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義烏,除了賺錢不講其他道理
離開互聯網大廠六個月,24歲的99實現了月營收20萬。財富的起點,是“宇宙中心”義烏。
在義烏,她見到許多人,體麵變得一文不值,搞錢才是至上法則:穿著髒兮兮圍兜的阿姨,其實有一整棟別墅;簡單報表都不會做的大叔,其實是一個月營業額幾百萬的大老板。
一切都和光鮮亮麗的白領生活割裂開了。三十五度的高溫和烈陽取代了辦公室的恒溫空調;雜亂的貨物倉庫取代了規整的格子間;她的工作不再是喝著咖啡敲鍵盤,而是“撿垃圾”、搬箱子。
老友記裏,當瑞秋從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淪落”為中央咖啡館的服務員,莫妮卡抱著她說,“歡迎來到現實世界,它糟糕透了,但你會喜歡它的。”
對曾經的大廠人們來說,義烏,或許就象征著那個現實世界。許多人走了一遭又回到寫字樓,而99留下來,漸漸愛上了它。
以下根據99的講述整理。
一
義烏是“法外之地”
今年是我畢業的第三年。三月初,我離開原來的互聯網公司,又拒絕了頭部大廠漲薪30%、主管title的offer,結束北漂,去了義烏,打算自己創業。經過很多輪嚐試,目前穩定在做出口非洲的外貿生意。
許多人說義烏是一個商業寶地,坦白說,我沒有這樣的眼力,我到義烏的第一感受是迷茫。
我和我姐一起去國際商貿城,站在一家家美甲店前,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我確實看到了非常多小商品,也確實很便宜,但我要用它做什麽呢?不知道。我姐就不一樣,她做非洲的貨物運輸代理生意已經八年了,有很多經驗,了解非洲客戶的喜好:有水鑽的款式更受歡迎,五顏六色更適合黑皮膚;這個款式報價比1688還貴,沒必要考慮。
而我之前的工作是平台運營,打交道的是數據,在我眼裏,用戶是打開率、活躍度,商品是GMV,都是虛擬的。
實體商品從哪來?要到哪去?整個義烏的業態是什麽樣的?製造業是如何運轉的……我統統沒概念。
前兩個月一直掙不到錢,不敢再像以前一樣大手大腳打車,和我姐、非洲朋友坐公交車,有點心酸但又覺得很快樂
這應該也是很多大廠人到義烏的感受。大部分人都是最末端的消費者,動動手指在手機上點兩下,東西就送到家門口了,得來全不費工夫。哪怕就買一個幾塊錢的零件,客服也24小時待命,問什麽答什麽。
但作為創業者去到義烏,一切都變了。我去工廠說要買100個,我以為100個已經很多了。但工廠的人眼神透露出“姑娘,第一天做生意吧”的揶揄,告訴我,在工廠,拿貨起訂量1000。我很尷尬,原來工廠不會像客服一樣隨叫隨到,也不會準備好翔實的物料給我介紹。
後來我才知道,工廠是走量的生意。一件的利潤往往隻有一毛錢,你拿100個他們也就賺10塊錢,誰跟你玩。隻能說該讓中間商賺差價的,還是得讓他們賺。
在義烏的第一個月,利潤隻有750元。說出來有點哭笑不得,上班的時候,每天吹空調摸摸魚,一天750我還嫌少呢。結果出來以後,每個環節都得自己跑,倉庫的貨也得自己搬運、清點,不知道流多少汗、吃多少灰,一算月薪750,錢真難賺。
所以我說自己是在義烏“撿垃圾”。之前上班的時候辦一場活動交易總額就幾百萬,現在每天在商貿城、北下朱,頂著烈日四處尋找“物美價廉”的好貨,跟供應商為幾毛錢討價還價。還要拍照、做報價表、跟非洲客戶溝通介紹、協調驗貨、發貨,一通操作下來,一件就賺個幾塊差價,可不就是撿垃圾。
在義烏的庫存市場淘貨,這種音響一般四五塊一個,整箱賣,不能挑
有人形容義烏是“法外之地”,確實是這樣。在公司,接觸到的人都是被人事過濾過的,是經過層層麵試篩選,才會到你身邊,但生意是場魚龍混雜的。
有一次我被我的經銷商擺了一道,他繞過我去找了我的客戶,還給客戶報了比我更低的價格。更戲劇的是,這件事之所以被我發現,是因為客戶給經銷商的一些報關清單、文件,是英文的,經銷商看不懂,又來找我,讓我給他翻譯。
我苦笑不得,質問他怎麽我給你帶客戶,你卻如此沒有職業道德。他卻回我:“給我帶客戶,感謝你的關照。至於你這樣說話,你還年輕,我不怪你。”
哇,太震驚了。換做在互聯網,不管大家真實想法怎麽樣,至少表麵上都不會直接拿性別、年齡說事吧。而現實世界有很多不體麵的人,他可以一邊感謝你的關照,一邊撬你的客戶。還可以一邊知道是你給了他關照,但又一邊瞧不起你是年輕的小姑娘。
他們看的不是事情本身的是非對錯,而是年紀、資曆、性別,甚至開的是什麽樣的車。
更嚴重的欺騙也有。我第一次去派出所,是為我的客戶報警。他在國內某電商網站上采購,因為用翻譯器溝通,被店家發現他是外國人,引導他繞過平台直接打款。店家收到錢就翻臉不認賬,畢竟平台也沒購買記錄。客戶隻能找我從中間協商,結果店家還理直氣壯地辱罵我多管閑事。
曾經最習以為常的規則,在義烏全失效了。至於互聯網那套話語,就更是了。
跟廠商講SOP、要說明文檔,簡直是開天大的玩笑。我姐從廠妹做到老板,我覺得她的經曆可太值得說了,於是建議她輸出到短視頻平台,打造個人IP。這些話對我們來說都算不上“黑話”了,但我姐覺得文縐縐的很搞笑。以至於後來我每次拿著電腦打字,她都調侃我,“你又在輸出了嗎?”
二
是騾子是馬,出去溜溜
剛到義烏的時候,因為我什麽都不懂,基本都在做調研,找各種各樣的人聊天,討教經驗。
義烏是全世界的貨盤,各個環節在這裏是很集中的,我和附近做電商的租客、開滴滴的司機聊,很快知道工廠在哪一片,供應鏈、庫存貨又在哪。我的計劃特別簡單粗暴,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所有人都加我的微信裏。
我每天跑一個地方,像梅湖庫存街、五愛庫存街,任務是把這一條街的店主都加上。他們一般會把聯係方式打印在招牌上,我就挨個掃碼,加到微信頻繁了,拍下來回去接著加,一天加七八十個。
那段時間我的微信湧進一堆大老板,義烏真是臥虎藏龍。他們看著都特別土,但特別有錢,動不動就在朋友圈曬喜提新車了,還是邁巴赫。遇到一個破爛庫存小店的阿姨,穿著髒兮兮的圍兜,誰能想到她其實在雲南有一整棟別墅,她說她每年起碼得賺70萬,才能維持日常開銷。
在義烏,“搞錢”可以掛在門麵上,沒人因談錢而羞恥
他們和我微信裏原先那些都市白領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猜他們可能會相互看不上吧,老板們覺得白領談願景談使命,裝腔作勢,不接地氣;白領們覺得土老板沒文化沒知識,天花板也就是開個店,白領要創業高低得整個公司。
其實我一開始也有點“自命不凡”,大廠出來的,多少會覺得自己是最聰明的那批人之一。剛開始創業時,我會自己給自己寫幾步走商業戰略,項目定位是什麽?核心優勢在哪裏?人員構成如何?寫得很詳細,仿佛真的有一個投資人要來投。
等真正上手了,就發現之前寫的方案策略都想得太遠、太空。我遇到的困難根本不在於外交形勢、金融危機,而是找不到供應商怎麽辦?發貨發的不夠快怎麽辦?像我最近遇到最大的瓶頸,是前合作方看到我們生意越做越大,心生嫉妒,惡意舉報,導致我們的貨被扣在海關檢查。我得去找人,去打點關係,加快檢查進度。
輕飄飄寫一個“聚集義烏優勢供應商”很簡單,難的是執行,是遇到一個個現實問題怎麽解決。
賺錢不體麵,體麵不賺錢。
賺到的錢不足以請工人,經常拉上朋友親戚,在35度沒有空調的庫房打包發貨,汗水混著灰塵,一天到晚蓬頭垢麵
回想創業前,我糾結要不要放棄大廠offer時問過獵頭,一般空窗期多久就會被拒絕。獵頭建議不要超過三個月,三個月不上班,會被認為心態、體力都脫節了。
現在,我已經離職半年了。我可能與職場脫節了,但我終於和社會接軌了。
上班的時候,每個人都是一顆螺絲釘,隻負責一個環節,你負責產品我負責運營,整個項目乃至整個公司如何運作、成功與否和我沒有關係,我隻要管好自己的分內事。拿的是每個月固定出現在卡上的工資,不知道錢是如何流轉的。
創業後,我才第一次知道從產到銷的過程,每個環節都要親曆親為,碰到不會的就得立刻學,因為不幹活就沒飯吃。錢是一筆一筆到賬的,每到賬一筆,都意味著我跑通了一個流程。這帶給我的成就感特別大。
不是鼓勵所有人一拍腦門都去創業,隻是對我來說,我喜歡現在這樣腳踏實地的生活。前兩天聽到一句話,“創業者是天生的創業者”,我覺得挺有道理,我天生就是愛折騰的人。
很多人說現在經濟形勢不好,創業風險很大,既然原先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那應該先“苟住”。可大家都是在聽別人說,又有多少人自己嚐試過呢。
我畢業後到北京,先在一家教育信息化的公司幹了兩年,一直想要跳槽去互聯網行業。當時的同事也勸我,說現在市場環境不好,工作不好找,別跳。但我找了很多互聯網行業的人聊,覺得無論是從前景還是待遇考慮,都應該試一下。於是我就跳槽了,也成功了。
況且我還這麽年輕。像我姐在非洲開了個公司,已經運營兩年了,有很多事限製了公司的發展,她什麽都清楚,但一直都沒有去非洲解決。因為到她那個年紀,有父母有小孩,要顧慮的太多了。我想趁現在我沒有房貸、沒有車貸,父母健康,還有試錯的成本,多去闖一下。
染了金發,來到義烏,想要“從頭開始”探索“非主流”的生活和工作方式
想的越多,越權衡利弊,或許就越難做出改變。如果一開始我就知道供應鏈這麽難做,要整天在倉庫裏幹髒活累活,可能就邁不出第一步了。
當時離開北京,心裏也沒底。算了算,前麵兩年多打工攢下的存款不到十萬,夠我活個小半年。於是我給自己三個月期限,讓市場來檢驗我。如果這三個月沒賺到錢,那說明我還沒創業的能力,我就心甘情願回去打工。
第一個月確實是隻賺了750元,但第二個月就盈利了小一萬,到現在營業額20萬了,我就能確定我對市場的判斷是正確的,我的生意是可持續的,有底氣不回去上班了。
三
除了上班,
生活可以有其他出路嗎
其實大廠一度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有誘惑力的地方。
我是四川一個小鎮出來的,讀的也就是個雙非,本來打算考研,也沒考上,就揣著三千塊去北京找工作。進第一家公司的時候,老板說我是同批應屆生裏“原生條件”最差的。
但到離職的時候,老板對我的評價已經變成了,我是成長速度最快的。後來跳去互聯網,其實挺滿足的,我這樣的出身能進大廠,每個月拿一兩萬的工資,從一個小鎮女孩到都市麗人,已經實現小時候的夢想了。
那兩年我真的是職場卷王,我甚至會感動自己,如果我加班到半夜12點,在領導的口號聲中為了公司的業績衝鋒陷陣,我會覺得我真了不起,我是獨立的事業女性。
以前在北京的高級的玻璃寫字樓中上班,隻能趁開完會回工位的間隙看夕陽
如果一直溫水煮青蛙,可能也不會這麽快就離開。刺激我的,是第二段工作時,我和領導產生了比較大的矛盾。
當時我覺得我們組的項目根本成不了,領導給的很多指令也是錯的,我會在會議上懟領導的目標完全不合理。我算是組裏能力比較強的,就算光看業績,我也是最好的那個。但就因為我們之間的矛盾,領導最後不給我轉正。我離職三個月後,果然這個業務線被砍掉,整個組都被裁了。
離職十天後,我就收到了其他大廠的offer,待遇職級也升了一些,但我已經開始懷疑,上班真的是唯一的出路嗎。
我想起在上家公司麵試時,我問我的麵試官會提拔一個什麽樣的下屬?他說能力大家都差不多,他會提拔態度好的下屬。當時我就很困惑,現在我明白了,公司隻在乎一個螺絲釘能不能融入這套係統,而領導在乎的也不是這個項目成不成,是他能多領一個月工資,就多領一個月。
我2020年畢業,算是踩中了互聯網增速放緩前的最後一點尾巴,離職前那段時間,很明顯地感受到了水溫的變化。
當初我一個二本的也能有一些機會,不過三年的時間,身邊就全是藤校畢業的了。當一個地方開始內卷學曆,留給普通人的機會一定是越來越少的。上升的空間也收緊了,更多人是被裁而不是升職,繼續在這個係統裏卷,也沒有確定的升職、加薪和穩定收入。可上班本來不就圖個確定性嗎?
這些年我的工作創造了多少價值?對我真的有什麽提升嗎?客戶、資源全是公司的,我能帶走什麽呢?
而且說實話,賺不到什麽錢。我的一任實習生在澳洲留學,疫情期間想要回國,花十萬買一張機票。而我一年都攢不到十萬。我的北京土著同事,白天我們一起在SKP逛街,喝星巴克。晚上呢,她回她的二環路,我回我的出租屋。
被試用期勸退後,我突然就從都市麗人的泡泡裏醒過來了。對我這樣的普通人來說,繼續在北京上班,也不過是把青春當養料喂養這座城市。最標準的生活樣本,是努力加班、不斷升職,掏空兩代人六個口袋買房,繼續雞娃,試圖讓孩子跨越階層。
我就覺得,太沒意思了。
比起上班,我對現在做的事更有認同感。非洲生產力差,他們許多日用品都要從中國進口,又比較窮,買不起溢價高的商品,所以很少有人為他們服務,大多數人都想去把東西賣去歐美,20元變200元。
非洲客戶收到產品後發來感謝,希望我能繼續為她采購,讓我感受到這份事業的價值
但整個非洲的市場是很大的,我現在做的就是把他們的需求匯集起來,再去找中國的工廠提供商品。這件事是有價值的,我賺到錢的同時,有人真的因此獲益了。
在北京的時候真的見到了很多聰明人,但大家似乎都在同一個框架裏,上名校、進大廠,在一條既定的路徑上尋求一個確定的結果。我曾經也以為自己適合這條路,畢竟大家都在走,至少安全。
現在覺得,走在這條路上像是做夢。幸好我早早醒了,不然等到被35歲的坎叫醒時,不知道該有多迷茫。早醒早做打算吧。
作者 鈴鐺 | 內容編輯 百憂解 | 微信編輯 李晨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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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價航空差點毀了我的假期
文 | 謝紫怡
編輯 | 趙磊
運營 | 圈圈兒
這可能是史上最火熱的十一黃金周。早在放假之前,氣氛就已經烘托到位,景區門票預約困難,各地酒店翻倍漲價,從開售就候補的高鐵票,直到最後一刻都沒能兌現,放假前一天下午,高速路就開啟了紅色模式,整個旅遊行業摩拳擦掌,準備在這個疫情之後最長的假期大賺一筆。
但是,有些人的旅行,在開始前就遭遇了一些不快。他們大多早早就忍痛買好了機票,隻為了不浪費這個美好的假期,隻是臨近假期,突然發現提前買好的機票已經大幅降價,“虧了”幾百乃至上千元,甚至退了票重買,算上手續費,都比之前的便宜。
一位原計劃10月3日從上海飛三亞的網友吐槽,自己提前兩周買好了票,與夥伴一起共花費2000元,出發前,她突然發現機票降價到了450元,兩個人淨虧900元。這是她想象不到的低折扣,更讓她不理解的是,無論是改簽還是退票,她都需要支付手續費,價格差額還得自己補,“要想彌補買票虧的錢,無論怎麽樣都得再花錢”。
機票降價的原因也很簡單,航司對假期的預想太好,定價高了,臨近假期卻發現,客流量不及預期,隻能降價多賣一些,隻是苦了那些頂著高價票預訂的旅客。
與高鐵固定票價不同,機票價格隨著市場行情漲跌。這個假期,機票價格再次創下新高。航班管家數據顯示,2023年一季度,國內航線經濟艙平均票價達902.18元(含稅),較2019全年均價增長14.3%。五一假期的國內航線經濟艙平均票價1157.6元,同比2019年提升了近五成。而航旅縱橫的統計數據顯示,截至9月18日,中秋國慶假期的國內航線機票平均支付價格(不含稅),較“五一”假期又上漲了約21%。
為了能省錢出行,打工人們想了各種辦法。在社交媒體上,備戰國慶便宜機票的攻略早就開始醞釀了。既有空姐手把手分享經驗,說明如何挑選早上或晚上的航班,如何在下午1到3點的售票時間錯峰撿漏,也有App資深用戶傳授避免大數據殺熟的方法,傳授怎麽對比不同平台,篩選出價格最便宜的票。
省錢的方式是多種多樣的。除了各大航司的特價日,各種第三方平台的優惠活動,還有本身就主打價格優惠的廉價航空,成為購票者們追求性價比的選擇。
顏茜剛剛去內蒙古做田野研究,整日和當地鄂溫克族的牧民生活在一起。回到學校後,畢業論文開題臨近,她計劃再去雲南墨江,繼續做關於少數民族的研究課題。十一之前,她刷過好幾次售票網站,眼看著越臨近假期,票價越來越貴,既為了省錢,也為了避開人流,她買好了提前一周多出發的機票。
顏茜挑中的首都航空,正好是海航集團旗下的航空子公司。2019年,其官網公示“無免費托運行李”,就逐步向“免服務航空公司”靠攏。與“全服務航空公司”相對應,前者因出售相對低價的機票,又取消了一些傳統航空乘客服務,從而逐漸成為旅客們口中的廉價航空。
9月21日那一天,顏茜到達機場後,才知道她的那輛航班不提供餐食,這也是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坐的是廉航,此前,她一直以為飛機上所有的服務都是標配,比如餐食、托運等。
七點起床,又擠了一個半小時的地鐵,拖著“趕大早”的疲憊身體上了飛機,她本來想“大睡特睡”,待飛機上升後平穩下來,她差點都要眯著了,卻突然被廣播上預報推銷商品的喇叭聲吵醒。沒過一會,空姐就推著小推車,賣起了飛機的周邊:一個杯子,一套飛機模型,一些氣墊和麵膜,最後還宣傳起了“一家特別有實力的公司”的化妝品。
準確來說,推銷的空姐一共帶了三輪貨。最後一輪,她開始“逐個擊破”,挨個詢問乘客是否需要商品。顏茜身邊的女生也被吵醒了,她茫然地望了一眼空姐,又垂下了頭。那時,後座大哥吃打鹵麵的香味正飄過來,顏茜被30元一碗的價格卻步,她想,“既然坐了便宜航空,就不能再多花一分錢”。飛行體驗主打一個忍耐,還好飛機提前半小時到達,下機後,她狂奔進了麥當勞。
要麽傷害錢包,要麽傷害心情,這個假期,坐飛機出行的旅客們,注定要經曆一個意難平的開局。
顏茜是在無意中被廉航坑了一次,但為了省錢主動挑戰廉航的旅客,大有人在。
提到廉航,國內最出名的應屬春秋航空,此外,九元、中聯航、祥鵬、首都和西部航空等都屬於廉航。2004年,春秋航空公司成立,因為標榜低價、機身色調酷似火車,又有像火車乘務員一樣兜售、推銷各種產品的習慣,春秋航空常被稱為“飛在空中的綠皮小火車”。
在社交媒體上,旅客們津津樂道如何“征服春秋航空”,討論著不為其付費服務買單的方式。
為了應付廉航無免費餐食、大件行李箱不能上飛機的規定,有人分享了自帶泡麵和水果切盒的“無餐食自救手冊”,一些人將行李箱替換成了巨大的雙肩包和手提行李包,還有人曬出了買到的中老年釣魚馬甲,它有14個口袋,穿在身上,小到身份證、社保卡,大到14寸電腦都能貼身攜帶。麵對飛機內逼仄的座位,還有人戲稱,乘坐廉價航空,“不僅可以防止翹起二郎腿,還能改善脊柱側彎”。
在南京,月下和朋友從做設計的公司辭職,打算趁機會清空工作的壓力,一起去國外放個假。她們看中了春秋航空從上海出發,往返韓國濟州島的機票,價格隻需要1275元。
出發前一天,月下突然刷到春秋航空關於行李載重的問題,才意識到她的大行李箱需要收費。於是,她和朋友在外賣平台購入了兩個行李袋,拎著裝滿了一周的換洗衣物,她們感覺“手都要被勒廢了”。到上海,想著一定得給重量“減負”,月下又點了送手推車的外賣。她懷著忐忑的心情進入機場,擔心小推車會被安檢扣下,還考慮著是否可以把小推車折疊起來。但檢查的時候,機務人員隻是確認她們有沒有帶箱子,她們順利地把推車帶上了飛機。
一切努力,都是為了享受廉航最大的優勢——價格便宜。40歲的小魚曾在一家航空公司做行政工作,因為喜歡旅遊,她常能關注到各個航空公司的優惠促銷活動。小魚說,她曾經搶到過亞洲航空公司在大促時放出的“0元機票”,從重慶往返馬來西亞,隻需要幾百塊錢。
亞航是馬來西亞的廉價航空公司。2016年的元宵節,她買到了亞航的紅眼航班,帶著媽媽、姨媽、舅舅等一大家族的20名成員,開啟了去馬來西亞的自由行。他們在巴厘島看到了野生海豚,在吉隆坡的雲頂賭場購物,“長輩們玩得比我還開心”。一家人在海邊聚餐時,還給旁邊的駐唱歌手教起了中文歌,他們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在月亮下跳起了舞。那次9天的行程讓他們戀戀不舍。
最近幾年,小魚同樣買過好多國內的低價機票去旅遊。在她看來,廉航的“廉價”不是不安全,而是一種可以自由選擇的附加值。“畢竟飛行隻是幾小時的路程”,至於行李、餐食,和機上推銷,都可以根據個人情況再選擇配合。
但對像顏茜一樣不了解廉航的人來說,一次意料之外的廉航體驗,體會到被廉航“征服”的滋味,可能就會毀掉整個旅程。
在深圳做技術工作的王展博,打算趁假期去上海旅遊,他買了春秋航空的機票。剛趕到機場,就被告知20寸的行李箱超過高度3-4公分,需要付120元的托運費。讓他鬱悶的是,同樣一個拉杆箱,之前兩次乘坐其它航空,直接帶入機艙都人沒管過。
本來買這躺航班是因為時間點合適,下班後即可出發,但工作人員以流量管控為由,告訴他們飛機晚點了。王展博等了一個半小時才登機——飛機上的座椅不能調整,如同老式公交車一般的人造皮革散發著氣味。他185厘米的個子在座位上,腿腳沒辦法伸開。推銷商品的吆喝倒是沒有,但如果想要喝水,最便宜的礦泉水也要十塊錢一瓶。“感覺春秋主打的就是先上去,再收費。”
馬小歌有一次從上海飛去重慶,公司人力替她訂的也是春秋航空的往返機票。從登上飛機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覺“宛如老舊菜市場一般嘈雜”。斜前方的小孩索性脫掉了鞋,翻躺在大人身上叫嚷著,前前後後不停有其他小孩發出噪音,“全程還有一股屁臭味”。被吵鬧聲、臭味4D環繞,馬小歌的拳頭捏了又捏。除了飛機起降和叫喊購買食物外,空乘人員幾乎處於消失狀態,沒有任何機艙服務。
所以,為了省錢而坐廉航,就隻能忍受類似的體驗,但凡想要花錢購買服務讓自己舒服一點,最後總的花費可能比乘坐正常航班還要貴,每一個沒來得及認真閱讀用戶須知的乘客,所觸發的付費服務,都為廉航的收入作出了貢獻。
與全服務航空公司相比,廉價航空公司的確在節約成本上下足了功夫。
很多人依靠單一機型識別廉價航空,像春秋航空規模化地使用空客A320機型,在集中采購時有價格優勢,同時也能在維修、保養、航材儲備等等方麵形成規模化的成本優勢。隻有一種機型的另一個好處是,在飛行員培養和排班上更有效率,不用特定機場、特定航線、特定機型的排班問題,有人就可以飛。
春秋航空機艙內部往往也隻設置一種經濟艙艙位,機上座位就從168位增加到了180位。如果再壓縮一下廚房的空間,或者砍掉一個廁所,還能再多賣6個座位。
除了單一機型、單一經濟倉位,還有“兩高兩低”——高客座率、高飛機利用率,低營銷費用、低管理費用。這些都是廉價航空被具有持續競爭優勢的法寶。
春秋航空以“99係列”出名,在其官網上,現在還售賣著上海到濟州島、曼穀的9元、99元機票。低廉的票價不僅吸引來更多旅客,也帶來了巨大的盈利機會。
廉航一般選擇經營客流量比較大的航線,也會選擇一些高鐵無法覆蓋的線路,提供點對點的服務,當天來回,不需要轉機,這樣可以大幅提高飛機的周轉率。
曾婷是北京一所航空管理學院的老師,除了授課以外,她平時還參與航空公司的課程培訓、行業谘詢等方麵的工作。她回憶,春秋航空公司的創始人王正華曾為他們做分享,講述自己怎麽先從上海飛到石家莊,再從石家莊坐高鐵二等座到北京,他連酒店的選擇也是更實惠的如家。“員工也是一個人幹著幾份活,他們對員工的出差也很壓縮。”婷婷說,春秋航空是最典型的全流程踐行著低成本經營理念的航空公司。春秋航空的目標是主營業務成本再比同行低35%,管理成本也要比同行低70%。
但這種從內至外、不遺餘力的節省,也是旅客們體驗感不佳的來源。一些廉航選擇在位置偏僻的二級機場停機、起降,就需要乘客貢獻出更多的路程時間;上飛機後,座位數量變多了,但每個人的空間卻越來越小。另外,廉航的高周轉率其實也意味著高延誤率,隻是廉航的購票合同一般都排除了自身的延誤責任。
各種因素匯聚在一起,每一次乘坐廉航飛機,都是一次充滿不確定性的冒險。張辰有一次去貴州黔西南州出差,從北京出發的直達航線,隻有東方航空旗下的聯合航空在經營,從南苑機場出發。那是張辰第一次去南苑機場,坐著出租車穿過顛簸的小路,機場就像一個破舊的汽車站,幾乎沒有商店,買不到吃的。上了飛機後,廣播一直提示機場流量管控,他在逼仄的座位上等了六七個小時才起飛,原定上午出發的航班,夜裏才到達貴州,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幾年前,曾婷乘坐春秋航空從湛江飛往石家莊的航班,在托運點,她遇到一位行李超重的旅客,正為多付行李費的事情與工作人員爭吵。她說,有的旅客並不知道廉航和其它航司的區別,也分不清楚那些服務是歸機場管還是歸航空公司來管。
如此種種,都指向同一個源頭,也是廉航與乘客之間最大的矛盾——航空公司一味通過低價吸引旅客,但對旅客的市場教育不足,導致旅客不了解廉航的規則,往往會經曆糟糕的體驗。
可另一方麵,出行體驗再差,很多人在有了經驗之後,依舊會選擇價格更低的廉航。相比之下,尤其在經濟不好的時候,全服務航空公司受影響會更大,原本願意買高價票的人會轉向廉航,廉航本身的客群則非常穩定,2023年上半年,當南航、國航還有東航的客座率平均恢複到70%左右的時候,春秋航空的客座率已經率先接近90%了。
8 月底,A 股上市的航空公司半年報全部披露完畢,7 家上市航司中,隻有春秋航空和借鑒了廉價航空許多做法的吉祥航空實現了盈利,而且春秋航空的國際航線業務恢複速度也遠超其他航司。
因此,即便廉航被旅客們吐槽不斷,但這也是他們賺錢的秘訣,旅客們真正該擔心的不是廉航的服務不好,而是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走出虧損的泥潭,而效仿廉航的做法,降低服務的標準。
十一前機票價格的普遍上漲,反映了航司背後微妙的心態。國內民航業經曆了三年巨額虧損,整體來看,疫情後,航空市場的恢複速度是超出預期的,在第一季度達到了觸底反彈,但二季度,行業整體虧損342.5億元,較一季度減虧38.5億元,經營狀況並沒有大幅改善。其中,國有三大航雖然大幅度減虧,但仍沒有實現盈利。
曾婷分析,各大航司都希望通過“降本增效”的方式,改善盈利狀況,漲價隻是一個方麵,但春秋航空等廉航率先實現盈利,許多經驗也逐漸被推廣借鑒。
比如廉價航空的單一飛機采購模式被越來越多的航司采用,全服務航空對附加收入的重視程度也在提高,比如付費選座、特色餐食等服務越來越多,成為傳統航司創收的途徑。
即便是最賺錢的廉航,在整個行業仍處於恢複的態勢下,也不能獨善其身,相比高鐵,廉航的競爭力也並不高。
10月5日起,國內所有航線燃油附加費的收取標準定為了800公裏 (含)以下航線,每位旅客收取70元燃油附加費,而800公裏以上航線每位旅客收取130元。這是繼8月5日、9月5日後,國內航班燃油附加費征收標準的第三次價格上調,超過了年初的60/120元高位。因此,加上機建燃油費用,廉航機票的價格也在1000元左右,並沒有那麽便宜。而旅客最痛感的行李問題,是以春秋航空為代表的廉價航空麵臨的又一個現實挑戰。
今年五一假期,全國民航日均旅客運輸量比2019年僅高出13%,同期的鐵路日均旅客發送量卻比2019年同期高24.6%。這一數據說明,更多的旅客從民航轉移到了高鐵。在800公裏以內的距離,高鐵更具優勢,但如果是800公裏到1500公裏之間的距離,乘客就會綜合考慮時間、頻次、價格等因素了。
乘客們心中都有一杆秤。月下的回國飛行,同樣順利帶地把小推車帶上了飛機。她覺得,來回都省了錢,而且積累了獨特的經驗,這是她能夠接受出行方式,畢竟,旅行才是最珍貴的。第一次出國度假,買了幾瓶啤酒,她和朋友遠遠地坐在海邊,看著海風追著長長的草。她們望著遠方的黑色礁石,藍色的天,在山上爬行的人,在海水下遊泳的人。海水不停地衝著礁石,風也一陣一陣往她們身上吹。
回到雲南後,顏茜琢磨著,有了坐廉航的經驗,以後隻要價格合適還會再買。但她會提前準備好食物,不會再讓肚子咕咕叫。當然,對於一個時間多、金錢少的“窮學生”來說,如果要去旅行,她更傾向於選擇火車臥鋪——那次在內蒙古,她坐了一趟開往滿洲裏方向的火車。火車在空曠的草地彎彎繞繞,睡一覺就達到了目的地,那才是真的“主打一個便宜”。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參考資料:
1.遠川研究所 中國民航虧錢史
2.財新周刊 民營航空公司率先修複
3.第一財經 提前一個月訂票比臨近出發時貴了2000元!為何國慶票價突然跳水?
4.時代財經 近年最強暑運空乘不夠用了!有空姐飛行時長逼近上限,海航推行“一人多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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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丨門頭溝廢墟裏,他找回了一本童年相冊
撰文|張佳蕊 編輯|周褶褶
出品|鳳凰網在人間工作室
小雨家在北京郊區有個農家小院,在永定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