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702)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9-08 19:46:5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89746 bytes)

 

渴望GAP的年輕人,去海底撈當服務員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3-07-07 01:28
 
 

在海底撈打工,也不能和所有的煩惱說拜拜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湧向海底撈。以前,吸引他們的是學生卡打折,而現在,則是打工。

 

人生的前二十幾年,他們在既定的軌道上一路飛馳,但在某一天,腦中卻突然浮現出“停下來”的念頭,怎麽也打消不掉。
 
於是,海底撈就成了臨時上岸的落腳點。來到這裏的年輕人,堪比在一所社會大學進修,從收台、洗碗、切水果的日常瑣屑裏,學習真實社會的人情世故。
 
這裏就像一個驛站,不斷見證到來與離開。

 

 

 

體麵的選擇

 

當一個人身上隻剩四百塊錢,在求職方麵,他不會有很多選擇。創業半年虧三十萬的城哥,就是被海底撈招聘上“包吃包住”四個字吸引的。

 

人生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搞砸的。在過去的小十年間,城哥做過媒體,也回老家搞過養殖,但如今一切重啟時,他已經住進了海底撈的員工宿舍裏。

 

宿舍是群租房,離上班的地方不遠。不到十平米的房間裏放了八張床,上下鋪,有點像大學宿舍的感覺。

 

但年過三十的城哥早已失去了大學時的睡眠。一間宿舍八個人,每人都身處不同的崗位,作息很難統一。幾乎每天晚上,城哥都會被更晚回來的舍友吵醒,大概在夜裏兩三點,他才能正式入睡。

 

在健康證還沒有辦下來的那幾天裏,城哥總是坐在宿舍裏無所事事。

 

他每天的盼頭就是吃飯。午餐是上午十點半,晚餐是下午三點半,和顧客的用餐時間錯開。飯是專門的員工餐師傅做,葷菜不多,但管飽。

 

海底撈提供的員工早餐,花樣很多,可以自選

 

吃、住都有人管,生活幾乎可以沒有開銷,每個月有工資,錢還能攢下來。城哥最初的設想就是如此,攢點錢,然後去尋找下一個更合適的工作。

 

某種程度上,可以把“去海底撈上班”當作一場Work Holiday,一種臨時的過渡體驗,等成年人整理好心情後,一切終究回到正確的軌道上。

 

嬛嬛曾是“別人家的孩子”,從小到大學習都很好,畢業一兩年就進入了頭部大廠。然而在她眼裏,這份外界看起來高薪而體麵的工作,就如同在流水線上洗大腸一樣,令人作嘔。

 

每天早上八九點,嬛嬛和形色匆匆的上班族們一起擠地鐵。既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擠進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擠出來的。唯一的感覺就是,下一秒心肝肺都要被擠爆。

 

工作裏和客戶無止境的拉扯讓嬛嬛感到疲憊,而另一邊,老家的父母還在電話中催她考公。她終於厭倦了自己一直正確的人生,掀翻了牌桌。

 

之後的一年裏,嬛嬛幹過直播、擺過地攤、做過促銷和客服......這個“好孩子”幾乎是報複性地體驗了所有軌道之外的生活。不過,沒體驗過餐飲是她一個小小的缺憾。

 

於是,她想到了海底撈——一個足夠穩妥的選擇。

 

這是一家幾乎遍布中國各大城市的上市公司,店員笑盈盈的麵孔和周到服務堪稱業界標杆。洗手池前的香水、護手霜、漱口水,抹去了以往火鍋店“味道大”的刻板印象,通宵的燈火下,一切都井井有條。

 

海底撈經典的四宮格火鍋,0元清水鍋讓很多人嚐試到DIY鍋底的樂趣

 

兩年前大學畢業後,小周成了一名沒編製的小學老師,家長看她年輕,對她的態度就像使喚丫鬟。半夜三更拋過來一道數學題,小周就得從床上爬起來給孩子講,從這角度來看,做老師和做服務員好像也沒什麽區別。

 

無奈地被拋下也好,主動地跳出也罷,一個不爭的事實是,越來越多高學曆的年輕人來到海底撈。

 

嬛嬛一組麵試的十個人裏,有一半都是大學生。負責麵試的店長明顯不關心他們大學的等級,隻會給所有人平等地蓋上戳,“在上學”或是“已畢業”。

 

 

 

海底撈的秘密

 

當一個人的身份從顧客轉變成海底撈員工,意味著,有些秘密要掩蓋不住了。

 

小鴻上一次以顧客身份來吃海底撈,還是去年年底。

 

那次他帶著女朋友,想有個不被打擾的二人世界。店員貼心地把他們帶到了餐廳裏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卻也始終沒忘記,要在第一時間趕過來,把他們倆杯裏的飲料盛滿。

 

等穿上海底撈工作服後,小鴻才明白事情沒那麽簡單:“盡量不讓客人倒水”是一項員工必須完成的KPI。

 

倘若一名服務員“放任”顧客自己倒水,這一幕將被天花板上的監控記為證據,員工可能會麵臨處罰。

 

小鴻在海底撈的崗位是收台。一般來講,客人結賬離開後,5分鍾內,他就要上前把桌麵收拾幹淨:藍色毛巾擦殘渣,黃色毛巾擦油漬,白色幹毛巾完整擦一次桌麵,最後用粉色毛巾擦客人坐的椅子。

 

如果是用餐高峰期,整個清理過程不能超過十分鍾。如果不幸超時,小鴻就會收到一張“黃卡”,這意味著懲戒,第一次是警告,第二次就是罰款。

 

在海底撈,服務員會盡力滿足顧客的各種需求

 

他來海底撈打工的初衷就是學習。今年25歲的小鴻,算上實習已經在IT行業裏做了四五年。雖然月薪接近兩萬,但他卻總是惶恐,因為擺在程序員麵前,“35歲”是道逃不開的詛咒。

 

擔心鐮刀落在自己身上,小鴻想換個賽道,“做一份老了也能做的工作”,餐飲正是他看好的下一個方向。

 

“都說餐飲很累,海底撈又是行業裏出的名的壓力大,”抱著觀摩學習打心態,小鴻在海底撈體驗了一個月,每天上班10小時,除了收桌子,傳菜、洗碗都要做。

 

有些餐廳對服務質量的要求精確到秒,比如“客人到桌5秒內,必須有服務員接待”;還有一些崗位工資也是計件的,傳一盤菜4毛,收一個轉移箱也是四毛,多勞多得。

 

因此,對於服務員而言,時間就是金錢。每走快一步,就意味著為自己掙得了更豐厚的報酬。所以坐在海底撈裏,你能見到的所有服務員都是腳步匆匆。

 

小周最開始並不理解這一點,直到她的大步走被貼上了“懶散”標簽。餐廳經理提醒她,在海底撈,小步快走才是標準姿態。

 

對於高學曆的年輕人來說,海底撈就如同一所社會大學,流水線般的標準服務將重新教會他們待人接物的準則。

 

嬛嬛在前台站了半個月後,對服務員的“眼力”要求深有體會。看到小孩,要主動贈送玩具;看到老人,要主動拿來坐墊;看到孕婦,要主動提供話梅、介紹營養菜品......要是等顧客說出來才行動,一切都太晚了。

 

六一前一天,嬛嬛工作的餐廳為顧客準備的驚喜花束

 

與此同時,海底撈將員工分為四個等級:初級、中級、高級、擔當,不同級別的員工擁有不同的自由度。

 

一個前廳的“擔當”,可以獨立安排自己的任務,可以自行判斷給顧客送什麽禮物,也可以協調同級間的工作,而不再需要聽命於組長。

 

為此,許多入職兩三個月的人,無論年紀、學曆,都在手機上申請成為擔當、並接受考核。

 

也就是說,在海底撈的江湖裏,不管你是什麽背景,“階級”躍升的通道永遠開放。

 

 

 

江湖再見

 

包吃包住、五險一金、團隊氛圍和諧,海底撈的這份工作似乎完美符合人們對於穩定工作的設想,但顯而易見的事實是,高學曆的年輕人來海底撈,大多隻是短暫過渡。

 

和小鴻一起進入海底撈的女生,幹兩天就走了。他自己也在日複一日的收台、清盤子中,喪失了工作的意義感。

 

每天都有人提出離職,又有新的人加入,流動性成為了海底撈無法撕去的標簽。年輕人來到海底撈隻是為了攢錢、為了生存,但人生總該有些生存之外的東西,小鴻這樣想著。一個月以後,他也告別了這裏。

 

海底撈的醬料台,提供近20種口味選擇 / 視覺中國

 

來到海底撈後,身體上的累在蔓延,這是一種疼痛、酸軟、乏力的感覺。

 

曉涵的手上裂了很多口子,全拜過去三個月每天切水果、洗碗所賜。

 

她發現自己總是能被奇怪的東西撞到,可能是軲轆快滾出火星子的推車,可能是桌椅不長眼的棱角,也可能是兩三百斤的男顧客。

 

帶著腿上的淤青回家,媽媽都忍不住問她:“孩子啊,你是去前線打仗了嗎?”

 

熬過這些身體上的考驗後,真正的挑戰才剛剛開始。這些跳下軌道的年輕人,是否願意真的拋棄學曆與閱曆之別、將自己融入進來?

 

很長一段時間裏,城哥在海底撈十分痛苦。

 

他所在的那個門店,就如同一個真實的江湖,“派係”林立。北京來的跟北京來的玩,四川的跟四川的玩,來自貴州的他融不進其中的任何一個“幫派"。

 

有一次城哥忘了上交手機,工作中被同事無意間摸到了,幾天後,他因此被通報批評,罰了八十塊錢。而舉報他的就是那位同事,罰款變為獎金進了對方腰包。

 

雖然轉行了,但城哥還保持著睡前讀書的習慣,但在堆滿襪子鞋子、橫躺著八個男人的狹小空間裏,他卻被舍友嘲諷“裝文化人,假正經”。城哥笑了笑,沒說話。

 

兩個月一到,城哥拿了七千多塊錢,迅速離開了海底撈。同宿舍的人刪除了他的好友,再沒有過聯係,而城哥也再沒吃過海底撈。

 

五月份,嬛嬛趕上了一次海底撈內部員工的小團建

 

生存是所有人的最低線,而對於那些渴望在工作中追尋更多價值的年輕人來說,海底撈並不是一個完美的選擇。於是兩三個月一到,他們將自己拋向更廣闊天地裏。

 

而對於另一部分人來說,人生本身就是意義,活著是一場漫長的體驗。從這個角度來說,短暫的海底撈體驗為他們的人生增添了色彩。

 

紅色的燈牌永遠閃爍在商場最頂樓,不論白天還是黑夜,你到來,它就會跟你say hi。

 

 

 

作者  水兒12  |  內容編輯  百憂解  |  微信編輯  田鄢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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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間丨回扣高達50%,反腐風暴能否終結醫療暴利時代?

徐楊 在人間living 2023-08-16 23:26 Posted on 江西
 

 

 

撰文|徐楊  編輯|周褶褶

出品|鳳凰網在人間工作室

 

 

新一輪“醫療反腐風暴”正在席卷全國。

7月28日,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召開動員會,部署醫藥領域腐敗問題的集中整治行動;
半個月後,截至8月15日,超過20個省、自治區、直轄市回應了工作部署。
自此,全國各地至少有179位醫院院長、書記被查,部分藥企高層被采取留置措施。西南某市公開的懺悔視頻裏,落馬三甲醫院副院長痛哭流涕:“我現在五十幾歲的人了,十幾年的牢坐出來,怎麽養老?”
不止被“掐尖”的院長們,這場“大震蕩”也撼動了關乎國計民生的醫療行業。從醫藥生產端、銷售端、臨床一線,乃至周邊行業,都受到劇烈的衝擊。大量業務停滯,學術會議延期,被重點打擊的醫藥代表開始醞釀轉行。一位醫療相關從業人員告訴鳳凰網,其公司業務目前下降了幾乎90%。
2023年的中國醫療界,腐敗究竟以何種形式存在?其存在的製度根源到底是什麽?而這一輪反腐風暴,究竟會走向何處?鳳凰網多方求證,試圖還原地震之下,真實的醫療界圖景。
陳蕾(化名)過去是三甲醫院護士,現在是一家外科器械廠家員工,主要負責和經銷商對接,“你的貨由經銷商送到醫院去,他們負責臨床關係,和醫院高層關係都比較好。”
陳蕾說,常規而言,新產品進院需要科室主任“提單”,之後醫院會有一個“過會”階段,需要設備科通過、分管副院長審核等。這是一個漫長的等待,快則3個月左右,慢的時候兩三年都有可能。如果經銷商想加快這一進度,就得“找關係”。
經銷商之間的“惡性競爭”也時有發生,這讓“找關係”的成本一路水漲船高。陳蕾透露,不少經銷商找到醫院相關負責人,請求讓自己代理的品牌入院,並回報一定比例的“點子”,也就是俗稱的“回扣”。
“比如別人給30%利潤,他們給40%。”器械類是產品單價和利潤都高的行業,返點最少在售價的30%左右,高的時候甚至達到40%-50%。
另一種支出路徑是,由經銷商召開“學術會”,給醫生“講課費”。“行業內人都知道講課費是合規的,很多人就整天開會。政策頒發之前,全國到處都在不停開會,基本上每周都有。”陳蕾對鳳凰網表示。
葉則(化名)入行醫藥代表兩年,在一家外資藥企工作。他是藥學“科班”出身,目前主要銷售內分泌科注射類藥物,比如胰島素。
葉則介紹,目前國內的藥企分為兩大類,以資金來源劃分,業內通常稱為“內企”和“外企”。“內企”是指國內企業,又可細分為“傳統藥品企業”和“創新型生物公司”。
比如,“傳統藥品企業”通常是中國最早一批民營藥企,大多生產仿製藥起家。這部分企業的推廣模式也較為“傳統”。“傳統藥企的推廣模式就是‘帶金銷售’,也就是所謂‘給回扣’。”葉則表示,藥品的回扣率通常在售價的30%及以下。
通常,越“沒有競爭力”,也就是可替代性越高的藥品,回扣率越高,比如中成藥;像腫瘤這樣的科室,由於單價貴,有時一支藥劑上萬元,算下來回扣也高。
這種推廣模式從90年代起即已出現,屬於越來越隱蔽、但痼疾猶在的“曆史遺留”問題。一家三甲醫院的前科室主任於光(化名)也告訴鳳凰網,醫藥代表中有較為規範的外企代表,也有“大包代表”。所謂“大包代表”,類似“外包”或“傳銷”,是一些小型藥企為了控製人力成本,將藥品分銷權對外承包給零散的個人,或是像“傳銷”一樣一級一級的代理。
這些“大包代表”未經專業培訓,人脈廣、路子野,對醫院內部十分熟悉。隻要能賣出藥品,公司也對其放任自流。
“我們看見這些人都怕,”於光表示,這種情況在十年前很流行,現在慢慢減少,但仍然存在。“陪醫生打牌,請醫生洗個腳,甚至以前還找女的……這樣的情況應該被整頓。”
而身為外企醫藥代表的葉則表示,那些“傳統型”的醫藥代表也有無奈,因為他們通常每月底薪隻有三四千元,收入全靠提成。“你的競爭對手都采取這種模式,難道你不采取這種模式嗎?公司要求的,你做不做這份工作?”
葉則認為:“人是不可能改變環境的,這是係統性的問題。醫生本身收入就不高,別人不堅持的拿了錢發家致富,你能堅持嗎?能堅持多久呢?”
相比視“回扣”為潛規則的傳統藥企,“創新型生物公司”的推廣模式則與外企類似,是通過召開學術會議實現。葉則說,這種方式是合法合規的,而且流程非常嚴格。
醫藥代表召開學術會議,首先需要向所在公司申報,將會議相關信息如邀請人、參會人數、會議課件、講課時長甚至用餐標準等整理成申請材料,遞交公司,再由公司同步德勤等權威會計師事務所。
會議當天,德勤等第三方機構會有專門的“飛檢員”進行“飛行檢查”,也就是全程跟會,確保會議真實召開。葉則說,這是為了避免部分藥企謊稱舉辦學術會議,實則“鑽空子”給醫生送錢——在此次反腐風暴公布的案例中,浙江省嘉興市一位科室主任就常年在係統掛課時,但並未真實授課,5年間收受了“講課費”25萬餘元。
學術會的大小,視公司的預算和資源而定。客戶數量越多、級別越高,召開的會議規格也越高。
“比方有大三甲的醫院區域會,我們會邀請一個市級大三甲醫院的主任,通常是對產品比較認可、有一定臨床使用經驗的醫生來主講,再邀請一些其他醫院醫生聽講、研討。一個人帶動其他的人,這就是‘洗觀念’。”葉則說,“最終目的肯定是推動我們的銷量。”
企業會根據主講人級別的高低、發表論文含金量以及協會任職等標準給付“講課費”,或稱“讚助費”、“點評費”。主任醫師級別較高,行業內平均“講課費”在3000元左右。除此之外,副主任醫師、主治醫師等根據不同級別,費用不等。
在外企,同一醫生每年參會數量也有限製,比如有的公司規定不能超過18次,有的是12次。
前述三甲醫院前科室主任於光也表示,很多外資藥企對於推廣行為規定非常嚴格。比如來拜訪醫生時,買的禮物不能超過35元。
於光認為,醫生在反腐風暴中受到詬病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有時藥企讚助的學術會議上,課件通常是企業方提供和審查的。“但很多專家都要對課件進行修改,加上自己的案例、研究和看法。”
召開學術會議時,要拍照、數人頭,防止有人“鑽空子”。一些外企甚至通過舉辦醫生技能培訓,比如演講培訓、PPT製作培訓等,來提高醫護群體的大眾傳播能力。
“每一項醫藥新產品出來,全國的專家都會關注。如果能和醫藥代表就產品的療效、反應等展開討論,使用之後的經驗,集中起來做分享,我覺得是特別好的狀態。”於光說,“正規的醫藥代表可以更好地幫助醫學的進步。這個行業是可以存在的,但絕不是交易。”
葉則說,半月前“反腐風暴”開始後,公司還主辦過一些小規模的學術會議,隻是來參加的醫生數量陡降。大部分醫生不再和醫藥代表接觸,不接受“拜訪”,也拒絕參會。
麵對學術會議陷入大規模“驟停”,8月15日,國家衛健委正式發文表態,在整治“那些無中生有、編造虛假學術會議的名頭”的“不法行為”之外,也需要“大力支持、積極鼓勵”那些“規範開展的學術會議和正常醫學活動”,因為“醫藥行業的學術會議是學術交流、經驗分享、促進醫藥技術進步和創新發展的重要平台”。
 
“行業寒冬”之下,醫藥代表們的業績要求並沒有變,有的企業甚至還要求他們每天到醫院打卡。葉則說,前幾天和同行交流,很多人擔心失業,在考慮轉行。他也買了資料,計劃一邊觀望,一邊考公務員。
對於網絡上對醫藥代表“一杆子打死”的評論,他覺得不公平。“醫藥代表是一個合法職業。我通過傳遞正確的藥學信息,幫助患者獲益,為什麽不可以呢?”
盧靖(化名)在一家互聯網醫療公司工作,常年和藥企合作。目前他們也受到了風暴波及。
他認為短期來看,這是一次“大洗牌”,“現在整個行業大震蕩,很多藥企推廣的預算沒有了。我們的業務下降了幾乎90%。”但長期來看,藥企“帶金銷售”的力度會減輕,達到“良幣驅逐劣幣”。
而醫院內部作為“風暴眼”,表麵平靜之下,也是人心惶惶。“誰不想自己的醫院是一個幹淨的醫院?”於光說。
但從另一方麵來看,於光認為,醫療腐敗如此普遍,有其製度根源。
“醫生可能也要崩潰了。”在國內,一線醫護承受著超負荷的工作量,除了看診、治療,還有大量日常瑣碎工作,比如寫醫療文書。有人工作到淩晨兩點鍾,早上七點又開始上班。
但在於光的醫院,即使“熬”到頂尖的專家級別,每個月工資也不超過2萬元。很多科研項目和臨床試驗因為“報賬難”,缺少資金,不得不半途而廢。
於光一次去香港醫院參觀,被“嚇一大跳”。他發現“香港醫護工作很輕鬆”,而且“政府撥款80%是醫護的工資”,於光說。
而在國內,公立醫院具有公益性質,通常除了10%的政府投入,90%都得靠醫院的市場營收,自負盈虧。為此,他們必須拚命多收病人。然而,收治來病人以後,該做什麽樣的檢查,怎麽檢查?做多了患者疑慮,做少了檢查不出問題——這些,都讓醫生左右為難。
更何況,“給病人做檢查、做治療的數量和水平,也影響我們的薪資。”
於光介紹,在香港,醫院分工明確有序,醫護自由度也高。很多醫生可以多點執業,跟醫院簽約後,完成一定量的手術、門診指標,剩下的時間則可以到私人診所坐診。同時,護士的管理權力權限也很高,手術結束後,患者就全權交由護士照顧。病情轉重,直接送到ICU。而在台灣一些醫院,大量誌願者、社工支撐著醫療體係的基礎運轉。
於光認為,大陸醫療體係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人才浪費,“我們科室有很多研究生,做的都是最基礎的工作。”這也進一步導致工作壓力和待遇水平的不匹配。除了偏低的薪資,醫護人員還麵臨著別的難題,比如,醫療費用醫保超標,醫保局要扣全科室醫生的獎金。
基於現狀,於光認為:健全醫療體係,才是醫療反腐的根本辦法。
“現在中國醫改中進展較遲緩的一塊,是對於醫生薪酬製度的改革。”中央財經大學財政稅務學院的助理教授賴毅曾參與一項長達三年的醫療腐敗研究。這一研究成果發表在今年2月牛津大學出版社的國際期刊上。
團隊從中國裁判網2013年至2019年的3546起案件中提取數據,發現受賄、貪汙和醫保詐騙分別占所有醫療腐敗案件的68.1%、22.8%和9.1%。賄賂是醫療腐敗的主要形式。大約80%的受賄者是醫療服務提供者,大多數行賄者是藥品、醫療設備和耗材的供應商。
研究中,有受訪者表示,盡管中央政府早在2016年即開始推進醫生薪酬製度改革和醫療服務價格調整,提高醫生收入,但薪酬製度改革進展緩慢,醫生仍麵臨收受賄賂的經濟誘惑。“相對於他們的工作量和教育投入,現在無論是從醫療服務的價格水平,還是醫生的薪酬水平,都比較低。”
與此同時,賴毅查詢過衛生健康統計年鑒,按公立醫院院均收入與財政補貼算,2019年財政補貼占總收入的比例是9.7%,2020年因為疫情上升到了15.9%。這也證明,公立醫院依然麵臨較大的營收壓力。
賴毅告訴鳳凰網,中國醫療反腐最早可追溯到1996年,在這一年,國務院對藥品回扣行為進行專項治理。到2006年,國家又開展了針對醫藥領域商業賄賂的治理。據中央政府門戶網站顯示,這一年,中央紀委、監察部曾開展藥品研製、生產、流通、使用環節專項整治工作,查處4681起醫藥購銷和醫療服務中的違紀違法案件,涉案總金額2.02億元。也是在這一年,時任國家藥監局局長鄭筱萸被雙規,成為了第一個被判處死刑的正部級官員。
賴毅認為,在中國醫療反腐史上,這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點,“2006年的專項行動對醫療腐敗有一定的震懾作用,也保障了新醫改的進行。”
2012年以後,隨著中共十八大召開和“八項規定和巡視巡察製度”的落地,包括醫療領域在內的大規模腐敗治理行動也曾席卷全國,產生了一定的作用。
如果上述兩個階段還處於“運動式治理”的範疇,那麽2018年國家醫療保障局的建立,則是從製度上壓縮醫療腐敗空間的重要舉措。“比如建立國家藥品帶量采購製度,進行醫保支付製度改革,以及對醫保基金進行飛行檢查等等。在新的製度下,醫院收受賄賂、回扣的空間被極大壓縮。”賴毅說。 
遺憾的是,就北京大學衛生政策與管理學係助理教授、博士生導師傅虹橋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提示,雖然醫療反腐從2006年之後醫藥反腐一直持續,但效果並不明顯——其原因在於,後續的製度性改革不夠徹底。
整治腐敗行為不徹底的原因之一,是監管不力。一名受訪官員曾告訴賴毅:“在當地,紀委的工作是非常繁重的,要監管到方方麵麵。對他們來說,沒有那麽多精力和人手專管醫療領域。一般都是有舉報線索之後,他們去查處。”
這一問題在今年的新一輪“反腐風暴”中,得到了重點關注。在海南、四川、雲南等省份,舉報對象不限於過去的“醫療衛生機構”內部,更進一步拓展,納入全省各級各類的行政單位、接受醫藥領域行政部門管理指導的社會組織、醫藥企業,包括藥品試劑、設備器械、醫用耗材等廠家,以及與之相關聯的經銷商、醫藥代表。
總結而言,賴毅認為:第一,醫療反腐針對的是少數人,要通過完善信息係統、醫院管理製度、外部監管製度來控製住他們的受賄貪汙等腐敗行為;
第二,對於大部分基層醫生,應通過改革,使他們有體麵的陽光收入,沒有收受回扣的經濟壓力,匹配上他們的勞動價值;
最後,嚴懲進行商業賄賂的藥企,要求藥企專注於發展製藥技術與創新藥研發。
“當下是個非常好的機會。經過這一輪反腐之後,我們會迎來建立新製度非常好的契機,進入前所未有的係統性改革。”賴毅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陳蕾、葉則、於光、盧靖為化名
*實習生肖奕佳、高孜然對本文亦有貢獻

參考資料:
1.《醫藥反腐風暴》,財新,2023-8-14

2.《醫療反腐風暴進行時:13省公布舉報方式,年度醫保飛檢啟動》,南方都市報,2023-8-15
3.《宜賓市第一人民醫院原黨委委員、副院長楊利 嚴重違紀違法被開除黨籍和公職》,廉潔宜賓,2023-7-6
4.《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 財政部 國家衛生健康委 國家醫保局 國家中醫藥局 關於深化公立醫院薪酬製度改革的指導意見》,中華人民共和國人力資源社會保障部官網,2021-7-6
5.《反腐倡廉成果充分表明中國反對腐敗決心堅定不移》,中央政府門戶網站,2007-2-13
6. Fu, H., Lai, Y.*, Li, Y., Zhu, Y., Yip, W. (2023). Understanding medical corruption in China: a mixed-methods study. Health Policy and Planning, czad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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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萬人小區決定推倒重建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08-21 21:31 Posted on 北京

 

文 | 周航 

編輯 王一然

視頻剪輯 沙子涵

 

老小區

房子老了,跟人一樣,什麽毛病都出來了。成都武侯區,說起自家小區,中央花園二期的業主們能滔滔不絕地說上一下午,問題不帶重樣的:光今年,小區已經著了兩次火,三月那次,7棟一單元,二樓空調外機著了起來,等微型消防車趕到撲滅,火勢蔓延到其他樓層乃至單元,燒掉了好幾台空調。

有時起火還有意外收獲。一個業主做著社區網格員,她說,前幾年20棟一次失火,消防隊進去房間後,發現了很多瓶瓶罐罐,“才發現裏麵是製毒的。”小區曾經製毒販毒的還不止一家,僅裁判文書網就記錄了多起案件。

這個令人頭疼的小區位於成都西南市區2.5環,上世紀90年代末建成,是四川第一批商品房。業委會副主任伍大明就是第一批業主,當時他拿到一筆30萬獎金,在這裏買下一套最大的240平方戶型,每平米綜合大概1000元,而在當時,“普遍工資隻有兩三百”。

曾經的富人區早已成了眾人嫌棄的“貧民窟”。現在,光從外觀就能看出它的殘破:成捆的電線粗得像晾衣杆,在空中橫七豎八地穿過;黃牆皮脫落成白的,白牆皮又脫落成灰的;所有頂部都是燒炭似的黑,像有一場大火從天而降過。

在這個擁有72棟樓3300多戶的巨大小區,你永遠感受不到安靜:位於航線下,吃一個冰激淩夫,頭頂兩架飛機轟鳴掠過;路破得幾乎沒有平地,電動車騎過咣當咣當的;空調水打在彩鋼板上,咚咚咚,響得像甩出麻將牌一樣。至於真正的麻將聲,總是伴隨著喧鬧的人聲,從小區各個角落的茶室裏傳出。

小區裏許多車庫改造成了商鋪,光超市就有19家,理發店不比超市少,餐飲、按摩、珠寶、手機店,生活所需一應俱全,但對一些業主來說,嘈雜的環境也成了煩惱來源。小區門口的超市老板指著對麵樓說,前幾年,自行車在這停不了兩天就會被偷,“這兩年還好一點”。網格員業主則說起一件幾年前的聽聞,“有女生被堵到家門口捅了兩刀。”

 

小區裏到處纏繞的電線。周航 攝

 

某一樓業主家裏前段時間地磚開裂。周航 攝

這些甚至都不是人們最擔心的。“最大的還是(建築)安全問題。”小區業委會副主任伍大明說,小區當初是本地鎮上開發商建造,質量差,2008年地震後,很多房子更是裂了縫。一些房子幾經易主,伍大明展現的照片裏,有的甚至敲掉了承重牆。

一對夫妻說,不知道為什麽,每隔半個月20天,窗框就會突然搖晃一陣。退休前他們在攀枝花煤炭工作,對放炮聲音再熟悉不過,形容這搖晃聲 “就像放炮一樣響”;另一個靠近馬路的業主則說:“後邊過貨車,很明顯床在動。”

7月一個午後,陳阿姨帶我走進隔壁樓一樓人家,這裏前不久剛剛開裂,五六塊地磚翹了起來,幅度最大估摸有十公分。而在樓棟外圍,裂開的地基下方顯得空蕩蕩的。許多老舊小區如今都在加裝電梯,陳阿姨說,中央花園二期也有業主發起過,但勘探時候說,地基不允許,就沒了下文。

陳阿姨說,小區房子是空心預製板加磚混結構,釘釘子一下就進去了,甚至用不上錘子,而自己單位分的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建的房子“釘子彎了都打不進去”。

70多歲的陳阿姨現在是小區“自拆自建”的誌願者,跟她一樣,許多人都渴望著小區的改變。她說起一個老人時有些哽咽,老人老伴癱瘓了一直在家,下不來樓,來業委會簽字的時候說,“我存的錢到期了,我不存了,你們趕快拆。”

 
第一次簽字

除了老小區的殘破,讓中央花園二期與眾不同的,正是業主們一直在推動整個小區的重建,不是拆遷、不是改造,而是原地拆除,建成全新的電梯樓。

伍大明是第一個提出這個想法的人。那是五年前,2018年5月,他在業主群提了一嘴,能不能重建整個小區,“不要大家出一分錢”。

小區已經12年沒有業委會了,“因為太爛了”,當時趙濤和幾個熱心的年輕人成立業委會籌備小組,業主群也是新建的,聽到徹底重建,隻覺得“天方夜譚”。“就覺得是個老頭吹牛什麽。”

但伍大明是認真的。他一個同學親戚在成都跑地產項目,他問“我們這麽破的小區能不能重建”,對方覺得可以試試。後來他跟市裏投促局一個處長聊,也得到類似回複,所以起了念頭。

過了兩三個月,聽伍大明當麵說完,趙濤覺得確實可能有戲。趙濤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征求政府支持,專門給區裏和街道征求意見,而得到的回複也讓人欣喜。

2018年12月,成都武侯區委辦公室在網上留言板回複:“如業主都願意改造重建,街道將會同相關部門、企業推動該小區改造重建工作”。

同月,晉陽街道辦事處蓋了章回複:“對中央花園二期的舊城改造,需由95%以上小區業主簽字自願參加在現有規劃條件下的舊城改造。”

 

易阿姨住在兒子家,為小區的事坐339路公交車來往。周航 攝

在業主們設想中,小區將原地重建,麵積1:1置換,不用掏錢,隻要容積率從2.0提升到3.5——至少在當時,大家覺得這沒有什麽太難的——他們說聯係的央企也表達了合作意向。

小區有72棟多層住房以及13棟別墅。業委會開始發動業主們的力量,他們招募誌願者,分成十多個組,負責不同樓棟,每個組有小組長,每個樓棟有樓長。

一個小區地產中介主動做了誌願者,利用自己工作便利,征集了“百來個簽名”。他說,誰都算的過來,跟周邊兩三萬的新房價格比,這個老舊小區隻有八九千,要是能重建成新的,“兩輩子都賺不到這個錢”。

陳阿姨也是那時候成了誌願者,那天她買菜回家,路過業委會辦公室,看到裏麵聚集了很多人,一聽是要簽字重建小區,立刻就說要幫忙,從此一直幫到了現在。

當時人們遇到最大的難題是找不到業主。小區3300多戶,業委會、黨支部、房產中介都估算,“至少50%以上租出去”。業委會和誌願者隻能私下找物業、社區“偷偷要一些”。

簽了半年,還剩兩三百戶業主聯係不上。陳阿姨跟另外兩個老人堅持到最後,承擔起了又一次的上樓工作。她們年齡相仿,加起來超過200歲。那陣子,每天吃完晚飯,陳阿姨就等在樓下,看到人要進樓就問哪個房的,要是沒簽的,在樓下就把事情說了。沒在樓下等到的就上樓,“哪戶燈亮起了敲哪扇門”,每天都忙到九十點。後來實在爬不動了,樓層高的,隻能叫年輕誌願者上去,而年輕的誌願者其實也快五十歲了。

最讓陳阿姨難受的是碰到罵人的,“理解不了你們怎麽這麽積極,沒有好處這麽拚命幹嘛”,這時候隻能忍著,等對方說完再溝通,最多的業主要聊四五次才打消各種疑慮,按下那個寶貴的手印。

就這樣一戶戶地積攢,到2019年份8月,誌願者找到了絕大部分業主,最終把比例推到了96%。剩下4%各有訴求,比如有車庫的,“要求補償車庫”,還有的商鋪,“要一賠三”。

這時候就輪到伍大明出馬了,在整個小區重建裏,他扮演著決策者的角色,他寫了報告,連帶一疊厚厚的簽字材料,寄了出去。2019年12月,時任武侯區委書記回複,“就納入危舊房改造開展論證”。

但最後論證結果讓業主們失落。“你們小區不屬於棚戶區,屬於商品化住房,現在政策上不能支持。”伍大明說。

就這樣,因為沒有政策支持,重建的事擱置了。

 

自上而下

伍大明對政策有著異於常人的敏銳度。作為改革開放後第一批大學生,他退休前在內江市中小企業局下屬基金公司工作。很快,他從新政策裏看到了新希望。

2020年4月,成都《城市有機更新實施辦法》發布,列明了三種城市更新形式:保護傳承、優化改造和拆舊建新。

文件出來後,伍大明和趙濤登門拜訪武侯區公園城市局,希望爭取“拆舊建新”。他們都記得,當時主管副局長手頭正在看這份文件,“說我們也正在學習”。

據他們回憶,這次副局長態度熱情許多,說新上任的區委書記非常關注小區重建的事,曾召多部門討論過。這讓伍大明更有信心,他開始又一輪寫信,寄給省、市、區,就連街道,雖然沒有決策權,也會寄一份同樣的,“表示尊重”。

信沒有回複,但2021年11月,時任武侯區區委書記陳麟直接來了小區,並且在短短三個月內來了三次,最後一次是2022年大年初一,同時到訪的還有武侯區區長、街道書記。

在這之前,2021年11月,成都入選住建部第一批城市更新試點城市,是四川唯一一座入選城市,武侯區則成為了成都的先行試點區,一切似乎為新的政策空間打開了窗口。

伍大明等人回憶,會上書記說,區裏其實很重視中央花園二期這一片,區委書記還曾多次暗訪,認可小區種種問題非重建不可解決,但對政府來說,沒有那麽多錢拆遷,“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房子還拆不過來”。

區委書記正式提出了“自拆自建”——“修房子的錢居民自己出,公建配套政府來出錢做”,並規劃了四步走戰略:第一步小區業主達成意願,第二步區裏出規劃,第三步爭取市裏政策支持,第四步開始籌錢。政府還對接了銀行,居民可以申請低息貸款支付重建費用。

有自上而下推動,事情明顯進展更快。陳阿姨參加了街道書記在小區開的座談會,書記展望小區未來,“分成4個小區,要修幼兒園、學校、醫院、養老機構”,現在提起陳阿姨語氣依舊非常興奮,“回來真的好幾天睡不著”。

第二天,她就來到業委會要幫忙,之前的老夥伴黃阿姨、易阿姨也都迅速投入了新的簽字工作。不少業主為了表達支持,紛紛送來西瓜、水,乃至風扇、空調。

但這次事情要難得多得多。陳阿姨說,兩個月簽了1200多戶,“簽不動了”,越來越慢,原因也很簡單,“上次不出錢,這次要出錢。”

按照區委書記的謀劃,每戶將保留原來套內麵積,因為公攤麵積大,總的建築麵積將增加10%,按照房本麵積算,即1:1.1置換。建房成本由居民承擔,業委會測算,每平米大概4000元。

如今,中央花園二期住著很多外鄉來的打工人,買下這套“老破小”已經掏空了家底,背著貸款,許多人一聽要花錢就拒絕了。

質疑聲也多了起來,有擔心房子爛尾的,還有質疑業委會從中牟利的。陳阿姨說,有次一個男人醉醺醺來到業委會辦公室,進來就一通罵,說“你們無利不起早,一個月拿大家4000多塊錢,你們還要分房子,一個人幾套”。

麵對大家反對,業委會隻能調整方案——爭取政府支持,小區總建築麵積增加20%,再由開發商把多出來的麵積賣了,可以覆蓋成本,居民就不用再出錢,“相當於大家把多出來的麵積換算成了錢”。

伍大明說,這個方案目前政府沒有明確回複,“不這樣推不下去”。其實他一開始心裏就清楚,對這麽大的小區來說,“出錢肯定是不好搞的”,但當時必須先答應下來,“不然就沒機會了”。

隻要不出錢,事情就好辦了。那個夏天,誌願者打了三輪電話,反複介紹新版方案,到了2022年8月份,同意率超過80%。

這時候,伍大明又想到,業委會成立後,從物業收回了六成停車費,他們將其中一大部分拿出來,直接發放給業主,每平米3塊,但要求本人拿著房產證領取。這種方式很有效找到了聯係不上的業主,原來有顧慮的,趁著領錢,再當麵講解政策,也轉而簽下名字,最後簽字率抬到了95%。

剩下的5%,伍大明用了新方式,公開貼出告示,讓反對者主動提出意見,不然默認同意。

最後有3位業主打來電話表示了反對。伍大明一一記下他們的房號,具體的反對意見沒去問,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將新報告寄給各級領導,“沒有政府支持是做不成的。”

 

反對者

住在60多棟的獨居女人就是三個明確反對者之一。7月下旬,她在家裏接待了我的來訪。屋子看起來很久沒人收拾了,幾乎沒地方落座,鋼製沙發上堆滿了雜物,椅子上也蒙了層膩物,整個房子散發著一股濃厚的酸臭味,而女人在房間裏也戴著口罩。

這套50多平米的住房,算小區最小戶型,是她唯一的住宅。1996年,她不到30歲,想著女兒要回四川讀書,花了5萬全款買了這套房子,說起這她就很後悔,要是當時在打工的深圳買個小房子,已經不知道漲到多少了。

她有太多理由反對了。不說別的,她語氣高昂地說,自己妹妹家旁邊一個小區,拆遷十多年了,直到現在還沒建起來,現在自己搞重建,到時候爛尾了誰來負責,“我到哪裏去住?”

房子位於三樓,這是她最滿意的一點。一樓二樓潮濕,她這裏能曬到太陽,走起來也不累。

她對小區也有不滿,“自行車丟了9輛了”,她很早就離婚了,女兒在北京也好多年沒有回來,現在幾乎不出門,一天三餐靠外賣解決,搬家對她來說太累了。

在她看來,重建是“業委會想從裏麵搞錢”。就連小區發放公共收益,她也不滿,為什麽按照麵積來呢?收垃圾就是每戶均攤的,雖然不多,一個月8塊錢。

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讓她同意。她說,1.5萬的收購價不行,如果2萬一平米,直接給到她一百萬,她也許就點頭了,“但誰敢保證能拿出一百萬?”

住在60多棟的獨居女人就是三個明確反對者之一。7月下旬,她在家裏接待了我的來訪。屋子看起來很久沒人收拾了,幾乎沒地方落座,鋼製沙發上堆滿了雜物,椅子上也蒙了層膩物,整個房子散發著一股濃厚的酸臭味,而女人在房間裏也戴著口罩。

這套50多平米的住房,算小區最小戶型,是她唯一的住宅。1996年,她不到30歲,想著女兒要回四川讀書,花了5萬全款買了這套房子,說起這她就很後悔,要是當時在打工的深圳買個小房子,已經不知道漲到多少了。

她有太多理由反對了。不說別的,她語氣高昂地說,自己妹妹家旁邊一個小區,拆遷十多年了,直到現在還沒建起來,現在自己搞重建,到時候爛尾了誰來負責,“我到哪裏去住?”

房子位於三樓,這是她最滿意的一點。一樓二樓潮濕,她這裏能曬到太陽,走起來也不累。

她對小區也有不滿,“自行車丟了9輛了”,她很早就離婚了,女兒在北京也好多年沒有回來,現在幾乎不出門,一天三餐靠外賣解決,搬家對她來說太累了。

在她看來,重建是“業委會想從裏麵搞錢”。就連小區發放公共收益,她也不滿,為什麽按照麵積來呢?收垃圾就是每戶均攤的,雖然不多,一個月8塊錢。

但也不是完全沒可能讓她同意。她說,1.5萬的收購價不行,如果2萬一平米,直接給到她一百萬,她也許就點頭了,“但誰敢保證能拿出一百萬?”

 

最後的機會

眼下,對伍大明來說,最重要並不是消除每個疑慮,而是盡力爭取到最大的政府支持。在他看來,隻要政府正式出麵搭建平台,許多問題,包括三個明確的反對者的要求,都會迎刃而解。

說起沒有開過群眾大會,老人顯得有些無奈,不止一次,業委會貼出公告,要在黨支部辦公室公開征求意見,但“每次就二三十個人過來”。

而像安置費、能不能保留河邊位置一類的問題,遠沒到可以敲定的程度。“如果研究細節其實是搞不成的。”伍大明說,事情要一步步做,今年6月,最新報告已經寄送給了各級領導,申請政府專項規劃,“今年政府有個比較明確的東西就算很可以了。”

很多目光盯著中央花園二期的探索。上海交通大學住房與城鄉建設研究中心主任陳傑說,如果這個小區能做成,“應該是一個曆史性的開創了。”“中國民間自治的力量比較薄弱,這方麵的訓練也比較少。”陳傑說,在城市拆遷中,利益訴求非常複雜,成都這個案例如果居民自發達成了合意,那會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據陳傑了解,國內隻有一個自拆自建成功案例,發生在南京虎踞路,一棟有著26戶居民被鑒定為C級危房的住宅,從籌劃到拆遷,用了8年時間,最終於2022年翻建完工。

跟中央花園不同的是,它體量小得多,形成共識相對容易,另一點,它並沒有增加容積率,是在原地、原麵積、原高度新建了建築。

(提升容積率)一個是規劃紅線的問題,第二個涉及到公平性。”陳傑說,容積率涉及到公共服務配套等一係列問題,如果提升容積率是可行的,那政府為了公平起見,應該做出公開政策,“明確哪些小區可以提升容積率”,如果隻是特事特辦,“那意義相對就有限了。”

不可忽略的時代背景是,中國大城市已經走過“大拆大建”的年代,大規模棚改成為過去時,如今更多是基於“舊底片”改造和重塑。成都也不例外,前述43號文件明確,“保護傳承和優化改造為主,拆舊建新為輔”。

 

中央花園二期小區,河邊的別墅與老樓。周航 攝

小區如今聚集著租戶,一進門口能看見許多“包租婆”在等顧客上門。周航 攝

2021年8月,住建部專門發布《關於在實施城市更新行動中防止大拆大建問題的通知》,第一條便是“嚴格控製大規模拆除”——除違法建築和經專業機構鑒定為危房且無修繕保留價值的建築外,不大規模、成片集中拆除現狀建築,原則上城市更新單元(片區)或項目內拆除建築麵積不應大於現狀總建築麵積的20%。

對伍大明來說,他們要做的就是擠進這百分之二十,為什麽是他們,原因很簡單,“其他人沒有爭取”。他提到當時區委書記開會,附近多個老舊社區業委會代表都參加了,但除了他們沒人說話。

74歲的伍大明已經沒多少頭發,性子看起來慢悠悠的,聲音低沉沙啞,不靠近聽很難聽清。在旁人看來,伍大明為小區付出了很多。之前,有著高級經濟師職稱的他還在企業兼職貼補家用,這些年忙小區的事,也沒再做了。

和伍大明一樣,業委會主任趙濤性格說話語氣一直都很平和,有誌願者最佩服他們“怎麽說都不會生氣”。趙濤今年49歲了,五年前剛任職時,兒子隻有2歲,最先掌握的詞匯之一,就是“業主”,“電話一響就說業主來電話了。” 家裏人不支持他做業委會主任,他隻能瞞著,到了自己辦的廣告公司,偷偷忙小區的事。

現在,他們能做的就是等待政府回應。不是所有人都那麽有信心,有人提到去年區委書記換了人,擔心新領導的態度;有人說,如果今年再做不成,自己就要搬走了。一些人等不了,覺得沒希望,這幾個月又開始裝修。掛牌售賣的房子也有幾十家,中介說,總有人著急用錢,而買家中也不乏想搏一下重建的。還有人則永遠都等不到了,趙濤說,一個60多歲業主,半年前因為癌症去世了,他曾為聯係開發商積極奔波過。

很多人都把這次看作最後的機會。“這次如果失敗,可能再也搞不成了。”今年74歲的易阿姨說,“我們年齡大了,以後沒得勁了。”

這些為這件事奔忙了5年的老人幾乎都說,“這是為大家,也是為自己”,其實也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兒女們。

退休前,陳阿姨跟丈夫都在一家研究所工作,他們都是工作中的佼佼者。她有兩個兒子,隻上了大專,都在外麵租房住。她有些愧疚,以前孩子跟著他們在山溝溝裏讀書,如果在城市裏或許會不一樣。現在的這套240平米房子是他們擁有的最大資產,如果能換成兩套新房,那會讓兩個兒子都有自己的房子。

“我兒子說‘媽如果你們這要改變了,我都要回來住’,說‘如果不改變,以後我就把這個房子賣了’。”另一個50多歲的誌願者說,“(如果)我孫子以後結婚都住在這,(那他會說)這是我奶奶給我留的,心裏有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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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哪裏? 靈媒節目巨星死後的去處,張國榮,梅豔芳,黃家駒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09/08/2023 postreply 20:0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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