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分成兩半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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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時的張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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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的張子一,依然喜歡小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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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一的高中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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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大霧迷茫,張子一想起兒時的森林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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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版《孤注一擲》:槍頂在頭上,用四根手指換一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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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電影《孤注一擲》將電信詐騙的真相,曝光在了大熒幕上。影片中,軟禁、恐嚇、虐待等血淋淋場麵,僅僅是這項罪惡產業的冰山一角。
年輕人“馬達”的經曆是這部電影的參考來源之一。兩年前,他在這場騙局裏充當迫不得已的受害者,最終,他以四根指頭換取了回國之身。
故事的另一麵,中國警方加大對電信詐騙案的打擊力度。馬達嗅覺靈敏,明白自己可疑,更明白闖蕩江湖自保為大——哪怕以不那麽正當的方式。
畢竟,身陷詐騙工廠的槍械、刀具威脅下,生與死都是不自由的。
歸根結底,這是一個關於欺騙的故事。騙子被騙,被騙者參與騙局,真相撲朔迷離,謊言纏繞成一團。
而唯一明確的是,國境線以南,罪惡仍在蔓延。
一
電信詐騙案
2021年4月,貴州畢節人馬達收到轄區派出所的通知,要求他交代一個情況。當他來到所裏,等待他的卻是兩名來自湖南的警官。當天下午,馬達被押送至湖南,當晚,他被刑事拘留。
馬達被捕,與一場發生在湖南的詐騙案有關。
2020年11月,李陽被人拉進一個投資群,群裏有人提到一個活動:隻需往XM外匯平台充值一萬元,一天就能盈利500元,這個活動每年隻做兩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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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M外匯平台頁麵
2021年1月31日,李陽充值4.5萬,平台賬戶顯示利息2250元。2月1日和2月2日,他又分別投入4.1萬和0.7萬。在共計投入9.3萬後,李陽決定提現,操作卻始終失敗。聯係客服,沒有人理他,XM平台也已無法再進入。
當地公安局通過信息研判,查找到了被騙錢款的去向:錢被轉入同一張銀行卡中,而這張銀行卡的所有者正是馬達。
今年23歲的馬達皮膚黑黃,個子不高但敦實,塌鼻梁上的一對圓眼睛時而露出鬥狠的神色。2021年伊始,他坐上一輛麵包車,車子徑直駛入緬甸境內。
在鋪天蓋地的網絡電信詐騙新聞中,“緬甸”二字的出鏡率極高。據一位熟悉公安辦案的人士說法稱,目前緬北地區約有10萬人在從事電信詐騙,國內居民是他們最主要的詐騙對象。詐騙人員之密集,已然呈現產業化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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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鋪天蓋地的網絡電信詐騙案中,緬甸成為了犯罪重鎮 / 視覺中國
但在警察局,馬達聲淚俱下地否認了參與電信詐騙的指控。他陳述自己在緬甸的遭遇:被欺騙,遭到囚禁、恐嚇,手槍頂住腦袋,武士刀從半空劈下。當他終於站在姐告口岸得以回國時,他失去了隨行的背包,也失去了從廣州起飛時穿在身上的衣服。此外,他還失去了左手的四根手指。
離開那天是2021年1月21日,他在緬甸境內的第19天。口岸反複播放著廣播,大意是緬甸新冠疫情嚴峻,勸在緬華人盡快回國。之後,他被帶到瑞麗的一家酒店進行為期21天的隔離。隔離結束,他在當地公安部門繳納了一筆200元的偷渡罰款,輾轉回到了貴州畢節老家。
1月31日、2月1日、2月2日,當李陽向平台充值共計9.3萬時,馬達正在瑞麗隔離。沒有證人,他失去的四根手指成了他抵抗的最有力證據。最終,警方根據他的不在場證明和“疑罪從無”原則,排除了馬達參與電信詐騙的嫌疑。
真正的犯罪嫌疑人依然不知所蹤,馬達的生活似乎暫時恢複了平靜。
二
“又是一個”
馬達的故事線,需要再往前拉一點。
2020年12月31日,距離馬達上一次擁有工作已經大約兩個月。晚上11點,他從廣州白雲機場起飛,目的地為昆明長水機場。新年就要來到,他在北上的飛機裏期盼著一份被許諾的新工作。
機票是石雷買的,工作也是石雷給予的。
2018年,他通過YY語音平台找人打遊戲時認識了石雷。在遊戲世界裏,石雷出手闊綽,據馬達回憶:“逆水寒開服不到一個月扣了14萬多”,YY包月“黃馬甲”更是沒斷過,光這一項每月花費就要數千元。石雷對馬達也舍得花錢,曾在英雄聯盟中送給過他100多個皮膚,最貴的一件禮物是逆水寒中的稀有道具,價值4萬元左右。在遊戲世界裏,倆人越來越親密,關係好到能互相交換賬號玩。
遊戲之外,馬達對石雷了解有限。他知道石雷也是貴州人,在廣東惠州工作。至於具體做什麽的,馬達不清楚:“也沒問過他做啥的,就隻知道他在惠州那邊開了一家公司”。但不管怎麽說,石雷是一個老板,況且認識了那麽久,因此當他主動向陷入窘境的馬達拋來工作橄欖枝時——石雷在雲南芒市新開的網絡科技公司需要一名網管,馬達沒有懷疑。
2020年的最後一天,馬達懷著激動的心情從廣州起飛。不久之後,因為天氣原因,飛機被迫降落在吳圩機場。“他媽在南寧過了一夜”,馬達憤慨地說。回頭再看,不太順利的開場就像他這趟漫長旅程的伏筆,隱隱暗示著未曾預料的多舛與變故。
2021年元旦,馬達到達昆明機場,下午4點多,他從昆明西站坐上大巴前往雲南瑞麗。在大巴度過一夜後,1月2日,馬達根據石雷的指示入住了瑞麗方泉溫達酒店。四五個小時後,石雷撥來QQ視頻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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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03月08日,雲南瑞麗,河對麵就是緬甸 / 視覺中國
盡管相識已經兩年,這還是馬達第一次見到石雷真麵目。在以往打遊戲的過程中,馬達對石雷最深的印象除了有錢,就是有教養。據馬達所說,石雷在打遊戲時從來不罵人、不飆髒話,被人噴時也不會對噴,而是選擇直接屏蔽。那天接起視頻電話,他隔著屏幕見到了聲音的主人,“稍微比較白”,馬達如此形容。
石雷告訴他,個把小時後會有人來接他,暗號為“猛龍過江”。下午五點左右,兩個開著金杯麵包車的中國人在酒店樓下等待馬達。一個身材偏瘦,是司機,另一個矮胖的則是馬仔,他們稱石雷為雷哥。
馬達坐上了他們的麵包車,車窗貼了膜,外麵看不清裏麵,裏麵也看不清外麵。他給石雷發消息說上車了,車子一路走走停停,中途接了大約七八個人。
乘客們開始閑聊。有人問,一會兒怎麽過去?有人答,從畹町鎮過去。畹町是中緬邊境小鎮,馬達心裏一驚,“我就他媽想想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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畹町是中緬邊境小鎮,馬達乘坐的麵包車就將從這裏出境
馬達問,要去哪裏?去木姐啊。木姐在哪裏?在緬甸啊。
直到這時,他才知道這輛車將載著他們出境,而車上的其他乘客也才知道這張新麵孔是什麽情況,“又是一個”,一個女乘客冷冷地說。
三
虛實好友
開了一個多小時,車子穿過畹町直接出了境,沒有遇到什麽麻煩。之後,馬達兩次換坐越野車,車上有的緬甸人背著槍。這是馬達第二次見到真槍,上一次是在社區俱樂部,心境完全不同。
緬甸時間晚上9點多,馬達到達緬甸木姐,石雷在當地等待著馬達。兩個虛擬世界中的親密玩伴第一次在現實世界裏相見。
石雷一米八幾的個子,走路有點跛腳,在他身後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穿迷彩服軍裝的緬甸人。馬達已經記不清這次初見倆人的對話了,記憶中石雷喊了他一聲“小顏”——這是他在遊戲中的名字,兩年來,他們從未曾知曉對方的真名。
在那兩年一起打遊戲的日子裏,他們偶爾也會說起自己的事。但就像他們隻用網名稱呼一樣,那些“自己的事”亦真亦假,誠懇裏裹挾著虛偽。
初一輟學闖江湖以來,馬達做過七八份不同工作,在三個不同城市生活過。他說起自己做房地產銷售的經曆,“反正當時也快坐上老大的位置了”,後來總經理小姨子空降,他想不通,一氣之下就辭了職。
而馬達會從事銷售的職業,某種程度上其實受到了石雷的影響。和很多懷揣著夢想的年輕人一樣,石雷曾一個人在北京打拚過,最初正是以銷售起步,但在北京的兩三年並沒有做出什麽成績。之後,石雷去了廣州,又做了一段時間的銷售以後,在惠州開了公司,慢慢地發起家來。
“他說他剛開始做銷售的時候也蠻苦的”,馬達回憶石雷對自己的鼓勵,“他也跟我說過,銷售是最容易成功的,做銷售起家要比普通人的起點高”。雖然兩個人幾乎沒有什麽深入交流感情的時候,但馬達相信石雷“也是比較有感情的人”。
在現實世界裏,他們共同坐進了一輛豐田老皇冠。窗外是緬甸破敗的街道和房屋,馬達開始打聽工作的事。什麽時候帶我看場地?我好知道服務器怎麽架構。再給我準備一台電腦,我要把CAD圖畫出來。石雷當下答應,明天就帶他去看場地。雙方都沒提起身處緬甸這件事,然而在佯裝一切正常的對話中,暗流正在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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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緬甸破敗的街道和房屋之間,馬達第一次見到了石雷 / 視覺中國
馬達並非沒有接觸過偏門。做電腦維修業務期間,他和很多同行一樣,靠著虛報配件價格、誇大電腦毛病來敲顧客竹杠。有一次,他嚇唬一位公務員硬盤壞了,建議購買數據恢複服務。過程中,他幾度抬價,最後掙走了2萬餘元。這一單生意成為他的得意之作。他還曾跟著澳門賭場的馬仔來內地收賭債,跟著朋友到會所裏“坐台”,有時一晚能掙幾千元。
但在他心中也有一條憑社會經驗畫割的底線,“擦邊球的可以做,過了這個線就不行”。“你搞太大了,你上到國家利益了,別人肯定查”,他認為這一類行為就屬於過了底線。當他向石雷詢問工作內容時,表麵的平靜之下恰恰是底線雷達在嗡嗡作響。
而後來的發展證實了他的疑心。豐田車開了十幾分鍾後,停在一家酒店門口。馬達被帶進三樓某間房內,石雷沒收了他隨行的背包。除了衣服口袋裏的一些現金,馬達一無所有。
四
囚禁與逃跑
酒店歸屬於石雷一夥人,盡管外觀豪華富麗,房內設施卻像縣城賓館。一張鐵架床,一隻茶幾,一台老式的有線電視。窗戶被釘上了木條,窗外是一幅蕭條景象,沒有商店,隻能看見成片的平房民居,有些房子頂上鋪了一層鐵皮,連瓦片都沒有。
馬達的房間門從外麵被鎖上了,房門外駐守著警衛,每天固定時間會有人來送飯,三素一葷。被囚禁三天後,石雷才重新出現在馬達麵前。這一次,他向馬達挑明:公司幹的是犯法業務,包括博彩、小貸、外匯、資金盤。他還重新開了條件:隻要願意幹,一年工資不低於7位數,但留下來工作得辦緬甸國籍。
在馬達的理解裏,這意味著即使自己偷逃回國,也會被遣返緬甸。故鄉從此成了他鄉,他在情感上無法接受。馬達讓石雷給自己一點考慮的時間,“我想到朋友,包括我喜歡的人也在國內,我他媽出去國外了,那麽以後怎麽辦?”。
然而,當他提出回國時,石雷立即翻了臉。不僅如此,石雷還命令他報出銀行卡和手機支付密碼。馬達被惹惱了,反問一句:“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話一出口,跟在石雷身後的緬甸人衝上前來,將手裏的槍管對準馬達的太陽穴。緬甸人扳開了槍支的保險,隻需要拇指輕輕一按就將腦漿飛濺,他感到一股強烈的尿意馬上就要從下體飆出。顫顫巍巍地,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個一個數字,報完密碼,緬甸人收回槍支,他一瞬間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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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馬達的陳述中,槍管對準他的太陽穴,他才不得已報出了銀行卡和手機支付密碼 / 視覺中國
但馬達仍然不願意留在緬甸參與石雷的業務。在後來對警方的口供中,他將自己刻畫成了一個奮力反抗、堅決不從、誓死回國的鐵骨形象。詳盡的逃跑計劃是另一個有力旁證。
酒店房間的窗戶是橫移式的,封住窗戶的幾根木條之間大約有兩個拳頭的空隙。每到淩晨三四點,警衛打瞌睡以後,他便拆下床架的鐵條,用來撬窗外的木板,時長在15分鍾左右。為防止木條撬斷被發現,他還將一把塑料柄的一次性牙刷從中掰斷,並用玻璃碎片切割成小段,隨後他用打火機把這些小塑料棒的兩端燒化,再沾到木板的斷裂處,起到黏合的作用。
1月18日淩晨3時,他一口氣撬開所有已經斷掉的木板,逃跑開始了。扒窗,放手,落地,“咚”的一聲,動靜不小,一束手電光照了過來,來自值守西側入口的警衛。馬達背部緊靠牆壁,他的眼前是一堵2米高的院牆,牆外就是闊別十多天的自由空氣。
大約過了十來分鍾,手電光熄滅了,他定定神,向院牆跑去。然而,他剛縱身一躍,身後就有人操著緬甸語大喊。緊接著,一聲槍響在天邊裂開,馬達雙腳一軟,跌坐在院子裏。
五
四根手指換一條命
第二天,當石雷帶著兩個隨從出現的時候,馬達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石雷卻給了他兩個選擇:留下來工作,或者交12萬放他回國。
盡管經曆了咫尺的槍支,留下來工作仍然不在馬達的考慮範圍之內。他拿回手機,撥通了遠在畢節老家的父親的電話 。自從初一輟學以後,他和家人經常三四個月才通一次電話,而這一次卻可能是永別。
他告訴父親,自己遇到了點事,對方要求12萬才肯放人。父親的聲音斷斷續續,顯得有些激動,但對12萬巨款表現出了猶豫。馬達後來解釋道,父親不是不肯出錢,而是擔憂給了錢仍然不放人,“比如說我給了你錢,你不把人放怎麽辦?有沒有想過這種問題?”馬達也清楚家裏的處境,父親常年在一家牛仔褲工廠打工,母親今年又生了病,一下子拿出12萬很難。
在明確不會有12萬以後,馬達開始向父親交代後事:“我說你們該幹嘛幹嘛,不要管我了。我還說我可能死了,你也看不到屍體,反正就跟爺爺奶奶說,等於說出車禍死了。”
父親簡單地回了四個字:“生死由命。”電話掛斷,倆人都沒有說更多道別的話語。
轉機卻又一次出現,石雷告訴他還有第三個選項:想回國就留下一隻手。沒有猶豫,馬達堅定地選擇用一隻手換回國的命。
下午1點,豔陽高照,石雷從屋裏拿出了一把長約1米的黑色武士刀。相識兩年的遊戲拍檔、印象中很有教養的老板石雷揮刀斬了下去。這是他們在現實中相見的第17天。馬達的食指、中指、無名指最末關節處被齊齊砍斷,小指則斷了半截,還懸掛在手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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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回國,馬達失去了四根手指
看著血從關節處汨汨湧出,他一時間遺忘了疼痛,內心反而湧起久違的輕鬆感。他被送去當地醫院,二次截肢後,左手孤零零剩餘一個大拇指。砍斷的四根手指如今不知被丟棄在何處,“相當於一根三萬”。但是,他自由了,“解脫了”。
接著,他被送至警察局,又被送至姐告口岸。在囚禁的日子裏,通過被木條遮擋的酒店窗口,他能依稀看到一個藍色球型雕塑——那是姐告金龍國際大酒店的樓頂,毗鄰姐告口岸的國門。
此刻,馬達穿過口岸,心裏異乎尋常的平靜。
六
真假莫辨
今年五月,經過隔離、回家、抓捕、審訊、釋放後,馬達前往不同城市旅行散心。我們相約在珠海金灣機場相見,他聳立的爆炸頭已經在看守所裏被剃成了短寸,斷指的左手有些不自然地插在褲兜裏。
在飯桌那一頭,他講述了上麵這個驚險刺激的故事,那也是他向警方陳述的版本:直到入住酒店前完全不知曉公司業務、被槍頂住腦袋才被迫交出銀行卡密碼、堅決不參與違法詐騙行徑、寧願犧牲一隻手以換取回國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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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南德宏傣族景頗族自治州,瑞麗市姐告口岸 / 視覺中國
可是細究起來,故事裏的某些細節顯得可疑且矛盾。金杯麵包車一路開出境,馬達說自己要求過下車,卻輕易被馬仔的一句“你要不怕被查你就下去”唬住了;馬達上車時坐在中間一排靠窗位,卻在口供裏說曾偷偷拉過車門企圖逃跑;明明表現出了這些不安的舉動,卻始終強調一路上對公司違法業務毫不知情。還有,早早踏入社會闖蕩的馬達,為什麽不願意將留下來工作作為權宜之計,反而選擇了如此尖銳的對抗方式?
於是,在機場分別一個月後,我帶著這些疑問再次詢問馬達。這一次,隔著電話,馬達告訴了我一個不太一樣的故事:
還是緬甸木姐,酒店變成了一棟三層別墅,馬達知道這裏正在從事以電信詐騙為主的違法業務。別墅一樓駐守著緬甸警衛,二樓是業務核心區域,大多數時間他隻能待在三樓,偶爾悶得慌時,他可以下到一樓抽幾根煙,但沒有在二樓遊蕩的權限。
馬達工作的區域是別墅三層的客廳,通過測量網線的長度,他估算客廳有100多平的麵積。未來這裏會放22台電腦,馬達的任務是鋪設網線,進行網站的搭建和維護。沒有反抗,在進入這棟別墅的第六天,馬達安裝好了網線接口和卡位。他還見證過一次發工資,錢全裝在一隻行李箱裏,據他估計每人可以分到約二三十萬。
可是他幹不下去了。無法自由出入,也沒有人可以交談,“太壓抑了”。他對石雷提出要走,“我工資也不要了,你送我回國吧”,石雷表示要向老板匯報一下。老板被稱作“黃總”,40多歲,身材微胖,留著光頭,穿著白襯衫黑西褲,一根動物牙齒項鏈墜在脖子上。
後麵的故事與前述版本相似。先是兩個選擇:留下工作,或是交付12萬贖身費。在他父親說“生死由命”後,石雷又給出了替代方案:“要不就這樣搞,1根手指1萬”。馬達選擇了第三條路,最終失去了左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拇指。
“我在隔離酒店的21天,我就在想這個口供該怎麽錄。”他編織了一個故事,故事幫他回到了故鄉。
七
尾聲
根據馬達的支付寶、微信轉賬記錄,有多筆數萬元的款項從他名下的銀行卡轉至微信零錢,然後又立刻轉給了其他微信好友。這三個微信好友已經被刪除。除此以外,他的微信賬號還於1月12日給一個山東日照的手機號碼充值過200元的話費,如今這個電話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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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2日,馬達曾給一個山東日照的手機號碼充值過200元的話費
在隔離點,馬達托父親寄來了一部新手機。拿到新手機後,他登陸QQ,發現石雷已經將他刪除,而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聯係方式。1月3日,一個184開頭的支付寶賬戶向馬達轉賬100元,除了殘缺的左手之外,這是石雷留在馬達生活中的最後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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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雷留在馬達生活中的最後痕跡,是100元的支付寶轉賬記錄
時至今日,馬達依舊認為,石雷與自己的友情並不是虛假的。他用健全的右手數著稱得上自己好友的人:幾個同學,一個女孩,還有石雷。但是失去左手的仇必須記在石雷頭上,“我絕對不會放過他。”馬達壓低聲音說道,仿佛下了堅定的決心,然後又緩和語氣補充了一句,“我不會主動去找他。隻是,別讓我遇見他……”
然而,真相依舊撲朔迷離。馬達究竟是被騙去緬甸,還是敵不住誘惑主動前往?他在公司中究竟參與了多少業務?他堅持回到國內,是因為壓抑的環境還是另有隱情?
輟學、闖蕩江湖、為了生存輾轉不同行業,言談中真假參半,這個二十多歲男人身上攜帶著社會青年的典型氣質。槍支、武士刀,或父親終究沒有給予的12萬,說起這些,馬達幾乎沒什麽情緒波動。
隻有在某些時刻,他的聲音難以抑製地些微哽咽。在緬甸時,他時不時想起自己喜歡的女孩,然而回國後,他一次也沒聯係對方。失去四根手指的馬達在貴州畢節領到一本四級殘疾證,“我覺得我自卑了,我配不上你”,他解釋道。
緬甸的日子暫時結束了,真相藏在他的記憶裏,而他隻想盡快開始新生活。
他動過念頭去當短視頻博主,也想過籌點錢在老家搞養殖業,養黑山羊還是黑豚鼠,他還沒有確定,也遲遲沒有起步。大部分時間裏,他都在和朋友玩王者榮耀——那是缺少四根手指的他為數不多能玩的遊戲。
但在一個又一個角落,電信詐騙仍然在緊鑼密鼓地運轉著。被騙錢款匯至馬達名下的銀行卡,最終消失在數據的洪流中。國境以南,一張暗網仍在等待下一個獵物。
作者 水耳 | 內容編輯 沈一隻 百憂解 | 微信編輯 李晨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