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76)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7-01 11:09:04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59661 bytes)

男人捐精前,腦子裏在想什麽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3-06-19 01:16 Posted on 北京
 
 

人類精子庫,藏著男性的尊嚴和本能

 

 

最近,“男性精子質量下降”相關的消息,出現得有些頻繁。

 

就在今年4月,世界衛生組織發布了一組數據:全球有17.5%的成年人口受到不孕不育症的影響。這個數字背後,精子的質量問題也要承擔一定責任。

 

以色列希伯來大學的一項研究就顯示,過去45年間,全球男性平均精子數量下降62%,精液中的精子濃度下降52%。

 

或許,精子庫是該“著急”了。前段時間,全國各地精子庫紛紛宣布新入庫精子數量告急,他們號召符合條件的男性、特別是男大學生來精子庫,為精子捐獻事業貢獻一份力量。

 

嚐試過捐精的男性不在少數,動機也是多種多樣。有人純粹是為了滿足好奇心;有人是為了不菲的補貼;還有人隻是為了獲得免費的體檢……

 

然而,捐精者需要思考的,似乎不止這些擺在台麵上的問題。

 

擁有自己基因的幾個孩子,會不會相識、甚至結婚?靠捐精“開枝散葉”,合不合法?未來的另一半,能不能接受自己捐過精?

 

推開捐精室大門的同時,捐精者那扇不為人所知的心門,也在悄悄打開。

 

 

 

好奇心驅使下的一場實驗

 

李立默默關注捐精相關的資訊,已經一兩年了。

 

作為一名研究生,李立經常去學校附近的研究所,參與諸如腦電、核磁、眼動這類試驗,掙點零花錢。

 

捐精,是他還沒有嚐試過的項目。對此,他充滿了好奇。

 

下定決心後,李立迅速行動起來。他先是通過“北京人類精子庫”公眾號,與工作人員取得了聯係。

 

工作人員詢問了他的一些基本信息,主要包括年齡、學曆、身高、體重、是否脫發、是否有色盲色弱、是否近視、是否有傳染病和家族遺傳病史。

 

這其實是對精子捐獻誌願者一次初篩。

 

根據北醫三院人類精子庫發布的消息,捐精的男性,年齡應在20到40周歲之間,具有大專及以上學曆,淨身高172cm以上,無色盲、色弱,無乙肝等遺傳病、傳染病。

 

北京地區對於捐精誌願者,其實還有更細致的要求:BMI小於30(體重指數,體重(kg)/身高²(m²)的數值),無殘疾或其他生理缺陷,無明顯脫發,無性傳播疾病史,無重度近視(視力<600度),無高血壓和心髒病等疾病。

 

被確認符合要求後,李立前往精子庫,開始了他的“精子捐獻之旅”。

 

和李立一樣,樊義承認自己去捐精,也是“蓄謀已久”。

 

那時,他還在讀碩士,精子庫就在他就讀學校南邊的那條路上。他早就看見過鼓勵精子捐獻的告示,也對這件事深感好奇。

 

有天,他在宿舍偶然和舍友聊起捐精這件事,聊著聊著,兩人一拍即合,決定一起去試一試。

 

他們來到精子庫,表明自己想要捐精。工作人員了解了他們的基本信息,確認他們符合基本標準後,讓他們前往取精室取精。

 

北京人類精子庫和北醫三院人類精子庫,都用“布置溫馨”一詞形容他們的取精室。香豔的美女照片、合法的小電影資源……這些多數人想象的獵奇場景,統統都沒有。

 

裏麵的大件,隻有一個躺椅、一張桌子、一個洗手池。桌子上放著一個手機支架,牆上張貼著幾張身穿比基尼的女性肖像畫。

 

牆上還有一個小門,收集的精子,將通過這個小門遞給工作人員。

 

精子庫的各個環節,基本上都處於一種“互盲”狀態

 

這次取精,不是為了精子捐獻,而是為了檢測精子的質量,比如精液量、精子濃度、精子的活動率等。

 

捐精的合格標準,比一般生殖標準要高。就精子濃度來說,精子數不低於15x10^6/ml,就能達到一般生育標準。而對於捐精誌願者,則要求不低於60x10^6/ml,是前者的4倍。

 

精子質量篩查隻是第一關,接下來還會進入驗血階段。

 

驗血是為了證明誌願者的身體狀況適合捐精,也包括篩查乙肝、丙肝、HIV等傳染類疾病。

 

去醫院查詢這些項目,至少要花一千塊。因此,獲得一次免費的體檢,也是李立和樊義選擇去捐精的重要原因。

 

此外,如果捐獻成功,捐獻過程中給的車馬費加上最終的獎勵,能拿到5000多塊錢。

 

樊義和李立都通過了這兩道“關卡”,開始正式捐精。

 

 

 

“人類高質量男性”,必須去捐精

 

捐獻的精子,需要達到夠5人使用的數量標準,才能進入精子庫,所以通常要采集3-10次。李立正在進行這個過程,而樊義已經完成捐獻,拿到了精子捐獻的證書。他一共捐了4次,“我就算是去的次數比較少的”。

 

每次與朋友談起捐精這件事,樊義耳邊總少不了一種聲音:我不會去捐精,因為我擔心自己兩個生物學意義上的孩子相遇。

 

但在樊義看來,這種憂慮沒有任何意義。在小概率事件發生前,自己的精子能不能過五關斬六將進入精子庫,才是最該考慮的事情。

 

從數據上來看,捐精合格率僅有20%。而除了被明文列出的條條框框,精子捐獻其實還有很多隱形障礙。

 

樊義認為,僅僅是第一次取精,就很考驗男性的心理素質。“精子合格率,表麵上看是質量問題,但實際上跟性經驗和能力還是有點關係的。有的人在那種環境下,確實會有壓力、會不在狀態,這都會影響質量。”

 

樊義的看法有一定道理。在廣東省生殖醫院男科主任張欣宗看來,精液質量的確與壓力有關;西安交通大學呂茉琦團隊的研究也顯示,壓力是影響精液質量的因素之一。

 

北京市人類精子庫藏在國家衛生計生委科學技術研究所二層的角落,對麵的走廊上,除了取精室外,幾乎都是不孕不育的診室

 

而樊義自己能夠做到毫無壓力、完全不受環境影響。他坦言,自己的性經驗非常豐富,各種環境下都能應付得來。“(取精時)我覺得和在自己家沒什麽區別,沒有任何心理壓力。”

 

精子檢驗結束當天下午,樊義和朋友正在外麵玩,前後腳接到了精子庫的電話。樊義的精子合格了,朋友則被委婉建議去醫院檢查一下精子。

 

朋友把自己的失敗歸咎於現場環境不好,樊義“嘲笑”了回去:“你這就是格局不夠大,就是給我個世界地圖,也不影響我發揮。”

 

緊張,確實是捐精過程中遇到的一道坎。李立在第一次取精時,也很緊張,以至於整個取精過程,他感覺都不是非常“情願”。結束後,他的肚子還疼了一天。

 

等緊張消退後,他把自己去捐精的消息分享給了朋友。他向朋友說明,捐精對精子的要求很高,自己捐精之前,特意練了一段時間瑜伽,但是心肺沒怎麽鍛煉,結果可能不合格,“按備孕來準備的,還是大意了”。

 

第一次去捐獻前,除了做運動,李立還早睡早起、注意飲食,“是有點擔心過不了,但其實很早之前就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過不了的話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順利通過後,李立在第二次去做精子檢測時就“放鬆了警惕”,開始熬夜。“然後過去就‘掛了’,後麵我才知道前一晚上休息好才行。”

 

捐獻的精子,通常將會在液氮罐中冷凍保存

 

雖然過程不算順利,但李立想要捐精的決心沒有動搖。因為,他認為自己身上有一些值得遺傳下去的好基因。

 

他一直對自己的身體素質很有自信。高中時,他曾經為校運會的跑步項目進行過體育訓練。其他同學都很辛苦,而他常常偷懶、故意少做訓練項目。但是,幾年下來,他還是隊裏成績最好的。

 

而疫情期間,李立始終沒有感染過新冠。去年疫情放開後,他回老家過年,發現自己曾祖父的男性後代,全部沒有感染過新冠。他有點懷疑,新冠的抗體基因是伴性遺傳,這成為他最終決定捐精的導火索。
 
收到精子合格的消息後,他也第一時間分享給了朋友,對方調侃他,“後繼有人了”。
 
 

 

可控的捐精,不可控的親密關係

 

現在,樊義已婚,也做了爸爸。樊義的妻子知道他捐精的事,但對此毫不介意。

 

有幾次,樊義在妻子麵前說起了捐精這件事,妻子就擺出一副“你小子是不是又想吹牛逼”的態度,沒興趣繼續聊下去。

 

捐精可以很單純,樊義和他的伴侶就認為捐精隻是一種體驗,“她(我妻子)就覺得這個事很普通,就好像出去吃了個飯。”

 

然而,它也可以很複雜。某乎上有許多和“你介意自己的伴侶捐過精嗎”類似的問題,底下的人們吵成一片。很多人的回答是不能接受,因為想到自己的丈夫還有其他生物學意義上的孩子,這些孩子可能會相識、相愛,就感到膈應。

 

捐精這件事,本身就直接與生育相關。

 

樊義承認,想到在看不見的地方有“自己的孩子”,他會覺得那是一件好事,“因為人、或者說所有生物的本能,都是基因的擴散。我用(捐精)這種方式獲得了後代,又不需要去承擔養育他們的代價。”

 

河南省人類精子庫專門製作了一張展板,上麵貼滿了因捐精者受益的嬰兒照片

 

而李立選擇去捐精,生育就是主要動因。

 

他承認,現在生孩子,成本實在是太高了。在北京工作的他,拿到戶口、攢夠首付、背上房貸,這僅僅是生育的開始。

 

此外,還要應付婚禮的人情世故,承受備孕時的各種辛苦,關心女方產前、產後的情緒,做各種檢查、照顧月子。“想想現在自己的生活質量,再想想以後背上貸款的生活質量,我是根本不想過。”

 

而如果去捐精,自己就可以獲得生物學意義上的“後代”,但不用承擔育兒成本。

 

畢業那年,他和一些男性同學談起未來的規劃,很多人表示自己應該不會生育,這給李立帶來了一種難以言說的壓力。在他看來,研究生畢業就已經26歲,還需要花時間談戀愛,想像父輩那樣在30歲前生孩子,實在是有些困難。

 

在維持長久的伴侶親密關係上,李立有一些困惑,這讓他覺得結婚生子遙遙無期。

 

此前,他談過一個女朋友,經常工作忙到很久都不能回他的消息,這樣的愛情關係,讓他很疲憊。這段關係讓他得出一個結論:現在女生很多都忙於自己的工作和事業,根本沒時間好好談戀愛。

 

不能確認自己能否和合適的女孩結婚生子,但他又的確很想留下一個“孩子”,捐精就成為了他的一個選擇。

 

他還期望著,能通過這樣的捐獻,彌補自己成長中的遺憾。他認為自己的家庭“既不和睦也不富有”,父母還控製欲極強,“比如我周末寫個曆史作業都要管,因為我是學理科的,居然還要寫文科作業,在家長眼裏多少有點不務正業。”

 

“對於我這種有遺憾的人,生育意願就會很強。”李立想,能從精子庫選擇精子、從而進行人工受孕的家庭,經濟條件至少不會太差。這樣,他的那個生物學意義上的孩子,可以避免他經曆過的遺憾。

 

 

 

參考資料 -----------------------------

[1]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1 in 6 people globally affected by infertility: WHO. 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 2023.

[2]  Levine H, Jørgensen N, Martino-Andrade A, et al. Temporal trends in sperm count: a systematic review and meta-regression analysis of samples collected globally in the 20th and 21st centuries. Hum Reprod Update. 2022.

[3] 南方周末. “想生生不出”?男性精子質量普遍下降. 2023.

 

 

作者  Monica  |  內容編輯  阿部定  |  微信編輯  田鄢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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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15歲輟學,當過洗碗工、裝修工,現在是電視台主播

 自PAI 自PAI 2023-05-08 22:30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384個口述故事

我是黎明,一個新聞主播。在我高中輟學那天,我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坐在演播室裏,穿著西裝,打著領帶播新聞。

 

我在新聞演播室。

2000年,我出生在江蘇徐州豐縣。我是留守兒童,從記事起,父母就外出打工了,我是爺爺奶奶帶大的。爺爺在工地上搬磚,冬天時要推著板車挨家挨戶地送煤球,奶奶撿廢品、做環衛工。

小時候家裏的電視收不到多少頻道,爺爺愛聽戲,家裏存了很多戲曲光碟。爺爺是個溫良的人,從小就教育我,不要跟別人搶,也不要跟別人爭。家裏條件不好,但爺爺奶奶給了我足夠的愛。我沒有因為家庭的原因自卑過,雖然跟別人相比有差距,但我很幸福。

 

我爺爺送煤球時的照片。

上小學時,同學們包裏裝的都是書本和作業,我的包裏除了書和作業,還有塑料瓶子。從四年級開始,我在學校裏總帶著袋子,把同學們喝的塑料瓶子和易拉罐全裝包裏。把這些塑料瓶子帶回家後,我特別開心地跟她說,奶奶你看,這些可以拿去賣,這樣你就可以給自己買雙鞋子了。她年輕時出力幹活,落下了病根,腿腳不好,小時候的我以為是鞋不合腳,希望她能買雙好穿的鞋。

 

小學時候的我。

上了初中,生活變得艱難起來。雖然那時我成績很好,拿過全校第一,但性格內向的我總是遭人欺負。當時我住校,在路上走著走著,就會有一群人過來把我踹倒,有時我被拉到廁所,被人用煙頭燙,我還被人用圓規的尖頭紮過。有時睡著覺,他們會把被子、褥子都扔到小便池裏。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睡眠特別淺,晚上特別警惕別人把我的被子搶走,隻要有人咳嗽我就能醒。我會穿著衣服睡覺,上床時隻脫鞋,因為不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麽事。

回到家後我怕爺爺奶奶擔心,也不跟他們提。有一次,課間活動我被同學故意絆倒,摔傷了膝蓋,周五放學,奶奶來接我,看到我走路有點瘸,問了一句。我不敢告訴她我被打了,含糊地說可能是我下樓太急了不小心崴到了。但說完後,我鼻子一酸,人特別委屈,坐在三輪車後麵,一下子就哭了。

被欺負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一定要出人頭地,要變得強大。現在我抽時間就會走進學校,會跟孩子們重點聊霸淩,希望能讓同學們拒絕霸淩。

 

初中時候的我。

如果說初中是身體上的霸淩,高中則更多是精神上的。上學時我很節儉,別人一周的夥食費是100塊,我可能就花40塊,吃點饅頭和鹹菜,加一碗食堂供應的免費湯。

有次在食堂吃飯時,有個同學一把把我的饅頭搶過去,站到飯桌上,當著所有人的麵說,黎明你們家是不是貧苦戶啊,這麽窮,我都沒見你吃過肉,總是吃這種白饅頭,你怎麽這麽窮啊?當著全食堂的人的麵,我特別難受。

那時我在想,為什麽我要和這群人在一起?學校裏的氛圍對我來說很壓抑,身邊的人想著逃課、去網吧、談戀愛。我不快樂,寫日記,開始思考未來的路。

高中我的成績中上,最多也隻能考上二本,我很了解我自己的能力和性格,這樣下去隻會一眼望到頭,我需要到外麵的世界曆練一番。考慮了很久,我跟家裏商量著要輟學,那時我高一。媽媽來學校看我時,看到我精神狀態不好,當時我身邊有因為上學壓力心理出問題的,她很害怕我變成那樣。

爺爺的態度讓我很意外,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他以前成績很好,因為時代的原因,被迫成了農民。所以他總希望後代能有出息。當聽到我這個決定後,他坐在泛黃的燈光下,默默點了一根煙,連抽了兩根對我說:“你從小就是我最大的期望,並不是你成績有多麽的好,而是你聽話本分。比起成績我更希望你能健康快樂,我也相信你也深思熟慮了,孩子,不爭饅頭也要爭口氣,下麵的路用心去走吧。”

這幾句話也成了我堅持到底的信念。輟學的行為,讓我身邊有很多風言風語,哎呀,不上學了,他這輩子完了。我一開始聽到這些會有點生氣,但是不爭饅頭我也要爭口氣,要證明給他們看。

 

高一時的我。

我的初步打算是先掙錢,再學門手藝。我到學校收拾好行李後,第二天就去了江蘇宿遷,那裏有親戚在。出發那天,行李裏裝著被褥和衣服,早上奶奶讓我去買饅頭,找零找回了一枚五毛硬幣。它被我握在手裏,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

我在電影頻道看過《八十一枚金幣》,講的是一個留守兒童丫丫的故事。電影裏奶奶跟丫丫說,隻要你能攢夠81枚金幣(即五角硬幣),媽媽就能回來。那時我也期待著父母能夠回來,賣廢品時我隻要五毛的硬幣,從那時候起,我對五毛硬幣的感情就特別深。出發這天,我把這枚五毛硬幣裝進行囊,像個護身符一樣,如今我依舊保留著。

 

那枚五毛錢硬幣。

奶奶送我上大巴車,她不舍、擔心,大巴車越開越遠,她始終站在那個路口,看著車往前開。我在車上回看她,直到她變成小點,再也看不見。我的心忽然就懸了起來,意識到接下來的路,我得一個人走了。在車上,我設想了無數個未來的可能。雖然輟學了,但我不想跟很多進城務工的青年一樣,打幾年工,回家娶媳婦,再帶著媳婦外出打工。我打定主意,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來,過上向往的生活。

在遠房親戚的介紹下,我到一家飯館刷盤子、幫人打飯,當學徒。每天早上5點起床去農蔬批發市場買菜。淩晨的菜市場非常忙碌,卸菜的、結賬的,邊吃著包子邊扛貨,為一顆白菜爭吵的,爭那一兩毛錢的......嘈雜異常。

買菜回來後開門、打掃衛生。忙碌的時候,我會幫忙切菜,剩下的時間打掃後廚、洗碗,一直忙到晚上11點。下班後我就去撿破爛,撿紙殼子和瓶子,一直撿到淩晨一兩點才回來,當時撿破爛一個月能掙80塊錢,我特別開心。

 

我在撿廢品。

在餐廳能碰到形形色色的人,來吃飯的農民工、白領。那時我就發現,人與人之間差距特別大。農民工很努力,但職場的白領吃得比他們好,消費量比他們大。在後廚時我和廚師探討過這個問題,努力會成功嗎?吃苦的人太多了,他們為什麽過得不好呢?

那個廚師隻說了一句,努力是好事,但一定要往正確的方向努力,也就是適合自己的道路。再怎麽吃苦,不在對的方向吃苦,那是沒有什麽意義的。從那時起,我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我還沒想好自己未來的路是什麽。

刷盤子是件重複、枯燥的事,我會在腦海裏憧憬以後的生活,我喜歡看美劇和電影,能想到的理想生活就是西裝革履、在正式的場合、宴會上同人交談。我在電影裏看到那些穿著西裝、每天拎著公文包上班的人,覺得特別酷,從那時起我就希望以後自己能做穿西服、打領帶的人,站在聚光燈下被人看到。

 

我在飯店刷盤子,那時我15歲。

飯館包吃住,一個月500塊,我在飯館的閣樓住著,隻有一張床、一條涼席、一盤蚊香。沒機會出門,飯館就是我的學校。不刷盤子時,我就在餐廳幹活,邊幹邊觀察,哪個客人需要添水、紙巾、加飯,一個細微的表情和動作我都要留意,眼觀六路,耳觀八方。

刷了半年的盤子,我就想換工作了。我出來工作就是為了賺錢,刷盤子沒法養活自己,我得學門手藝。剛好我們鄰村的一個大爺在鹽城做木匠,我跟著他學著打磨木頭、噴漆、裝樓梯、圍欄。從基礎開始學,怎麽鋸木頭、樓梯的立柱怎麽分,多少公分一根,師父在前麵噴漆,我在後麵遞工具。

之後學習設計樓梯的走向、版型,根據尺寸下料。天天學,我拿著筆記本記,師父對我這種行為看不順眼,他說你這就是小兵的命,秀才的作風,跟我裝兩趟你就會了。

 

裝樓梯扶手,當裝修工是枯燥的,因此一起工作的王師傅幫我拍了很多照片。

去別人家裝修時,我負責上貨、打雜,王師傅先跟別人聊天,我在旁邊支著耳朵偷聽,學習怎麽聊天、交流。

偶爾去別人家幹活也會受到冷眼,有時我自己去別人家做裝修,對方看我是個小孩,穿得破破爛爛的,說你一定要戴著鞋套才能進來,不然你把我家裏的地板弄髒了。他家裏正在裝修,很亂。我告訴他,脫了鞋進來我不好幹活,地上還有釘子,會割破我的腳。

就這麽一句,他就掄起拳頭把我打了一頓,說:“你個臭侉子(侉子:指說話帶很重的外地口音的人,有輕蔑和嘲笑的意味)。”罵得特別難聽。那時我不理解別人為什麽會這麽對我,是因為我的出身嗎?

 

 

我在鹽城,忙到沒有時間剪頭發。

木匠的工資一千多,吃住在廠區裏,這裏很偏,不好買菜,我們開了塊荒地種菜。我和師父分住在不同的農村廢棄樓房裏,房子漏風漏雨,連窗戶都沒有。老鼠、蟑螂成群,一推門就嘎吱響,周圍沒有人家,周圍荒草叢生。

 

我在工廠時,照片也是王師傅拍的。

住了一段時間後,房子破得不能再住了,我們找了幾塊鐵皮圍成一個房子,晚上要上廁所,要打著手電走十分鍾。這裏原是一片農田,有很多水坑,一不留神就會掉下去。房間小,我找了幾塊磚頭壘在一起,木板一鋪,就是一張床,我還在垃圾場裏撿了把破椅子當床頭櫃。

 

我的房間。

白天我邊工作邊學手藝,到客戶家裏裝樓梯和門,需要送貨的,重慶叫“棒棒”,我們那兒叫“馬自達”,搬一趟大概是30-50塊,我跟老板說,要不我來送,省得你再找人了。

一趟要扛一百多斤的實木家具,沒有電梯、電梯裝不下時隻能走樓梯,有一次我扛到了35樓。那時我還小,也沒有經驗,開始時很吃力。但我不會因為累就不幹了,越困難我就越得憑著意誌力撐下去。因為肩扛貨,沒過多久肩膀處衣服就磨爛了,肩膀開始磨出老繭子。後來同行的老師傅指導我,不要硬扛,用背斜著扛會更省力一些,也不容易受傷。

 

我在送貨的路上。

幹裝修辛苦是其次,剛開始總受傷,扛免漆板時,容易劃到鋒利的邊緣,手每天都破口子。

我受過最嚴重的傷,是有一次師傅在前麵打孔,我用手幫他托板子,我們誰都沒注意,我的手剛好在孔下麵,他沒控製好力度,直接把板子打穿了。鑽頭鑽到我的左手中指,整個指甲都掉了,骨頭外露。我的手一涼,過了一會才感覺到疼。血嘩嘩往外冒,師傅都嚇壞了,拉著我用水衝。另一個師傅走過來看了看,說沒事,你擦點藥,醫院都不用去。我是上午受傷的,下午就繼續幹活了。指甲用了三年的時間,才慢慢長出來。

生活也是這樣,再大的傷口,時間久了,也總能愈合。

 

每天要卸半掛車貨。

在2017年,我在網上看到了一個視頻,其實內容特別簡單,是一群跟我年紀相仿的成都年輕人在玩長板,他們穿得很時髦,在人群中穿梭,擺著各種花樣。

看到視頻時,我眼前一亮,怎麽世界上還存在這樣一種生活,他們不需要扛貨嗎,原來同齡人活得這麽精彩,不用每天都做苦力。看完視頻的後幾天,我的心裏開始不安定了。我跟師父說,什麽時候我能過這種日子,他說下輩子吧。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我想改變現在的生活。

我去問了初中的老師,他說可以去考個播音主持的專業,走自考的路。我從小內向,親戚都不相信我,他們說,黎明能做主持人,母豬都能上樹。那時我也沒有信心。沒多久,我跟著工廠的老板參加活動,主持人說有誰能把活動理念說出來,我給他五十塊。我當時一下子就記住了,在旁邊嘀咕時,老板就把我推上台了。這是我第一次站在舞台上,在台上我好像變了個人,一點也不緊張,甚至有點享受。

這次活動之後,我就打算報考播音主持的專業。爸爸幫我打聽、辦手續。2017年過完年,我正式備考。那時身邊沒有人相信我,大家都說我做夢呢,一個農民的娃,還想當主持人,白費功夫。我賭這口氣,還是那句話:不爭饅頭爭口氣,想讓所有人看看,我能不能成。

很多人學播音主持,都是從小請老師正經學的,我說話有口音,嗓音、形體、氣質、氣息各方麵都不合格。去找老師時,人家不要我,說我條件太差。但那時我覺得,這是毫無波瀾的生活中,唯一一次改命的機會,我得抓住。

播音專業分為文化課和藝考,我用攢下的積蓄買資料和課件。早上5點,我起床看書。冬天冷,屋裏光線暗,我會搬個桶生火,到外麵去看書。這個冬天我的手和耳朵都長了凍瘡。

看書時會覺得很踏實安定,因為知道自己在為夢想努力。那是段很充實、堅定的日子,每過一天,我就感覺未來的路越清楚。

 

我在房間外看書。

我不想跟家裏要錢,為了賺錢,白天除了做木工和扛貨,晚上下班後我留在廠房噴漆,從晚上七點幹到十點,接著睡覺,之後去菜市場卸貨。

昏黃的燈光下,漂浮著油漆的顆粒,我戴上防毒麵具和帽子,穿上工作服,一套樓梯噴三遍,噴好後晾幹第二遍繼續噴,按件計算。重了油漆會像水滴一樣流下來,淺了顏色不上去。要站著不停地轉動樓梯立柱,耳邊都是噴漆“呲呲呲”和氣泵“特特特”的聲音。三個小時固定在那裏,手臂酸痛,油漆味刺鼻,我手上不停,腦子裏在過書本上的知識點。我一個人在廠房裏待著,見不到什麽人,天天跟養在那裏的狗說話。

晚上十點到淩晨一點是睡覺的時間。淩晨一點到三點,拉菜的半掛式大貨車把菜拉到固定點位,我就把菜送到各個攤主那裏,一趟下來一百塊。旁邊有個廢棄的糧倉,裏麵有稻穀堆,有時貨車沒來,我會在那裏睡覺,一聽到貨車轟隆走過的聲音,我就會醒。那年我17歲。

 

有一次卸完菜真的困得不行了,我在稻穀堆裏睡覺,和我一起的卸菜工師傅拍的。

淩晨三四點還有菜可以卸,但我得回去練早功。這樣每天隻睡3個小時的日子持續了半年,睡眠不足會導致心髒會跳得特別快,呼吸困難,我有十來次這樣的經曆,像是要猝死。

文化課的考試還好,藝考要積累。我從基本功練起,上網查資料,跟著視頻找丹田,練繞口令、發音,每天5點到院子裏練發音,練到疲憊為止。我口音重,就慢慢練習,歸正每一個字,注意字是重音輕音還是平翹舌。考試前我隻請教了一個老師,沒有足夠的能力係統地學,隻能靠自己摸索。

2018年6月,我到北京考播音主持專業,屬於自考的本科。

 

去北京前,特地去理發店理了發。

站在中國傳媒大學的門口時,我感到自卑。目之所及,所有人的氣質都特別好,又高又白,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朝氣蓬勃,騎著自行車的、滑著滑板的,背著雙肩包的大學生從我身邊路過。我站在校園裏,褲子感覺也皺了,頭發也刷不齊整了。

藝考是兩天,第一天自我介紹,麵試老師問了幾個題,播新聞稿件。第二天主要看考生的氣息、形體、把控能力,一個人大概20分鍾。我當時因為工作、熬夜,人特別黑,有的男生還化了妝,我什麽也沒有。

自我介紹時我特別緊張,不像我身邊的同學多才多藝,從小經曆就豐富,很鎮定。麵試的老師有兩個,有個很瘦的老師看我,擺出一副聽不懂的表情,因為我的普通話不標準。他就是把我招進來的冉老師,他說你怎麽那麽黑?我告訴他這一路來的經曆。最後冉老師說,我在你身上看到一股兒穩勁兒,我不知道這個穩是怎麽來的,希望你能來,你來的話我教你。

考完藝考後,6月24號、25號考文化課。考完後等得很煎熬,心裏總有塊石頭壓著。7月中下旬,我收到了短信,內容很長,我先看到的“親愛的劉同學,很不好意思......”看到這幾個字眼,我腦袋炸了一下,頭發都豎起來了,繼續往下看,“很不好意思打擾你一下.......”當時我在裝樓梯扶手,看完後跟工友說,別幹了,吃飯去!那時才下午3點。

我們那屆考生有二十幾個,最後錄取了15個,我可能是那批裏條件最差的。後來我問冉老師為什麽要我?他說,我看到你第一眼,我就感覺你和其他人不一樣,你吃了不少苦才走到這裏的。

錄取當天我打電話跟爺爺說,他在那頭說,好啊,考上了。錢夠嗎?家裏剛賣了糧食,有好幾千塊。反應好像很平淡,但晚上他又給我打了電話,叮囑我,不要驕傲,接下來要穩穩的,好好學。

 

校園。

因為不想跟家裏要錢,學費和生活費我都自己賺。從2018年10月底開始,我在北京零零散散地做著司儀的工作。我考的這個專業,隻需要把課程修完,通過考核就可以結業了。我們班是小班上課,大一係統地學習氣息的運用、字詞的輕重。做係統的胸腔共鳴、鼻腔共鳴、腹腔共鳴等的訓練,吐氣呐氣、語感訓練。沒課時,我還會出去接司儀的活,還做過有聲小說的配音,有時也會去一些工地做臨時工。

我每天4、5點早起練功,對著籃球場練發聲。演播室裏有專業的設備,白天我不好意思去,晚上我就去戴著耳機聽白岩鬆的節目,糾正發音。還會把《新聞聯播》的稿子打印出來,跟讀。我比不過先天條件好的同學,隻能靠後天努力,乘著夜色回去,心裏很踏實。更多的進步其實是在實踐中獲得的,一開始我說話特別快,快到老師都聽不懂,後來為了讓語速慢下來,我就一個字一個字地蹦,花了好長時間才練到快慢自如。

男主持人的形體很重要,主要看坐姿和站位,不能塌腰,我做貼牆練習。有時去請教冉老師,他也會給我指出問題,再讓我練習。

 

在央視《等著你》的錄製現場當觀眾。

2018年冬天,因為在北京做過司儀,又是學播音主持的,我想著去徐州試試。那時冉老師也鼓勵我可以適當接一些商演。但沒想到徐州給我潑了一盆冷水,那天我從8點跑到15點,徐州有兩座大廈,裏麵都是婚慶公司,我一層層地問,跑了120家。人家簡單地問了幾個問題,隻說後麵有需要會聯係我。後來有人告訴我,徐州有主持團隊會跟婚慶公司簽約,公司一般都會用團隊,比較保險。

後來我回到豐縣,騎著電動車拜訪了幾乎所有的婚慶公司,也遭受過冷眼,但還是聯係上了,最開始是200塊一場。有時去到村裏,舞台也沒有,八仙桌一擺,話筒都沒有,全靠嗓子喊。周圍的人也在說,你看他學了這個專業,最後還不是找不到活幹。

2020年,我準備畢業,在北京的日子,我看到了華燈璀璨的都市,也看到了家鄉的差距,那時我就在想,能不能回到家鄉,用自己的能力做點事情,加上奶奶的身體不好,最後我回了江蘇。

 

2020年,我準備畢業,同學為我拍下這張照片。

畢業前夕我徘徊過一段時間,不知道未來要怎麽樣,因為學了這個專業才知道,主持人表麵光鮮亮麗,背後也有很多辛酸,我剛剛畢業,穩定的收入都成了難題,更何談夢想。

家裏的水龍頭壞了,我兜裏拿不出一分錢,我媽換完後給我發了條微信,說你老這麽辦不是辦法,實在不行,電動車廠有那種類似打螺絲的活,你去那兒吧,一個月也能掙個三四千塊錢。

但我不服,一路走來,受到最多的就是質疑。在那段時間裏,我還是沒忘功課,早功還在練.

剛好短視頻興起,我想嚐試著拍視頻,介紹家鄉的文化。我找了幾個朋友,他們負責拍攝剪輯,我負責寫腳本、策劃,做選題,編輯公眾號,慢慢也有了一點收入。

 

采訪非遺老藝人。

我想宣傳家鄉的文旅,就去找了縣宣傳部,領導聽到我的想法之後非常支持,直接安排我和縣電視台對接。坐下來一聊,他們一聽我會拍視頻、寫文章、剪輯,還是學播音的,就這樣,我進了豐縣融媒體中心。

 

2020年9月,我成為豐縣當地電視台的新聞主持人。

夢想成真時,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會很激動,想慶祝,但當我真的穿著西服、打著領帶,坐在新聞演播室的那一刻,夢想實現的感覺一閃而過,更多的是平靜和感慨,很想告訴過去的自己,你做到了。

 

我在主持晚會。

很多事情當時覺得很苦,但是現在回看,我會覺得這是上天的禮物。如果沒有這些,也就沒有今天的我。這麽多年來,冷眼、質疑、謾罵很多,我就這麽一步一步走過來了。現在我在電視台,早上播新聞,播完後寫文章,剪視頻,晚上播電台,工作很忙,有時吃住都在辦公室。

 

我在播新聞。

成為新聞主持人,進入電視台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來說,是完成了我少年時期的夢想。它讓我看到,人生最好的狀態不是抵達夢想、獲得成就的那一刻,而是追尋夢想的過程,這是最閃亮的。

 

我在錄製稿件。

我也在做很多自己喜歡做的事,閑時走進各個村裏為老人免費拍照,有時回去陪陪爺爺奶奶,也想把家鄉的文旅做得更好。

 

幫村裏的老人拍照。

前幾天我回了鹽城,我曾在這裏度過了兩年的時光,過去那些為生計奔波,在冬夜裏扛貨的日子,好像還在昨天。而那些在十六七歲種下的種子,現在已經慢慢發芽、開花,未來它們還會繼續長大,直到長成參天大樹。

*本文由黎明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黎明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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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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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芬奇隱藏的「終極神秘數字」找到了!?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7/01/2023 postreply 11:3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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