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假期,和陌生人一起蹭陌生人的婚席
文 | 羅曉蘭
編輯 | 毛翊君
新人要敬酒了,孫五和新郎碰杯,謙讓誰的杯子低,最後都彎腰蹲下身。新郎唱歌時,孫五歡呼,手電打開當熒光棒揮舞。互動環節,她競猜小紅包,舉手站起身,一口幹了一杯飲料。她自稱西海岸馬思純,青島郊區的膠南人。參加陌生人的婚禮什麽感覺?她驚訝:不是陌生人啊,我們昨天就認識了。
孫五27歲,做裝修。今年行業不好做,她閑下來,出去玩人太多,就在本地找個席吃,當樂子,或許還能把認識的人發展為客戶。她到社交平台發帖,問國慶誰結婚,可隨份子。第二天,新娘曉彤就聯係了她,“來玩兒,開心就行。”
曉彤比孫五小2歲,當護士,愛吃。新郎是廚師,曉彤和他在探探上認識,曖昧階段,她生病做小手術,他一直陪她聊天,打動了她。他也幫她搬家,送冰箱。談了兩年,今年4月領了證。
10月1號下午,我和孫五去看新人彩排——先混個臉熟,怕第二天尷尬。進了宴會廳,隔著一二十米遠,孫五舉起手一揮,“嗨!”曉彤走過來,跟孫五擁抱,仿佛老友相見。去之前,我一直在怕尷尬,要隨多少份子?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孫五說:別怕,我們第一次蹭席,人家結婚也是人生第一次啊。
和我們見麵時,她正在考慮:父親是殘疾人,右胳膊半隻沒了,上台發言,得把胳膊藏進袖子裏,明天得弄個升降式的話筒。她叮囑孫五,明天他上台講話了,一定要給他鼓掌啊。
曉彤原本想旅行結婚,但家人不願意,熱鬧是一方麵,份子錢也得收回來。她想,結婚那天她會很漂亮,之前總覺得自己胖。“也就那一天,所有的人都為自己來的。”她隻邀請了幾個好友,覺得比起看上去像朋友的人更真誠。倒也沒特意去找陌生人,偶然看見孫五的帖子沒人回應,她就留了言。
籌備婚禮很繁瑣,婚慶不操心,小夫妻又自己挨個去找人,價格反倒更高了。倆人為此吵過架,好在覺得對方脾氣好,很快收住了,最後都挺滿意。中間,曉彤跟孫五悄悄吐槽:你結婚千萬別定這家婚慶,化妝交了2000元,婚慶給介紹的是1000的,還化得醜,又自己出去找化妝師了。
問起隨份子,曉彤說不用。孫五覺得,肯定得意思下,隨多了沒錢,少了不好看,她上網搜結婚禮物,最後挑了個木製的首飾盒。彩排那天,她提了過去,現場演示放不同品類首飾的地方,“還可以鎖上,不讓你老公拿”。曉彤“哇”了一聲,說正缺這個。
孫五不覺得這是場陌生人的婚禮,她和曉彤互換了居住和工作地址,打算以後約。她曾創業,開了間工作室,疫情期間倒閉了,現在在一家裝修公司上班,總跟各種陌生人溝通,常加班到淩晨,容易煩躁。閑了她就躺著,除了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去探美食店,最喜歡睡覺。
孫五有些恐婚恐育,朋友結婚後,很少聯係了,有人嫁得匆忙,家庭條件不好,為了雞毛蒜皮的事吵架,去買菜為幾毛錢講價。她手腕處紋著兩個字,“自由”。作為獨生女,她跟父母住在一起。家人也羨慕同齡人當爺爺奶奶,不過沒催過婚。
她覺得生活很舒服,“現在根本不需要對象,他說不好會降低我的生活質量”。跟前男友分手也幾年了,性格不合,她脾氣急,對方太穩,連架都吵不起來,“久了就沒勁了”。她說也不是鐵定了心要單身,隻是沒碰到讓她願意放棄自由的男人。
另外兩個蹭席成功的年輕人,也告訴了我自己的煩惱。去吃陌生人的席,就為了給平淡生活增加些趣味——是的,也不是因為相信愛情。女孩小花嘴饞,覺得可以花很少的錢,吃滿滿一桌好吃的;單身IT男孩江千裏,相親了一二十個對象,但對婚姻無感,蹭席隻圖好玩,今年在山東特種兵旅遊時就成功蹭過。
他們平時都宅,反正,全不是奔著見證愛情去的。以下附贈他們的體驗。
小花:燈一黑,就夾菜
我是土狗,第一次吃這麽高級的宴。酒店很豪華,沒上菜前,我四處看。菜上來了,我埋頭吃了一個半小時,沒聽他們的愛情故事。
主持人互動,說大家站起來,我趁機夾塊離我遠的肉。燈光一黑,我就夾愛吃的蔬菜沙拉,夾了半天就夾了一小塊雞皮。再說“站起來”,我把大龍蝦的鉗子夾走了,咬了半天咬不開,牙好疼。結果,鉗子根本沒人夾,我成了小醜。
我朋友跟著互動,笑得很開心,她嫌我丟人。扇貝粉絲上了,一桌人都在搶,我想吃兩個,她不幫我搶,我就吃上一個。一共幾個菜,我也不清楚,後麵光顧著吃,沒拍照了。之前還想著一手拿手機拍婚禮,一手拿筷子夾菜,拿不穩,就不拍了。
9月29日到酒店後,我一眼認出了新郎,但社恐,不敢問他,磨蹭了半天,跟他進了電梯,人很少了,我鼓起勇氣說,我和新娘是網上認識的,來吃席。他哦了一聲,把我們帶到了化妝間。
新娘看到我,就說我知道你。我說,姐姐你真的很好看。我盯著她看了半天,怎麽看都看不夠。要是我是男的,我就搶婚了。我也不太會說話,這是我第一次跟朋友出來吃席,以前都是爸媽帶著。新娘就笑了,說感謝你們過來。我給伴娘微信掃碼轉了99元——錢是之前就說好了的,我想加微信,說了幾次,新娘沒理。
前一晚,我通宵了,怕起不來。我本來就作息不規律,清晨才困,當晚可能太興奮了。我跟朋友說,要盡量打扮得可愛一點,像小學生,就沒有人跟我們搶吃的。我家在縣城,去蕪湖市區坐公交要3個小時,倒兩趟車,時間太緊。打車又很貴,我們兩人往返100,再加上份子錢,是我一周的零花錢了。我還暈車,一路都難受得不說話。
小時候,我也憧憬辦婚禮,打扮得跟公主一樣。長大後就恐懼結婚了,害怕去另一個家庭,不能陪在父母身邊。參加婚禮,我看都是新娘和她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之前我嫂子結婚也是。不過這次的婚禮喜氣洋洋的,可能也哭了,我在吃沒注意到。
我是大專生,今年剛畢業,打算休息一下再工作。學的教育,實習時孩子管不過來,也不想當老師。工作我想找輕鬆點的,工資沒要求,能摸魚就行。能吃飽就很開心啦,我很好養的,不挑食。
夏天有天晚上,我在二樓的房間開窗通風,感覺頭上有點癢,抓下來一看是個螞蚱,挺可愛的。養著就養死了,扔了太可惜了,不如進我的肚子永存千古。快12點,父母都睡了,我就跑到廚房用燃氣烤,可惜烤糊了,不能吃。第二天,我還想吃烤螞蚱,就點了外賣,吃了4隻,脆脆的,香香的。
我1米6,體重都過百了,跟別人合照像坦克一樣,害得我都流淚了。為了控製體重,我去健身房鍛煉,每天跑步1小時,但去了兩天,渾身酸痛困死了,就不想去了。
之前看了新聞,嘉興大學生去蹭席,隨禮100元。我想吃點東西,也去搜“蕪湖本地吃席”,剛好就碰到那個姐姐發了帖子,她說“結芬”啦,蕪湖的可以來吃席,邀請陌生人是想圖個熱鬧。我拉了朋友墊背,要丟人,一起丟人。新聞上那個大學生被網友罵100塊少,但我交個飯錢,也不需要她隨回來。我吃個飯還挨罵,太難受了。
我沒有打算結婚,不想被永遠地拴住未來的生活。父母提過,讓我談個男朋友,可我喜歡女孩子。大概三四年前,我發現有個女孩子,我有什麽好吃的都想給她,跟她聊天很開心,想跟她過一輩子。我意識到這是跟友情不一樣的,在網上看得多了,很自然就接受了。但我追了她兩年,表白被拒絕了三次。
我跟父母提過一次,他們一直都想說服我,後麵就沒有再提。他們可能以為我在開玩笑。他們再說讓我談男孩子,我也沒有反駁,感覺還是隱瞞下來的好。我的二次元圈子,大家都知道這事,一開始我會主動說,避免有目的的男孩子騷擾,後來別人問了才說,也不能顯得自己太特殊。
這次吃完席要走了,我跟新娘合了影,還抱了她,說很開心能吃你們的飯。下次別人結婚有機會我還去。
江千裏:人不要臉,真好玩
蹭席地點:江西南昌、鄱陽湖和九江
國慶也有朋友結婚,我不想參加,自己憑本事蹭的更有意思。我們是一行四人,打算4-6號每天每個地方蹭一次婚宴,已經初步在網上聯係好。
8月我去山東特種兵旅遊,在淄博就蹭過一次席。當時我和朋友去了一家很火的店,看到隔壁酒店在辦婚禮,靈機一動,點個屁菜,直接上桌隨份子——找了在門口穿得很正式的人,說些場麵話:我們是來淄博旅遊的遊客,想體驗下你們的民俗風情和結婚的快樂。
我倆全靠互相慫恿,進去後婚禮結束,新人開始敬酒了,我們找了個角落坐。旁邊的人點頭微笑,隨便瞎聊一下。一共12個菜,份量嚇人啊,雖然口味不太符合,偏酸甜口,但吃得很飽。出去玩,肯定要嚐嚐當地特色,在濟南我們還嚐了九轉大腸。
飯後我們加了新郎微信,發了紅包,兩人300。之前就商量好了,看菜怎麽樣,人均一兩百應該差不多。去飯店我們最多吃三四個菜,還不如加點錢,能多好幾個菜。
我老家湖南株洲的小山村要辦事,得在祠堂連開三天席。上次過年,出去打工的都回來了,想吃席,每家湊錢湊了七八桌,請村裏的廚子做飯吃。一家帶菜碗,一家帶飯碗,離得近的帶桌子凳子,吃完就打牌。好玩得很。
這次蹭席,我蓄謀已久。前段時間,我沒事就在網上搜地名+婚禮,提早10天就發帖,說想蹭飯,可以給份子。聯係了好多人,給了酒店地址。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評論多(一百多條),我跟朋友說,要是找不到席就買推送,精準推送到南昌、九江。
我和朋友認識10年了,打遊戲認識的,都做IT,性格比較隨意,也都缺心眼——在對方健身時點賊香的外賣,送到對方家。上回頂著雨爬泰山,這次爬武功山。之前刷到一個視頻,有人爬山淩晨5點在山頂點了個外賣,一單500元。我倆也要送外賣,提前買了一黃一藍的帽子和衣服。人不要臉,真好玩。結果廢物東西(朋友)忘記帶了,氣人。
去江西前,我回了老家,到處蹭席。在鎮上嗦個粉,看到有婚席就去了,但一下子就偶遇了好幾個親戚,沒意思。還是要跑遠點。2號我們出發去江西,路過湖南醴陵,偶遇一個席,但進去人家吃完了,就給我們上了個果盤。因為計劃有變,原定那天去九江蹭席也沒去,新人還問我了。
我在深圳工作,之前疫情,公司摳門,說陽了扣工資,不讓到處跑。今年放開了,我就到處玩,去了同省的佛山、廣州,也跑到山東、廣西,這次是江西,還準備去潮汕那邊。我不務正業,所以假多。公司小,就我最年輕,我蹲富婆都蹲老了。全是老頭老太太,我在公司一句話都沒興趣說。別人結婚我可以湊熱鬧,自己結婚就太麻煩了。
我27,不那麽渴望愛情,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就很佛。以前也吵過,後來我爸一催,說我的朋友生孩子了,我就說,我這幾年又不是急著死了,直接把我爸幹沉默了。這幾年的相親對象也有一二十個了,絕大多數是異地的。女孩子想離家近,我也不能要求人家來深圳。相親很麻煩,還要聊天、約,太高冷了不行,太積極了人家覺得你太急。
異地就會突然沒興趣吧,高中女朋友就是異地分的。我之前有個白月光,因為她,我七八年沒談。今年在一起了,她原本也在深圳,想買房,回了長沙,談了倆月就分了。突然沒了濾鏡,對異性也沒了興趣,開始考慮現實了。反正談戀愛是一碼事,結婚又是一碼事。
(應講述者要求,文中孫五、小花、江千裏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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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個司機搶10個乘客,中年人困在網約車裏
湧入網約車行業的人越來越多。想要在激烈的競爭下獲得優先被派單的權利,賺更多的錢,就必須和平台博弈,和其他司機競爭。這是網約車的新故事。在珠三角,大街上每天都攢動著人群和車輛,但即便在這樣一個人口密集的地區,網約車司機仍然在殘酷的行情下疲於奔命。他們有著相對一致的畫像——人近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身負債務,不怕吃苦,在中年危機裏鑽進了車,但在肉眼看不見的爭奪裏,他們卻再難輕鬆下車。
文 | 鄔宇琛
編輯 | 趙磊
運營 | 橙子
▲因配乘客少,後台顯示未匹配到乘客。圖 / 受訪者提供
從那之後,李亞晨聽從這名老司機建議,早起晚歸,為了更多的跑單時間,她中午飯也不吃了,早上買4個玉米餅,餓了才吃,到晚上再回家。車上時刻備著胃藥和救心丸。
▲圖 /《交換人生》劇照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