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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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高架橋下蹦迪的中年村民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08-15 21:22 Posted on 北京

 

文 | 周航 

編輯 王珊瑚

視頻剪輯 沙子涵

 

黃金灘什麽都沒有,隻有公路、高架、農田,以及上千人蹦迪的快樂。

成都雙流區,一片叫黃金灘的河灘,現在成了這座城市新地標。舞池離黃金灘兩百米,輔道旁一片長方形水泥地,地圖上顯示六百來平,大概半個標準泳池大小,可以說是成都最火的“露天迪廳”。

一切看起來都很簡陋。低音炮接電靠路邊的電燈樁,警戒帶綁在臨停的摩托車上。台子是長板凳搭起來的,台上幾個領舞的中年女人穿著統一服裝,幾十塊錢一件,貼滿了閃耀的晶片。

晚上7點,三台大型低音炮響起,舞會正式開始。附近村民們吃完晚飯,邁著悠閑的步子,沿著公路或者跨過田壟,逐漸聚集到這片沒有名字的空地。

黃金灘歡迎所有人的到訪。每當得知外地遊客過來,舞會組織者代功平就會拿起麥克風,邀請上台一塊跳。這天第一個上台的嘉賓是我,沒有任何準備,代功平先是拿起麥克風,告訴大家我從北京過來的,緊接著就拉著我的手上台,麥克風一遞,“要不要講兩句”——從台下眾人淡定的目光看,這已經成為黃金灘固定的一檔節目。

代功平一頭卷發,腦門上有點禿了,上周剛剛過了60歲生日。還流行喇叭褲的時候,他就迷上了蹦迪,這麽多年做包工頭,成都及周邊到處跑,他說大大小小的酒吧、公園都跳過。這兩年,工程少了,好幾個還沒收上款,索性退休了。一開始,他帶上音響在附近的太平鎮放,那是2022年5月,擺了十來天,有人投訴擾民,放不了。碰巧和朋友去黃金灘玩水,注意到附近這塊空地,車少,沒什麽人住,就把音響拿來這放。

如今的黃金灘規模龐大,7點半,天還亮著,舞池裏目測已有四五百人,排成二十來行。觀眾裏外站了三層,腳上沾著白天幹活的泥土,此刻手裏搖著蒲扇或者塑料扇。加起來,這片小小的地方聚集了超過千人。

在這裏,人們說得最多一句話,“就是快樂噻”。跟廣場舞不同,蹦迪自由、隨意。有跳得來的一塊跳,沒有就一個人跳。不止一個村民說起,年輕時喜歡跳交誼舞,後來結了婚,不好再跳,否則農村裏會有風言風語,但蹦迪讓他們重新找到了跳舞的快樂。

對44歲的胖姐來說,這份快樂是三伏天特有的。她跟丈夫在華陽街道經營一家蹄花店,夏天熱得沒法炒菜,就關半天門,她才有時間跳舞。她太喜歡跳舞了,姐姐生日酒,照習俗得吃到下午,“吃了中午飯我就跑了(去跳舞)”。

說起平常的生活,胖姐就一個字,“累”。丈夫炒菜,她負責剩下的所有,切菜、收錢、打掃衛生、招呼客人。每天6點起床,一直忙到晚上8點,就中午坐那裏吃飯休息半小時,忙十來小時,賣一千來塊錢。

這天,44歲的她穿了一件綠色T恤,為跳舞特地買的,比平常衣服鮮豔。音樂響起來,她就閉上眼睛,雙手過肩,隨心所欲地扭動——她說跳舞後肩周炎都不犯了。華陽距離黃金灘十多公裏,“打車18塊”,胖姐願意花這個錢,“就是去開心去減壓”。這裏音響好、氣氛好,她每次站在最前麵,“我就要聽最大聲的音樂,跳最嗨的舞。”

黃金灘該有的都有。有領舞,有DJ(調音師),有MC(主持人),還是雙配置一男一女。主持人負責搞熱氣氛,這天不停喊話,“讓我看到你們的熱情”, “今天是最後一天,馬上我們要休息一陣子”。

所謂組織,不過就是一個微信群,500人加滿了,剛剛開了二群。平常大家就稱呼代功平群主。這是一年多來慢慢發展起來的,剛開始隻有幾十個人,後來周邊的村民加入,一百個、兩百個,再到現在上千人。

包括DJ、MC、領舞,基本都是“群管”。他們基本都是自由職業者,包工程的、搞裝修的,一個農家樂老板說,“大家在這邊都有點實力”。剛開始,音響是代功平自費購買,後來群管們集資兩萬塊錢,來了一次大升級。

每天到的最早的是調音師,一個48歲的中年男人,早年在酒吧幹過兩年調音,“那時候還是膠片”。後來他去搞了裝修,這兩年活少,回了家,現在每天晚上6點多騎著三輪車,載著音響和調音台過來。要說調音,這是個技術活,他說,你得把高音往低了控製,再把低音升高。這一年,音響壞的次數少說也有五六十次,維修師傅也是舞友,吃個飯或者買包煙就當感謝了。

就像是一支臨時湊局的籃球隊,人們很快根據各自情況,主動分了工。一個中年男人以前在鄉文化站工作,不過跳舞唱歌不那麽擅長,現在就戴上紅袖標負責維持秩序。“我們這裏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代功平說。

無一例外,他們都住在附近。男主持叫瀟灑哥,這天穿一身緊身的海軍服,看起來像個網紅主播,其實他就是一個服裝店老板,家離黃金灘不到一公裏。女主持婷婷妹稍微遠點,“過兩三個紅綠燈就到了”。婷婷妹學的幼師,做過幼兒園老師,現在則在紅白喜事上做主持。不主持的日子,婷婷妹還會跑滴滴,黃金灘火了以後,她又多了一份副業,在高架下開了一個燒烤攤。

蹦迪舞會小小促進了當地消費。現在大大小小的攤販聚集了幾十家,甚至有個小型兒童遊樂園。

來這裏跳舞的主要都是中老年人,不少已經禿了頭,此刻也跟著音樂抖著腿,搖晃手臂。每個人的動作都不太一樣,大致上,越往前排動作越奔放,一個中年婦女每秒擺七八次手臂,像在原地瘋狂競走,一個矮個的中年男人戴了副超小墨鏡,像在打一種特別的太極。
“舞池”位於高架之下。周航 攝

剛開始,32歲的娜娜還不好意思加入,覺得這不屬於年輕人。她先在外邊看,後來站在最後麵,“稍微扭個一小時”,再後來開始往前站,直到現在站在最前麵,“蹦迪就是會越來越上頭。”

之前,娜娜做的是建材銷售,業績不行,老板就會給臉色看,跳舞能釋放壓力,“一跳就沒了,一跳就開心了。”一個月前,看到同學媽媽靠拍黃金灘攢了十多萬粉絲——娜娜說這也是黃金灘在網上走紅的重要原因——她也辭職開始直播。

舞池能看到的唯一居民區叫盛華小區,直線距離500米,娜娜就住在這。她說,大家以前都住著土磚房,2008年地震房子開裂,政府把幾個村拆遷,免費新建了這個小區,現在光這小區,就有幾十個人在跳舞。

或許隻有成都這座城市才能孕育出這樣的舞會。在黃金灘,我遇到了一個穿著騎行服的男人,把山地車一靠,就開始欣賞舞會。他操作一口廣東口音的普通話,說自己其實已經60歲,十年前從深圳來到成都,發現這裏的人如此閑適,“在茶樓聊著天就把生意談了”,就直接留了下來。這是他連續第二天來看跳舞,在他看來,這座城市的人們比其他地方更為樂觀,也更懂得享受生活。

它的興起也受益於當地政府的包容。代功平說,派出所副所長跟他說,跳舞是好事,鍛煉身體,他們很支持,“不然就要打牌,打麻將”,前提是“交通安全人身安全”。

 

黃金灘也許是平均年齡最大的蹦迪舞會,大部分人來自周邊鄉村。周航 攝

 

在黃金灘,快樂似乎是能傳遞的。這種快樂微小而沒什麽成本。一家燒烤店安了音響,放著自己的搖滾樂,老板搖著頭烤著羊肉串。沒客人的時候,冰粉店的老板娘幾乎跳了一晚上,她也跟娜娜住同一個小區,晚上擺攤是純粹的兼職。

最吸引我的舞者是隊伍最前排,一個穿著黑色運動服的中年阿姨。她燙了一個紅色卷發,跟周邊所有人節奏都不在一起,每個步伐和手勢像是經受過專業訓練。

她叫霞姐,就住在真正的黃金灘旁邊。霞姐說,三十五年前,她二十歲,就開始蹦迪了,成都最早的天涯歌舞廳開業,她就在那跳,後來混跡於這個圈子,“成都大小歌舞廳都熟悉”。

在當地,霞姐可是個名人,成都話叫“哥老官”,翻譯成普通話就是混社會的大姐大。她說,同輩份的“哥老官”都叫她霞哥,輩份小的才叫霞姐,“不是霞姐要跟你吹牛,就說我混的還可以”。

為什麽現在在黃金灘呢,“不怕你見笑,既然你這麽問了,我就坦誠告訴你。”霞姐說,六年前她被送進戒毒所強製戒毒,待了兩年。自己現在“浪子回頭”,重新做回農民,包了十多個大棚,一年掙十來二十萬,足夠生活。妹妹去世了,家裏隻有個傻弟弟,母親80多歲,現在需要她照顧。以前,母親很反感她在外麵舞廳跳舞,現在很支持,每天都搬個板凳在那看。

對霞姐來說,這份快樂也跟自由有關,“所有人都可以用這片場地”。其實,在代功平來之前,霞姐就找到了這塊壩子,跟幾個朋友沒事就擺張桌子喝酒,放個小音響,唱歌跳舞,後來代功平帶來了更大音響,人也越來越熱鬧。

這裏的農民沒那麽大生活壓力。霞姐說,大家種水果、搞蔬菜,生活尚可,而且高架建造、城市開發,征了許多人的地。平常,他們的生活是打牌、打麻將、刷視頻,當黃金灘出現後,越來越多人加入進來。

剛開始,霞姐說自己跳舞還被叫做“李瘋子”。村民都不好意思跳,說跳不好,她就說不需要跳得好,就當一種鍛煉,“現在他們都跟著跳,也瘋了”。照霞姐說,跟城裏工薪階層“臭假寒酸”不同,農民跳起來了就無所顧忌。她甚至覺得,跳舞以後,農民們幹活都有精神了,不再“彎腰駝背”。跳舞還改善了她跟其他人的關係,過去人家畏懼她的名聲,後來打交道,很多人覺得其實她還挺好相處。

跟“舞池”隔著一條田壟,農村的孩子們在玩耍。周航 攝

平常,晚上9點音樂就停了。7月17日那天是個例外,音樂多放了半小時。因為有重大活動要在成都辦,黃金灘舞會要暫停一段時間。恢複要到8月10日,地點也不再是大橋下,政府牽頭,在六七公裏外的一個大型戶外運動村。

群裏,有些人表達了不舍,一個人說,“去那邊了就不叫黃金灘了”,還有人說,“我還是覺得黃金灘安逸,畢竟那麽久了”。一個群管在群裏回複,這是沒辦法的事,“隻要還是我們這些人,黃金灘就還是黃金灘。”

8月10日那天,新場地開啟,現在有專業的燈光和舞台。這天團隊請了很多朋友來捧場,從視頻上人比平常多了好幾倍,胖姐和娜娜也都出現了,依舊站在隊伍的最前麵。

但霞姐沒有去,雖然騎個電瓶車也能到,但她覺得沒那麽自由了,也不像現在這樣,所有人都是鄉裏鄉親能打個招呼。

她在原來的黃金灘放起音響。這裏現在裝上了圍擋,但音樂一響,不少人重新聚到了老地方,視頻裏看起來有一百人上下。“我要把我們的家園和村民們一起重新發展起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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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專畢業當廚師,辭職讀書,讀到南開博士,逆襲成大學老師

 自PAI 自PAI 2023-07-09 22:32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397個口述故事

大家好,我叫韓雷,今年42歲,是一名大學思政課講師。1997年,初中畢業後,我進入烹飪學校,到酒樓工作,後來,我一路考大專、本科、考研、考博,到現在成為了一名大學老師。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一個比較笨的人,但我相信勤能補拙,隻要我走在時間的前麵,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我現在是一名教師。

我出生在天津市河北區一個普通工人家庭,家裏不是特別富裕,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我,五口人住在一起。爸爸媽媽是國企員工,但九十年代左右,廠子效益不好,爸爸下崗了,不久後媽媽也內退了。

爺爺是退伍軍人,艱苦慣了,家裏平時吃飯多以蘿卜、海帶、大白菜、土豆為主,隻有到節日、生日會做一些較好的菜品,如炒雞丁、魷魚什麽的。我在六七歲的時候就模糊地感知到家裏條件沒那麽好,在吃餃子、包子、麵條這類好東西時,為了多留一點給長輩們,我會就著饅頭吃,這個習慣一直延續至今。

 

兩歲生日時,父母帶我去影樓拍照留念。

我是一個不太機靈的小孩,小學時,多虧了班上有一個特別混的同學,我才不至於是倒數第一名。也不是因為我太過貪玩調皮,時常是課上感覺知識點都學會了,一下課就什麽也不會。數學極其差,一般也就30多分,要是考到60分那就是燒高香了。為此,我幾乎天天被老師留堂。

 

小時候我成績不好,畢業照紅框框出來的是我。

中考我隻考了480分,而在當時要580分以上才有可能上高中,我差了至少一百分。20世紀90年代中期,有人會選擇師範、衛校之類的學校繼續讀,我的很多同學都是這麽選擇的。而我是個木訥內向的人,連跟人說話都會臉紅,更不會選擇這樣需要與人交流的專業了。於是我想著學一門技術,將來也好養活自己,學廚師在那個時候很熱門,我就選了烹飪技術學校。

 

小時候我是個內向的孩子。

做這個選擇也有現實基礎,我小時候就接觸做飯了。我8歲左右,我爸在的廠子效益不好,就回家自謀職業,開了一個小賣店,媽媽下班後要給爸爸幫忙,家裏沒人做飯,我就開始做起飯了,還記得學會的第一道菜是炒土豆。我爸爸也覺得我讀書腦子比較笨,學一些動手的活,可能能讓我有點長進,很支持我去烹飪學校。

去烹飪學校以後,我的這些三腳貓功夫也沒派上太大用場,有很多同學家裏就是開飯館的,來學習隻是來鍍一層金,我自然比不上。剩下的同學大都是那種成績不好、愛搗亂的,經常愛起哄誰的哪道菜沒做好,我內向臉皮薄,很怕他們起哄我,也想好好學一門手藝,就決定什麽都要做好。

 

初中畢業後,我選了烹飪技術學校,圖中第三排正中間藍衣服的是我。

烹飪學校的課一般老師課上講完技巧就結束了,都靠自己練。有一節雕刻課,我此前一點都沒接觸過雕刻,課上沒怎麽學會,而隔一周就要檢驗成果,我擔心做不好被同學嘲諷,就下定決心要好好練習。土豆便宜,回到家讓我爸批發了100斤土豆,每天練一盆。那段時間,我家桌上的菜都是土豆。

一周後回到課堂上,我剛剛雕刻完,老師走到我身後,馬上就拿起了我的作品給大家展示,還問我是不是以前就學過,得知我是剛接觸雕刻之後,當著全班同學的麵表揚了我。從那一刻開始,我明白了一件事:隻要用心認真、專一、耐得住寂寞,就沒有做不成的事。

 

直到今天我也還是保留著做飯的習慣。

那會兒我身體還比較單薄、沒勁,一抖勺全身都跟著抖,就像癲癇犯了似的,為此我開始鍛煉身體,做俯臥撐、引體向上,買來6斤重的鍋和最重的勺練功,在鍋裏還要放兩斤重的蠶豆練翻勺。兩斤蠶豆得心應手之後,就加大難度,用沾濕水的抹布模擬雞蛋和裏脊的感覺,練大翻勺,因為練得太狠了,左手肌肉還拉傷了。

 

當時我練功的鍋,有6斤多重。

就這樣練習了三年,畢業的時候,我成為了班裏少數幾個會大翻勺技術的人,並且在刻花和做包子方麵都很出彩。

在中專學習的過程中,學得越多,我發現我不會的東西也就越多,再加上烹飪中專的老師都是大專畢業的,他們掌握了很多知識,對食材、烹飪技法有很深的了解,這讓我很羨慕。1999年,我中專畢業,為了以後更好的發展,我要知其然還要知其所以然,於是決心繼續讀大專。

 

我的中專畢業證書。

在等待升大專考試的短暫空餘期間,我去到了當時天津比較著名的酒樓——玉華台酒樓工作,在淮揚菜餐館裏,它是天津數一數二的存在。

我在酒樓嚴密的廚師係統裏做最底層雜事的水台工作,負責最繁重的備菜,每天要宰80斤帶魚,切30斤豆腐、20斤雞絲。在火爐旁的高溫下備菜,也不能開風扇和空調,怕把調料被吹飛,熱到全身上下都滴汗。

而帶魚放在冷庫裏,宰完一批我就需要去冷庫拿下一批。走進零下負50度的低溫環境裏,身上的汗就會結成冰,再回到廚房又化成水,一天之內要經曆無數次這樣的循環。

在廚師界,偷藝是很重要的學習方式,很多師傅的拿手菜不會傳授,就得自己偷偷觀察偷偷學。玉華台酒樓有一個師傅做的揚州炒飯特別出名,客人吃完了我收拾飯桌時,會趕緊嚐一口,看顏色體會味道,再根據記憶模仿。

另外一個師傅做拔絲做得特別好,我就在刷碗的時候悄悄側過身,用餘光瞟,在心裏數數,下油之後多少秒放東西,多少秒起鍋,回家後偷偷練習。就這樣,我偷學會了拔絲菜中最難的幹拔,達到了閉上眼都能拔出絲的程度。

 

我最後拿到了三級中式烹飪師證書。

四個月後,我考上大專,回到了學校。其實離開玉華台酒樓,還是有不舍,因為大師傅的技藝我還沒偷師完。但上學之後,我發現選擇學習更深的理論是對的,比如更清楚調味的酸甜配比的問題,隻有在1:1的配比下,才能激發出最好的味道;比如烹飪裏也講究物理學中力的使用,當勺抬到一定高度的時候,一抖腕它就必然會翻過來,而很多人都忽略了抖腕這個動作。

大專有一個老師也給了我很多啟發,他給我們講宴席設計,寫得一手漂亮的板書。在內容上,他講了菜品之間的搭配,如何和時令搭配,炒製方式之間如何搭配,比如春季海參雞席,前一道菜是重調料的,下一道菜就要清炒,第一道菜要上海參,最後一道菜要上雞。當時我心想,我的天,烹飪裏麵竟然有這麽深的學問。

我覺得自己也得有一個研究的領域,開始有了這種研究的興趣。我買了過去20年間的《中國烹飪》雜誌挨著看,成為班裏唯一一個看學術雜誌的學生。也是在那時候,埋下了我做學術的種子,別人都是學了再實踐,而我是在實踐中不斷啟發自己,深化自己的了解,完善自己的知識。就這樣,我同樣以優異的成績大專畢業,並進入了凱悅飯店工作。

在這個外資管理的高端飯店中,我隻工作了三個月,這次離開的原因,也是為了深造,不過不再是廚藝,而是英語。

在凱悅飯店,我驚奇地發現很多同事都會說英語,看著他們跟他們跟外籍主管用英語交流,我很羨慕,也想自如地和主管交流,看來學習一門外語,會有更好的職業前途。這一年我已經23歲了,同學們都開始掙錢了,但想到未來的職業發展,我決定繼續自考本科,學英語。

 

我當時大專畢業證書。

當時選擇了離家近的天津商業大學,一來有商務英語這個實用專業,二來吃住都在家,可以省錢。有時候父母會給我幾十塊錢,但我一般就隻拿一半,中午就花1塊5買兩個素串一個小餅對付著,把省下來的錢去買參考資料,我還在兼職發傳單,補充經濟來源,不過一般去一天接下來兩天就不去了,需要留時間去複習,自考課程考得非常細致,連書腳的注釋都會考,需要花大量精力。

自考兩年為一個階段,考試科目總共有15門,每次最多隻能考4門,一般人要考三到五年的時間。最開始的時候,我每天6點起床去自習室學習,中午還回家吃個飯,後來越學越覺得難,就不回家吃飯了,從早上6點直接學到晚上10點。

冬天的時候特別冷,早上6點自習室還沒開,我就穿著防寒服站在門口背書,晚上頂著冷風騎車回去,把教材背了三遍。第一次去考試的時候,非常猶豫和擔心,結果考完去查成績,高分通過了,這給我打了一針強心劑。

不過,考了前兩門之後就沒有那麽順利了,前兩門是中文考試,後麵就是全英文考試。第一次掛考試是第二個學期的英語閱讀,那本書有半本新華字典厚,裏麵連注解都是英文,考試會細致到挑出其中幾句話問出自哪篇文章,非常考驗記憶力。得知掛科時我非常失落,後來化悲傷為努力,教材我背到直接翻爛了,臨考之前我每背一頁就撕一頁,硬逼自己全部背下來。

最開始我說的英語一口天津味,也顧不得自己性格內向,在課上有機會就踴躍發言,課下每天朗讀課文,一個學期到末尾了,有一次發言結束後,老師直接說難以相信我有這麽大進步。

 

被我翻了無數遍,破破舊舊的書。

2005年,自考第三年開始前的那個暑假,我打聽到有三門課是整個學習階段最難的,我就提前開始了三門課的學習,並且報名了考試。兩個半月的暑假,自習室沒有空調,每天學到全身都汗透了。

還記得考試那天下了瓢潑大雨,我冒著深至腳踝的水去考的試,出成績的時候是我們正式學習那三門課的期中,我又一次高分通過了,老師都感歎課都還沒上完我就考完了。就這樣,三年的時間我學完了自考全部課程,拿到了本科畢業證。

 

三年我就拿到了自考本科畢業證。

而在自考階段,我的人生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轉變。自考之前,我想的是學會了英語,再回到廚師行業。但我在自考上課時,遇到了一個老師,他講課非常風趣幽默,哪怕是最枯燥的語法課,也能講得妙趣橫生,甚至連打哈欠的人都沒有。我看著他,心裏開始想:我也想成為這樣的人。

以前選擇學習烹飪,很大程度上是受當時學烹飪潮流的影響,想著學一門技術,就走上這條路了。但在遇到自考這個老師之後,我發現我內心真正想做的事,其實是當老師,這才是我真正感興趣的領域。

再考慮到我因為自考離開烹飪行業已經三年,落下了很多知識,再回去當廚師,其實並不占優勢,並且這幾年我在讀書上的付出,也不亞於學廚,所以對放棄幹廚師這個行業,沒有太多不舍和惋惜的心情。

與此同時,我在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候,被馬克思主義深深吸引了。我學到“事物都是螺旋上升的”,想到了自己學廚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都感覺自己進步很慢,甚至有些倒退,但是總體來看我還是在進步,原來是這樣一個道理;學到唯物論的時候,了解了“事物都有共性”,想到我學做拔絲的時候,不也是一直在研究炒菜和拔絲之間的聯係嗎?我覺得這門課很神奇,能對各個社會現實作出很好的解釋,逐漸產生了興趣。

基於這兩個方麵,我找到了方向——馬克思主義學老師,我決定考研,報考馬克思主義碩士。既會廚藝,又會英語,還了解馬克思主義,無論以後當什麽老師,都能言之有物,有深刻的思想和有趣的內容。

當時我已經26歲了,做這個決定,父母並沒有阻攔,他們也看到了我在自考階段做的努力和發揮的潛力,但我們都心照不宣地知道雙方都很有壓力。在一次親戚的生日宴上,親戚的一個朋友問我現在在幹嘛,我說我還在讀書,他撂下一句“讀書有什麽用”甩袖子就走了,留下我跟我媽麵麵相覷。當時我就想,我一定要讀出個名堂來給你們看。

那段時間我幾乎斷了所有的社交,以前的同學們都紛紛工作、成家了,我也很有危機感,恨不得一天掰成兩天來用。

我第一次考研是2006年,失敗了。痛定思痛,我決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總有親戚問我:你不工作不娶媳婦嗎?我也很受影響。但這是我人生的一個目標,我不想讓自己以後後悔當時沒有再嚐試一次,於是我破釜沉舟,決定再來一次。

第二次考研,不算上額外看的輔導書,光教材我看了60多遍,筆記做了十多本。考試那天的場景我曆曆在目,專業課四個大題,每一道題我都複習到了,頓時胸有成竹。那場考試三個小時我從頭到尾奮筆疾書,寫滿了大概6頁8開的試卷,交上卷的那一刻,我有種預感,我能考上了。

 

再戰考研的時候,教材我看了60多遍。

出成績那天,我非常忐忑,早上和中午都沒吃下飯。家裏沒有電腦,我隻能去網吧查分。下午我特地換上一身幹淨衣服和鞋,一路上心都懸在嗓子眼,點開成績的那一刻,定睛一看,分非常高,害怕自己看錯了,又查了一次才確認。筆試我考了專業第一,入讀了天津商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專業。

研究生期間,我感覺人生又到了一個全新的階段,整個世界都不一樣了。

讀研後,我依舊保持著每天學習14個小時的習慣。我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要把圖書館裏A類圖書架上的幾百本書看完。A類圖書架上的書全是文科類的,無論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美學、人文地理、曆史......我統統都看。這麽看了兩年書,看事物、看世界的眼光都開闊了很多。

 

我很愛看書,並且每個類別都看。

調研經曆讓我學會了品人和觀察人。當時,導師給我們布置了企業社會責任調查的任務,需要找士農工商各種不同職業的人來填寫問卷。為了完成任務,我挨家挨戶敲門請求他們填寫問卷,這一路上遇到過瞪我的、一邊填問卷一邊挖苦諷刺我讀書沒用的、本來笑臉相迎但聽我說是填問卷的之後對我破口大罵的......從事各種行業的人都接觸了一遍,長了見識,也學會了看人眼神,辨別人情世故。

讀研期間對我影響最大的經曆是給本科生講課。當時導師給我們派了給本科生講課的任務,抽簽決定每個人講的內容,我抽中了其中最枯燥的“辯證法中的質量不變規律”。當老師一直是我的夢想,為了講好課,我很早就開始做準備了。我把馬克思主義學院能聽到的老師的課全聽了一遍,想汲取老師們的經驗。但真正要講,大課90分鍾的時長,我還是很犯愁。

我想到了我的老辦法:背書。圍繞著“質量不變規律”的關鍵詞,尋找案例、佐證的材料、理論支撐的點、曆史由來、未來方向,再把內容都背下來。這節課我從2009年的12月份左右一直備到了2010年的4月初左右。每天去學校操場,沿著跑道邊走邊默念課程材料。一直練習了四個月,無論刮多大風下多大雪,都沒有停過,慢慢培養和練習教學的感覺。

講課當天,我的導師去旁聽了,一旦我講不好,他可以隨時接替我繼續講下去。但當第一小節課結束時,導師就走了,讓我好好講,我當時就明白老師是覺得我沒問題了。

這節課結束的時候,我走下講台深深鞠了一躬,大教室裏有近200個學生,給我熱烈地鼓了掌。在之前,我對當老師這件事還隻是向往,而在那一刻,我徹底愛上了這個講台,有發自內心的渴望。

後來我遇到那節課上的學生,他們跟我打招呼,叫我“老師”,我很不好意思,告訴他們我跟他們一樣都是學生,他們卻跟我說,“您教我們一天課,那也是我們的老師”。我當時才明白,隻要真心、用心地去對待學生,就會得到尊重,這件事更讓我堅定了要當一名大學教師的理想。

 

我很熱愛站在講台上的感覺。

要做大學教師,就要繼續讀博士,但我覺得隻有理論是不可行的,要經過社會的曆練才能講出好課。2012年,研究生畢業以後,我去到天津津英中學做思政老師,高中課程對教學的要求更高,也更能鍛煉人。

 

我碩士畢業後先去做了高中老師。

我在津英中學當了三年老師。這三年間,我自己研究了很多教學方法,比如編記憶口訣,背題方法,學生背書的時候,我也陪著他們一起背,提高藝考生的文化課成績。同時,我也沒有放棄考博,每天上班前、下班後,我還是照舊學習。2015年,我覺得實踐經驗積累得差不多了,於是辭職開始全心備考。

為了有收入來源支撐備考生活,我轉在輔導機構裏做兼職,不全職當班主任隻輔導學生,心理壓力就小了很多。但也並非很清閑,當時我在5家機構做輔導,業內叫做“跑校”,我經常一天要跑好幾個學校,需要跨越城市好幾次,最忙的時候,晚上12點才下班,路上的時間,就成了我的複習時間。

每天早上5點05分,我起床洗漱,開始看我的專業課筆記,5點45分坐上去學校第一班公交車。時間太早天不亮,車廂和路燈都昏暗,我就靠在車窗上,把書側著,借著微弱的月光看。下了公交還需騎一截車,我邊騎車邊背書。

午飯從來沒有吃過炒菜,一個大餅夾雞柳或者炒麵,省錢省時間,邊吃邊看,吃完後再轉移到商場裏坐著看書。下班時正趕上晚高峰,等車的馬路邊是我的複習場,上車以後人擠人沒有空隙,我就把書舉著看。

這樣努力了6個月,2016年,我順利考上了南開大學馬克思主義專業博士,離我的教師夢又近了一步。在博士期間,我也沒有放鬆過對自己的要求。同學約我7點去吃早飯、上早自習,但7點我早已坐在自習室裏了,一開始他們還不信,後來發現我確實每天都這麽早,就逐漸不叫我了。

2019年,我38歲,博士順利畢業,有了此前三年的教學經曆,找工作也很順利,我成功被天津中德應用技術大學聘用,走上了夢寐以求的大學講台。

 

我終於實現了自己站在大學講台上的夢想。

我一直很熱愛這個職業,每節課我都會提前半小時到教室布置好板書和PPT,講完課會對學生鞠躬並感謝。平時我會去看脫口秀,不是為了休閑,而是我覺得老師這個職業和脫口秀有共通之處,我要向脫口秀演員學習調動聽眾的情緒。

學習的習慣我也一直延續至今,夏天我會5點起床,冬天最晚也不超過6點半。每天起來,先背幾首唐詩,學習古詩用詞的準確與簡練,以便於用到教學中去,唐詩三百首我已經背了六遍了。去學校地鐵70分鍾,我至少要看80多頁書,3篇論文,記500字以上的筆記。下地鐵到學校的途中就在腦子裏把要講的課過一遍,日複一日都是這樣。

 

每天去上課的地鐵時間,是我雷打不動的學習時間。

能從一個廚師走到大學講師,是因為我走在了時間的前麵,比別人準備得更充分。我是比較笨的人,開竅又很晚,和別人比,能做的就隻有努力,別人花4小時,我就花8小時,別人花8小時,我就花16小時。不要小看這樣的積累,後來我逐漸明白了,知識有知道得早和晚,隻要一直在堅持,就總能弄懂。

 

給學生講課時的我。

反過來想,起步晚、開竅晚也是一件挺好的事,一直下苦夫、持續的努力成為了我的特長。也正是這樣的特長,換來了未來的發展空間,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本文由韓雷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韓雷本人授權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韓   雷 | 口述
 大   雨|撰文
 孔寧婧 | 編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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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郎為什麼唱《聊齋》?蒲鬆齡三世輪迴的奇異故事。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214 bytes) () 08/29/2023 postreply 20:5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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