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家庭的留學生,看到真實世界 | 穀雨
出品 | 騰訊新聞 穀雨工作室
當被問到為什麽需要這份時薪18刀的辦公室助理兼職時,加利福尼亞大學聖迭戈分校大二學生鄭靈璐沒有猶豫,回答,“My mom got a bankruptcy, so I do need money to support my life.”(我的母親破產了,我需要這些錢來支撐我的生活)這是第三輪麵試了,她必須要得到這份工作。
一整個月,她都在反複麵試學校裏的兼職。受挫是家常便飯,一次她在圖書館的研討室裏麵試,預定的半小時結束後,後麵的人敲門把她趕了出來,她隻能抱著電腦向外走,走廊很吵,她什麽也聽不見,隻能胡亂應付,對麵的人皺了下眉,後麵的細節她記不清了,“反正最後這份工作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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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生活仿佛一個漫長的夢。母親的生意遭受危機前,鄭靈璐最享受的就是和閨蜜四處度假,不計金錢,隻為體驗感。洛杉磯大熊湖旁租的小木屋,圍在壁爐前過聖誕,900多刀一晚的酒店連續住一周,窗外是望不到頭的花園,客廳內放一台古典鋼琴,每天的下午茶送到臥室。當然,母親每次都會給額外報銷。
現在,她必須拒絕好友的出遊邀請,“大概存一年的錢才能和她出去玩一次吧”。
對一些留學生而言,“斷供”來得猝不及防。他們的父母大多乘著時代紅利白手起家,邁入中產。他們的子女得以走出國門,接受教育——當然,不必像早年留學生那樣勤工儉學,永遠為生計發愁。他們的賬戶上會每個月定期出現不菲的生活費,就連留學的目的也說得沒那麽功利性,“出去看看,開闊視野。”近幾年,他們的父母在時代的浪潮中頻頻遇險,賬戶上的金錢變少了,甚至沒有了,而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們並未做好自立的準備,便被拋入真實的世界。
鄭靈璐的母親曾在一座二線城市經營5所K12教育(被美國、加拿大等國家采用,涵蓋幼兒園到高中全年級的教育體係)學校。疫情初始,禁止線下聚集,很多家長選擇退課,但工資房租得照付,家裏開始虧錢,母親讓她別擔心,“等到疫情結束會好的”。第二年,“沒給任何緩衝時間”,教培行業風向變了。母親做了備選,投資了一些實體餐飲,“但你知道的,又賠了很多錢”。
之前,母親曾給她存下幾百萬留學和創業的錢,最初是“創業的錢沒了,但留學錢應該還有”,直到有一天,母親打電話來大哭,“所有的店必須關掉”,並向她解釋,如果申請破產,未來可能坐飛機都不行,母親選擇注銷企業,所有損失由個人承擔,包括賠付許多十幾年的老員工。一眨眼,供她讀書可能需要賣掉最後一套自住的老房子以及動用養老金。掛下電話,這個20歲的女孩手指在顫抖,加州的小木屋再也不會有了,家裏尚能承擔學費,生活費砍半。
破產似乎是一夜之間的事,但若仔細回想,一切早有預兆。去年年初,英國格拉斯哥的大二下學期剛剛開始,陳婕例行和母親通話,電話那端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家裏的經濟不行了,要有個心理準備”,她感覺自己頭腦空白,無法思考,掛電話後愣了一會兒,完全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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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做金融谘詢,平常也會炒點股,在陳婕印象中生意一直不錯,還專門給她開了200萬的留學賬戶。但問題出在投資失誤,抱著試試的心態,母親被熟人拉進了資金盤,結果越投越多,甚至把留學的錢也投進去了。崩盤那一刻,以傳銷定罪,所有的錢上繳,國內抓到3個人,剩下的全跑緬甸,受害者都隻能自認倒黴,家裏破產了。
有段時間,陳婕感覺母親賺得特別多,生活費也高了,但她不懂金融,以為隻是投資的產品回報率高,現在想想,“哪有這麽容易賺的錢呢?”
何野家裏的四個工廠主要做加工,通常是先付定金,交貨後付清尾款,因此要墊付很多材料費。去年疫情期間遭遇限電,規定隻能特定時間開工,或者幹脆不給開工,從5月份起,很多訂單隻能退款,出現負支出,現金流收緊,但還能負擔他即將開始的研究生學費和生活費。
八月初,他同時準備國內秋招,收到第一份工作offer。父親說,“你不是還要再讀書嗎?那就拒掉唄”,沒過兩天,又對何野說,“你要不把它接了?工作還挺好的”,他解釋已經拒了,父親的語氣變了,“你這是想留美國不回來了?我這輩子都學不會英語去不了美國,國內有份穩定的工作多好”,現在回想起來,這大概是家裏出事的最初信號。
等到9、10月份,他陸續收到多個研究生offer。第一個錄取通知來自波士頓大學,父親看了眼預算開銷,一年60多萬,直接給了兩個字,“沒錢”。他才知道,家裏已經完全沒有訂單了。
何野的父親一直致力於做“偉大的實業家”,用他的話來說,“一切房地產、同金融掛鉤的產品都是投機倒把行為”,堅決貫徹“房住不炒”(因此沒有任何房地產投資)——當然,雞蛋都在同一個籃子,抗風險能力會比較差。為了墊付材料費,最糟的時候抵押了一半的房子給銀行。母親後來算賬給他聽,一共四個廠,隻有一個還在盈利,有一個從疫情開始就虧錢,拖到現在已經是天文數字,“三年虧的錢大概夠我在波士頓讀十多年吧”。
本科填誌願時,出於對金融的警惕,父親沒讓何野學商科,而是選擇了“好專業”電子科學與技術。畢業後,何野選擇出國的主要目的是玩玩,正好家裏又有點錢,聽說某個學長去的大學不需要語言成績,他想都沒想,隨便申請了光學碩士。如今的斷供,發生在他準備讀二碩前。
走,還是留,是橫亙在每個斷供的留學生麵前的難題。鄭靈璐選擇留下繼續讀書。她家裏仍能支付學費和大部分房租,剩下的就要靠自己了。最初,為了控製開銷,她每天掐著下午兩點隻吃一頓飯,餓了就去星巴克門口聞聞咖啡味兒,也在學校領過快要過期的蔬菜,“口感一般”,她說。節假日,她去蹭學校社團定點發放的免費飯,人群擠滿了整條路,她排了兩個小時,最後拿到了一份盒飯,如今已經記不清味道,“隻是想盡辦法薅點羊毛”。
那段時間,美國物價瘋漲,鄭靈璐搬了家,同朋友合租,3000刀隻有一間臥室和客廳,她們用窗簾隔出房間,每人隻剩一張床墊的位置,每天就坐在上麵吃飯。她時常會想起之前寄宿時住的別墅,有自己單獨的臥室和衛生間,寬敞明亮,夏天沒事時就能泡在院子裏的泳池裏。
她每天晚上都在哭。最好的朋友知道後,經常會安慰她,但她會偶爾感到害怕,“還能同她們社交和出去玩嗎?”生平第一次,她體會到貧窮帶來的窘迫。如果和朋友下館子,即使是最普通的飯館,也意味著之後餓上兩天。曾經她們很少AA,輪流請客,每個項目一人付錢,現在她會敏感地察覺到誰多付了點,誰少付了點,吃飯和打車的錢明顯不匹配,這點差異非常刺眼,她會在默認請客時出聲,“我跟你AA吧”。其他人投來視線,也許沒有任何意思,她仍然在那一刻喘不上氣。吃過飯後,朋友們打算去打保齡球,她找了個理由走掉,繃緊了脊背,努力裝作從容的樣子打車回家,在車上心疼這額外10刀的開銷, “好像成為自己從沒想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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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的陳婕選擇了回國,如果要讀下去,每年至少要40多萬,家裏拿不出錢。她將要麵對的可能是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未來。她想過轉學,相對便宜的東南亞學校沒有校際合作。回國讀,大部分學校要求高考成績,隻有一所不要求的,又是和她不對口的工科專業。她無處可去。如果兩年內她無法回到英國,那邊的學籍也將被取消。
過去一整年,她經曆了漫長的心態調整期。得知破產的消息是在春節前,幾個熟識的朋友約在家裏做飯,她對著剛洗好的菜掉眼淚,隻能告訴朋友,“最近心情不太好”。電話裏,她調侃式地告訴我,學校旁邊有一條河,挺深,也挺湍急,“要是當時身邊沒人開導,我可能真就跳了”。後來,朋友們始終保證她能身處團體活動,聊聊八卦和日常,男朋友也一直陪著她,“沒什麽大不了,沒錢就過沒錢的生活”。
家裏破產前,陳婕最大的愛好就是購物,情緒一上頭就給自己“反向限額”,兩天必須花完5000塊錢買衣服,不花光不回家。每個月都要買2-3個新款包,有時碰到喜歡的會all in,母親後來限額一個月最多一個。回國後,她去了趟奢侈品回收店,賣掉了十幾個包包。在那她才知道,她喜歡的那些花花綠綠的秀款並不保值,3w2的香奈兒隻能賣1w6,而經典款至少能有兩萬多。糾結再三,她留下了Burberry的牛皮包和香奈兒的mini,“能搭配很多場合,也舍不得”。最後共湊了二十多萬,能夠維持日常生活。
回國後,陳婕的外婆突然去世,她的母親也患了急性腎衰竭,直到今年指標才正常一點。她察覺到母親的愧疚,要不是投資失誤,她還夠順利在國外讀完大學。這個20歲的女孩知道自己必須要迅速長大,“如果我崩潰了,媽媽也就崩潰了”。通電話時,她的心態已經趨於平和,“反正死也死不掉,身邊有人攔著,那就活唄”。
麵對劇變,何野會反複想,“為什麽是我呢?”看到朋友都在環球旅遊,“也會有世界不公平的情緒”。但總的來說,這個年輕人對生活抱有很強的“順其自然”心態,從未徹底崩潰過。這很大程度源於他是個“差一點”的人,“什麽都會做一點,但什麽都差一點”。大學時他在b站做遊戲解說視頻,積累了幾萬粉絲,視頻最高有幾十萬播放量,賺了大幾千,出國後沒法打遊戲,說棄號也就棄了。考GRE時,身邊備考的朋友貼著“兩個月考不出來就去死”的口號,他不會,兩個月不行就四個月,低分有低分的去處,再不行就去不要GRE的地方。後來他果真四個月考了四次GRE,睡覺、看漫畫、健身、刷短視頻一點沒落,“最後也考出來了”。家裏斷供後,他不滿,但也就這樣接受了,“窮有窮的過法,反正之前家裏離大富大貴也差一點。”
若選擇留下,節流遠不夠,還需開源。以美國公立大學(私立大學更貴)為例,每年學費大概15000-40000刀,食宿費合計在12000-20000刀,書本費1200刀,其餘日常開銷2000-3000刀,合計至少準備30000刀以上——這隻是非常理想的估計,實際不同州、不同項目之間的差異極大。何野一直在美國中部讀書,開銷相對比較低,第一個碩士兩年共花了60萬左右;鄭靈璐在加州燒錢,從美高到美本,陸陸續續投了幾百萬進去。
錢從哪來?何野開始尋找和嚐試任何可能的方式。過去他花錢隨意, 150刀的電動牙刷,買,很帥的鞋子,買,耳機出新款,買,每周規律去餐廳改善夥食,還買了輛不錯的車,每個月算上房租水電一共花銷3000刀左右。現在他剔除一切額外開銷,全部自己做飯。他想想自己二十多雙鞋子,成櫃的衣服,但永遠隻穿那麽一雙一件,“好像不買也行啊”。買菜常去中超,價格低,牛肉6刀一磅,20刀3袋能吃六餐,蔬菜一袋3刀能管兩餐,有時晚飯做多了,還能打包當第二天中飯。他偶爾想想之前吃的40刀自助,很快釋懷,“我可以自己在家做啊”。
隨著Offer陸續下來,他開始聯係學校,充分發揮“問一下不會少塊肉”的厚臉皮精神,給七個學校發郵件哭窮,把破產寫的跌宕起伏,“能不能給點獎學金”。然後上學校官網,對著研究方向,依次發郵件給5-10位老師,詢問“願不願意幫忙找助教”。這時候哭窮就不管用了,得強調自己多牛、和老師研究方向多匹配、進組就能幹活。
他給一位半導體ADC方向的教授寫郵件,自己履曆裏唯一沾點邊的是上過兩門信號處理的課,那就強調自己基礎紮實、造詣深厚。沒做過比賽項目沒關係,他室友做過,他大概看懂了流程,麵試時直接套上去用,宛如讀論文隻看摘要、引用和結論。50多封郵件,每天發五封,花兩三個小時修改措辭,有時頭暈眼花,免不了鬧出烏龍——在羅徹斯特大學官網上複製粘貼名字時,兩位教授靠在一起,沒注意複製錯了,“後來教授都沒理我”。
他在boss直聘上找兼職,憑借“好歹是個985本”幹線上輔導老師,周末時補小學數學,時薪100人民幣,如果用英語教學,課時費能多50%,雖然杯水車薪,但課程簡單,最難就到方程式,閉著眼都能講出來,備課隻要幾十分鍾, “還蠻享受好為人師的感覺”。也做過亞馬遜代購,報酬同樣聊勝於無。
最終,他在美國的中餐廳找到了生財之道。厚臉皮又發揮了作用,某天在一家中餐廳吃完飯後,他覺得味道不錯,直接問“這裏能招學生嗎”,老板爽快地同意了。“沒錢什麽都幹得出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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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愉快的事常有。一位大哥進來就嫌桌子不幹淨,但這是昨晚兼職的人擦的,何野低頭說“對不起”,沒有辯解,趕緊再擦了一遍。後來大哥點菜選了“mixed vegetables”,大哥是位常客,喜歡洋蔥和胡蘿卜,其他服務生都默認,但何野不知道,最後端上來四季豆、西蘭花等,大哥臉色立刻就變了,不爽地拉開凳子,“老子不吃了”,直接出去了。何野非常懵,還有點委屈,惴惴不安地想“如果他以後不來了怎麽辦”,老板安慰他是第一次見熟客才出問題,別擔心。
一位白人來點餐,雙方battle數回合,對方氣憤地喊“you are not fucking listening to me”,讓他叫經理來,後來終於弄懂了。對方點“幹煸四季豆”,隻說要“幹煸豆”,何野重複“幹煸黃豆、綠豆、還是四季豆?”數次循環,各說各話。
但總的來說,何野很享受這份工作,“沒辦法,給的實在太多了,時薪能有20多刀啊”。他非常清楚,自己想要錢,“當孫子算什麽”。之前碰到有人不給小費,他不會像同事一樣“忍忍算了”,而是直接去問,“我有哪裏做得不好的地方嗎?”,對方擺出一幅“你做得很好,但我很窮”的耍賴樣,他也不忍氣吞聲,直接諷刺“您下次沒錢就別來點服務了呢”。麵子不值錢,之前有一次開順風車,200多刀給同學送到奧蘭多,他會幫忙拎包開車門,“給500刀的話,踩著我下車都行”。
在餐廳打工的第一天,何野就賺了200多刀,現金,握在手中的美元有了實感,他興奮地頭腦發暈。他算了算,上兩天班再省省,就能湊夠一個月的夥食費。也是從這時開始,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發展。沒過幾天,海量投放的郵件終於在無數拒信後有了回音,一位教授願意幫他找TA,第二年可以轉為RA(研究助理,同樣有工資代付學費)。教授的五個博士生在今年要畢業四個,相當於“坑位”全空了, “6年才畢業一個博士啊,一下走了4個,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況,恰好給我遇上了。”好運終於眷顧了他。
堆在桌上欣賞的工資 ©何野
回國後,陳婕四處打聽,甚至撥打了市長熱線,最後得知她可以作為社會考生的身份參加今年高考,不論成績如何,至少有個出路。高中時的朋友已經快大四了,英國的好朋友們也在繼續學業,還有的人已經上班了,隻有她兜兜轉轉,似乎又回到了原點——高考。
她常聽見有人用遺憾和關心的語氣對她說,“你就不應該去英國,你該踏踏實實在國內讀書”,大概覺得那一百萬白花了。但她並不後悔這兩年的“彎路”,她知道,有些東西悄無聲息地發生變化了。她曾以為人生就是畢業、結婚、生子,出國後才第一次覺知女性能夠自由地選擇,她也常常為穿國內女裝的M或L碼身材焦慮,來到這兒竟然發現能穿很多XS,英國的同學會大聲告訴她,“你這也能叫胖?多正常啊。”如果一開始就留在國內,“可能會覺得如果考不上本科,這輩子就完蛋了”。現在,她早已沒有這種執念,她的目標是今年能考上一個專科院校,選個比較容易找到工作的專業,當個普通人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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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覺中國
出事後,鄭靈璐一直對父母非常愧疚,她才大一,什麽也做不了,她也有點後悔,如果當初沒出國,“留著幾百萬家裏至少生活會好一點”。
提到母親,她帶著一點哭腔,斷斷續續地說,“50多歲的人,辛苦經營了幾十年換來的東西,一下子全部化為烏有,沒有辦法,想要跨過這個檻真的很難。”去年母親重新創業,有時她發過去十幾條信息,過了快一天那頭也沒有回複。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生活狀態,開銷花費瞞著往低報,“他們都覺得每月1000多刀可以生活得很好,但在加州房租經常就這個價格了”。
她想起之前申請美本時,要寫個人陳述和經曆,比如“證明自己具備領導力”“記憶中最深刻的東西”,她寫不出來,對母親大哭,“我活了十八年為什麽一個精彩的故事都沒有?”母親笑了笑,“那是因為你過得太幸福了呀,所以沒有什麽坎坷”。最後,她寫了“第一次來美國,如何努力學習與適應”的俗套故事。僅僅一年之後,泡沫破碎,“我寧願永遠當個沒有故事的小孩,至少爸媽不會遭遇這些事情了”。
她現在考慮未來畢業後直接工作,攢夠錢再來讀研,“有錢才有選擇的底氣,不想再給他們負擔了”。
或許,斷供對於他們來說,也不算是一件完全的壞事。在很多西方國家,一些本地學生讀本科靠的是銀行提供的助學貸款,畢業後再打工還錢。至於鄭靈璐想的靠自己讀研,或許本就該如此。一切正如《老友記》第一集中富家女Rachel剪掉了所有父親的信用卡,朋友們擁抱她,祝賀她,Monica對她說,“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It sucks, but you're gonna love it.”(歡迎來到真實世界,它很糟,但你會愛上它。)
那份辦公室助理的兼職她最終得到了,如今已經快一年半,她早已駕輕就熟,每個月能多出近2000刀的收入,生活逐漸寬裕,可以自由選購有機蔬菜,也可以偶爾和朋友們一起旅行。最近學期結束,她每天基本要主持16個左右關於學術誠信的會議, “很累,但這大概是給錢多的原因吧”。
何野已經完全迷戀上掙錢和存錢的感覺。存到第一個1000美金的瞬間,簡直飄飄欲仙不可置信,好像自己真能養活自己,“當時感覺所有的東西都沒有這1000刀來的有安全感”。對他來說,這意味著3個月的夥食費。自從打工之後,他隻用現金生活,每天回家,先將拿到的工資碼在桌上,感受現金堆滿帶來的爽感,爽完了就把錢藏起來,衣服裏塞一百,錢包裏夾一百,筋膜槍的盒子裏丟五十,記在備忘錄上,“萬一哪天家被偷了”,之後定期去銀行裏存錢,把備忘錄清空,再開始新一輪循環。
何野的日子變得有盼頭起來,雖然父親賣掉了一直虧損的廠,但其他工廠的效益仍然不明朗,萬一之後再有什麽變故,至少他能有應對風險的能力。他已經很少想起曾經的生活。去餐廳打工的路上,能看見亮堂的柏油馬路和連綿的樹蔭,低矮的房子分散在大片平原上,有時下班能看見紫紅色的天空。他也很享受自己做飯的快樂,最近,他正通過短視頻研究如何把吸油蔬菜做成好吃的減脂健康菜。 (來源:騰訊新聞)
? 文中所有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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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00斤減到56斤,我每一秒都是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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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到56斤,食物沒有味道隻有熱量
26歲的沁文與進食障礙鬥爭了有六年之久。
在厭食的階段,她每一秒都被饑餓感糾纏,但就是不敢吃、不能吃。體重最輕的時候,她隻有28公斤,在ICU裏與死亡隻有一線之隔。
一場意外讓她重拾進食的意願。恢複時,她每時每刻都想吃東西,甚至會吃下整瓶蛋黃醬,同時又因暴食而感到恐懼。
然而漲到了140斤後,沁文中止三年的月經重現了,從此她再也不在乎體重的變化。
康複後,沁文成為了進食障礙的科普博主。四年裏,她製作了數十部進食障礙的原創科普短片,舉辦了一場關於身材焦慮的展覽,參與翻譯了一本進食障礙的專著,無數次在私信和評論裏傾聽每一個受進食困擾的人,希望以有人情味和生命力的方式支持到這個群體的健康。
作為親曆者,她想讓這種死亡率最高的心理疾病作為一個嚴肅的話題被看到。它應該被尊重、被保護,而不是成為互聯網上一種獵奇的景觀。
一
藏在口袋裏的米飯
看客:可以簡單講述一下你從開始節食到患上進食障礙的過程嗎?
沁文:我從19歲開始節食。那時我剛上大學,想減肥,也覺得有一點肌肉線條才算健康,我就多運動,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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減肥的過程中,沁文對自己的要求越來越高。可能前天隻吃蘋果,後天就覺得蘋果的糖分也是高的。再到後麵,她開始覺得自己什麽都不能吃
看客:節食的時候有感覺到哪些身體的不適嗎?
沁文:80斤的時候,節食對我身體的影響還不太大。身邊人會誇我的身材是美的,能減下來是自律的,我每一天都還是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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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2018年,沁文的體重都沒有超過65斤
看客:父母當時是怎麽逼你吃飯的?
沁文:他們在洗手間的牆上貼上了一張我的體重表,要求我每天必須去測體重。如果我的體重又掉了,他們會讓我明天必須得吃回來。數字一定要往上走,不然他們就會不開心,要送我去醫院。
二
我跟媽媽說,好想吃大餛飩
看客:你是怎麽被確診進食障礙的?接受了什麽樣的治療?
沁文:確診那回,我一定程度上是被父母連哄帶騙送過去的。之前父母帶我去內分泌科、婦科,都沒什麽用,沒有人想到去精神科,因為大家都不知道這是進食障礙。花了很多錢,又一直查不出什麽,我就很恐懼去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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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ICU沒多久,沁文旁邊床位的病人去世了。她感覺到生命在這裏,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住院的時候,我一直在打脂肪乳,每一滴都是一個蛋糕,直接往我的血裏打,而醫生又一直在強迫我吃東西。我感覺到身體在很快地發胖,營養一下子灌進來,又很容易水腫。
看客:從什麽時候開始,你不再從心底裏抗拒進食?
沁文:出院之後,我騎車摔倒被送進了醫院。醫生說我頭上的傷口必須得縫上,但我特別瘦,打麻藥挺危險的。最後他就給我直接縫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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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沁文,已經不會再去計算食物的卡路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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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段時間裏,沁文在手上寫下了“希望”
三
不止我一人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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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沁文剛剛開始減肥。那時她會經常問朋友,自己的小腿粗不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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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年的時候,沁文辦了一場身材焦慮展,參與創作的都是飲食障礙的親曆者。其中這件作品,是由一對父母代替住院的孩子送來的
無論是經曆疾病還是尋找適當的健康傳播方式,我已與進食障礙走過九年。但與此同時也一直麵臨著過高的期待、壓力和挑戰。但我相信同輩支持的力量,也希望盡力發揮年輕人的創造力和行動力。隻要看到大家帶來溫暖的好消息,就覺得一切都是那樣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