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父追凶兩年後。。。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9-10 08:50:4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9744 bytes)

兩個女兒的海上「追凶」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2-02-14 22:26

 

圖、文、視頻 | 薑婉茹

剪輯 | 陳秀靈

編輯 | 陶若穀

 

“爸爸你究竟遭遇了什麽”

又是一年春節。按照爸爸定下的規矩,大年初一她們要在7點之前起床,7點半吃完飯,洗好水果泡好茶,穿戴整齊等待第一波上門的親戚。之前連續兩年睡了懶覺,爸爸發了好大的火,他最看重這些傳統的禮節——從前喊兩個女兒小名,結婚後為了顯得正式,改成喊大名。但有時也不講規矩,李瑗32歲了,和姐姐還一直領著爸爸的壓歲錢。

過年爸爸愛買些平時趕集見不到的草莓、海南小菠蘿,各種口味的果凍和進口啤酒,張羅一桌好吃的,帶著外孫女把紅包疊起來,做成燈籠。去年一家人出去買衣服,他176的個子,濃密的自然卷短發,李瑗覺得他穿啥都好看。

有時他出海歸來,臉和脖子曬得“黢黑”,李瑗喜歡用搞怪的腔調招呼“老李”,拿出美容用的小機器,給他“做臉”、去黑頭,敷麵膜,再來個按摩。而姐姐李珍則承包了老李的煙和酒,過年會孝敬五六千塊的貂皮大衣,從不空手回家。

今年的除夕夜,一家人小心躲避著與老李有關的話題。“請年”時給家族裏逝去的人擺貢品、掛“族子”,上麵還沒有老李的名字——祖上傳下來的規矩,去世三年之後才能上族譜。

李瑗在樓下哭了一小時才回家。“爸爸你究竟遭遇了什麽”,這是她和姐姐社交賬號的名字。追尋著這個問題的答案,她們無數次回到2021年5月9日。那天夜裏,山東海陽下了一場雨,她們的生活軌跡從那時開始切割成完全不同的兩部分。之前的日子平淡簡單,之後被海霧一樣的疑雲籠罩,9個月來隻剩下一個主題——為父“追凶”。

那天早上7:30,李瑗正要學紋眉技術,培訓開始前給父親李鈞打了個電話,告訴他中午不回家吃飯了。李鈞正和表弟在海上收皮皮蝦,計劃中午回家歇一下,下午趕著好天氣,把蝦收完。傍晚家裏備好了飯菜,沒等李鈞回來先吃了。海上電話信號很差,回家時間不定,她們早已習慣了。

晚上,妻子馮素華還去了樓下老年中心打麻將,打牌間隙提了一嘴自己的擔心:老李出海沒帶厚褲子。老賈經常跟李鈞夫婦打牌,“水平一般,總體上在輸錢,但交錢爽快,從沒賴過賬。” 有次牌友開玩笑說想吃新鮮的魚,李鈞記在心上,真拿了一桶剛釣的安康魚,麻將館老板娘當即殺魚做菜,端到牌桌上大家一起吃了。

李鈞66歲,是山東海陽鳳城鎮人,所在的村子緊鄰黃海,離海最遠的人家,走路二十分鍾也就到了海邊。十多年前李鈞退休,買了條木船專心釣魚,後來又換成快艇,平時帶釣友一起去近海垂釣,每人收幾百塊貼補油費,還能賺點家用。

出海時都是妻子準備三餐。釣魚要跟著潮汐,漲潮時魚多,有時淩晨三四點才出海。快到丈夫說要回來的時間,馮素華在屋裏來回走,時不時看窗外的馬路。望見李鈞的車開過來了,馬上打開煤氣加熱飯菜,人一進屋,熱飯熱菜就端上了桌。去年馮素華生日,李鈞突然說了一句“感謝你”,不管半夜幾點,“從來沒讓我空著肚子上海”。

 

李鈞年輕時的舊照。

 

 

不適合釣魚的季節,李鈞不想閑著,幾年前和表弟王峰合夥買了皮皮蝦網具,找懂行的漁民幫忙,在兩個位置下了網。三四月蝦多,兩兄弟每隔五六天就去收一次。皮皮蝦渾身是刺,被細密透明的網纏住很難脫身,因此摘的時候也費工夫,夜裏就更難一些。海上漆黑一片,有的漁民為了不引起漁政巡邏船注意,不開大燈,隻就著頭燈的一點點光。皮皮蝦貴的時候,在碼頭上賣四十多塊一斤,出一趟海能多兩三百收入。

5月初蝦不多了,李鈞告訴家裏後麵都是風浪天,收完這次就不去了。9日夜裏風刮起來,半夜十一二點雨下大了,大女兒李珍此刻開始心慌,開車往碼頭趕——爸爸水性很好,從小就潛到海底挖石花菜,如今手機裏下載了很多看天氣、看潮汐和風向的軟件,平素駕船謹慎,壞天氣絕不出門,不可能在海上等著淋雨。

淩晨仍有其他漁船陸續靠岸,但風雨夜找不到人出海搜救。捱到早上5點,天亮了,碼頭負責人派船出海,親友也到處找船幫忙。報警後,11日直升機也加入搜尋,海麵上白花花一片全是浪,什麽都看不見。

母女三人猜測,是不是船沒油了?漁網纏住了?船卡在養殖區拉網的架子中間了?三天後,李鈞的快艇翻扣著被衝到岸邊,船側、船尾多處破損,破損處有其他船留下的紅色和藍色船漆。據當地漁民分析,破損痕跡可能來自於船體稍大、馬力更快的船隻撞擊,警方將李鈞快艇上沾染油漆的部分切走查驗。

事發17天後,與李鈞一同出海的表弟王峰屍體在碼頭附近被發現。王峰一輩子捕魚為生,同李鈞一樣水性好、熟悉近海。李鈞的兩個女兒開始懷疑,這不是簡單的意外事故,存在故意傷害或肇事船未施救逃逸的可能。

 

李瑗和李珍在海灘上尋找父親的遺骸和衣物。

 

 

 

跟著潮水走過四季

 

從5月開始,母女三人幾乎每天都在王峰屍體出現的海域尋找李鈞,一天潮起潮落兩次,她們在退潮時找,每次大約4小時。潮汐時間一直變化,平均每天延後一小時退潮,這也牽動著她們的作息,最晚的時候找到淩晨兩三點。晚上的路雖然更難走,但有漁民說,晚上潮退得大,裸露出更大麵積的沙灘。

夏天很快到了,滸苔一點一點占領整個海灘,鋪滿礁石表麵和石窩子,每走一步都滑。滸苔最深的地方,一腳踩進去,淤泥能沒過大腿,鞋很難拔出來。

一開始很多親戚都幫忙找,家族裏有男性為此事專門從外地回鄉,夜裏給她們“撐膽子”。但沒過多久,表弟的腳磨起了泡,三叔的腿摔了,妹夫的腰扭了,漸漸也就不好意思再麻煩親戚。

母女三人每天拿著木棍、竹竿、鋤頭、耙子,穿著連到大腿的水褲,去翻滸苔下麵的每一個水窪和石縫,海上的蒼蠅圍在臉龐打轉,悶出一身汗水,每天必須換一套衣服。

6月中旬,當地海警獲得的一段雷達監控視頻顯示,5月9日晚20時左右,靠近李鈞皮皮蝦網區的海域,曾有兩艘船發生過數分鍾的近距離行駛,從移動軌跡看,一艘船多次靠近、追逐另一艘,最後兩艘船分開。但這是否就是李鈞的遭遇,暫未得到官方確認。

為了追查線索,李家姐妹漲潮就去走訪漁民和村民,數不清跪過多少人,“尊嚴不值一提”。但不肯幫忙的人仍然惜字如金。

 

李瑗和李珍時不時去看父親的快艇,尋找新的線索。

 

 

7月初,姐妹倆開始發抖音求助。有網友私信說,5月26日,表叔王峰屍體被發現的同一天,曾在另一處海域的防浪石下見過一具男屍。發來的照片裏,男屍的衣著與李鈞完全相同。

事發近兩個月後,父親還活著的幻想和找到遺體的願望同時落空——老李失蹤後,姐妹倆偶爾也會想,他會不會流落到哪個荒島了?他的手那麽巧,早年開過家具廠,家裏的家具都是他親手打的,在荒島一定也能活下來。看到屍體照片的一刻,李珍和李瑗在車裏崩潰大哭。

後來她們得知,男屍所在的位置涉及到不同單位的轄區劃分,駕車抵達該位置的必經之路在一家公司園區內,因某位負責人忌諱殯儀車,沒讓進門。屍體當天沒有打撈,隻是有人給屍體係上了一個紅色浮球,方便日後尋找。

而且屍體曾在防浪石下出現多次,許多村民都見過,“(發現)三四天之後,那個’東西’還在那兒,沒敢看”。牌友老賈去附近海域挖海螺,也曾聽人說起,前段時間不敢趕海,岸邊有屍體。

“海裏不存人”是當地的老話,傳說人死在海裏,大海會把人送上來一次。之後肚子破了,裏麵的氣散掉,就會沉底,再也見不到了。當地漁村講究落葉歸根,忌諱葬身大海,各家族在村裏都有一塊地作為祖墳,死後擇吉日下葬,跟祖先葬在一起。喪葬儀式的講究很多,子孫要紮紙空調、紙電視,給老人“送盤纏”。李鈞為他的父親送葬時,在靈前守孝三天,長跪迎送吊唁的親友。

為了讓李鈞依家鄉的風俗入土為安,從7月開始,母女三人轉移到他屍體出現過的海域繼續尋找。老漁民指點她們,時間過去這麽久,屍體肯定已經腐爛,所以找的時候不要戴口罩,要對氣味敏感,同時留心地上有沒有浮著油脂和人體組織。

石縫裏麵散落著各種各樣的垃圾,三個人找了好幾個月,對幾乎每處垃圾的位置都熟悉了,瞟一眼就知道是已經翻看過的東西。

李瑗和姐姐把附近村裏“會看事兒的”都找了一遍,每個人指的方向都不太一樣。有人說帶一件死者的舊衣服去海邊,可以“招魂”。有人說要給龍王燒紙,她們就跪下對著大海磕頭,求神明把爸爸送上來。明知道沒有科學依據,但也願意嚐試,“哪怕找到一塊骸骨,一件衣服也行啊”。

也聯係過有科學方法的潛水救援誌願組織,潛水員分析,男性遺體一般麵部朝下,體內的空氣出不去,胃裏麵食物發酵脹氣,正常2-3天就會浮上來,之後氣體逸出便會沉海,也許會因發酵不完全反複浮沉,但“找到的可能性不大”。原本誌願者也打算下海試一試,但不巧趕上台風、疫情,時間過去太久,再打撈已經沒有意義。

找父親的路從夏天走到秋天,滸苔開始幹枯,變黑,縮進沙子裏去,礁石和海灘的表麵裸露出來。10月13日,有趕海的人指引她們,在廢棄的漁網中間,發現了2塊人類腿骨和幾塊脊椎骨,報警做DNA鑒定後,確認是失蹤157天的李鈞。

 

去年5月26日,李鈞的遺體曾出現在防浪石下麵。

 

 

 

冷暖

 

聽說李鈞出事,小嶽和很多釣友都感到驚訝,“他怎麽可能出事?” 小嶽常跟李鈞出海,挺欣賞這個老頭,誰帶的魚餌、魚鉤、魚墜不夠了,他就免費送一點;哪個客人沒釣到魚,他會主動少收錢。跟著他釣魚這幾年,小嶽隻遇上過一次惡劣天氣,當時李鈞穩穩地駕船穿過了風浪。

在海陽當地,像李鈞這樣載客釣魚的“船老大”有不少,老邢五六年來一直搭李鈞的船出海,從未找過別人。出海時李鈞駕船,在近海的幾個釣點中找尋找銅魚、鱸魚、寨花魚、黃穀子。等魚上鉤的間隙,三五釣友分享各自帶來的醃蘿卜、花生、小酒,換著煙抽,交流釣魚心得——風力、海裏的“流”和運氣,都直接影響漁獲。

在鳳城鎮,一個老十字路口分隔開4個村子,一直到前年,南邊的村子還坑坑窪窪,北邊是水泥路幹淨平整。二十多年前,李鈞從南向北跨過馬路,成了鎮上最早搬進樓房的那批人。他開過家具廠、開過飯店、收過海米、後來又開毛衫廠,最多時雇了二三十個工人,在當地一直小有名氣。大女兒李珍的“小滿月酒”上,鎮上很多“名人”都曾上門慶賀。

在李瑗的回憶裏,所有關於老李的事都暖融融的。從小父親就給她買大城市才有的潮流服裝和新奇零食,偶爾帶回來一些男孩款帶領帶的製服和馬靴,當時她和姐姐梳小偏分頭,還抹著頭油。

後來聽母親說,老李也曾想要男孩,但整個成長過程中,兩姐妹從不覺得父親重男輕女。海陽的漁船不讓女人上,說是怕不吉利,李珍有次不小心踩了一腳別人的船,對方很凶地罵她,父親明知“理虧”,也毫不示弱瞪了回去。

 

李鈞一家牆上的老照片。

 

 

長大後,李鈞對女兒們事業的要求不多,隻希望她們留在身邊,一周至少回家一次。剛畢業的時候,李瑗渴望去北京闖闖,但沒說出口,“那時挺縮頭烏龜的,知道爸爸肯定不同意”。很快李鈞就幫她在海陽找好了工作,國企,有五險一金,不累。後來李瑗轉行做過韓國代購和美容,偶爾會想如果當時去了北京,也許人生會不太一樣。但她從來不怨李鈞,“爸爸是怕我過不好”。

李鈞出事後,鎮上開始傳出流言,說他是職業“海盜”——買快艇專門偷別人的網。

事發碼頭邊上的村民趙萌說,海陽這邊偷別人網的特別多,“偷海的”不讓人好活,人家也不會讓他好活。趙萌聽說過李鈞的事,猜測他“不是搞自己的網”。

王猛是附近海域的養殖戶,他覺得快艇偷不了多少海鮮,類似於偷摘了農民的果子,就算真偷也不是你死我活的仇,最多“罵他幾句”。何況出海的人大多互相認識,在別人承包的海裏撒網也正常,養殖的海鮮不會跑,互不影響。

事發時是禁漁期,過後不久,漁政部門開始嚴查出海捕撈,影響了不少當地人的生計。也有人把這歸罪於李家姐妹,說她們“每天待在各個碼頭,專門舉報出海的船隻”。

姐妹倆氣得睡不著覺,竭力反駁偷海的說法,“如果買快艇專職偷海,應該買馬力100匹以上的快艇,而不是馬力60匹的。” 她們稱有漁民事發前看見父親和表叔在自己的網區作業,並在警方處做了筆錄。和李鈞一起出事的表叔王峰,他的兒子後來出海看過,兩人的皮皮蝦網區附近是海蠣子養殖戶,當時架子是空的,沒養什麽海鮮。

兩人死因目前仍然沒有確切說法。“海上的事難查,不好找證據。” 靠海為生的人說,兩船意外相撞的可能性較小,海上很寬廣,不像陸上的車流;仇殺的可能性也不大,漁民什麽時間出海,隻有自己知道;有時海麵風平浪靜,但也不能排除被暗流卷走的可能。

一位有十餘年駕船經驗的快艇俱樂部老板,曾發給李家姐妹自己對案情的判斷:可能是兩船發生口角,臨時起意撞擊。但這些都是猜測,據封麵新聞2021年12月29日報道,當地警方正參與調查,尚無定論。

 

海警提供的雷達視頻顯示,李鈞網區曾有兩艘船近距離並行行駛、追逐數分鍾,但是否為李鈞的遭遇暫無官方確認。

 

 

 

熱心網友幫助分析案情,畫撞擊瞬間的示意圖。

 

 

李瑗和姐姐在網上發布求助貼後,最開始一些好心人主動提供線索,幫忙分析案情、甚至提出捐款。後來求助視頻發的多了,有人說她們“生生做起來一個抖音號”、“想當網紅”、“號養得差不多了,可以帶貨了”。還出現了私信辱罵:”你個喪門星,你和你爸都該死”。

與陌生人之間的信任感漸漸消磨。有人說拿出十萬塊錢,就能找關係幫忙立案;有人佯裝知道線索,索要兩萬信息費。被騙的次數多了,李瑗和姐姐每接一個電話,不免開始分析交談中的疑點——又是騙子嗎?是不是“肇事方”的人來套話?

被騙得最慘的一次,是一個“知情人”說事發當天在海陽出海,卸了一艘快艇的海鮮,細節說的有頭有尾,很符合姐妹倆重點懷疑的“肇事船”,連有刑偵經驗的專業人士都對這條線索“感興趣”。她們去威海找了“知情人”五六次,每次都帶煙帶禮品,甚至直接送錢,幾次加起來花掉數萬元。

連續四個月,兩人被他指揮得四處奔波,找到線索就交給警方查證。直到今年1月,警方發現所謂的“知情人”根本沒到過海陽海域,後來他本人承認,細節全是編出來的,想騙點錢。

 

兩種選擇

 

得知寄予厚望的線索是假的,李家姐妹又一次去海邊尋找父親。一路翻過沙土下破損的頭盔、褪色的動物骨骼、磨出碎毛邊兒的髒外套,一直走到父親遺體曾出現過的那塊防浪石。李珍新印了一些懸賞卡片,把懸賞金額提高到50萬元——如果真有人能找到“凶手”,就把房子賣了支付酬金。

她以前賺錢的目的,是希望能帶爸媽旅遊,讓他們晚年享清福。父親離開後,李珍一下子失去了賺錢的動力,她和妹妹都辭了工作,9個月來一心一意找尋父親,追查“凶手”,不惜傾盡所有。她一直獨自撫養上小學的女兒,這幾個月對孩子疏於照顧。一開始她瞞著女兒說,“姥爺給你釣魚去了,釣滿箱就會回來”。日子久了,女兒問,姥爺到底要釣多少魚啊,我不想吃魚了。

每當李珍和外人講起父親,女兒就拿起玩具或手機,把音樂開到最大聲,有一次李珍發火了:“不是跟你說過,打電話時不要打擾我嗎?” 女兒小聲說:“我想轉移你的注意力”。

李瑗也推遲了懷孕計劃,原本的積蓄花得差不多了,外出找線索有時就睡在車裏,希望把剩下的錢用在最有價值的地方。很多親戚勸她們別太執著,連母親後來也說,“查不出來,你們還能不過了?”

 

李鈞平時喜歡坐在炕頭整理魚鉤。

 

姐妹倆沒想過放棄。鳳城鎮人重視孝道,要是有人不照料生病的父母,會被鄉親們在背後“戳脊梁骨”。

提起“全職”為父追凶的兩個表妹,王宏斌很是佩服。王宏斌39歲,個頭高大,租了一個大棚養皮皮蝦。父親王峰那天和李鈞一起出海,再沒回來。

李珍和李瑗喊王宏斌一起追線索,他說晚上要幹活,所以白天要補覺,下午兩三點才能出發。到了傍晚,又要回去幹活了。在追查凶手這件事上,王宏斌和李家兩姐妹有很大的分歧——在王宏斌看來,生活還要繼續。

父親遇難後,王宏斌感到最大的變化是撲麵而來的經濟壓力。老婆剛下崗不久,還有兩個孩子和母親要養。以前父親捕魚每年還能賺幾萬塊,偶爾替他照看蝦棚,現在生活重擔全落到自己身上。為了給他減輕壓力,一直在家帶小孩的母親出去找了一份洗碗工的工作。

王宏斌是靠海吃飯的人,之前去海邊找“凶手”時,查了碼頭的監控和船隻,他心裏別扭,後來換了個碼頭收皮皮蝦。後來再一起追查時,便不太說話。李珍兩姐妹印了懸賞傳單,讓他去貼東邊的海域。後來親戚在他車上發現傳單還在,他說“貼了也沒啥用”。

李珍當麵向他表達了失望,鎮上也漸漸有了些“他爹死了也不去查”、“讓兩個妹妹跑在前麵追凶”的閑話。王宏斌覺得,理論上確實應該自己衝在最前,但他是家裏的“頂梁柱”,沒有這個條件。

盡管跟父親不那麽親近,從小到大挨了不少罵,但王宏斌仍惦念父親曾拿出血汗錢幫他填補虧空,心裏難過。出事那天中午,父親在家裏等李鈞接他出海,王宏斌拉了一車蝦籠回家,王峰看到立刻上手幫忙卸貨。“最後一麵了,他還在幫我幹活。” 王宏斌說。

 

王宏斌養殖皮皮蝦的大棚。

 

去年8月之後,他提出和表妹分頭追查真相,兩家人很少聯係。也有村裏人理解王宏斌,認為李家太過“極端”。

在李家,幾乎所有大事以前都是李鈞決定。二十多年前做蝦米生意失敗,虧了錢,馮素華就跟著李鈞一起借錢,慢慢還。後來開毛衫加工廠,李鈞每天研究怎麽落線、怎麽係線頭,男人的一雙大手能係出來特別小的線疙瘩,靠著這個手藝,他順利接到更多大廠訂單。

馮素華不懂這些,就負責在家驗貨、管錢、照看工人。有一年趕上用工荒,馮素華這輩子第一次去外地,就是跟著丈夫去工人們的老家德州,挨家挨戶勸說回廠幹活。後來李鈞買了一台全自動的織毛衫機器,夫妻倆半夜替著班起床,檢查機器有沒有卡線、織錯的故障。

兩人年過半百後,身體支撐不了頻繁熬夜,李鈞便退休去釣魚了。當地忌諱女性出海,馮素華不能去,想到別人的毛衫廠打工。李鈞不許,他和妻子說,向來是“老爺們兒賺錢養家”,一輩子沒給別人打過工,到老了妻子怎麽能遭這份罪。

但馮素華堅持去了,她的工作是“抽毛衫片”,不算辛苦,隻是每抽一次,要用拇指摁一次線頭剪,一天下來拇指指甲蓋疼。李鈞從淘寶買了個兩指操作的小剪刀給她用,半年以後還是心疼,不許她再去了。

事發後的9個月,李鈞不時出沒在妻子的夢裏。腰板還是挺得筆直,像剛結婚的時候一樣。他同往常一樣話少,在炕頭邊站了很久,向妻子吐出一句話,“想吃啥就買啥”。

在大女兒李珍的夢裏,他也不說話,而是拉著她走到桌子旁,在一把扇子的扇骨上寫字,寫的是“妹妹”、”孩子”、“家”。李珍37歲了,性子最像父親,有一點“倔”。

當年結婚觸發了父女之間最嚴重的一次爭執。她選了一個小夥,家裏條件差,李鈞堅決不同意,怕女兒受委屈,但李珍堅決要嫁,幾輪爭吵後父親妥協了。後來婚姻變故,李珍覺得對不起父親,“從小為我操碎了心”,甚至退休後下網撈皮皮蝦,可能也是為了多賺點錢,貼補自己。

 

外孫女偷拿姥姥手機,給李鈞發的短信。

 

每年正月十三,靠海為生的海陽人會舉行盛大的祭海儀式,祈禱出海平安,魚蝦滿倉。那天李鈞也會精心準備,忙活著買蛋糕,蒸饅頭去參加祭海。今年隻剩下一艘破損的快艇,和事發碼頭其他廢棄的船隻放在一起,9個月的風吹日曬,綠色的蓋布已經發白、碎裂,垂下流蘇。

姐妹倆還沒放棄“追凶”,總覺得爸爸“受冤”而死,“這是女兒該盡的責任和義務”。白天她們開著父親留下的車,四處查證線索。懂船的網友問,發動機是當場撞掉的,還是船在海裏漂著的時候碰掉了?她們就趕往碼頭,把發動機電線的斷口拍下來。

晚上,她們逐條分析網友留言,記下所有疑點和線索。李珍有了一個新習慣,母親和女兒都睡了之後,喜歡獨自喝點酒。這個習慣像爸爸,從前他也愛喝,藏了一玻璃櫃的好酒,擦得錚亮。

最近又有人說,青島某碼頭衝上來一艘快艇,船殼有擊打的破洞。她懷疑是遺棄的肇事船,又和妹妹驅車一兩個小時,奔往青島的海邊。何時回到正常的生活,她也不知道。有天在外吃飯,李珍直愣愣地看著工作人員忙碌,“真羨慕,以前我也像他們一樣”。

 

李鈞出發的碼頭。

 

(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為父追凶兩年後,她們等到了投案人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08-14 21:15 Posted on 北京

 

圖文 | 薑婉茹

編輯 陶若穀

 
 

從父親在海上消失那天開始,李珍和李瑗的生活,就在希望的升起與破滅間循環。

牽動她們情緒的,一開始是潮汐和海風。最初的幾個月,每天退潮時,她們翻找著海灘的石頭縫,搜尋父親的骸骨。每當海上刮起一陣大風,就帶來一些希望——會有更多海底的東西,被海浪卷上岸,裏麵或許會有父親和他的遺物。

後來一次次攪動她們生活的,是無數陌生電話——很多人聲稱了解父親遇難的事。2021年8月,一個“知情人”說,肇事者要在威海石島參加船員考試。姐姐李珍在考場外空坐了一整天,看著來往的人,分辨哪個符合“知情人”的描述。每拍下一個人的照片,對方都說不像。她甚至雇了一個人參加考試,方便接近可疑的人。

那天沒有收獲。“知情人”又指導李珍,雇兩個人去跑船,跟上疑似的肇事者,找機會錄音當證據。工資每月8000塊,對方推薦了合適的雇員,又收了幾千塊機票錢。妹妹李瑗追著這條線索,去了江蘇調查,為了省錢在車裏住了好幾天。當時還是夏天,李瑗被蚊子咬了許多包。

那次的循環周期長達4個月。兩姐妹給“知情人”送了幾萬塊錢和東西,拿到一點線索就四處奔走。直到警方發現所謂的“知情人”,案發當天根本沒到過海陽海域,更不可能見過肇事船。後來他承認,從頭到尾都是編的,就想騙點錢。

到了2022年初,一個山東海陽的本地號碼,又讓循環重新開啟。電話那頭的男子拒絕透露身份,隻說“受上麵一個很厲害的人委托,監控可疑人員”。據他所知,一艘可疑船將在海陽港靠岸。他約姐姐李珍單獨見麵,並稱“這是最後一條線索,如果再沒進展,案子就會被’封存’,基本查不到了。”

赴約那天,妹妹李瑗不放心,也跟著去了,叫上了男性親屬開車暗中保護。姐妹倆上了陌生男子的車,開門就是一股海腥味兒,那人黑黢黢的,長得像個漁民。她們後來依靠警方才得知,此人剛出獄不久,一直在說謊,主要是對李珍“有別的想法”。

 

兩姐妹在海灘上尋找證據。

去年2月,兩姐妹發出了50萬元懸賞通告。抖音上不斷有人私信她們,提供似真似假的線索。有人說事發時隨手錄了視頻,可以拷貝給姐妹倆,但必須給一千塊買個好U盤。錢一轉過去,騙子就失聯了。很多時候就算感覺可疑,她們也想試試,“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寧可信其有,並不是騙子多高明”。

今年5月初的一天,夜裏十點多,李珍已經睡了,又被一個電話吵醒。對方聽上去喝了酒,語無倫次的,還問她有沒有對象。李珍以為又是騙子,或者無聊的人,直接把電話掛了。電話也打到了表哥王宏斌那裏,他的父親跟李珍父親一同在海上消失。王宏斌也把醉漢的電話掛了。他們沒意識到,這就是李、王兩家等待了兩年的電話。

打電話的人為了50萬賞金而來,酒醒後,他說事發時自己就在肇事船上,也講了一些跟案發情況吻合的事,再問就要“付費”了。李珍約他見了麵,承諾為他保密身份,確認線索屬實後,將會支付更多賞金。

5月下旬,該男子向煙台警方投案——經多方了解,他確實是知情人,如今家裏缺錢,趁著一次喝多了酒,撥通了懸賞電話。他提供線索後,警方找到了疑似肇事船(以下簡稱“肇事船”),將船漆同死者快艇上撞擊位置的痕跡進行了比對,比對結果一致。船漆是一個關鍵線索,相撞時,“肇事船”的船漆蹭下一些,留在了李珍父親的快艇上,是一種鮮豔的紅藍漆。

 

父親快艇上,肇事船留下的紅藍船漆,後被警方切走取樣調查。

據李珍講述,提供線索的男子是“肇事船”上的船員,他向警方投案後,和他同船的幾人先後被采取了刑事措施,除船長外,其他人現已被釋放。據多方核實,目前僅船長一人被批捕,兩船相撞原因暫未公開。6月15日,紅星新聞曾致電煙台警方,警方稱此事已刑事立案,但案件還在偵辦期,詳情不方便透露。

李珍終於看到了那艘追了整整兩年的“肇事船”,長13米,比父親5.8米的快艇大一些。這艘船曾在今年春天被賣掉,刷過新的漆,立案後又被追回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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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的日子,在李珍看來,像是命運開的玩笑。早在事發後一個月,她就曾與“肇事船”擦肩而過——附近碼頭上大型快艇並不多見,何況它當夜還出過海。當時她想吊起船來查底部劃痕,船主甩了臉子,不讓查。後來出現了別的“證據”,她沒再懷疑這艘船,急著去調查新線索了。

在海陽鳳城鎮,十字馬路從中間穿過,把這個海邊小鎮分成4個村子,每村大約有500戶人家。兩年裏,李珍和李瑗姐妹到鎮上找線索,村民遠遠看到了,都小聲議論著繞路走。

有次聽說一戶人家可能知情,姐妹倆上門拜訪,主人家臉色很難看,衝引路的人發火,問帶她們來幹什麽。後來她們才知道,村民忌諱死亡,她倆身上帶著孝,不吉利。也可能是怕遭到報複,萬一惹到誰……海上的事難查。

查出“肇事船”後,李珍的表哥王宏斌感覺特別荒謬。船長竟是個老熟人,50歲出頭,和他一樣靠海為生。事發後,兩人在碼頭上遇見了,還互相開開玩笑;在麻將桌上也會遇見,船長就坐在王宏斌旁邊,“說說話、發支煙,一直挺熱情”。直到今年5月警方正式立案,王宏斌才知道苦苦尋找的“仇人”就在身邊。

村裏也因此多了流言。之前就一直在傳,說李鈞(李珍、李瑗的父親)和王峰(王宏斌父親)去別人的網區偷魚,被人撞死了。王宏斌親耳聽到兩個老頭湊一起嘮嗑,說自己父親偷魚,他感覺在村裏抬不起頭,又無法自證。

李珍和李瑗本以為找到肇事嫌疑人,這些聲音就會消失,還父親清白——他是個最好麵兒的人,穿衣服都不穿休閑服,愛穿襯衣西褲,熨得板板正正,特別在意形象。而“偷魚”的說法現在還在流傳,在網上一看到這類評論,她們就截圖交給警方。

李珍覺得事情遠沒有結束。同船船員是否應該擔責?凶手是否會得到應有的懲罰?到底是意外還是故意殺人?如何還原出真正的案發經過?一切還在混沌之中。“隻有真相能讓我們釋懷”,李珍說。

為了追查真相,兩年來她們去過威海、濱州、青島,在不同的村子裏走訪,也出現在一個個陌生的碼頭,經常淩晨才回家。

 

李珍、李瑗調查過的碼頭。

有次在大壩上尋找塗紅藍油漆的船,突然一條狗竄了出來,衝著李珍撲上去,把她的腿咬出了血。養狗的人看到了,對著她們一頓吼:“誰讓你們進來的,活該。”在醫院打針的時候,積累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姐妹抱在一起哭——努力這麽久,什麽都沒查到,還讓狗給咬了。

但比起追凶路上的挫折,更難熬的是無事可做。有長達一年多的時間,沒有什麽實質性線索,李瑗感覺被大家遺忘了,她反而期待電話再密集地響起來,“哪怕是騙子,也能帶來點新思路”,“想花錢(買線索),但不知道給誰。”

實在不知道能查什麽了,能去的地方全跑遍了,姐妹倆隻好在家裏待著,吃飯吃不進,睡覺睡不著,昏沉沉度過一整天,誰都不說話。

小城海陽有著漫長的海岸線,到處都是散心的去處。如今她們要繞著海邊走,海浪聲隻會帶來壓抑和恐懼,總想到爸爸就在海底。往年夏天,一家人會去趕海,鏟沙灘石棚上的海蠣子,就著玉米麵大餅,邊鏟邊吃。爸爸水性好,每次都去深海,撈很多叫“老鼠尾巴”的海草,一般人根本找不到這種菜。

新年成了最讓人害怕的日子,以前父親會笑著舉杯,提議每個人說說心願。後來飯桌上安安靜靜,母女三人低著頭,大口把飯往嘴裏塞。

父親的座位上,擺了一雙筷子,一杯飲料,還有他愛吃的芝麻糖。在這個山東家庭,禮節是最被重視的,客人來了,要讓到最好的位置、離菜最近的地方。姐妹倆從小就知道照顧客人,端茶倒水,父親為此很自豪。

他對兩姐妹的教育也傳統,小時候吃手指頭,會被拿筷子打手。上了中學,不讓穿破洞褲、超短裙,要本本分分地穿衣服。海陽鳳城鎮人重視孝道,父親的孝順在村裏有些名氣,早年間白蘭地不便宜,爺爺喜歡喝,父親就使勁兒買。後來爺爺病得不能動了,有好吃的,父親都緊著爺爺,送到床頭。爺爺病逝的時候,父親為他守孝,跪了三天。

父親去世後,按當地的風俗,如果不帶他回家、跟祖先葬在一起,據說魂魄會一直徘徊。尋找父親就成了兩姐妹的信念。

在他失蹤157天後,她們在廢棄的漁網中間,找到了2塊人類腿骨和幾塊脊椎骨,經DNA鑒定確定是父親李鈞的骸骨。

父親消失的海灘上,散落著一些廢棄的漁網。
 

------

如今,看到年齡、高矮、胖瘦跟父親差不多的人,姐妹倆平時壓抑的情緒就有點繃不住,闔家團聚的日子,再也沒有了。

妹妹李瑗33歲了,原本在備孕,父親出事後顧不上了。李瑗平時就陪著媽媽和姐姐,很少回自己家。“我對象也挺倒黴的,怎麽就找了我呢”,她感覺對不住丈夫,提出過離婚,丈夫堅決不同意。

剛結婚時他們會為雞毛蒜皮的事吵架,但一起經曆了追凶這兩年,兩人感情更親厚了。丈夫默默賺錢,從未勸過李瑗放棄,他告訴李瑗,“如果賞金能加到100萬,也許知情人就會站出來”。他是個寡言的人,李瑗有時崩潰哭起來,就輕輕拍拍她。

去年11月李瑗懷孕了,得知這個消息,她哭了好長時間。這兩年身體消耗厲害,例假不準,內分泌失調,天天熬夜,擔心保不住孩子,又覺得可能是父親保佑,“年齡再大就不好懷了”。李瑗心裏沒什麽高興的感覺,懷孕令她對父親和姐姐心懷愧疚。

前三個月,她在家裏保胎,姐姐獨自在外奔走,不太跟她分享追凶進展,每當聯係不上姐姐,她就坐立不安。

保護妹妹,是李珍一直以來的習慣。李珍比李瑗大5歲,性格隨父親,要強、剛硬,父親說她“應該是一個小男孩”。她工作也早,十幾年前在海陽開了一家美發店,常給妹妹買吃的穿的,有事衝在前麵。後來美發店遇上了燃氣爆炸,店麵毀了,當時李珍也懷著孕,她挺著肚子租了臨時店鋪,四處奔走申請賠償。

父親一直是她依靠的大樹。少女時期是父親出馬,嚇走了追她的小地痞,長大後又是父親幫襯她開店、買房。李珍的鑰匙缺個環扣、駕駛證沒有保護套,他也記在心上,挑簡潔大方的買給她。跟父親罕見的爭吵,是在結婚的時候——李珍選的男友父親不同意,李珍堅持自己的決定,兩人結了婚,又離了婚。

 

父親李鈞的舊照。

父親走後,李珍成了家裏的頂梁柱,是否給父親做衣冠塚、如何跟線人交涉,家裏的大事都要她拿主意,“必須把這個家頂起來”。李珍懷念躲在爸爸身後的日子,她發現自己並不喜歡做決定。

妹妹李瑗的個性隨母親,溫柔和順,遇到衝突總想回避,“萬一打起來多恐怖,我可不會打架”。以前她是受照顧的小女兒,過得無憂無慮,姐姐就像半個媽媽。追凶的兩年裏她才意識到,其實姐姐也需要保護。

姐姐單身一人,要撫養女兒,要照料媽媽,要找線索,還要想辦法賺錢。父親出事後一個多月,趕上李珍女兒過生日,李珍買了一個樂高玩具,騙女兒說是姥爺買的。孩子放暑假之前,李珍一直不動聲色地瞞著。

李瑗見過姐姐脆弱的樣子。她會突然抱著李瑗大哭起來,說想爸爸了;偶爾也自我懷疑,會不會哪一步查錯了?是不是能力不行?三個月保胎期一過,李瑗立刻加入追凶,“不想讓姐姐一個人,我隻陪在她身邊也好”。

李珍(左)和李瑗在父親的快艇上搜尋證據。

親戚朋友勸她們放棄,勸得最多的是母親。“這樣下去就把自己拖死了”“查不出來,能查早查出來了”,這些話她們聽到太多次,聽了就聽了,不吱聲。確定肇事者被抓的那天,李珍才敢告訴母親,母親大哭了一場。

勸了女兒那麽久放棄,那天她才說,其實自己最希望抓到凶手。母親70多歲了,不懂法,跟外人溝通說不到點子上,姐妹倆追線索的時候,她在家幹著急。以前都是丈夫開車載著她,如今她打車都打不了,手機用不明白。住在村裏的時候,趕大集是給現金,如今搬到了城裏女兒家,去超市要排隊、掃碼,她也得一點點問別人。

現在,李瑗也快當媽媽了,開始能代入父母的視角思考——如果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兩年了,一定會勸孩子放下,否則父親會內疚自責,他生前就說過,“隻要能動彈,就不想連累你們。”父親不太表達自己,但內心細膩,看見有哲理的話,喜歡抄在紙殼上。李瑗在他床頭上看見過一句,“人不要知道很多,就會活得輕鬆快樂”。

心灰意冷的時候,她也想過,會不會海上的事,真的查不出來?會不會沒法給父親公道,一輩子活在悔恨中?但這些話,她沒跟姐姐講過一句,家裏全靠一股氣兒撐著,怕開了口,就泄了。

 

父親消失的海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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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保護隱私,文中人物均為化名。文中圖片拍攝於2022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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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最強平克頓偵探社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09/10/2023 postreply 10: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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