不下去,母親和奶奶一度隻能帶著劉青水四姐弟暫別故鄉。沒有食物時,還曾沿街乞討。
劉青水從小就知道,父親的案子對於家庭來說是個“恥辱”。他至今記得,父親被執行槍決後,按照當地習俗,棺材不能進家門。他被舅舅抱著,看到母親和奶奶哭作一團,父親的遺體被匆匆抬走,埋在離村子幾十公裏遠的荒地。
兩個姐姐到了說親的年紀,先後訂了三次婚,又被退了三次婚,都是對方聽到父親的案子,轉頭就反悔了。
後來,劉青水就再也沒哭過了。初中畢業後,因為政審不過關,他成績優異卻也沒法上高中,隻能到生產隊幹活掙錢,“我媽媽掙的工分太少了,弟弟還要上學,以後還要結婚。”某種意義上,他需要擔起這個家庭裏“父親”的角色。
十六七歲開始,他在農業社種地,成天拉土拉糞。雙腳陷在泥地裏時,他想,“我這輩子完了,將來沒有前途了。”但他一直還記得母親時不時告訴他,父親是被冤枉的,“長大後要替父親申冤。”
轉機出現在1978年,環境鬆動,他還能想起在報紙上看到的那句話,“重在看個人表現。”那年他22歲,已經是村裏一名熟練的木匠,人人都誇他手巧。他有點遺憾,離開校園太久,他沒動過參加高考的念頭。而弟弟初中畢業後留在學校工作,一直保持著學習的習慣,參加了中專考試。弟弟考的分數挺高,卻遲遲沒收到錄取通知書。
劉青水決定上縣裏教育局問問。正是這一舉動,敲開了命運的一絲縫隙。當時,劉青水所在的村子已經劃歸到山西臨猗縣,教育局接待了他,派人到村裏審查情況,並到萬榮縣人民法院抄寫了一份判決書。
這些經曆他已經講過一遍又一遍,時間讓他麻木,語氣平靜,但在講到那封判決書時,他第一次提高了音量。他說,看著工作人員將判決書放進弟弟的檔案袋,他心髒劇烈跳動得仿佛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之前一家人從沒看過父親的判決書,過程怎樣,牽涉人員有多少,一概不知,“想找證據都不知道從哪下手。”他抱著檔案袋出門,騎著自行車狂奔了十幾公裏,小心翼翼地找了個僻靜地方,仔細揭開檔案袋封口,第一次完整了解到18年前,那樁舊案的來龍去脈。
兩個月後,弟弟被補錄進一所衛校。他和母親也正式提出申訴。他在申訴書裏一一分析了毒藥、案發時間、中毒人員等證人證據上存在的疑點,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大頁。
1981年,父親去世21年後,山西臨猗縣法院出具了複查改判報告,提到經實地複查核實,劉青水父親一案證據不力,定案依據缺乏說服力,“擬撤銷原判,對被告宣告無罪。”改判報告轉到運城市中級法院等待批示,又卡住不動了。
劉青水能做的就是不斷寫信,1987年,運城市中級人民法院給臨猗縣人民法院出具批複文件,對被告撤銷原判、宣告無罪,撤銷山西省高院1960年度的執行令。父親去世27年後,一家人最終收到了無罪判決書。
但劉青水覺得,“人都死了,隻給一份改判的判決書,就什麽都沒發生過了嗎?”他要求有個道歉,起碼得在全村人麵前宣告父親無罪,“我總不能天天帶著判決書,見一個人給他看一遍。”
他自己拿了主意,在1988年2月,過春節那會兒,掏錢請了當地最有名的劇團,讓演員在台上唱《竇娥冤》之類的曲目,將全村人都引到台下。村幹部在台上拿著判決書,一字一句地當眾讀出來。
拿到無罪判決書後,他還模糊地意識到,一家人應得到一份賠償,“自古以來說人命關天,不可能一份判決書就把錯誤消了。”但法院對賠償一事始終沒有明確回複。在這期間,有同鄉拉他去天津做買賣。劉青水說,他沒有一刻忘了父親的案子,改判後也一直希望上訴要求正式賠償。隻是在法院陸續碰壁,找了幾個律師都說沒辦法賠償,他無計可施,“確實泄氣了一段時間。”
日漸順遂的生活也將心裏的刺磨得圓鈍。他在天津幹得不錯,開了個食品廠,最巔峰時期,廠裏雇了100多名工人。1991年就買了一輛小汽車。舊照片裏,他穿著時髦的呢子大衣,頭發用發蠟梳得整整齊齊,眼睛神采奕奕。
掙了錢後,他在村裏給學校捐課桌,捐錢修路。一年幹旱無水,他出錢給村裏打了一口水井,村裏特地給他造了一塊牌匾,黑色底上描著,“贈給劉青水同誌”,中間是四個方方正正的金字,“興水利民”。牌匾至今保存在家裏閣樓上。他不再是那個被取笑的,認為自己沒有未來的孩子。父親案子的陰影似乎一度消失在他的生活裏。
但這都是過去的輝煌了。村子正日漸衰落,青壯年紛紛離家。知道當年案子的人也老的老,死的死,當初舉報父親的婦女主任半年後因為難產去世了,母親在1997年也去世了,法院調查的工作人員要麽早已經調走退休,要麽已經八九十歲,話都說不利索。
劉青水也老了,和照片裏意氣風發的青年相比,整個人縮水了一大圈。他的事業在1997年前後也走起了下坡路,勉強又撐了十來年,到後來掙的不如賠的多,最終徹底關掉了食品廠。
很難得出一個具體的時間節點,但廠子關閉後,劉青水的時間多了起來,更能集中處理父親案子的賠償問題。兩個姐姐支持他,但她們已經有自己的家庭,沒法做更多事。弟弟從衛校畢業後在醫院工作,會給他經費支持,和他一塊討論找律師、案例等問題,但對外代言,奔波申訴,幾乎都由劉青水一人包辦,“他要忙工作,不像我。”
他說心裏的刺沒有拔出來,“腦子一閑下來就想這個事。”
五年前,他在老家碰到自己過去的班主任張老師,張老師後來去了縣裏紀委監察委員會工作。他又提起賠償的問題,張老師很支持他,動筆替他寫了一份申訴信。信件寄往各個法院,沒有回應。一直到2019年,他去上訪,一位接待人員告訴他:你可以上訴,先準備好案件材料去立案。劉青水很懊悔,“我們一直不知道要立案,我一普通老百姓誰經過這事兒。”
立案必須有1960年最初的判決書原件或複印件。劉青水所在的村子經曆了行政區域劃分的改變,有兩年時間,劉青水就在兩個村裏不斷奔波,“找這個法院調檔案,又被踢到另一個法院。”
到了2021年初,在當年複查案件的法官的幫助下,劉青水才在臨猗縣人民法院拿到相關卷宗,隨後向當年作出判決的萬榮縣人民法院申請國家賠償。
但一路訴至山西省高級人民法院,三次上訴皆被駁回。法院駁回的理由是一樣的:經審查,《國家賠償法》於1995年1月1日起施行,不溯及既往。本案中,侵權行為發生在1994年12月31日以前,故不適用《國家賠償法》的規定。
劉青水不能接受,“我們一家過去受的傷害不算了嗎?”
劉青水的代理律師曾鳴介紹,“1954年憲法,包括民法通則對類似案件有一個宏觀上的規定,國家機關及其工作人員在行使職務過程當中,給公民造成損害的,應當進行賠償。但1995年之前,沒有具體的量化標準,比如被關押了三年五年是怎麽賠償,被判了死刑又該怎麽賠償?”
曾鳴表示,“該不該賠償這個問題我認為沒有爭議,如何賠償是不是能有更好的方式,比如參照當年的人均工資等等。”
劉青水至今遺憾,因為父親案子的影響,當年他隻能到農業社幹活,而不能上高中。他的同學裏,許多人後來考了大學,有人去了醫院工作,有人在學校當上了校長,混得最好的一個,成了市級幹部。
過去還在做買賣時,他覺得自己也不差,“他們不小看我。”這些事業有成的老同學們拉了個微信群,把他也拉進去了。可現在呢,老同學們也退休了,還能被人尊敬地喊著這總那總,退休工資每月能領一萬多元。免不了產生對比,如今,他隻是一個在家帶孩子的老頭,每月退休金隻有一百來塊。“但我當時成績比他們都好。”他很久不在微信群裏說話了。
妻子一直不太支持他。從2018年重新開始申訴後,他前前後後在案子上也花了十幾萬,其中有被騙的,他找“媒體”報道,對方告訴他得先交錢。還有各種人情來往,劉青水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托人辦事,得請吃個飯啊。”妻子認為,官司打來打去,隻會是同一個被駁回的結果,根本不會有回報。劉青水也不辯駁,隻是不怎麽和妻子說申訴的事了。
三個孩子倒是不阻止他申訴,他們從小就聽父親講過爺爺的案子。但劉青水也不敢和孩子們要錢打官司,“他們有自己的家庭。”他隻能偶爾打零工,或者靠弟弟借些錢,一年一年地堅持著提出申訴,要求賠償和道歉。
他對父親其實沒有更多記憶了,“他去世的時候我才4歲。”家裏也沒有遺物,父親死前隻留下一張照片,是和大姐的合影,文革時期,唯一的照片也被燒了,“我和弟弟就不記得父親的模樣。”劉青水對父親的印象隻有那樁“冤案”,他聽老人說父親當年被綁在廣場的柱子上,公開槍決;他聽母親反複訴說父親的冤屈;2011年他為父親重新立墓碑,寫在碑上的也隻有那樁案子。
有人跟他說過,算了吧。他頭一扭,嘴巴抿起,“我放不下。”他曾經以為,過去的人老的老,死的死,父親的案子似乎也會被慢慢淡忘。但前幾年回到老家,村裏一個青年人和他閑聊,隨口提了父親的案子。他不能接受,“年輕人怎麽會知道,肯定是他家裏人跟他說的。”沒人在他麵前說過不是,但背地裏呢?他不敢想象。他認為,隻有成功獲得國家賠償,再次替父親證明無罪,事情才能最終被解決。
他還在準備繼續上訴。劉青水沒有什麽愛好,同一個小區的老頭常會聚在一起嘮嗑、下象棋,他不想融入,也覺得沒意思。他把為父親追討賠償當作自己晚年最大的目標和事業,“我這一輩子就為這個家庭奉獻,以前忙著掙錢,不能閑下來,我沒有父親,閑下來就沒錢了。現在這事就是最大的事。”
他想過,如果上訴成功,拿到了賠償,就在村裏搭個舞台,把當年為父親唱《竇娥冤》的劇團請回來。他會請他們重新編寫一個劇目,將他這40多年為父申冤的經曆全寫進去,“就為唱聲勢嘛,讓大家都知道,你看我父親確實是冤枉了,國家還給我賠償道歉了。”他微微眯起眼睛想象,頓了片刻,客廳的時鍾在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