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92)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8-15 19:23:21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01506 bytes)

我,上戲畢業沒戲拍,曾因身高和外貌自卑,做生意掙錢後,重啟演員夢

 自PAI 自PAI 2023-07-21 22:30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400個口述故事

我是黃勳,在重慶長大,成都念藝校,上海讀大學,現在在英國讀戲劇。如果生活有關鍵詞,那麽32歲前我的關鍵詞大概是奮鬥和奔跑,而32歲後就變成了鬆弛和體驗。

 

近期的我。

小時候我對數字的概念,跟山的高度有些關係。1991年,我出生在重慶市大足縣鐵山鎮西北村,周圍都是山,村裏有很多隊,數字越大,住得越高,六隊在山頂,我是五隊的,也接近山頂了。
我是家裏的第二個孩子,媽媽懷我的時候,正趕上計劃生育,在我九個月大時,她被發現了。我們家後麵有片茂密的竹林,為了逃避計劃生育大隊,她從竹林裏偷偷跑到山上,躲進山洞後,花了5個小時才把我生下來。

 

我和媽媽。

家裏條件不好,有時一個月才吃一次肉,小時候我的衣服都是穿別人的,我大伯家的哥哥比我大兩歲,經常把衣服給我穿。父母做小買賣,賣過糧油、幹雜,後來去各個小鎮趕集賣布匹,我會在旁邊幫忙吆喝。每個鎮趕集日不同,他們就坐著貨車到處跑。
有一次下大雨,路上滑,貨車失去控製,掉到了懸崖下,死了兩個人。我爸也在車上,整個人都血淋淋的,被送到醫院裏搶救,腦部開了刀。當時我還在上課,被親戚叫到醫院,姐姐和媽媽哭得一塌糊塗,我還什麽都不懂,沒太大反應。之後他在家休養了一年,家裏隻能靠我媽,她學過裁縫,會做衣服。
19歲以前我們沒有固定住所,在鎮子上租房子住,從小我就渴望有一個穩定的住所。鎮子裏泥土、老木頭的味道彌漫。房子上了年紀,房頂上瓦片翻蓋,街道狹窄深長,每家每戶雙開的木門對著,左邊是門市,門市有台階,可以擺貨。

 

鎮上老街的樣子。

為了做生意,我們一直在搬家,但都在鎮子上。大家都認識我,我小名是飛飛,他們都叫我飛娃兒。吃過晚飯,人們都喜歡去鎮政府的門口,那裏有個舞台,會有一群阿姨聚在一起跳壩壩舞。
壩壩舞很簡單,手上就幾個動作,舞步有時是秧歌舞步。那時我8歲,也喜歡跟著跳,看三遍就能把動作記住,帶隊的老師說我協調性好。我們從天蒙蒙黑開始跳,一直跳到路邊那盞像鍋蓋一樣的路燈亮起燈,這是我藝術的啟蒙。
小鎮生活長在了我生命的深處,那段打彈珠、玩畫片、拋石子、撿貝殼的快樂時光,還有小鎮上的照相館裏為孩子們拍照的爺爺、像《芳華》裏一樣的電影院,定期來鎮上表演的馬戲團,滋養了日後學習表演的我。

 

鐵山照相館的爺爺為我拍的照片。

9歲後,父母去了成都開小超市,我和姐姐回到村裏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開始自己做飯、洗衣服。
初中時我先在鎮裏的中學念了一年,住在伯伯家裏,當時有朋友在縣裏最好的中學念,回來總跟我講那裏的生活,我很向往,但得交很多借讀費。初生牛犢不怕虎,初二下學期,我去了學校,坐著拖拉機去敲開了校長的門,問他如果參加學校的考試,考得好的話能不能讓我來這裏上學,校長答應了。我考得不錯,最後也沒花借讀費。轉學後,學校的文藝氛圍更濃了,尤其是我們班,在唱歌比賽中總拿第一。
從小學開始,每到六一兒童節,我都會上台表演,唱《七色花》和《大家一起來》,在老師的影響下,我參加了很多朗誦和合唱比賽。初中時我的夢想是做舞蹈家,剛好有個同學從四川藝術職業學院退學回來,會跟我聊之前在學校的生活,還給了我一本關於語言、台詞訓練的書,裏麵寫的是繞口令和貫口。從那時起,我就在考慮走藝術這條路。
中考結束,父母不同意我讀藝校,那時家裏經濟負擔很大,姐姐還要上學,讀藝校的學費又很貴,將近一萬。但我還是想去藝校,自己在網上找資料,聯係了老師,學校招生日那天,伯伯陪著我去。學校當天有很多表演,還是新起的校區,環境很好,回來後他和爸爸聊了一次,父母這才同意我去。
藝校的麵試環節跟藝考很像,跳舞、表演、朗誦,我很認真地準備了,表演環節演的是過獨木橋,我想起小時候山上的獨木橋,一下子就跨過去了,老師還覺得我很有表現力。一開始我想報舞蹈係,那時候我已經16歲了,還沒有係統地學過。幾個表演專業的老師覺得我適合表演,告訴我表演專業也有舞蹈課,我就這樣讀了表演。
上學時我是有負擔的,姐姐還在上大學,家裏負擔重,藝校的學費貴,最開始都是借的,很多時候我得比別人更努力。

 

參加比賽拿的獎狀。

 

高中時我(左)穿著演出服和同學留影。

高中三年,我是班長,又是學生會主席,做事很有規劃,每天會給自己排時間表。我的外在條件沒有其他人好,就隻能下苦功,高一高二按部就班地學習,練台詞、學跳舞、唱歌,膝蓋慢慢磨出繭子。
學校演出的機會特別多,所有大小型的省級的比賽我都參加了個遍,還參加了四川省才藝大賽,拿了亞軍。獎品有時是錢,有時是鞋子和電風扇。

 

高中畢業匯報演出。

到了要準備考學的時候,老師跟我說,覺得我各方麵都不錯,但外形條件不好,身高太矮,隻有172㎝。
一開始我很受打擊,心理負擔也大。我很較真,越說我不行,我就得做到最好。
高三時,我待得最多的就是排練室,很早就起來練基本功,練軟開、台詞、咬字、語感和聲音的穿透力。那會兒放音樂是用碟片,晚上找老師借,早上再帶過去,在空曠的排練室裏一遍遍地跳,晚上還要複習文化課。其餘的時間,就是在去老師家上課的路上。當時大家都上小課,我不想跟家裏要錢,好在有些老師知道我家裏條件不太好,會讓我旁聽。後來,舞蹈統考我考了學校的最高分。
 

 

高三備考計劃。

2009年,四川是先校考再統考,12月底校考,初試、複試、三試。考完校考後大家都鬆懈下來,我還在拚命地練。3月份統考,一個考場二三十人,挨個報身高體重,接著考台詞、唱歌、舞蹈,最後大家一起演小品。
我對自己的情況很清楚,舞蹈我比較有自信,轉度和協調性很好,唱歌也沒問題,剩下的就是即興表演的部分。老師給我的是大家都在用的台詞,我很清楚自己的劣勢:不夠高、外形條件不夠好,想被看見,我得把自己的優勢充分發揮出來。
我在網上找了很久,找到了孫紅雷在《刀鋒1937》裏演講的片段,我把台詞一字一句地打出來後,反複修改縮減到90秒,這段獨白的難度很大,裏麵有多種情緒的轉換,很考驗演員的爆發力和聲音的穿透力。好幾個老師都沒同意,覺得太難了,我跟他們說,相信我。後來四川的很多藝考生都在用《刀鋒1973》的片段。除此之外,我還把《鹿鼎記》話劇版的韋小寶的獨白和其他幾個戲串成人物串燒,這段獨白更俏皮靈動,這樣的搭配在麵試時能讓老師看到我的可塑性。
統考第一站是南京藝術學院,我進了最後一輪。後來又參加了上戲的考試,我準備得很充分,很興奮緊張。那天早上4點就起來練聲、弄頭發了。三試時老師對我很感興趣,覺得我比較原生態,淳樸自然,他們問我家裏是不是有藏族血統,讓我上前看五官,都覺得我眼睛特別亮,但沒表現出一定會要我。
我記得那天是周六,我還在學校外麵的飯館吃飯,有個021開頭的號碼打過來,我知道這個區號是上海的,心裏非常開心。電話那頭的老師告訴我過了,接下來要好好準備文化課。掛掉電話後,我攔了輛三輪車飛奔會學校,站在樓下跟同學大喊:“上戲給我打電話了!”
我成了那年學校裏唯一考上上戲的學生。

 

上戲的錄取通知書。

 

2010年,爸爸和姐姐送我來上海。

2010年9月,我來到上海,開始新的生活。上戲不大,前門看後門,每年招的人也不多,我們那一屆400人,表演係分三個方向,我是音樂劇方麵,還有喜劇和戲劇影視兩個方向。
頭一年我很沮喪,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裏。周圍人外形條件都很好,迪麗熱巴跟我同屆,我是音樂劇專業,她是表演班,有時拍戲、上課會在一起,後來鍾楚曦也轉過來了。同學裏還有演戲很有天賦的,情緒轉換特別快的,班裏有個女生,趴在地板上想象自己的姐妹從懸崖上掉下去,她很快就能進入角色,人在地上哭到抽過去。反觀自己,個子這麽矮,在人群裏很不出眾。

 

我和師哥林更新,我大一時他大四。

 

!!畢業時,我和迪麗熱巴合影。

課業上也需要適應,音樂劇方向會學百老匯的Belt(皮帶唱法),在藝校我學的是民歌,兩種方法打架。在舞蹈班裏,同學都是北舞附中畢業的,舞蹈學了六年,在這種境況下,我十分懷疑自己。

 

這是上戲師生在癌症康複中心慰問演出,我在舞台上表演。

勤能補拙是我寫在本子上的話。為了模仿狗,跑到寵物店待著模仿狗叫,從下午一直待到晚上,熬夜排戲、加練。建立自信的過程是漫長且細微的。
上戲的課緊密且紮實,大一表演是主課,做動物、人物模仿,上台詞課,從基本的繞口令和貫口學,早上6點半上晨課,晚上排練。日常還有想象力訓練——想象你是一滴水;被蜜蜂叮了;在沙漠裏行走.......還要觀察生活,剛入學時老師給了我們一份職業清單,讓我們去觀察。大二就開始排經典的音樂劇片段了。大三演小戲,當時我們班演的《芝加哥》、《警長的兒女》、《摩登米莉》,還買了版權,去全國各地巡演,中途還被借去幫師哥師姐演了很多大戲。

 

演舞台劇。

在學校裏鍛煉機會很多,大二時我跟百老匯和倫敦西區的演員合作演了經典音樂劇集錦,作為歌舞演員伴舞。當時國內的音樂劇沒有現在這麽多,在跟這些演員合作時,感受到國外頂尖演員的專業實力,他們的聲音一出來,我們都張大了嘴巴,他們的聲音感染力和張力極強。這大概也是我留學的種子之一,想到更廣闊的世界和舞台看看。

 

 

我和百老匯演員們合影。

 

我給國際學校做課程設計。

從大一開始我就做很多兼職,最開始是暑假時去成都的茶館裏倒茶,做兼職模特,自己在網上找,一天能賺800元;在同學親戚的婚慶公司裏做婚禮主持;做兒童劇,從早上八點一直到晚上九點半,給孩子們排劇目做演出拍短片和微電影;從大三開始給企業排年會。
我不想給家裏增加負擔,拚命兼職,周末和寒暑假都在忙,加上有獎學金,從大二開始我就不跟家裏要錢了,開始有了自己的存款。

 

企業年會排練現場,工作了12個小時。

臨近畢業,同學們簽公司、進話劇團、演舞台劇、當老師,每個人都有出路,忙忙碌碌,我卻陷入了困境中。那時我的臉上長痘,前幾年的睡眠不足、內分泌紊亂,當時臉上都是囊腫,從側麵看都是鼓出來的。之前演出,臉上會塗厚厚的油彩,又不懂得卸妝,毛孔堵塞,又用手擠,臉上都發炎了。寄出去的簡曆石沉大海,麵試屢試屢敗。去演影視劇和廣告更不行,鏡頭特寫,是不能看的。我的台詞、表演老師都願意幫我介紹工作,但都不順利。
那段時間我不願意照鏡子,洗臉的時候摸到鼓鼓囊囊的包,連脖子上都是,人非常抑鬱焦慮,懷疑自己為什麽要選這條路。我爸特地成都過來陪我看醫生,先用膏藥,一停藥又冒出來。打過火針,針頭在火上燒到滾燙後往痘痘裏紮。還做過點陣激光,做了點陣激光後肉重新長,下巴和脖子上密密麻麻的白點,非常疼,有段時間別人以為我是白癜風。2014年我大學畢業,一直到2017年,痘痘的情況才開始好轉。
離開學校那天,我是最後走的,在宿舍裏收拾好東西後,周圍空落落的,我坐在床上哭,非常失落。搬出學校後,我在宜山路地鐵站附近租了個房子,二十來平,屋內隻有一張床,什麽都沒有。
有個同學找到我,邀請我一起開店。當時在上海的串串店不多,我沒有固定的工作,偶爾去拍拍短片,今天拍了明天就沒有了。小時候我跟奶奶生活,她會念“三窮三富不到老”,一輩子要經曆很多,有的時候要想著沒有的時候。我沒有安全感,停下來時我會恐慌,不賺錢時我會焦慮。我答應了合夥人,拿出大學的15萬積蓄,在上海開串串店。

 

 

開店前亂糟糟的,自己動手刷牆。

開餐飲店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我被一下子猛地拽進社會裏。找店鋪,準備簽合同,對方覺得我們做不起來,被放鴿子。最後找到一家在弄堂裏的店,對麵是堵高牆,很偏僻,但沒有轉讓費。
我跟合夥人自己刷牆、學習餐飲技術、跟同行請教,詢問好的供貨商。開業前廚師跑了,試營業那天,老師、朋友都來了,廚房隻有兩個人、我在前廳打單穿串,亂成一團。當天晚上我倆在一起哭,不知道為什麽要開串串店。

 

我在自己的串串店裏。

一個星期後,客人明顯少了——老師和同學漸漸不來了,串也不能天天吃。我們出去發傳單、自己送外賣、硬拉周圍的白領過來,合夥人長得漂亮,我又好客,慢慢地,大家都知道有兩個上戲的畢業生做了一家串串店。
慢慢地,很多明星都來過,加上開店前,我們去四川的各個地方拜師,去找每個城市最精髓的小吃,學成後搬到店裏。我們慢慢把店做成了網紅店,2014年到2018年,店裏的生意很好。

 

我跟合夥人合影。

開店後我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事,鄰居投訴、夫妻吵架,男方端起串串的油從頭頂倒下去,老太太從樓上摔下去的……剛開始也慌張,但還是要麵對。最麻煩的是洗碗工,動不動就說不幹了,我經常在廚房裏洗碗,戴著手套,麵對一堆凝結成塊的油渣,不知道自己怎麽到這裏來了。每天電話還要響個不停,供應商的、員工的,蘋果手機係統鈴聲,我現在聽到都要趕緊劃走,那段時間我有電話恐懼症,聽到鈴聲就恐慌。
店的名聲打出去後,我們陸續在杭州、南京開了分店。

 

杭州店,在杭州的拱墅區,位置很好。

開店賺錢後,我在成都周邊,首付60萬給父母買了套別墅。小時候到處搬家時,我曾經哭著跟我爸媽說我們不要搬了好不好,買個自己的房子,爸爸在電話那頭聽了也哭。2016年,我實現了小時候的第一個夢想,給他們買了個房子。

 

這個在成都周邊的房子,讓他們再也不用顛沛流離。

開店後我偶爾也會去演戲,但漸漸也不認識什麽人了,原先還會有朋友找你去演戲,給企業做秀導,為企業員工排戲。有時人靜下來,還是希望能做回演員。把我招進上戲的老師叮囑我,還是要回來演戲,學了這麽多年不演戲很可惜。有個國家級的編劇見到我會說,你現在滿臉都是油煙味,沒有藝術的感覺了,以前還有。聽到這些話,我還是很難過,雖然我不排斥“黃老板”這個身份,但我內心是更想回到表演這個行業的。
那幾年我雖然在上海,但不願意回學校,大家聊天都在聊最近拍什麽戲,聊到我就是“黃老板,你最近生意不錯呀。”路過機場時,看到迪麗熱巴的大幅海報掛著,心理落差很大。

 

好在開店時偶爾還在做秀導,沒有完全脫離這個行業。

店做起來後,我需要操心的事少了些,也有空閑的時候,2017年,有個大學同學找到我,想跟我一起做藝術培訓機構,做藝考生的培訓。這份工作更累,需要24小時開機,學生隨時都會找,學藝術的學生都有個性,每個人的聲音、外形條件不一樣,要根據每個人的特點設置課程,還得家長的工作、做學生的心理疏導,精神很疲累。
從2019年開始,串串店的業績開始走下坡路了,大家開始吃火鍋、其他品類的串串店也起來了,加上南京和杭州兩家店經營不善,收入也少了。加上合夥人離開、家裏的事、培訓機構的壓力,轟隆隆地壓過來。
我開始失眠,整夜睡不著,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流,眼睛一直在跳。聽著空調的聲音和窗外車水馬龍,樓上響起的鈴聲,心砰砰的,跳得很快,能聽到心跳聲,像是要猝死。最長的時候三天三夜沒合過眼,腦子裏嗡嗡的。我住25樓,我怕自己有天想不開,就在窗戶外裝了鋼條。

 

那時候臉色鐵青,狀態非常差。

 

在窗戶外裝了鋼條。

我沒跟太多人說,在網上測了心理,結果顯示焦慮抑鬱等均分高,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失眠三個多月後,我一個人去了宛平南路600號——上海精神衛生中心。

 

病曆單。

醫院裏有此起彼伏的叫聲,有情緒激動的人,我也害怕自己變成這樣,但在心裏還是有個信念,我會好的。
在醫院裏開了藥,吃了安眠藥後終於睡了整覺,但身體很重,總感覺胸口壓著東西,一呼一吸像是頂著什麽,氣才出去,夜裏總做很多夢。也不敢和家裏人說,壓力大的時候就出去運動、跳操,在汗水裏慢慢稀釋掉這些焦慮和壓力,告訴自己會好起來的。之後,我做出了很艱難的決定:跟合夥人商量後我們決定轉店。跨過抑鬱症這道坎後,好像人生又上了一個台階,困難時我告訴自己,隻是兩個字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店轉掉了,讓我去思考未來的方向。那幾年忙到沒時間看日出日落,拚命奔跑,像高速運轉的車來了個急刹,慣性還在,發動機卻熄火了。我去了趟西雙版納,那裏的陽光很強烈,天空湛藍,雲層肥厚,我看著這些,想起曾經的留學夢,我想給自己重來的機會,回到初心,去倫敦學戲劇。
2019年,我花了一年的時間備考,找留學機構,開始準備語言,從背單詞開始。找老師上課,每周兩三節,完成作業、讀英文原著、練聽力和口語。倫敦的藝術和戲劇氛圍厚重,確定隻去倫敦後,我問了在英國留學生,準備申請材料,有個朋友給我推薦了英國皇家戲劇學院。

 

我的備考計劃。

在學語言時,要申請文書、發作品集、準備麵試,當時考的專業是Text And Performance(文本與表演),有編劇和導演兩個方向。麵試要準備獨白和演唱,解析文本、解釋自己的理念和導演觀。
做了這麽多年生意,見到各種各樣的人,掙脫了那些慣性,再次回到這個行業,我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跟我這些年做秀導的經曆有關,未來我想做幕後。麵試官看到了我過往的開店經曆,包括我導戲的經曆。我希望把我認知裏的所見所聞、所感所想呈現出來。
2021年,我收到了英國皇家戲劇學院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全校隻有6個中國人。因為疫情,我延遲了一年入學。

 

這是英國皇家戲劇學院學生證。

2022年,我來到倫敦,開始研究生的生活。我先去了劍橋,坐船從康河上過,陽光在水裏蕩漾,柳條垂擺,路過了小時候在書本上見到的風景。
研究生的課程不比本科生,但仍然緊張,一周四天的課程,做項目、導戲、寫劇本、寫學術論文、看戲、運動,被排得滿滿當當。

 

我在學校裏。

在學校裏,我見到了不同膚色、高矮胖瘦、不同年齡的人,他們都非常喜歡表演,學校招生的標準也非臉蛋和身高,而是看學生在表演上的潛力和想象力。看到這些純粹、熱愛表演、各式各樣的本科生,也讓我放下了曾經對於身高和外貌的自卑。
今年我的研究生作品,是一部以我的成長故事為背景,把這些年的所感所想都寫進去的作品,《blossoming (you undo me)》拿了學院的最高獎項,也將在倫敦西區和世界上最大規模的愛丁堡戲劇節巡回演出26場。我想用這個作品告訴所有人,不管你在什麽境地裏,不管你是什麽家境,隻要內心堅毅的力量不變,即使你覺得自己渺小又平凡,夢想也會給你很多力量的。

 

我在劍橋大學國王學院前的留影。

一年春天,我去了倫敦攝政公園,公園裏開滿了花,河水緩緩流淌,到處都是坐著曬太陽的人。我忽然發現,從大學到創業,我一直都在跟自己較真兒,每天恨不得要做一萬件事,計劃表裏排滿了事,思緒永遠在跑,活得非常用力。後來患上抑鬱症,其實是身體在提醒我,要慢下來。

 

我在攝政公園。

從小到大,隻要停下來我就會恐慌、不安,所以我一直賺錢,也曾經失去過戲劇這個夢想,經曆了這麽多後,我很慶幸能來到倫敦,用一種新的方式重新開始,在戲劇這條路上深造。但比起前幾年,我多了一份鬆弛感,以前我對自己很吝嗇,現在我告訴自己,要多愛自己多一點。
*本文由黃勳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黃勳本人授權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黃   勳 | 口述

 清   夢|撰文
 呱   呱 | 編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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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為開廠賣掉北京房,曾月入百萬,因戰爭全虧完,現在東山再起

 自PAI 自PAI 2023-08-13 22:31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404個口述故事

我叫劉雲雷,今年41歲,來自山東濰坊。不同於山東人基因對穩定的追求,我的人生經曆非常刺激。由於從小讀書不錯,考大學時我誤打誤撞進入了當時熱門的石油鑽井專業,一畢業就趕上了央企加速出海的風口。我有幸被選中公派到中東,開始開掛般的職業生涯。2006年到現在,整整17年,我的足跡遍布阿拉伯世界。

 

我的近照,前一陣子在土耳其出差期間拍的。

從給中字頭的企業打工,到自己在北非創業——我在敘利亞讀過書,結識了卡紮菲家族,幫單位拿下近百億美元訂單,還親曆過利比亞撤僑。賺錢方麵,我也大起大落:開的基建廠巔峰時3個月回本,每月純利潤幾百萬;也因為冒進擴大規模一下就虧了幾千萬,最窘迫的時候過年被親戚堵家門口追債。漂泊十幾年,每一天我都在努力生活。
我出生於1982年,不是什麽富二代、官二代,我的家庭就是典型的山東農村家庭,父母傳統,事事以穩妥為主,他們也不曾想過我在外的日子這麽不平靜。我的童年清湯寡水,在老家度過。念過高小的爸爸是村裏少有的讀書人,他在大隊做會計給人算工分,媽媽則邊務農和邊照應我和弟弟,家裏條件一般得很。

 

小學時期跟同班好友合影,左邊是我。

好在我倆成績都不錯,一直都是年級前幾名,在村裏也算逢人就誇的別人家孩子。其實我不是“勤學用功”款的學生,高一高二兩年我都是玩兒著過來,高三了想上大學我才抓緊學了一年。
2001年,我以605分的成績考進了我們這兒的石油大學(華東)。當年山東地區重本線才580分,我這個成績也還算可以了。報專業時候家裏沒人指點,我自己也沒主意,光是聽說村裏有戶老鄉在石油係統上班待遇不錯,我就誤打誤撞報了鑽井專業。我目的很單純,想一畢業就趕緊掙錢,畢竟我上大學一年6、7千的開銷對爸媽壓力很大,加上下麵還有個上初中的弟弟,我不能也不敢停下腳步。

 

2001年,我考上了中國石油大學(華東),那時候校區還在東營。

一上大學,我就馬不停蹄找各種來錢的渠道,我在電腦城打工,給人組裝電腦貼補生活。當時互聯網剛進入中國不久,電腦還是奢侈物件,一台聯想、惠普的品牌機可能要一萬五到兩萬,參數也就那樣。我們學校一些條件不錯的同學買不起,就托我給他們找點配件自行組裝。這些東西沒啥技巧,我憑著經驗組裝一台性能還不錯的機子前後下來也才四五千元,每台機子根據配置不同有個幾百上千的利潤,彼此都很滿意。
慢慢的,找我的同學越來越多,我不再朝家裏拿錢生活也能過得下去。大學四年,我攏共組裝了全校幾百台機器,收入了數萬元,在同學們中也是自立自強的典範。不過我很清楚,這到底是個偏財,想要事業發展還是得學紮實技術。
石油係統缺人我從大二就感受到了,一到寒暑假,各大油田就來我們學校找實習生下場。21世紀初,全國隻有三所學校培養這種技術人才,尤其是像我所學的石油鑽井,是個技術含量非常高的工種,得熟悉用鑽井專用設備和技術,在預先選定的地表位置處,按照預定軌跡鑽出一定直徑的圓柱孔眼,並鑽達地下油氣層指定靶點的工作。
我這個人是那種如果想做好一件事,就會全力以赴的人。大二開始,我就在東營的勝利油田跟著老師傅學技術,我態度謙卑,好學好問,師傅也待見我,經常給我一些實操上手的機會。2005年我畢業的時候,憑借優異的成績直簽了一家著名央企的華北管理局。我的入門崗是助理工程師,一個月能拿8、9千的工資,當時的商場營業員一個月最多也才500元,可想而知這行真的是高薪職業,全家都替我高興。
在河北幹了不到三個月,我就打出了一口精品井,一下子轟動了整個係統。所謂精品井,就是鑽孔實際軌跡按照預定軌跡在地下幾千米的油氣層完美命中指定靶點的鑽井。這是實打實的技術活兒——需要紮實的專業知識和老練的一線鑽井施工經驗。很多老前輩幹了十多年也未見得能做出精品井,一下子讓我個毛頭小子給整出來了,周圍人自然十分震驚。
當時我們內部刊物《華北石油報》還專門為這個事兒對我做了專題報道,題目好像叫“新入職助理鑽井工程師三個月打造精品井”什麽的,可見其重視程度,我也因此被集團總部注意到。

 

公司的一線鑽井隊。

那幾年,我們集團正全力拓展海外市場,不停地在阿拉伯地區拿石油板塊,非常缺懂技術、懂專業還會語言的人才。我和其他油田上的6個人被集團挑選出來,送到北京外國語大學公費學習阿拉伯語。學出來後,集團就會直接把我們外派出去。
我是這些人裏唯一一個一線鑽井平台上出來的,也是最年輕的。能被選中,自然十分高興,而且集團出手很大方,直接給我們報了北外的加強班,安排了多個老師專門為我們服務。我們住在留學生公寓,領著工資,每天啥心也不用操,從早到晚學阿拉伯語就行了。

 

2005-2006年,我在北外學習了一年阿語,當時正趕上學校成立65周年,後麵掛了橫幅。

這事兒並不簡單,在學小語種的圈子裏流傳著這麽一句話,“三分鍾的韓語,三小時的英語,三天的法語,三個月的日語,三年的德語,以及三百年的阿拉伯語”——可想而知其難度:不僅吸收了大量外來語言、方言,語法規則還複雜且古老,盡管學了一年多我們口語水平還是差強人意。
第二年,公司直接把我們送到阿拉伯世界的最高學府——大馬士革大學全力學習。這是我第一次出國,來到了一個伊斯蘭國度,敘利亞。
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作為世界上最古老的城市之一,有4000多年的曆史,這邊保存了很多漂亮古跡。當地生活方式也和我們完全不同,男人能娶好幾個老婆,女人都裹著頭巾,整個國家都是依靠信仰生存,生活貧苦也無所謂。那種文化衝擊使我二十多年來習以為常的價值觀被打破,我的眼界開闊了很多。

 

敘利亞留學期間,我遊覽帕爾米拉遺址。

在大馬士革,我們住著集團給租的別墅,用著公司雇的保姆,還有十幾個學校老師圍著我們轉,簡直是皇帝般的生活。老師們每天二對一、三對一地全力轟炸我們阿語,不學也不行。別人四五年的課程,我們兩年就學完了。等到2007年我畢業時,已經考到了阿語7級證書。最高級8級,相當於中文裏文言文的水平,我這也算白話文裏最高水準。

 

留學期間,我(二排右三)跟同事以及隔壁美國加強班友人合影。

集團在敘利亞設有辦事處,當時在當地已經有好幾套鑽井平台在施工,差不多有百十來個中國人,遠遠不夠支撐這麽大項目運轉,公司還雇了大量本地工人,兩邊文化碰撞,矛盾常有。這邊人時間觀念不強,愛磨洋工,加上每天還要做五次禮拜,一次最少一刻鍾,我們的效率大打折扣。溝通也是個難事,即便是接受過語言培訓的老師傅,現場交流還是非常困難。一個5分鍾就能做好的事,光解釋給敘利亞工人就得20分鍾。
我意識到這樣太耽誤事兒,就利用業餘時間總結工作中經常用到的話,翻譯成阿語,寫了一本工作手冊。裏麵收錄了如“鑽頭、鑽具、鑽杆、泥漿、鼠洞、二平台”等專業術語,也有“扭矩太大、接方鑽杆,倒劃眼、開雙泵,泵衝100,泵壓6兆帕”等實操話術。怕有些語句不合適,我還專門請我的阿語老師給我捋了一遍,甚至配了音。現場師傅需要工作配合時,隻需手指指一下關鍵詞,對方就能看懂,實用性非常強。

 

畢業後我在公司敘利亞辦事處工作,這是參加大使館酒會時拍的。

據我了解,一直到現在公司還在用這本手冊。我工作上的認真也得到了領導的認可,所以當我提出離職時領導多次挽留。但我當時內心已經堅定了,工作2年,我從快退休的經理身上看到了我的職業軌跡,一眼看到了頭的生活,加上我很不喜歡辦公室政治的那種氛圍,就想趕緊跳脫這個圈子,去外麵看一看闖一闖。
2009年,一個朋友推薦我到了一家浙江民企做政府關係,他們有一個萬套房建項目需要懂語言有海外經驗的商務經理,我便跳槽到了北非的阿爾及利亞。可惜幹了不到半年,項目一直沒啟動,雖然不怎麽影響收入但總感覺無用武之地。
這時另一家央企又挖我去利比亞,外聘的人工資很高,沒有條條框框,比較適合我這樣的人。我再度跳槽,這也開啟了我職業生涯最長也最高光的一站。
這家央企,在海外承攬了不少機場、港口、住房的建設項目。而利比亞這個國家也很特別,它的石油儲備和天然氣儲備都是非洲前幾,人口才幾百萬。卡紮菲統治時期實行著高福利的社會政策,教育和醫療完全免費,結婚發福利,當地老百姓的生活幸福指數很高,但是經濟上卻備受製裁。
卡紮菲2003年宣布放棄核武器後,利比亞和美國局勢緩和,西方一些國家也對它放鬆了限製,之後幾年一直都大力發展經濟。我到的時候整個國家正是一派熱火朝天的建設場景,走到哪個城市都是在修路、蓋樓、做工業區,氣象非常好。

 

戰前的利比亞,我在地中海邊上拍的。

我來主要做一些基建項目上的招投標以及其他跟政府的外聯工作,類似於商務經理的活兒。在這邊做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我精通阿語,也喜歡阿拉伯文化,沒事的時候就喜歡研究他們的宗教、曆史、社會環境這些,因此和當地政府人員聊得很來。他們對我的印象也特別好。

 

在利比亞工作時,我和時任住建部領導合影。

相比於西方的契約精神,他們這邊做事更看重“人”而不是紙麵上寫好的東西。他看你人不賴,合同不簽事情也能辦;要是打聽一下你人品不行,多少錢的生意都不給你做。工作一段時間,我領悟到在這邊混就是“找對人、進核心圈”,很多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在利比亞,那最大的肯定是卡紮菲家族。我經過朋友介紹,結識了卡紮菲的圈子。通過這些關係,我給單位拿下了公路項目、市政下水道工程以及幾個大型房建項目,總價值差不多有100億美金。

 

卡紮菲定製送給功臣和友人的勞力士手表,我一直珍藏至今。

公司承諾給的50萬底薪加上項目分成讓也我大賺了一筆,可以說那幾年是我打工生涯的巔峰。我存下了人生第一桶金,還陸續在國內買房置地,孝順父母,供弟弟上學,也算是改變了家族命運。我很慶幸,當時有魄力放棄所有人看好的金飯碗出來闖蕩。
轉折點發生在2011年,這邊爆發了反對政府的“茉莉花革命”。事情大到足以震撼全球,估計那時全世界人民每天的頭條新聞就是這個。身處風暴中心,大使館關心我們在利華人的安全,開始組織一切力量撤僑。那會兒差不多有3萬多名中國人困在利比亞,撤退也是個浩大工程。咱們國家速度很快,海陸空三天把人全部撤出且無一傷亡轟動了全世界。而我所在的是中部撤僑小組,正是當時最後一批乘船離開去馬耳他的。

 

全是中國同胞,平常都在工地上不怎麽遇見,這回看見這麽多人非常震驚。

 

無護照船票,背後有大使館提醒的注意事項,我們拿著這個登船。

 

撤僑路上拍攝的。

當時場景就像是電影《萬裏歸途》一樣,外麵戰火連天、烽煙四起,我們的車插上中國國旗排隊離開,交戰的兩方空出道來讓我們趕緊走,整個過程驚心動魄,讓人終身難忘。後來各國媒體都報道了這件事,身為海外華人,真的很感動國家對我們的保護。

 

大使館包的船,當時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本以為動亂一兩個月就會停止,沒想到這一折騰一下子就一年多。等我2012年再回到利比亞時,我心態已經變了,想自己創業。卡紮菲時期限製商業活動和製造業,整個利比亞衣食住行全靠進口,工業基礎幾乎為零,戰後重建加上改革開放,處處是空白,遍地是機會。
推翻卡紮菲的戰後幾年,利比亞經曆了高速發展期,不到兩年所有城市規模幾乎都擴大了一倍,利比亞人也都覺得自己國家5年可以趕超迪拜。所有工地磚頭水泥石子都供不應求。我有關係,也懂技術,於是果斷辭職,自己做了石子廠供貨。事實證明,這又是我精準踩對的下一個風口。
當時生意火爆到什麽程度呢?我根本不需要跑市場,每天500方的石子剛下生產線就供不應求,別人想買我的東西還得給我送禮。一個投入500多萬的石子廠,3個月就回本了,比印鈔機還快。後來我又投入了磚廠和攪拌站,生意也特別好。幾個攤子一個月的純利潤就是兩三百萬人民幣,錢源源不斷地湧來,讓我飄忽所以。

 

 

我的第一個石子廠,每天能出十幾車石子。

我以為是我的聰明才智把我帶向成功,我還想更成功。我要擴大規模,建一個全利比亞最大的石子廠,於是回國開始籌措資金。我賣了北京的房子,借了親戚朋友的錢,湊了幾千萬重倉了這片土地。
不是沒有人勸過我謹慎一點,可我哪聽得進去。我從畢業到那時幾乎沒走過彎路,以為這小打小鬧已經過去,就想撒開了掙錢,根本不知道以後還會有動亂。父母跑來勸我,還沒說兩句話我就煩的得不行;朋友說我,我還以為他眼紅我掙錢,整個人一意孤行非要幹。後來的事情大家也知道了,人不可能一直順,我栽了個大跟頭。
2013年一整年,我都忙活著跑手續、找土地、選設備。按照預想,新石子廠的產能一天至少出五六十車石子(之前老石子廠產量的5倍),每個月能帶來近100萬美金的利潤。當時基地已經建設的差不多,設備也千裏迢迢運了過來,還需要半年左右廠子就能投產。可惜還沒來得及組裝,這邊又亂了。東西部勢力因為戰後石油分配比例不均戰事再起。
所有的工地被迫停工,新廠子還沒成型就擱置在那邊了。我徹底失去了對生意的掌控,投進去的錢也如泥牛入海。這些錢裏有些是我辛苦打工多年攢下的,有些是我掙了舍不得花繼續投產的,還有我朝親戚朋友們手裏借來的。一下子全壓在這兒了,直到回國時我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眼下殘酷的戰爭又要開始了,我硬撐了一段時間後還是毫無起色,為了保命,我在2014年不得不離開。不同於以往的春風得意,這次我宛如戰敗的灰熊耷拉著腦袋,隻想偷偷摸摸回國。不過利比亞的消息早就先我傳回了家鄉,借錢給我的親戚朋友們沒了往日的和善,大過年的堵在我家門口要錢。我見到了人性的底,也反思自己的狂傲,情緒跌落深淵,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
或許是和性格有關,我這個人抗壓能力很強。一段時間後我也慢慢接受了現實,開始想辦法找出路。2015年,我經熟人介紹,去到了一家美妝日化廠做商務,重新開始打工生涯。我想著一來是找點事做緩解焦慮,二來也趕緊掙錢把欠的窟窿填補上。
我找到廠長,向他了解企業運轉情況以及他的核心訴求。我這才知道這廠子看似大,實際上也利潤單薄。廠長想再打通外貿這條路,不管有沒有利潤,想先把訂單拿下來養活員工再說,因此找上了我。說實話,我對外貿供應鏈這塊也沒太接觸過,不過各類行業規則也就那樣,一通百通,我決定試試看。

 

展會上,我在給日化工廠做外貿拓展。

我開始用最快的速度了解這個行業,找到競品,從競品的包裝背後找代工廠、供應鏈,一步步看他們如何走上海外貨架。老板想短期內增加訂單量,那就必須得有大客戶,最快接觸大客戶的方式就是參加展會。最多的時候,一個多月國內國外的展會我參加了十幾場,到處跑業務推銷產品。
得益於海外多年的作戰經驗,我公關能力很強,能很快滲透進行業的內部圈子。短短半年的時間,我幫公司拿下了沃爾瑪、屈臣氏等大客戶,把公司的海外業績幾乎從0做到了1500萬美元。到我要走的時候,老板萬分不舍,各種挽留。我一開始就清楚,這個工作也隻是個過渡,有合適機會時我還是會回到非洲,因此謝絕了老板好意,向這段時光告別。
是的,合適機會來了。當時我從東非一個朋友口中得知,肯尼亞和坦桑尼亞正在興建港口,物料什麽也比較缺,很適合再過去弄個砂石廠。相當於全新的環境裏再次觸碰老本行。我知道這是一個機會,我幾乎沒有猶豫就做了決定,又四處籌措了一些資金,甚至把國內僅剩的老家的兩處房產也抵押了。
2016年,我秉著背水一戰的信念,拿上湊到的幾百萬,再次殺回了非洲建廠。東非環境和北非不同,這邊中國企業很多,工業相對成熟,市場也被巨頭瓜分得差不多。我就做個砂石廠供貨,掙得肯定和利比亞沒法比,勝在生意穩定。

 

我在坦桑尼亞漁港。

在東非的兩年,我一直期盼著戰爭結束,想重返利比亞。那是我的大本營,我所有的人脈資源都砸在裏麵,不可能徹底扔下。加上東非這邊營商環境也不太好,老有人三天兩頭過來找麻煩。很多時候中企在這裏掙下大錢也帶不走。情感上,我也更偏向於回去。
兩年多時間我還清外債手裏也有些資本時,利比亞局勢也慢慢安穩一些,我覺得是時候重新開始了。2018年,我再次回到了闊別已久的老地方。經曆過幾年動蕩,這裏的環境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我剛來時利比亞社會還非常傳統,女士出門必須裹麵紗,現在已經不需要了;外資差不多都跑了,爛尾樓密布,證明這裏曾有樁熱鬧生意;大使館也撤離了,我好像一下子成了個無家可歸的人。而我自己廠子差不多也荒廢了,設備能用的我折價出售了,不能用的就隻能當廢鋼賣給鋼廠了。我的攪拌站也轉手了,因為沒有什麽公建項目,再做基建供應利潤已經被打得很薄。

 

戰後利比亞街景 ,滿目瘡痍。

利用一些老關係,我開始考察其他機會。投了塑料相關的水塔廠和管件工廠;針對當地裝修對石膏粉、石膏板的依賴,又全部需要進口,打算在當地建利比亞第一家“石膏礦-石膏粉-石膏板”全產業生產線。目前項目一期石膏粉已經試運行,石膏板生產線設備也在國內生產中;利比亞石油儲量非洲第一,成品油卻主要依賴進口,所以我們的利比亞第一家私營煉油廠也已開始土方施工。

 

我的石膏粉礦生產線安裝測試時期。

 

2021年,我代表中資企業跟當地市政廳簽框架合作協議,這是當地媒體拍攝。

不怕重蹈覆轍嗎?我一開始也有顧慮。眼睜睜看著這幾年打來打去國家越來越差,多方勢力和外部政治勢力已經意識到再鬧下去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好像大家也安生了不少。過去5年這邊局勢一直都還比較穩定。我的生意也在大時代裏如履薄冰地前行著,慢慢步入了正軌。

 

作為中國企業家代表,我被利比亞中央電視台采訪。

事實上,我在外麵掙了錢也並不享受,利比亞是個非常傳統的國家,生活極度單調,不能飲酒不能放縱,不管男女著裝必須過膝,甚至現在我連條大褲衩也不能穿出去。我的生活十多年來如一日,白天研究政策法規,盯廠子幹活兒,晚上和一些朋友洽談項目。偶爾想出去放鬆放鬆了,我還得去趟土耳其呼吸新鮮空氣。

 

利比亞生活簡單,我偶爾會去附近的土耳其、迪拜、突尼斯等地放鬆幾天。

現在,我看到這裏一點一點變好也與有榮焉,有些國內朋友來投資,作為踩坑無數的過來人我就會給他們介紹機會。還是我說的,這裏是熟人社會,想做一點事必須有人引薦。我紮根多年,更熟悉這邊,也更知道怎麽保護自己的利益。所以我用當地關係用了兩年時間成立了利比亞第一家中利聯合投資集團,希望能把這邊的幾百位華人創業者團結起來。我後麵還有做中國城和中國商會的想法,這樣有事兒大家可以一起商量一起解決,報團取暖。
中國人在外闖蕩的辛苦,隻有身在其中的人知道。當年撤僑時看到的那些麵孔,都是風塵仆仆的普通人。如果不背井離鄉就讓家人過上好日子,誰不願意?可若讓我再重來一次,這樣大開大合的人生我或許還會堅持。
*本文由劉雲雷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劉雲雷本人授權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劉雲雷 | 口述
韓瑞雪 | 撰文
呱   呱 | 編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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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仇家,偏不報仇?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8/15/2023 postreply 19:3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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