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706)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9-17 07:15:28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7029 bytes)

普職分流,把一對父母逼急了

2023-09-15 12:07: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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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雨

畢業於師範大學教育學專業, 曾任電視紀錄片編導, 現為教育媒體記者。

9月份,新一屆高中生們陸續走進校園。3個月前的那場中考拚殺,決定著孩子們如今的去向,“職普分流”下,競爭前置,中考成了孩子讀普高還是職高的關鍵“賽點”。已經享受高考紅利的“考一代”家長們尤為焦慮,他們無法接受自家的“考二代”連普高都考不上的事實。

我是重慶的一位母親,自從兒子升入初中,就全力護衛孩子備戰中考,傷痛累累,一言難盡。如今,盡管兒子作為美術生勉強讀到了普高,但回想起過去3年來所經曆的種種焦慮、彷徨、掙紮,特別是夫妻之間的分歧、爭吵和相互指責,心情依舊悵然,對教育的迷思猶在。

1

今年5月初的一天,兒子晚上放學回來,攤開英語書背著單詞,但明顯心不在焉。過了一陣,他終於開口:“媽媽,‘三診’成績出來了,我隻有393分。”

“三診”是初三的第三次“診斷考試”,也是中考前對學生各門功課最後一次全麵的檢測。兒子聲音很小,但這個數字實在太刺耳,我心頭一沉:“加體育嗎?每科分數是怎麽分布的?”

“加了的。”他囁嚅道,片刻後,又抬高了聲音,“這次考試題要比中考難些。”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爸爸在隔壁房間已經聽到了,怒不可遏地走過來:“考了這麽點分,還有臉回來?上不了高中,等著以後成社會底層!想上職高,沒門!6月份後不要待在這個家!隨便你去哪裏!”

眼看父子間的一場暴風驟雨又要來臨,我趕緊製止住兒子:“咱們出去走一走,談談心。”

兒子跟我下樓,電梯裏,他漲紅著臉,連連質問:“媽媽,教育究竟是什麽?隻看成績,隻會內卷?普高就真比職高好?”

我沒法回答這個問題,心亂如麻。自從兒子進入初中,這樣的情景已經無數次發生,十五六歲的兒子和快五十的老公,因為“考高中”多次激烈衝撞、擦槍走火。兒子讀的是普通初中,初三又被分到了差班。據兒子說,從3月份開始,班裏已經有好幾個同學陸續敲定了職高學校:

“張源報了老師推薦的那個職高,學工藝美術,他說以後出來要當文身師。”

“陳顯的哥哥給他報了五一技校,學汽修。”

“易傑報了一個民辦的職高,學營銷。”

……

說起幾個小夥伴的去向,兒子很羨慕,因為他們想學的就是各自喜歡的,家人也支持。兒子不理解,他也心心念念想進職高學美發專業,為啥卻得不到爸爸的支持?

我可以幫兒子回答:在爸爸眼中,因為你是“考二代”,職高?配不上你!

 

羅振宇在2020年跨年演講中提到,如今的高考競爭為什麽越來越激烈?是因為“考二代”進場了——他們的家長是受益於高考、被高考改變命運的一代,所以又把自己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這個賽道,讓下一代重複這個過程。我家也一樣,自兒子出生那天起,我和老公就理所當然認為,孩子將來應該考上大學,不然還能咋的?

但事實不容樂觀,從小學開始,兒子就成績平平。在這方麵,我承認我這個媽媽有很大責任——孩子小學五年級前,我從沒給他報過輔導班,也沒在學習習慣上對他做過引導或嚴格要求,整個小學,兒子過得輕鬆愉快。這種做法,在“考一代”家長中應該很少見。我出身農村,小時候父母從未管過我的學習,之所以能考上大學,全靠自己“長醒”後的發奮努力。人往往會被個人經驗束縛,我一直認為,小學時成績差一點沒什麽,孩子自己會“長醒”,所以雖然周圍的人普遍雞娃兒,但我家“歲月靜好”“母慈子孝”。而且,我家也沒考慮過什麽學區房——現在回過頭看,如果可以重來,我應該會在兒子三四年級時考慮此事,但當時完全沒這個概念,身邊偶有人說起,也沒在意。

2020年,兒子上了一所普通的劃片初中。初一快讀完了,他非但沒出現我預期中的“長醒”,相反,成績還開始下滑。可怕的是,從2019年開始,國家嚴格執行“職普分流”,近一半孩子初中畢業後要去讀職高。老公得知這一消息後,急得抓肝撓肺,對於之前的放養模式追悔莫及,也對我多有指責:“要是從小對他學習上嚴格要求,完全不會是這個樣子。”

老公是一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除了上班,心思全部在家裏。兒子上小學時都是他每天接送的,孩子晚上寫作業,他一般都要檢查——對於孩子的學習,他比我更有督促的動力,因為他同辦公室裏的一個女同事也有一個兒子,隻比我們的兒子大一歲,那個女同事對孩子的學習盯得緊,幾乎不準孩子接觸電子產品,還經常帶孩子參加研學、閱讀活動,小學畢業時,她兒子如願考上了“七龍珠名校”中的一個分校。

“人家當媽的就這麽負責任,你是怎麽當的?對兒子太縱容了!”麵對兒子學習上的懈怠,老公開始把怨氣指向我。

我的確是有責任,但也覺得委屈。畢竟,身邊還有一些家長同樣對孩子要求嚴格,但也無濟於事的,也有寬鬆散養但孩子成績依然很好的。

不管怎麽說,我得認真對待兒子升學的事了,不過,我依然沒給兒子報補習班——五年級暑假我們曾花2萬多元報過一次,補了一個暑假及六年級上學期,沒有任何效果。

這次,我決定自己來。我想:學校的班級統一教學顯然不能照顧到每個孩子的差異,所以針對性輔導是必需,課外培訓班也是這個原則,但依然不能做到精細化;我中學時數理化英各科成績都還行,如今還有網課輔助,我就輔導兒子一人,對症下藥,反饋也更精細;而且,兒子一直在寬鬆的家庭氛圍中長大,我們親子關係挺好,他也樂意我來輔導。

於是,孩子的網課我陪著上,幫他整理錯題本,研究考試題,歸納必考點、易錯點……老公也對我說:“這兩三年,工作上能拖起走就行,孩子第一。”

然而,我這樣“起早貪黑”,依然沒效果。初二多了一門物理,兒子幾乎完全學不懂,數學和英語隨著難度增加,成績繼續下滑。

我也找老師聊過,老師說我兒子上課不專注,心思根本就沒在學習上。我隻有默然——老師說的與我在家的觀察是一致的。根據“刻意練習”原理,一個孩子即便智力平平,但隻要方法正確,足夠專注努力,達到一定成績並不難。但問題恰恰出在我兒子的專注力上,每次坐在課桌前,他都如坐針氈,東倒西歪,完全不在狀態,很少見他對一道題冥思苦想過。他書寫潦草、應付,做數學題竟然還沒用演草本的習慣。

勸也勸了,吵也吵了,都沒用。我很清楚,這是孩子對學習沒有內驅力的表現,自己不主動不用心,任誰也沒辦法。

我也開始懷疑兒子的智商。以數學、物理為例,他隻會做最簡單最明麵的題,稍稍拐個彎就不會了,常常在閱讀已知條件時梳理不出其中的邏輯關係……這種現象到底是不願意動腦子,還是天生數理邏輯思維不足?應該是兩者兼有,而且會造成惡性循環,越不會,就越排斥,就更不會……

這孩子像誰?我們夫妻倆很難想得通。在90年代大學擴招前,我過五關斬六將能考進211大學,而孩子的爸爸盡管隻考上了大專,但在90代初也不容易了,他本人非常能吃苦,遇事愛琢磨、認真仔細,但這些優點,卻似乎統統都沒遺傳到兒子身上。

如果照這樣下去,兒子中考肯定上不到聯招線,而他上職高,是我們全家無法接受的。

2

初二暑假,兒子突然給我說一個消息:他們學校足球隊初三的學生全部進了對口的區重點高中,“有些成績很差,數學隻能考三四十分,也保送進了”。

我很吃驚,又一次意識到自己以前對“藝體生”這一塊的政策是多麽混沌無知——從兒子初二下學期開始,我從一家財經媒體換到了教育媒體,經常進校采訪,對升學渠道、學業規劃開始有了些了解。了解越多,我就越後悔小時候對兒子的疏忽。以考大學為例,其實查閱“陽光高考網站”,就會發現足足有20多個進大學的渠道,比如競賽、保送、才藝加持等,硬拚“裸分”隻是其中之一。而對於中考來說,重點高中的生源也有一部分是來自特長生。

兒子身材勻稱、高高大大,跑得快,課餘時間喜歡參加籃球足球活動。剛進初中時,我就聽他說學校有專門的足球隊,但並沒在意,他也沒主動提出過想加入。那麽,兒子能不能也通過體育降分錄取呢?我抱著試試看的態度,找到了曾經采訪過的一位高中體育老師。他說,技能性的球類運動,現在開始有點晚,但如果孩子有跑步天賦,還是可以試試,這是硬功夫,要多練、吃得苦,百米測試能達到國家二級運動員標準就行。

兒子願意去試,從暑假開始,便跟著那位老師訓練,30多度的高溫也能堅持。然而,初三開學後,兒子就不願意去訓練了,問題還不在於吃苦,是兒子總覺得,那在別人家的學校訓練,其他同學相互都認識,他是局外人,沒有歸屬感,這種感覺很不好。

“這是關係到你前途命運的事,還在乎這些?太不懂事了!”老公很生氣。

但兒子執意不再去。我倒是能理解他,對於一個14歲的少年來說,同伴關係很重要,再者,就靠每周末一次的訓練,希望也不大。我也打聽過田徑私教,但都因這樣那樣的問題,不了了之。

體育“助力”的希望破滅了,我還想過美術、音樂,但覺得此時可能什麽都晚了,隻能再次回到催逼成績的軌道上來。

 

兒子的成績依舊在下降,他也不願意學。這徹底惹惱了他爸爸,父子倆多次發生嚴重衝突。那段時間,我老公的血壓已經高到160,一天難得見笑臉。可他愈是這樣,愈增加兒子對數理化的痛恨:“媽媽,學這些函數啊、電路啊、分子原子的,有什麽用?我將來也不想從事這方麵的工作!”

我一時語塞。其實,兒子在學習上也並非一無是處,初一時,他的曆史成績一直穩居班級前列,地理還曾得過全班第一名。他特別喜歡地理,對世界上哪個地區有什麽山脈、海灣,居住著什麽膚色的人種,太平洋有哪些島國,這些人最初是沿著什麽路線遷移而來、語言屬於什麽語係……如數家珍。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在家上國家課程中心的網課時,他寧願去上高中的曆史課,專心致誌,興趣盎然。我想,如果兒子將來能讀地理人類學之類專業,應該是很合適的方向。然而,這些研究型的專業,必須跨過高中、大學的門檻,也就意味著初中階段必須跨過數理化難關,這對他來說困難重重。

兒子還有一個另類的愛好——美發。這個興趣最初也是源於他對地球上不同人種頭發、臉型差異的好奇,再疊加青春期對自己外形的在意,一發不可收拾。有一次看世界美發大賽,他一臉神往地對我說:“媽媽,以後我也要參加,拿世界美發冠軍。”

學美發,這個倒不受製於數理化成績,觸手可及、很現實,上職高的美發專業就可實現。說實話,我基本能夠接受。畢竟,大學本科畢業找不到工作的比比皆是,擁有一項實用技能卻可能活得很好。

我平時有一塊工作內容,是深入職校采訪優秀學生。真正走近他們時,我就能真切感受到了老被教育工作者掛在嘴邊的那句話——“好的教育,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善於發現孩子的興趣和天賦。”這些優秀的職校生,在初中刷題模式下大都灰頭土臉,但到了職高後,或者是及時“長醒”,或者恰好學到了適合自己的專業,“小宇宙”爆發。他們有初中畢業先打工然後到職高讀書,獲得世界技能大賽冠軍的;有先讀汽修專業不合適轉到電商專業,工作後21歲就月入3萬的;也有通過職高曲線救國再考取本科的;還有從小愛打扮後來學人物形象設計專業,拿到國賽大獎收入不菲的……當然,我並沒天真到認為每個孩子都會這麽優秀,這也許是幸存者偏差效應,隻有優秀的孩子才進入了媒體的視線。

如果成績不好,那就根據興趣學一技之長,靠手藝踏踏實實吃飯——我開始考慮起兒子上職高的問題。但老公堅決不同意。對於兒子,他曾經有著美好的想象:讀政法大學,成為一名高大帥氣的法官;或者讀醫科大學,成為醫生;當然,公務員更好……兒子讀初中以來,盡管老公屢受現實摧殘,預期不斷降低,但始終有底線:哪怕以後考個二流三流大學,也要拿到本科文憑。

老公當然也曉得讀職高也有繼續考專科本科的機會,但概率以及可選擇的學校,顯然比普高小得多。更讓我們擔心的是職高的學風問題,孩子青春期正是受同伴影響最大的階段,兒子初二時成績持續下滑,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每天與班裏成績最差最調皮的幾個孩子裹在一起玩耍。他本來就不懂事,如果周圍有更多這樣的孩子,簡直不可想象——其實,這也是很多家長不願意孩子上職高的最主要因素。

退一萬步說,即便老公同意孩子讀職高,那也一定是學汽修、機電、電焊等硬手藝,而不是旅遊、美容美發這些“虛頭巴腦”的,在他看來,1米8的大小夥子,搞這些婆婆媽媽的東西,成何體統?這點我倒是不認可,但我不想再與老公拗著來,不管他的身體、精神還是我們的家庭關係,都不能再受折騰了。

我給兒子講明了情況:“如果現在上職高,因為爸爸反對,你根本學不到喜歡的專業。所以,還是先上普高,讀完高中後,你若還喜歡美容美發,最差也能考高職的此類專業。當然,最好是直接去日韓、意大利,學高端的。”

兒子聽到這些話時,眼睛中頓時閃現出光彩。我繼續提振他的動力,為他描繪美好前景:“你不是也喜歡地理人類學嗎?到國外學習後,空餘時間就能去實地‘ 考察’,接觸各色人種,多有意思。”

兒子連連點頭:“媽,我還是要上普高。”尤其是想到進普高後能選文科,能甩掉最不喜歡的物理化學,他很願意衝一把。

兜兜轉轉,依然回到原點,目前必須考普高。

3

進入初三不久,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由於成績差,兒子被分到了差班。

按照往年經驗,這類班級中考上線率隻有不到20%。我幾乎不敢想幾個月後兒子到底會是在哪裏讀書,老公也唉聲歎氣。

我理解老公,他目之所及,似乎都是成功的家長:表哥家的女兒考上了985的研究生,如今在國企上班,待遇可觀;單位新分來的年輕人,最起碼也都是碩士;而離他最近的例子,就是那個女同事家的兒子已經考取了重慶“七龍珠”高中的本部……偏偏自家兒子不行,他覺得顏麵盡失。

我倒看得開,我大學同一寢室的6個同學中,隻有2個同學的孩子成績好一些,其他都一般,看來,並不是每個“考一代”都能把學霸基因遺傳給孩子。前幾年,清華教授劉瑜不也吐槽女兒學不好數學嗎?而且從我的采訪來看,那些期望值過高的“考一代”家長,孩子反而容易出問題。

誰說孩子小時候成績不好就沒救了?人生很長,輸在起跑線未必就真輸。我自己是初二才“長醒”的,還有很多孩子到高中才“長醒”,甚至更晚。但是這些,都緩解不了孩子爸爸的焦慮,每當我試圖去安慰他,他都連連搖頭,有時言語中還不無鄙夷:“別自欺欺人了。”

 

就在這時,又一根救命稻草遞了過來。

寒假前,老公接到一個美術機構的電話,說讓孩子交9000多元參加美術夏令營。這個機構與很多高中都有合作,可通過美術降分錄取。考試分為兩部分,作為專業課的美術,隻要孩子願意學,一般都能過;而文化課分數,不同等級的學校分數線不同,但都比“裸分”考要降100多分。

這樣算下來,有些高中,分數能達到400多就有可能進。最初我還以為對方是騙子,但仔細了解後,發現操作是合規的——各個學校本來就有“藝體生”降分錄取的渠道,相對於體育等其他硬實力項目,美術的彈性空間很大,孩子通過短期集訓可達到一定水準。畢竟,特長生考高中不像考大學那麽嚴。

我們沒有猶豫,立馬交錢報名。想想,兒子小時候挺喜歡畫畫的,塗塗抹抹畫得像模像樣,可惜那時我沒有意識,就沒給他專門報班學。聽到有這樣的機會上普高,兒子也很樂意,寒假去集訓了一段時間,回來後頗為興奮,給我講如何畫物體的輪廓線,什麽叫體積感,透視的分類……我很欣慰,喜歡就好,畢竟,哪怕以後學美發、人物形象設計,都需要美學做基礎。

 

但文化課的壓力依然不容樂觀,因為最差的高中也要400分以上。

本來,自從有了美術這根拐杖後,老公終於舒了一口氣,然而,兒子“三診”考試的393分,讓他再次暴怒。他原本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人,我們的家庭關係比較融洽,但是自從兒子進入初中後,一切都變了,心情煩躁之下,他對我們娘倆說話動不動就氣急敗壞、惡語相向。這兩年多來,他肆意發泄的憤怒中,隱藏著很多不甘和後悔,他不甘心兒子這麽“笨”、這麽“懶”,也後悔從小沒有對兒子的學習嚴加管束……最終,他的矛頭指向我,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這也是老調重彈了,之前在我與老公最嚴重的一次衝突中,他指著我說:“好好的一顆苗子,都被你慣壞了,如果聽我的,從小嚴格管理,哪至於成績那麽差?”

他的話是有所指。初一時,有兩三次因為學習的事,他與兒子激烈衝突,青春期的孩子很衝動,什麽都做得出來,我怕擦槍走火,趕緊介入,安撫兒子情緒,但在老公看來,那是在他管教兒子時我“過多插手”,影響了他在孩子心中的威信,導致他無法施展自己的教育理念,對孩子的學習隻能聽之任之。

“影響一個孩子成績的因素太多了,怎麽能這麽簡單歸因?”我反唇相譏,“從小我父母也沒管我學習,我高中時所有的同學都這樣,我們是怎麽考上大學的?我舅舅家的孩子考上了上海交大,舅舅舅媽都忙於生計,從沒管過他學習。這些都怎麽解釋?”

老公情緒失控,麵部扭曲,依然不依不饒:“等孩子中考結束後,我們就離婚!”

我知道這是他的氣話。不知道有多少夫妻,因為孩子的成績差,相互指責,日子一地雞毛。

 

“媽媽,教育究竟是什麽?隻看成績,隻要內卷?普高就真比職高好?”

“將來不從事理工職業,為啥要學數理化?”

……

那天晚上,父子倆爭吵後,我帶兒子下樓散心的路上,兒子發出了一連串的質問。

我對兒子說,考大學看似是比成績,其實是篩選一個人的自律、願意吃苦的程度。畢竟以後我們工作中也要遇到一些不喜歡不想做、但必須做的事,不可能凡事都由著性子。我還以自己的例子回答他:媽媽大學讀的也是文科,現在從事文字工作,也不喜歡數理化,但至少在初中階段,我知道必須跨過這些門檻,所以再難我都要啃下。另外,邏輯思維能力,無論幹什麽都很重要。

我是發自內心說這些話的,近30年過去了,如今回過頭來,看這些枯燥的函數、不等式、方程配平、電路電壓試題,我都很奇怪當年十幾歲的我是怎麽啃下來的。是因為對命運的恐懼,以及對脫離農村的巨大渴望。當年我剛進入高中時,年齡還沒有現在的兒子大,但每天晚上自習課放學後,還要在寢室外昏暗的燈光下繼續學習。如今的兒子物質生活豐裕,很難有我當年的學習動力,就任性地循著自己的興趣來。

除了成績不好外,兒子性格陽光、外向,盡管也喜歡玩手機,但他對遊戲幾乎沒啥興趣,多數時間都在看他喜歡的人種地理學、電影、美發、人物形象之類。他對這個世界有著無窮的好奇心,唯獨對刷題沒有。

但這個時代,不願意刷題,很可能就意味著與好大學無緣。距離中考隻有1個多月時間,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能提高一分是一分。

我放下工作,全力以赴輔導兒子。我分析了他的分數結構,問題還是出在數理化上,都距離及格還有一大截。於是,我和他一起研究了近幾年的中考題,數理化隻抓最簡單的基礎題,確保基礎題不丟分;語文、曆史、政治,主要研究答題套路和規範,把字寫好;英語主抓基本單詞和句型,死記硬背作文句型……看得出,兒子對上普高還是非常渴望,學習態度終於端正了一些。

我也安慰老公,畢竟我還是積累了一些學校資源,即便孩子分數差一些,靠美術生身份,可能也有周轉的餘地。當然,我們也還做了另外一手準備:打聽哪些職校有適合孩子的專業,對比師資和校風。

4

6月12日,兒子沒讓我們送到考場,他坐學校大巴去的。那天天氣晴朗,在校門口,望著孩子們魚貫而入鑽進大巴奔赴考場,我心情複雜:這麽小的年齡,他們就不得不麵對人生的第一次大考,接受篩選和分流。這對於那些“長醒”得晚的孩子來說有點不公平,但教育資源有限,又能如何?

3天考下來,兒子很高興,說題目比他想象的簡單。忐忑不安地等了10多天後,分數下來,495分!顯然,即便是排除題的難易因素,最後1個月的“衝刺”還是見了成效。由於分數比預期要高,那一瞬間,兒子高興得跳了起來,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媽媽!”

我和他爸爸又喜又愁,喜的是比預期高,愁的是這兩年重慶聯招線也很高,他依然有近90分差距。我發動自己及同事的關係,問了幾所區重點高中,無一例外,即便是美術生,也需要上聯招線。兒子的分數差那麽多,我沒臉去求人。

之前那家美術機構不是承諾說400多分也有學校讀嗎?果然,他們說,有2所學校可以報。那2所學校連“區重點”都不是,但好歹是公辦,有普高學籍。我有同事與其中的一所學校很熟悉,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托她打聽了一下,消息屬實——當然,開學時要交好幾萬塊錢,是高中3年的“美術培訓費”。

填完誌願那天晚上,我們一大家人吃火鍋表示慶祝。老公臉上也露出難得的笑容,3年了,第一次如此暢快。晚上回去後,我們與兒子進行了一番深入交談,問他接下來的打算。

“學好美術,以後選文科,不學物理化學,應該會好很多。”兒子回答道,不過他轉念一想,“我還是要試一下體育,說不定也行呢。”

到底是十五六歲的孩子,單純樂觀。不過也許兒子說得對,就算在體育這個公認為需要童子功的領域,也有不少人是高中才開始正式訓練。但不管往哪個方向發展,他未來3年也都不輕鬆,因為都需要考文化課,考大學依然路漫漫。

眼前的計劃是,如果他3年後依然對人物形象設計感興趣,可以報考大學的相關專業,高職(大專)也可以,還可考慮去國外的這類專業技校學習,把一門手藝學精學透,就有吃飯的門路。不過,計劃不如變化快,他或許真的轉向體育了呢,還有他一直喜歡的地理曆史,可以做導遊……未來的路很長,有很多不確定性。

與此同時,我同事家的孩子奔奔,被保送至市內最好高中的清北班——幾乎是重慶市最優尖子生的匯聚地。這位奔奔同學屬於我前麵所說的“寬鬆散養型”。他媽媽工作忙,陪孩子學習的時間很少,孩子也從未補過課,但小學時上過“小牛頓科學班”、編程、圍棋,體育也不錯。初中時孩子通過學區房上了一個“七龍珠”的分校,初一之前,成績一般,進入初二後突然發力,成績扶搖直上,獲得保送資格。

“我覺得數學非常有意思,做難題更有成就感。”說起數學,奔奔眼睛中放光。暑假時,他已經參加了學校組織的數學夏令營,這是學校在篩選日後進入數學競賽班的人選,他誌在必得。

“他是一個比較自覺、有目標感的孩子,從小我都以鼓勵為主,給他機會讓他嚐試。其實,就算奔奔成績一般,我們也接納,孩子關鍵是要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做自己。”奔奔媽媽說。從事教育多年的她,目前正在為其他孩子輔導生涯規劃,從內心深處認可孩子之間的不同。不過,在她的職業觀察中,還是看到了更多家長的不甘與掙紮——別人家的孩子是學霸,為啥我家孩子不行?

著名教育家朱永新曾經問自己的朋友:“你能接受自己的孩子將來是個普通人嗎?”對於很多“考一代”家長來說,這個問題可以問得更具體一點:你能接受自己的孩子考不上大學嗎?能接受孩子將來不如你嗎?

估計大多數家長不能。他們要確保孩子不從現在的階層掉下來,而上大學是最穩妥的通道。所以一旦孩子成績失守,他們就焦慮、崩潰。就算我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成為美發師、美容師、導遊、廚師、維修工,隻要他喜歡……然而,卻要麵臨他人甚至自家人質疑的目光,被扣上 “教育失敗”的指責。身邊還有多少這樣的孩子活在家長高期待的枷鎖中?這何嚐不是家長充滿褊狹的自矜自傲?社會需求越來越多樣化,新職業新行業層出不窮,年輕人的機會很多。你知道“顏值經濟”催生的大量職業機會嗎?知道中國老齡化趨勢下康養行業的人才缺口嗎?知道育兒嫂、家政保姆職業的新趨勢嗎?還有抖音B站上那些眼花繚亂的創收方式,你也可能早就都看不懂了。

父母走通的那條路,孩子未必就能走通;父母喜歡的事情,孩子也未必就喜歡;父母在特殊年代下鍛煉出的“刷題力”和“應考智商”,孩子未必能遺傳下來……孩子即便沒讀大學,但依然可能過得比你好;當然,也有可能不如你,又或者是你覺得孩子不如你,但孩子因為從事了喜歡的職業,他內心的幸福度高於你……

一切皆有可能,但大概率上,我們的孩子都可能是普通人。在如今“雙減”和“職普分流”政策背景下,做好對孩子的期待管理,是“考一代”家長們必須麵對的時代課題。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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乳腺外科,那些被選中的女人

 張雙雙 全民故事計劃 2023-09-13 08:22 Posted on 北京
曾姐說她自己倒無所謂,就是不敢想女兒之後的日子怎麽辦。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732個故事—

 

 

曾姐是我的隔壁床病友,比我早來,選了靠過道的床位。我剛進病房時她不在,隻有電視傳來狗血劇集的聲音。

 

 
這是我第二次踏進同一家醫院,一個乳腺小手術,單槍匹馬上陣。因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住院我平靜許多,唯一讓我犯怵的,是擔心遇到化療的室友,曾姐恰巧是。
 
我的病曆丨作者圖
 
我辦理完入住手續後到病房拿證件準備去做術前檢查,曾姐已經回來了,穿著一套橘紅色棉睡衣,衣服反穿扣在身後,右袖脫下,掛著引流管,正吃力地慢慢地往病床上挪,我忙跑過去扶她。
 
“謝謝。”曾姐躺好後,問我住院原因。
 
“長了個結節,要切掉。”我告訴她。
 
“你這還好,小手術。”不待我問,她便告訴了我她的情況,“我上周才做完乳腺癌切除手術,這周開始第一輪化療。”
 
我聽到心裏一緊,又感到一陣唏噓,一時不知道說啥,待看清她臉上的頹色,忙以要檢查為由跑開。上次住院時看到聽到各種不幸的故事,多了,我有些承受不住。
 
醫院永遠人滿為患,等我排隊做完全部檢查已經10點多了。當天手術已排滿,我的手術被安排到了第二天。
 
當我懷著忐忑的心情再次進入病房,曾姐正在輸液,旁邊坐著前來陪床的老公。後來我才知道,她老公每天上班會抽空過來陪她,下班後再做好晚飯送過來。
 
“我老公都說我這輩子不值得。”說這句話時已是晚上,曾姐她老公幫她洗漱完後回家了,我正百無聊賴翻看著手機。聽出話裏有故事,我往曾姐方向看去,隻見她麵帶苦笑,情緒卻還算穩定。
 
曾姐給我講述了她的前半生。
 
曾姐生於一個嚴重重男輕女的幹部家庭,父母什麽都隻為她弟弟考慮,而她因老公自幼父母雙亡,被父母以門不當戶不對為由強烈反對,甚至連她倆的婚禮兩位都未曾出席。
 
好強的曾姐決定不靠父母自己闖出一番天,好在兩人十分有骨氣,憑借自身的能力工作,生活日漸見好。但其中遇到的艱辛,曾姐一筆帶過。
 
變故出現在生孩子的時候。生活總是在你放鬆時給絆你一腳,曾姐自嘲道。
 
因為順產時卡了幾秒,曾姐的女兒一出生就被放入保溫箱,雖然撿回一條命,但被診斷為腦癱。當頭一棒的感覺,曾姐這樣形容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的感受。
 
來不及與醫院扯皮,擺在眼前的現實問題迫切需要曾姐做決定。剛出月子的曾姐收拾好自己悲憤的心情,開啟了長達數十年的救治之路。
 
曾姐表示,他們夫妻倆每天都在醫院和單位的路上來回穿梭,早上坐著漫長的公交到醫生家治療,再跑到單位去上班,下班後把接孩子回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曾姐說,她們當時甚至直接住在了康複醫生家。康複醫生家住滿了和曾姐一樣遭遇的家庭,在孩子休息的間隙,其他家長會稍微放鬆一會,打打牌抽抽煙,但曾姐不敢。
 
她拉著女兒不停地練習,孩子哭著問她為什麽別人不用這麽辛苦時,她也隻是含淚告訴娃,不管別人,她們必須要練習。那段日子太苦了,曾姐反複強調,不僅她們夫妻苦,孩子也苦。
 
除了康複外,曾姐還給她還定了學習的計劃。她讓孩子讀書的決定現在回看是再明顯不過的明智之舉了,但曾姐跟我說這是她做過最艱難但是最正確的決定。
 
做這個決定時曾姐遭到了全家的反對,每個人都試圖說服她,孩子的智力、行動能力都較一般人差一大截,將孩子健康帶大就已經很幸運了,讓她讀書這事基本不可能,隻會增加她們的負擔。
 
“我偏不信邪。反正也沒人幫我們,我們靠的都是自己。”曾姐笑著說。
 
不信邪的路注定不是平坦之途。從此,曾姐開啟了一條更加艱辛的求學之路。小學時還好,孩子的學校就在她們家附近,隻需平衡好康複和學習就行。中學開始,她們一次次跟著孩子搬家,孩子到哪讀書她們就跟到哪。
 
為了讓孩子跟上學習的進度,曾姐甚至將孩子的每門課都學習了一遍,由她提前教,再讓女兒在課堂上學習一遍。
 
“就是物理我怎麽都學不會。”曾姐自嘲。不過曾姐說後來再看自己的決定非常及時,如果晚一年讀書,家門口的小學就撤掉小學部了,上學這事怕也會蹉跎。
 
在曾姐的堅持和別人驚異的目光下,曾姐女兒順利讀完了初中、高中,直至大學。後來碰上合適的單位招考,曾姐又鼓勵她女兒考上了事業單位。女兒考上的那一天,曾姐再次將家搬到女兒單位附近,方便為每天上班的女兒梳洗。這個決定卻遭到了一向支持她的老公的反對。
 
“我知道他怎麽想的。”說到老公曾姐語氣不自覺柔和了些,“他覺得我不能一輩子都隻圍著女兒轉,應該讓女兒過自己的生活,她也要學會過自己的生活。但是怎麽可能呢?”
 
“我就每天做我老公的工作。”曾姐給我描述了她給老公做的工作內容,給老公講女兒上班沒法梳頭洗漱,結婚後生娃沒法自己照顧。
 
“都已經照顧到這了,你說我能放手嗎?”我看著曾姐期待的眼光,沒法說出他老公的說法也是有理的。
 
曾姐表示,這段幸福時光簡直讓她不敢再想象。如今,優異的女兒有自己的事業,又找到心儀的對象,本來去年就打算結婚,後因疫情及家中老人接連去世耽擱,婚期定在今年八月。曾姐甚至在女兒樓上再買了一套房,做好了當姥姥帶娃的打算。
 
“我們單位每年都會安排體檢,我去年體檢還啥事沒有,平常也不痛不癢的,今年檢查,卻說我得了乳腺癌。”說到此曾姐眼中帶了點恨。曾姐說她自己倒無所謂,就是不敢想女兒之後的日子怎麽辦。
 
說話間曾姐女兒電話打來,一陣帶著童真的女聲傳來。電話裏曾姐女兒詢問著曾姐的狀況,給她描述著自己一天的生活細節,糾結著將自己胖了的事告訴媽媽。曾姐耐心地哄著她,讓她注意控食,不要過胖。最後倆人因減肥的事鬧了些不愉快。
 
掛斷女兒的電話,她又打電話給女兒的男朋友,交代他盯緊自己的女兒,不要太過寵她依著她的任性。
 
曾姐尷尬地朝我笑笑,稱女兒電話中的行為過於幼稚。她解釋說太胖對女兒身體十分不利,她的身體承擔不了過重的體重,自己之前花了一年時間陪她減肥才減掉十幾斤,如今自己的身體是再不能陪她走過另一次減肥之路了。
 
許是想到萬一自己熬不過後天真的女兒日子更艱難,或是被女兒電話裏的行為刺激到,剛還很平靜的曾姐淚如雨下。
 
我被她的眼淚刺痛,卻隻能用蒼白的語言安慰她。
 
而她那些在我這個陌生人麵前才會暴露的脆弱,作為這個家庭的強勢的頂梁柱,或許根本沒法在老公、女兒顯露些許。
 
後來我手術後又住了幾天,曾姐收起了她那晚暴露出來的脆弱,即便對著前來探的友人,也隻在兩人互數往年的艱辛時紅了眼眶。之後便又淡定地處理著理財上遇到的問題,遠程指揮著女兒的生活。
 
那一刻我明白,在這場艱難的戰爭中,為了女兒,曾姐不會做逃兵,而是會戰鬥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因為在此前的日日夜夜,她時刻都在這樣戰鬥著。
 
 
廖姐比我晚幾天住進來,來的當天被安排在我們病房斜對麵過道的床位,當時過道上安放了一整排病床,每個都住上了病人,她們需要等到第二天有人出院後才能安排到具體病房去。
 
 
我對廖姐的第一印象是黑瘦、頭發稀疏,一開始我並不知她也是來化療的,因晚上見到她在吃泡麵,想著如果是化療的病人應該不會這麽不注意吧。可惜就是這麽不幸,廖姐也是來化療的,這是她的第五次化療,許是熬過了前麵幾次痛苦,現在她對化療已輕車熟路。
 
廖姐的陪床是她的老公,不過直到晚上查過房後我才見他回來,他沒有單獨申請陪護床,和廖姐擠在病床上對付幾晚。我那時已手術結束,各種不舒服,被他的鼾聲吵得整晚睡不好。
 
早上5點多醫生開始陸續抽血,打掃衛生的阿姨也開始工作,我便起床洗漱,洗漱完碰到抽完血準備洗漱的廖姐。
 
住在過道上的病人沒有固定的洗漱地,隻要哪個病房空著就可以進去。我讓位給廖姐,去過道上走走,廖姐的老公還在睡夢中。
 
等我走完一圈回來,廖姐在那喊他老公起床去買早餐,今天她就要打針了,早餐必須吃,才見她老公慢悠悠地起床。
 
查完房護士問廖姐她的藥帶來了沒,廖姐似乎有點在狀況外,“我不知道,藥不是放在醫院嗎?”
 
“沒有,你們沒有給我們。”護士表示她們還沒有拿到藥。
 
“那我要問問我女兒,這些都是我女兒在管的。”隻是廖姐老公還未回來,她又手頭掛著吊瓶,護士隻好接過她的手機撥通了她女兒的電話。
 
電話問詢後才知道藥還未拿來,因化療藥物特殊,必須要醫生開了單後才可以購買,但廖姐她們昨天一直以為醫生會主動來找她們,便錯過了開單的機會。
 
“你的陪護呢?”護士環視了一圈不見人,問道。
 
“我老公買早餐還未......”廖姐還沒說完便看到買早餐回來的她老公,忙喊住他,“護士叫你。”
 
護士便將狀況跟他講明,讓他馬上去找醫生開單拍給她女兒,快點把藥送過來。“你這吊水已經打上了,我現在把你吊瓶速度調慢,你趕緊去找醫生。”
 
一陣混亂,好在終於把事情理順。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觀看,廖姐往我方向看過來時恰巧與我對視上,她訕訕一笑,顯得些許不好意思,我對她笑笑。
 
再次見廖姐時她已經住進了我們隔壁病房,病床裏有個做微創手術的已辦理出院,另外一床是和我當天一起住進來的一個病友。她和我同一天手術,隻是我做的傳統手術,她隻需微創。午睡起床無聊,我找她聊檢查結果和手術結果。
 
廖姐那時已經打完了化療藥,精神狀態尚可,她老公外出抽煙解悶去了。聽到我倆在聊天便也加入了進來。
 
“你倆應該是小問題,癌的話B超檢查定級就會很高了。”廖姐說話帶點口音,我努力辨別了好一會才聽懂。
 
乳腺B超檢查分六個等級,1、2、3、4A、4B、4C,前三個等級一般醫生讓你定期複查,4級以上醫生就讓你手術。我幾次醫院都定的4A,廖姐告訴我她的也是4A。
 
“我的也是4A,但是切出來檢查確認是癌,當天又繼續切除了。”許是看到我被嚇住,廖姐又寬慰我道,“你還年輕,一般沒問題。”
 
我的手術結果當天晚上醫生已經告知,快檢沒問題,但病理報告還未出來,我還懸著一顆心。
 
廖姐便又岔開話題,問我們怎麽發現有結節的。
 
“我估計是氣的,之前日子太苦了,不是說這個和情緒有很大關係嗎,得了也不奇怪。”廖姐說著瞟了眼門外,我順著她的目光往外看去,一開始不解,後來才明白可能她在看她老公是否回來了。
 
“我老公完全幹不了重活,家裏之前都是我一個人撐起來的。”廖姐苦笑,她那頭上因化療而變得稀疏的頭發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她換了個躺著的姿勢,略帶歉意讓我幫她將床搖下來一些,穩當後才繼續說。
 
“結婚前被他騙了,是我媽的堂弟介紹的,當時第一次見麵他的嗓子就很啞,結果說是感冒了。但第二次見麵還是啞的,我們當時還奇怪感冒這麽久。更氣人的是,當時他家給我們看的房子也是借的,結完婚我們才曉得。結完婚,去他家看才曉得,家裏窮的呀!結果結婚一年多,他就犯病了,看病動手術的錢還是我娘家借的。”
 
還來得及,怎麽不離婚呢?我們問道。
 
“當時我爺爺是村官,他對我們幾姐妹的要求就是不能離婚,我們家族不允許有人離婚。”廖姐用平靜地話語說道,我卻聽得有點膽戰心驚,一條人定的規矩,就能將人困在錯誤的牢籠裏。
 
“我老公手術後就完全幹不了活,我後來又生了一個女兒,我一個人又要顧他又要帶娃,半夜都還在喂豬,累得直不起腰,有時候氣得半夜都在哭。”廖姐似乎陷入了當時的日子,一臉痛苦。
 
“現在日子熬出來了,我女兒都結婚生娃有自己的家庭了,又孝順,結果我在兩癌篩查中檢查出了乳腺癌。”說起這個廖姐倒是沒啥情緒。
 
“我現在來化療都是我女兒在負責,她也沒告訴我我的病有多嚴重,到了時間就幫我辦理住院,喊車來送我們接我們。”聊到女兒,廖姐滿臉欣慰。
 
又是一個被苦難生活選中的女人,我沒問更多細節,剛好廖姐她老公回來了,我便告辭回到自己病房去了。
 
 
乳腺外科住院部每天都有辦理住院和出院的人,一個手術期至少3—4天,待得久了便也對附近的人有些麵熟,而大家都不避諱聊起病情,互相交流著放化療間的身體狀況。
 
 
我作為病症小又身體素質尚好的人,常因無聊到走廊處走動,又徘徊到各病房,見到了各個階段的病人。那些還掛著引流管的是切除手術不久的病人,那些有些緊張各種詢問的是剛辦理入住手續的人,那些戴著帽子的是化療後掉了發的人。
 
或許因乳腺癌是當今控製方法比較多的一類癌,比起其他死亡率高的癌症病房而言,乳腺癌病房的氣氛倒是還沒那麽沉重和壓抑,大家還能說說笑笑。
 
說的最多的,便是各種勸誡。乳腺癌作為女性中最多發的病,正朝著年輕化的方向發展,而其中最大的誘發原因和女性情緒、激素有關。情緒、激素又常因為女性愛生悶氣,不注意情緒發泄有關。
 
我在出院前一天遇到了我的新室友,一個還在大三的小妹妹,她因右乳長了一個2厘米的結節住進醫院準備手術。這是我在幾次住院後碰到的年齡最小的病友,聊天中發現小妹妹可能因為實在太愛多想又比較擰巴,才會導致鬱結,這也可能就是她長結節的原因吧。
 
那些住在醫院的每三周必須要來化療一次的姐姐們,以自己的經曆誠懇地告誡我們這些出院後便不會再見的年輕病友,健康是最重要的東西,多愛自己,其他的身外之物都不用太過糾結。

 

 

作者 | 張雙雙

編輯|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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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在親友落難時,正確說出安慰的話,溫暖有效而且不踩雷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09/17/2023 postreply 07:4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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