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6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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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晝工作室|30歲後去鶴崗「隱居」的單親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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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文、視頻| 呂萌

剪輯|沙子涵

編輯|陶若穀

還清了家裏的債務後,李雨菡帶著兩個孩子坐了兩天兩夜的綠皮火車,住進了沒有裝修的新家。65平,水泥裸露,簡單的家具安置其中。2023年1月1日,34歲的李雨菡從南昌出發,停在了鶴崗。

李雨菡是江西贛州人。2016年,27歲的她嫁到南昌,用彩禮錢付了20多萬首付在南昌買了房子。丈夫是快遞員,月工資6000塊,有五險一金。女兒出生後,婆婆也不時給他們一些資助。“我覺得日子過得還行,但他不行,他把錢都賭掉了。”李雨菡說。

img臨近孩子們放學,李雨菡在家裏準備晚飯

為了家庭的日常開銷,李雨菡賣過童裝、開過炸雞店。但丈夫越陷越深,甚至提出要出國,李雨菡知道,是有人勸他去做賭博遊戲。在27歲的年紀,李雨菡還在想要改變他。兒子出生不久,她找了一份酒店的工作,又開了一家麵館,讓丈夫去管理,為了把他留在國內。下班後,她也騎電動車到麵館幫忙,洗碗,洗菜,婆婆照顧孩子,麵館的收入每個月一萬塊左右。

但日子並沒有向李雨菡的設想發展。男人依舊用手機賭博,錢輸光了,就偷拿李雨菡的銀行卡去透支,“這個日子完全看不到希望。”2019年11月離婚後,她背上了30多萬的信用卡貸款和網貸,“我現在都記得每個月還房貸的這個數字,3074。”

房子和孩子都判給了她,兩個孩子的學費兩千多,房貸三千多,還有人不時來催債。“再不賣房真的生活不下去了。”受樓層、位置影響,她在南昌的房子並不好賣,直到2022年9月才賣掉。還完債務後,她手裏剩下了十八萬。

img李雨菡騎著電動車送孩子去幼兒園

img在鶴崗小區裏,李雨菡陪著孩子們在路上玩

此前,李雨菡一直在網上關注鶴崗的房子,知道很多人來這裏定居。怕孩子們沾上賭博的惡習,她有了離開南昌的打算。起初覺得東北離家太遠,很難顧及老人,但和娘家人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後,她隻覺得自己和孩子給家裏增添了麻煩。

作為長女,她每天照顧孩子之餘,要買菜做飯,還花了兩萬塊把老房翻新。但親戚的閑言碎語沒停過,離婚第一年後母親也去世了,老家隻有父親和弟弟。兩個孩子若是吵鬧,也不太招人待見。一次,弟弟酒後說“誰照顧父母,房子就歸誰”——這句話讓她意識到自己被視作了爭家產的存在。“人家說離了婚的女人是沒有家的,是真的沒有了,住在自己從小到長大的房子裏,但那都不是自己的家了,我隻能來鶴崗。”李雨菡說。

離開前,她和孩子們“奢侈”了一把,花600多塊錢去了趟滕王閣,在南昌生活了7年,但她覺得自己對這個城市依然陌生。家庭的負擔讓她不得不處處拮據,生活範圍都在家兩三公裏內,沒有帶孩子出去玩過,也沒有主動去過南昌的任何一家餐館吃飯。那天坐船遊贛江的時候,她看著後退的江水,覺得卸下了背了許久的包袱。

img兒子分零食給李雨菡吃

img晚飯後,李雨菡給孩子們輔導作業

img在牆上,孩子們畫的媽媽和自己

2023年元旦,李雨菡北上三千公裏來到鶴崗。臨走前和家裏人說去雪鄉看雪,但她心裏清楚,自己將到東北生活。

她選了一套鶴崗周邊的棚改小區,比市區的更便宜,65平兩居室,八萬。1月13號,過戶手續一辦完,李雨菡當天就買了床墊鋪在地上,帶著孩子們住進了新家。在這裏的第一個新年,她做了糖醋排骨,紅燒肉,還有東北的蘸醬菜。跨年夜煙花四起,李雨菡回憶,自己抬頭看了很久,“與其看人眼色對付日子,不如給自己一份真正的歸屬感。”

img李雨菡每天看的書

img兒子在家裏玩氣球

女兒6歲,兒子5歲,房子定下後,李雨菡就把戶口遷到了鶴崗,給孩子們找幼兒園辦理入學。孩子幾乎不會鬧著回去,但有時會問爸爸在哪?李雨菡解釋,爸爸在國外工作掙錢。“現在我沒有任何埋怨,他人還是善良,就算到最後賭得身無分文,仍然不會動我和孩子的生活費。”她希望孩子心裏還是有一個“好爸爸”。

眼下李雨菡最需要解決的是找份工作。鶴崗比南昌物價低,但每個月孩子學費和日常開支加在一起,也要3500塊左右。手裏還有一些積蓄,但要找一份穩定的工作才能安心生活。

她去麵試過汽車銷售,3000底薪,每周休息一天,她問周末有沒有可能在家照看孩子,對方拒絕了。也去商場看檔口,憑借之前的開店經驗,想在美食廣場賣江西瘦肉丸。在時代廣場,她看中了一個小店麵,每年租金18000,客流量多,唯獨時間是個問題,早7晚9。李雨菡要接送孩子、輔導作業,周末和寒暑假還要陪著,很難脫身。

img早飯時間,李雨菡開啟了直播和網友聊天

img白天閑暇時,李雨菡會去鶴崗的市區尋找商鋪

最近,李雨菡開始通過直播給自己尋找機會。春節期間,在家無聊打開了手機直播,她沒想到直播間異常火爆,南方人在鶴崗買房的故事,讓她9天漲了9000多粉絲。但每一次直播,網友都會問她,為什麽來鶴崗?

“在之前的地方沒法繼續生活的,才會選擇來這裏。”反複解釋同一個問題讓李雨菡有些厭倦,她也不想重複自己的經曆博人眼球,準備等明年孩子上了小學,再去做一點小生意。如果收入穩定,她打算花4萬多再買一套頂層的三居室,兩個孩子就會有屬於自己的房間了。

img周末,李雨菡帶著孩子們去鶴崗礦山公園玩

img對於李雨菡來說,兩個孩子在身邊慢慢長大,是她現在最開心的事

今年5月4日,同樣是單親媽媽的韓莉也來到了鶴崗。70多平的房子,5萬塊錢。房貸的重壓,世俗的眼光,曾令很多離婚女性的生活無處安放,如今來到東北小城,從南到北幾千公裏的跨越,她們獲得了暫時的喘息。

2020年,和前夫因性格不合離婚後,韓莉把車和房子都給了對方,隻帶走了自己的一些積蓄,帶孩子去了三亞,想遠離那些不可避免的被評價的聲音。 

韓莉是石家莊人,做服裝生意,女兒今年15歲,即將上高中,需要一個安靜的學習環境。在三亞,韓莉租了一套海邊的房子,風景好,但她總覺得身在南方,房子也是租的,沒有家的感覺。最近剛在鶴崗安頓下來,就開始給孩子找學校。

img韓莉喜歡做主播,也喜歡平淡的生活,不想買了房子要還一輩子貸款

在鶴崗,代曉做了近10年的房屋中介,在她接觸的買房客戶裏,女性占一多半。“離異的特別多,來鶴崗就想逃離她們之前的地方,換個環境生活。”代曉介紹,來鶴崗買房的離異女性,多數經濟不寬裕,通常會買10萬以內的高層棚改房,“我挺佩服她們的,畢竟到一個誰都不認識的地方,所有事情都要靠自己。”

首先要解決的是經濟問題。在代曉看來,快遞分揀員、外賣員、商場銷售等比較靈活的工作,是孩子大一些的媽媽們的首選。每一次代曉遇到單親媽媽,都會給她們介紹性價比高的小區,也介紹她們互相認識,有個照應。但多數媽媽不願接觸外人,在之前的家庭中不幸福,還有被家暴的,“她們想隱姓埋名在這裏生活。”

img在小區周邊散步的韓莉

img韓莉在路邊的蔬菜攤買菜,準備回家給女兒做飯

張薇帶著5歲的女兒在鶴崗生活了半年多,是少數願意分享自己的經曆的單親媽媽。來鶴崗生活的這段時間,她慢慢地從自閉和抑鬱的狀態中走了出來,開始走出家門接觸陌生的環境和人。

2022年12月1日,31歲的張薇從佛山來到鶴崗,除了孩子,沒告訴任何人。住進自己買的房子那一刻,她才真切感受到再也不用交房租了,也不用擔心孩子在牆上亂寫亂畫。

過去30年裏,她一直沒有家的感覺,租過近30套房子,住得小心翼翼。孩子喜歡在牆上畫畫,每次退房前,張薇都要自己買塗料刷完牆才走。“我挺渴望有一個穩定的生活。小孩也要上學,不能跟著我這樣漂來漂去。”

img張薇在小區廣場給女兒拍照。5月8日母親節,女兒準備了一束花給她

張薇17歲外出打工,曾經是南方的一名製衣女工,2016年認識了做服裝外貿生意的外籍男友,一年後,兩人結婚。男人平時很忙,孩子出生後張薇在出租屋裏自己帶娃,給孩子換洗、喂奶、哄睡,基本不出門。外國沒有坐月子的習俗,她連月子都沒做。

2017年,張薇和丈夫去廣州經營一家服裝廠,運作不善欠了50萬,丈夫一直為廠子奔波,兩人交流越來越少。丈夫埋怨她不關心自己,張薇也覺得委屈,自己一個人帶孩子很不容易,“跨國夫妻的文化差異,融合不了。”生活和內心的壓力讓她患上抑鬱症,也無心照料孩子了,女兒不到一歲就被送進了幼兒園。

img午飯後,張薇和女兒在小區周邊散步

img張薇和女兒在家裏的牆上塗畫寫字

張薇從小生活在貴州農村,母親在她出生不久後去世,父親又娶了媳婦。父親外出打工時,繼母讓她穿著涼鞋上山砍柴,回來後,隻留一碗鹹湯飯給她。為了吃飽飯,張薇把米盛出來,用水衝淡了才吃。若是同村的人看她可憐偷偷給她吃的,被發現了還會挨一頓罵——苦澀的童年記憶一直壓在張薇心裏,麵對女兒,她不想讓女兒再去經曆自己的生活,“我們都是第一次做父母,他也不知道什麽是家,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兩個人也不知道怎麽去維護。離婚的時候,我意識到我真的需要一個家了,當時過來(鶴崗)就像開盲盒。”

最重要的就是陪伴女兒,張薇給她報名了舞蹈班,每天女兒從幼兒園放學回家,張薇會和她以朋友的形式聊天,聊一聊在學校的事情。

“愛情和婚姻對我來說不那麽重要,它隻是人生中可能會經曆的一個點,我得讓自己開心。”帶孩子來鶴崗,張薇覺得是一次重大轉折,“30歲了,我也了解到我需要的是什麽。”

img周末張薇的女兒在舞蹈班學習舞蹈

img準備直播的張薇

來鶴崗的6個月裏,她給自己製定了計劃,每天晚上8點在家直播,白天在家學習做壽司,空閑的時候就去附近的市場擺攤賣貨。現在,每天直播的收入多則3、4百,少則幾十塊錢,能維持自己和孩子每天的飯錢,但是她覺得靠直播養家並不是長久之計。

和在鶴崗生活的多數單親媽媽一樣,沒有固定收入是她們麵臨最大的問題。目前在廣東部分城市,已出現“媽媽崗”彈性就業政策,試圖解決這個群體的普遍困境。在鶴崗,今年出台了針對非鶴崗籍“新市民”在自主創業與購買商品房上的一些優惠政策——對規模化網紅、電商、創意設計等創業人員提供場地並減免租金;對在市區購買新建商品住房的,按實際繳納契稅額給予補貼;對適齡子女,在學前教育和義務教育階段均可在鶴崗入學,由所在轄區教育行政部門統籌安置等。

對沒有固定收入的張薇來說,現在還算不上生活穩定,但和以前相比,她覺得壓力小了很多。做直播的時候,她認識了一些來鶴崗生活的年輕人,有時出門一起聚餐,聊聊近況。從一個自閉、社恐的人慢慢願意走出家門,她發現自己的狀態在慢慢變化。

“以後我不管在哪裏,我回家就是回到這裏,鶴崗是我最後的一個保證。”張薇說。

img傍晚,張薇帶女兒在小區附近玩

(除代曉外,文中人物出於隱私保護皆為化名。)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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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號13年,我隻想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車

 罩貝勒 全民故事計劃 2023-06-16 08:21 Posted on 北京
他一直認為,一個本地人,在自家門口買車還要受限製,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是全民故事計劃的第715個故事—
 

前 言

 

20101223日,為控製小客車增長速度,緩解首都交通擁堵狀況,北京市政府製定並發布了《北京市小客車數量調控暫行規定》。從此,想要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車,必須搖號獲得購買資格。

老戴就是“搖號大軍”中的一員,他就像駱駝祥子一樣,就想要一輛自己名下的車,為了這個願望,他苦苦搖了13年。

 

北京的車水馬龍丨作者供圖

 

 

老戴和揚子是我的發小,我們仨從小在一條胡同裏住,在一座小學讀書,長大後趕上拆遷,又都搬到了一個小區。揚子的家隔著幾棟樓,而老戴則搬到了我家樓上。我們仨沒事就會聚聚,喝著聊著。

喝酒的時候,我們總會聊到車。三個人裏隻有我有車,但對於車的了解,遠不如老戴他們。他們總嘲笑我,說我那輛現代和出租車同款。
可一箱啤酒下肚,他們又說羨慕我,因為車證上是我的名字。尤其是老戴,每每都噴著酒氣說,再是大出租,也是自己名下的東西,然後便一飲而盡,臉上泛起一層落寞。
老戴想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車,已經有十多年了。他起初的想法很簡單:男人就該有輛自己的車,其次才是出行方便。
老戴是2010年學的車本,之後就盤算買車的事。由於上班不久積蓄不多,他計劃著向家裏借點錢。可老戴的父母認為買車沒什麽用,又要保養又要加油太費錢。
不便明說的是,戴家是兄弟兩個。和有些木訥的老戴相比,他弟弟很會討老兩口的歡心,又因為娶到了某位領導的女兒,在國企做中層,老兩口多少有些偏心。
所以老戴提出這件事,他母親第一個就站出來反對。老戴是個死要麵子的,又不想欠朋友的人情,便隻能自己和媳婦倆人攢錢。從那開始,就很少見他置辦過什麽東西,也很少出來聚會,連抽的煙,也從玉溪變成了紅塔山。
老天爺並沒給老戴時間。就在老戴在家裏碰釘子沒多長時間,坊間便開始流傳,政府要控製私家車數量,很快會出台政策。
老戴起初並沒在意,他一直認為,一個本地人,在自家門口買車還要受限製,這是萬萬不可能的。
可當《北京市小客車數量調控暫行規定》在網上發布之後,他才徹底傻了眼:無論是北京人還是外地人,都要搖號買車。此時距離政策實施,還有半個月的時間。
原本很多人並不急於買車,但當京牌車購買即將受限,北京車牌一夜之間價值飆升,徹底引爆了人們的購車需求。那段時間,幾乎全城的人都在談這件事。
人們像瘋了一樣湧進4S店,二手車市場也變成了菜市場。由於購車需求量大,北京乃至周邊地區的車輛價格持續走高,甚至比之前高出數倍,而且幾乎沒有現車,要現車還要加價。據說為了搶購,有人甚至用磚頭木棒將4S店的新車車窗、機蓋砸壞,不惜買“破車”來趕走其他買主。
而在我們小區,原本空曠的草坪上,竟然一夜間停了一整排比亞迪F0。並非這款車有多好,隻因為它的價格隻有幾萬元。後來證明,這些人用幾萬元“占號”的舉動,在當時是多麽明智。
老戴急了,但以他目前的存款和飆升的車價相比,連比亞迪都買不了。再一次,他向父母張了口。老兩口雖然不是什麽有錢人,但常年都在市屬企業工作,幾十年下來也不差這點錢。
他父親本想幫幫大兒子,但母親卻堅持以現在價格太高為由再次拒絕:“我跟你說,這些賣車的就是哄抬物價,幹嘛花冤枉錢?這剛開始搖號肯定人不多,不是很快就能中嘛。那時候車價也降下來了,再說買車的事!”
錢沒有借到,老戴的心情可想而知。他媳婦那時還沒有工作,也隻能勸。說自己也去學個車本,到時候咱們兩人一起搖號,再發動你爸,你嶽父加入進來,相信會很快中簽。到那時候咱們好好挑挑,總比現在急急忙忙的強。
我們幾個朋友主動提出來要幫他,都被他一口回絕了:“沒事,慢慢搖唄,這段時間我也看看什麽車適合我。”我們知道他這人的原則,從來不想欠別人的情,更不想讓人可憐他。他隻能感受著別人“壓哨提車”的欣喜,眼睜睜看著汽車搖號政策的出台。
 
2011年,北京小汽車搖號政策實施的第二個月,老戴鄭重地在搖號網站上填寫了個人信息。看著網頁上“審核通過”的狀態,他像極了一位麵對輪盤,手握籌碼的賭徒,滿懷期待地等著“開獎時刻”的驚喜。
公布搖號結果的時間是在當月26日上午10點左右。那天是個工作日,他不斷通過QQ跟我聊天,透過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坐立不安。他一反常態的話多,以至於我不得不關閉QQ提示音。
他告訴我,根據官方數據顯示,這次搖號的中簽率是7:1。他還開玩笑地說幸虧揚子沒有參與搖號,要不人就更多了。我和他聊了兩句,戲謔地說他沒戲。他發了個怒罵的表情,叫我滾蛋。
10點的時候,老戴不再理我。而我周圍的同事有些顯然也參與了搖號。“哎,搖號網站怎麽上不去了?是不是人太多崩潰了?”一位京籍同事焦急地嘟囔。“你們北京人多好啊,什麽條件不用就能搖號,我們還得繳納5年社保才行。”另外一位外地同事從他身邊走過,翹著嘴角說著。
12點左右,同事終於跳著站起來,高呼中簽了,並拉著辦公室裏所有部門同事去吃烤魚。餐桌上,我發短信問老戴結果如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了兩個字:沒中。
老戴並沒有因為第一次搖號沒有中簽而過分沮喪,而是做好了一切買車的準備。正如他母親說的那樣,搖號政策一出台,4S店的車輛價格果然回落到正常水平。他沒事就查閱購車網站,並看上了日產一款叫Sunny的轎車,不是很貴,全款下來需要12萬左右。
“如果每次就7、8個人搶一個號,再怎麽樣,一年時間我也能中了。那時候,我們還可以多攢點錢,說不定就不用借了。”他這樣對我說。
現實並沒有如老戴的意。京牌車從人人都能購買的現狀,一躍成為稀缺資源。而隻要有駕照,符合一定條件,任何人都可以參加搖號。
有的人為了中簽,發動家裏的親戚一起搖;有的人家明明已經有一輛甚至多輛車,出於“搖一個是一個”的心態參加搖號;滿足搖號條件的外地朋友為了擁有更舒適的出行,也踴躍參與到競爭中;而考進北京各大高校的學生,由於上學遷過來的北京集體戶口,同樣擁有直接搖號的資格。即使沒錢買車,如果搖到號,也可以將車牌租出去,一年下來的學費就差不多了。
搖號大軍越聚越多,不出兩年,老戴所期望的“7、8個人搶一個號”,已經攀升至近千人的爭奪。

 

官網信息記錄了老戴的搖號曆程丨作者供圖

 

老戴很快意識到自己勢單力孤,開始給妻子報名學車一起搖號,又發動嶽父加入搖號行列。在苦勸多日後,他那個從來奉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父親,也終於答應替他搖號。
每到臨近搖號日期,類似“北京汽車搖號中簽率再創新低”的新聞都會在網上出現。一千多人爭搶一個購車資格的話題成為坊間的笑談。
為了能早日中簽,一向不喜歡佛香味兒的老戴去了雍和宮,去了白雲觀。然而每到當月的26日,老戴卻依然在經曆著從希望到失望的輪回。
2014年,一則關於“北京交管局原局長被查,或涉購車搖號徇私舞弊”的消息被披露,老戴氣得砸碎了煙灰缸:“我就知道這裏有貓膩!”但是他沒辦法。依然隻能期待每月26日,幸運之神會降臨在他這個小老百姓的頭上。
 
每月一次的失望,讓老戴對搖號的熱情趨於平淡。他也再沒去過寺廟許願,甚至都不會第一時間打開網頁查看中簽結果。
不過,還是有些好事發生了。老戴的姑姑要全家移民國外,知道老戴結婚後沒房子,便將家裏的一處一居室給老戴住。雖然姑姑強調房子隻是讓他居住,並非贈給他,但能有獨立住房,老戴和妻子還是欣喜不已。
或許是老天睜眼,就在老戴打算將那棟50多平米的老房子重新裝修一番的時候,另一個驚喜也砸到了頭上:他的父親中簽了。
老戴一躍成為了“有房有車”的人。小飯館裏,我和揚子向他敬酒,恭祝他雙喜臨門。他擺擺手,一飲而盡,難掩喜悅。
眼看多年夙願實現,老戴開始急不可耐地選車。平時對各種汽車品牌如數家珍的他,卻好像慌了手腳一般,舉棋不定。德係車太貴、日係車太脆、美國車又費油、國產車他又看不上。
“哥們兒,周末有時間嗎?”一向不愛求人的老戴向我和揚子開了口。接下來的幾周,我們隻要有時間,就會陪著老戴徘徊於各大品牌的4S店。最後經過深思熟慮,他終於看上了大眾的新速騰,全款下來16萬。
我們陪著心潮澎湃的老戴去店裏提車。他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輛嶄新的白色轎車,看著方向盤發愣。然而當店員提出要拿走身份證去辦臨時牌照的時候,老戴的臉色突然變得複雜起來。他拿起手機:“爸,人家說身份證得拿走去辦臨時牌照,明天才能拿回來,您看……”
“不行!身份證這麽重要怎麽能放他那!偷偷拿走幹別的用怎麽辦!”電話裏傳來戴老爺子不容置疑的聲音,“你跟他一起去,要不這車就別買了!”
店員的表情有些尷尬,說如果不放心,老戴可以跟他一起去。但因為辦理時間會比較晚,否則也不會第二天再寄回去了。從早上10點到晚上9點多,老戴終於辦完了所有的手續。
不管怎樣,新車到家,還是一件讓戴家欣喜的事。老戴的父親坐上了駕駛位,仔細詢問著操作台上每一個功能。她母親則脫掉鞋子舒服地坐在後座,對戴老爺子笑著說:“你好好練練,咱們也開車出去玩!以後回我們老家,再也不用搭我弟他們的車了!” 老戴和妻子也很高興,忙著給車布置裝飾。
然而,用大部分積蓄買車的老戴慢慢發現,自己對這輛車並沒有多少話語權。
老戴的父母“頒布”了多款條例:車外不能貼各種個性的貼紙,認為這樣會讓別人誤認為“二手車”;駕駛座的角度要按照他父親的要求調整,不可隨意改變;加油隻能選中國石化95號,否則會對車不好;車鑰匙不能放在老戴的房間,必須放在客廳的書櫃裏;隻要天氣好,戴母就會要求老戴下樓洗車,好讓鄰居們知道,戴家買了新車……
對這些“規定”,媳婦沒少和老戴抱怨。他雖然心中不暢,但畢竟是父母,也隻能安慰媳婦不要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怕老戴受“夾板氣”的媳婦暗氣暗憋,臉上卻沒了往日的笑意。
不過,老戴的父母似乎並沒有意識到問題。自從有了車後,戴母每個周末,都要求戴老爺子開車拉著她回娘家,和老戴的舅舅姨媽們聚會。三十多歲的老戴,在用車之前仍然得先征得父母的同意。
矛盾終於在一個多月後爆發了。恰逢老戴的房子已經到了購買各種家裝用品的階段,每到周末都需要在建材市場、家具店、電器商城穿梭。由於這個周日媳婦需要加班,他們隻能周六去建材城。然而這天,卻是戴母每周末“雷打不動”回娘家的日子。
戴母在娘家是老大,沒趕上恢複高考,進廠當了工人。而她的弟弟妹妹卻都上了大學,不是老師就是公務員。長女的位置和強烈的虛榮心,讓戴母總想壓過弟妹一頭,可結果往往讓她心中更加不忿。而這輛車,是她滿足內心的新標簽。
“你不知道我今天看你姥爺去嗎?”當老戴小心翼翼提出用車的時候,戴母瞬間拉長了臉,“你就不能打個車去嗎?”
“媽,我得去好幾個地方呢,買的東西也多,來回需要好幾趟。打車不值,而且也不方便……”老戴試圖解釋。
“你的意思,是讓我跟你爸坐公交去?你知不知道你爹媽都是六十的人了?”戴母直接打斷了老戴,“讓我們這歲數的人走著回去,人家會怎麽看我們?不孝!”
老戴媳婦一直在裏屋沒有做聲,直至聽到那句“不孝”,她終於忍不住了,走出來和戴母論理,問戴母能不能理解一下子女的難處。
兒媳婦敢和婆婆分庭抗禮,戴母火冒三丈,一邊大罵老戴夫妻不是東西,一邊讓他們早點搬走,就當沒這個爹媽。
老戴媳婦也急了,說出了那句一直想說的話:“車是我們全款買的,憑什麽我們有事就不能用?”
這話一出,戴母先是一愣,隨即嚎啕大哭起來,大罵著“反了反了”,戴老爺子氣得直捶胸口,指著老戴夫婦說不出話來。老戴媳婦也坐在地上抽泣著,老戴站在當中左右為難。他們鬧到很晚,直到我聽到樓上的動靜上來勸阻,這才作罷。
第二天,戴母一大早就叫戴老爺子去銀行取了錢,二話不說扔在老戴臥室門口。老戴偷偷拿起錢,放在了客廳的書櫃裏,從此再沒有碰過這輛車。直到老戴搬出去很久,戴母還在到處說自己大兒子兒媳的“不孝”,逼著老兩口要買車錢。
 
自打老戴搬出了父母家,我和他見麵的機會少了。通常隻在周末的時候,才會偶爾看到老戴夫婦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來看望二老。老戴夫婦和父母達成了某種默契,看似事情過去了,但都絕口不提有關那輛車的任何事情。

 

我們小區,北京豐台區一隅丨作者供圖

 

揚子的運氣比老戴強了不少,在參與搖號的第二年,便在數百萬人中成了幸運兒。他的興奮溢於言表,像極了當初的老戴。一向拮據的他,很快買了一輛二手的捷達,並執意要拉著我們去山裏玩兩天,慶祝他成為“有車一族”。
那天晚上,我們在山中一處農家院裏喝了很多酒。揚子紅著臉說,他找人算過命,說隻要名下有車了,就是財運的開始。
他打算和妻子拿出全部的積蓄,也在這旅遊景區附近投資一座民宿,再包一片魚塘。等他有錢了,天天請我們喝酒。
老戴靜靜地聽著揚子的豪言壯語,笑得很不自然,時不時用餐巾紙擦拭著被酒水浸濕的桌麵。
那次聚會之後,我們又回歸到各自的生活中。聚少離多,各忙各的。揚子真的開起了農家院,和妻子兩人起早貪黑,幹得有模有樣,二手捷達也換成了寶馬X5;而老戴偶爾和我在微信上聊幾句,吐槽錢難掙,屎難吃。
在一個周末,我剛扔完垃圾打算上樓,就聽見身後傳來汽車鳴笛聲,回頭看去,卻見老戴坐在一輛酒紅色的斯柯達昊銳裏衝著我笑。我第一反應是他搖上號了,他卻擺了擺手,讓我上車。
他告訴我,車牌是他媳婦表弟大強的。前兩年大強和人打架紮了人,判了3年還要賠償對方20萬。為了湊錢,大強主動提出把車牌以6萬的價格賣給老戴夫婦,並簽了字據。雖然不能過戶,但大強明確表示牌子就是老戴的了,自己絕不反悔。
“買”牌照加上這輛二手斯柯達,老戴一共花了18萬。“你就不怕這車牌涉及司法問題?”我問他。他笑著說沒問題。
那段時間,老戴似乎心情格外好,和父母的關係也緩和了許多。我和揚子都為他高興。我們三人經常帶著家人一起開車出去旅行。
雖然是輛二手車,但隻跑了不到4萬公裏,車況不錯,裏外被老戴收拾得幹幹淨淨。他對未來充滿了期待,說自己如果中了簽,就再買一輛租出去,也是一筆收入。
2019年末,新冠疫情暴發,口罩與核酸成了生活的日常。沒有旅遊,沒有聚會,隻有微信上的彼此問候:“陰著呢吧?家附近有病例嗎?小區沒被隔離吧?” 
老戴很慶幸自己在疫情來臨前有了車,他先是開車將媳婦送到單位,再開車上班。“還好有車了,要不誰知道地鐵公交上有沒有小陽人啊……”他總是這樣感歎。
然而,老戴的小確幸在社會大事麵前顯得不值一提。2021年,“雙減”政策正式落地。曾經如火如荼的中小學校外培訓行業全麵崩塌,教育機構不是轉型就是破產。企業紛紛大量裁員,從畢業就在教培領域工作的老戴也沒能幸免。
退下來的老戴試著投了一些簡曆,但麵對疫情期間的普遍蕭條,38歲的年齡和隻有教培領域的工作經驗,讓他沒有成功進入任何一家企業。
人總要活著。雖然很不情願,老戴還是在某平台進行了注冊。他那輛無比愛惜的二手斯柯達,成了花錢就可以上的網約車。
每天的日曬雨淋,讓他的車不再光鮮靚麗;有些沒素質的乘客會在車內脫鞋、抽煙,還有人酗酒後直接吐在車裏。有位乘客上車不掃健康寶,也不戴口罩,老戴稍微勸了幾句,便接到了投訴。
盡管如此,他仍然每天按要求給車清洗消毒,確保乘客的健康;再難纏的乘客,他也要忍讓。他說中年人是這個社會的原罪,就該受這份吊打。
 
大強出獄了,很快和一個叫李梅的姑娘結了婚。新娘很胖,嘴很甜,在酒席上敬酒一點都不拘束,還特意感謝老戴夫婦能在大強為難的時候出手相助。
沒過多久,大強和老戴說,要把車牌從大強過戶到李梅的頭上。他說自己名下現在有兩輛車,如果不過戶,老戴這個號牌就會作廢。
老戴夫妻並沒有多想,畢竟都是親戚,就爽快地答應讓大強把車開走去辦手續。沒想到從此之後,大強就再不提還車的事。老戴夫妻找到大強,大強卻指著車證和車本上的車主一欄問:“這裏哪個名字是你的?”
氣憤至極的老戴夫婦沒想到親戚會走到這個份兒上,當即拿出了當年簽訂的字據。可大強卻以車牌不能買賣為由,拒絕承認字據的法律效力:“你就是打官司也贏不了!看明白了,現在這車是我媳婦的!白讓你用我的號好幾年,已經夠對得起你了!”
在利益麵前,親情一文不值。在長輩們的協調下,老戴拿回了字據上的6萬塊錢,以及協商的車錢4萬。後來他才知道,主意是李梅出的,因為李梅的哥哥沒車用,大強用這輛車孝敬了大舅子。

 

老戴最後給這輛陪伴了自己3年多的斯柯達拍了照丨作者供圖

 

沒了車,就意味著沒了工作。而恰巧在這個時候,戴老爺子身體不佳,需要人照顧。戴母知道兒子失業後,堅決要老戴回來伺候老人。
老戴把媳婦安頓好,自己搬回了父母家。戴母還不斷旁敲側擊,不是提到他兄弟上次回來又給家裏多少錢,就是說她哪個同事的孩子開了公司,給父母買了別墅。
老戴知道母親的秉性,隻是默默地點頭。他看了看父親那輛車,但心裏始終過不去那道坎,最終沒提出來用。
疫情斷斷續續、反反複複。媒體每天都在播報北京又增加了多少病例,多少中高風險地區。
我已經很久沒和老戴揚子他們見麵了,在微信群裏問他們打疫苗了沒有,告訴他們專家說打疫苗可以有效降低感染風險。
老戴卻對專家嗤之以鼻,他發出了一張2003年的報紙截圖回複道:“專家當初還說放開買車的戶籍限製不會影響北京交通呢,你看他們現在還放屁嗎?”我無語。
那段時間,大街上冷清了很多。很多人拉著箱子去了火車站,也有很多失業的人尋找著新的生計。徘徊在小區附近地鐵站的“老年代步車”似乎增加了許多。
從地鐵站到我們小區差不多有10分鍾的距離,他們以每位8-10元不等的價格,將懶得走路的人們拉回小區。
那天我的車限號,下班坐地鐵回家。剛走出站台,就看見一排“老代”敞著窄小的車門,停在路邊等待乘客。

 

每到下班時間,這裏就會停滿接客的“老代”丨作者供圖

 

在那些 “老代”司機中,我意外地看見了老戴。其他“拉活兒”的人都眼巴巴瞧著地鐵出口的方向,唯獨老戴低著頭。他戴著帽子,口罩幾乎遮住了臉。而當他發現我的時候,竟然下意識地扭過頭去。直到發現我走到他的麵前,這才尷尬地衝我笑笑。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和他開個玩笑,說他“老戴開老代”。但當看到他閃爍的眼神,嘴裏的話卻變成了:“多少錢買的車,這活兒幹多久了,好幹嗎?”他笑笑,沒有正麵回答。
我們聊了各自的近況,他讓我珍惜工作,別輕易跳槽。我讓他注意安全,做好個人防護。他要將我拉回小區,我執意要掃碼付錢,他卻粗魯地搶過我的手機,說給錢就別坐他車。
分開的時候,他用有些懇求的語氣對我說:“那個……別跟揚子說,行吧……”
 
揚子的確不會知道了。國慶節之後的某天,我得到噩耗,揚子死了。死在了二連浩特的酒店裏,死在了小三的被窩裏,時年36歲。
自打開民宿賺了錢,揚子的心野了。他背著妻子,帶著情人自駕去了內蒙旅遊。在某個暢飲的午夜,他躺下就再沒醒過來。揚子有心梗家族史,他父親以同樣的病情英年早逝。
當時還在鬧疫情,想從北京去那邊根本不可能。揚子的屍體在當地醫院足足凍了兩個月,一天300元。當我和老戴陪著他媳婦過去的時候,屍床上的揚子已經很難看出本來麵貌了。
揚子的屍體就地火化。我開著他的寶馬X5,將他的骨灰拉回了北京。葬禮上,揚子的嶽母指著遺像連哭帶罵,揚子媳婦一聲沒吭,也沒有掉一滴眼淚,機械地走完葬禮上的所有流程。
老戴看著遺像上揚子有些發福的臉,默默地抽著煙。他問我,你信命嗎?我說也許吧。他說不是也許,這就是命。
他說他和揚子命中都不該有車,或許更不該有錢,一旦得到了不該得的東西,那就會遭報應。因為你的命沒那麽硬,接不住那些富貴。
老戴把個人搖號變成了家庭搖號,也加入了新能源汽車的申請。但由於沒有孩子,他和妻子的積分永遠趕不上新能源的入圍線。
我讓他別多想,日子還長呢。如果以後真要用車,可以開我的。他苦笑著說老年代步車挺好。不用上牌,不怕違章,還能賺點生活費。
我知道他在自嘲。他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就算是一個人走在路上也從不闖紅燈。
2024年,北京將全麵禁行老年代步車。這意味著這輛“老代”還能陪伴老戴不到一年時間。
某天夜裏,我被樓上的動靜驚醒,像是在摔東西,我知道那是老戴的臥室。
事後我問他是不是又跟父母生氣了,他說他做了個夢,夢見50年後,天上到處飛的是私家飛機,路麵已經沒有多少汽車了。
一位記者問他:“市政府為了滿足廣大市民出行需要,正式廢除了搖號政策,老大爺,您現在可以買車了,是不是特別開心……”
 

作者 | 罩貝勒,文案策劃

編輯|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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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櫃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6/24/2023 postreply 19:3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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