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66)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6-01 20:08:4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33530 bytes)

時代傳媒|阿裏裁員,滿城風雨

“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在杭州阿裏園區1號門口,一位在職員工如此安慰身旁“提前畢業”的友人。

5月24日下午,處於輿論風暴中心的阿裏園區和平時有些不一樣,一場場離別正在上演。就在前一天,阿裏有業務部門被曝開始進行組織崗位和人員優化,整體比例約7%

下午5點,距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小時。一位身材瘦小的男子拎著行李箱走出園區大門,兩鬢的白發使他看上去略顯滄桑。其身背黑色電腦包,零散的書籍和一包黃瓜味的樂事薯片稍顯擁擠地被塞入另一個隨行的口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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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離開園區的阿裏員工 圖源:時代財經攝

隨後陸續有人拎著大包小包走出園區,他們表情冷淡,腳步匆匆,張望著駛來的網約車,沒有人回頭,看看這個曾經奮鬥過的戰場。直到暮色降臨,一輛輛豪車從園區的道閘杆駛出,閃耀著光鮮的名牌呼嘯離開。

作為技術人才工廠,阿裏巴巴承載著大多數員工對遠大前程的向往,但是在組織變動和降本增效的刀鋒下,部分人的夢想突然中斷了。

上述阿裏園區於去年正式投入使用,一條南北向的馬路,將總部大樓與生態圈企業辦公樓分隔開來。與此同時,一座東西向的人行天橋又將兩片區域連接起來。據說這象征著整個園區中數據通暢無阻的傳輸與共享。

阿裏巴巴對裁員傳聞的回應姍姍來遲,5月25日晚間,阿裏巴巴集團官微宣布,2023年六大業務集團總計需新招15000人,其中校招超過3000人。

然而,緊張、不安的氣氛已經傳導到整個互聯網圈。“有不少公司聽到風聲後,降低了招聘預算,也有關閉招聘崗位的”,一位杭州獵頭在社交媒體上分享道。

裁員風聲落地,高P是重災區

當裁員還沒鬧得滿城風雨時,入職阿裏一年的亞楠已經嗅到了危險信號,“裁員名單一周前就定下來了”。

這是一場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風暴式裁員,留給被裁對象的時間最多隻有1個月,大多數人會選擇當天撤退,拿走N+3的體麵賠償金。“經常一天內吃兩頓散夥飯,沒必要特別糾結,大多數人都坦然接受了。”一位阿裏在職員工向時代財經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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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離開雲穀園區的員工 圖源:時代財經攝

據多位阿裏員工透露,此次裁員的重點對象為高P群體,低層級的“小蝦米”大多受到牽連。

“去年招進來的近百名應屆生都不在裁員範圍內,但是項目組裏有P8-P10的大佬陸續離開了,各個部門對應的裁員比例也不一樣,我們組的裁員指標應該有10%。”亞楠向時代財經說道,她隱隱覺得這是其所在的業務部門中層團隊大換血的前兆。

外包團隊員工習慣了大廠頻繁的離別時刻,一位阿裏機房維修員工向時代財經透露,機房的運維人員幾乎每三個月換一批人。

李瀟是西溪園區淘天集團的員工,一星期內,她收到了不下20次來自親朋好友的問候,她隻能以“沒有外界傳的那麽厲害”來回應熟人圈的關心。

盡管李瀟所在的部門仍然維持著風平浪靜,但大多數員工如同驚弓之鳥,擔心裁員的齒輪很快轉向自己,以至於在密集的會議和任務中,她都處於遊離狀態,大家私下討論的中心話題也變成了裁員後的出路是什麽。

“就算躲過了這次裁員,也很難保證下次能安然無恙,表現不錯的業務都要完成裁員指標,其他收益效果不好的業務員工應該也逃不了了。”李瀟向時代財經說道,去年開始,她所在的部門經曆了兩場較大的震蕩,漸漸地,她不得不接受“裁員常態化”的事實。

自2022年以來,降本增效成為阿裏業務發展的基調,財報數據顯示,2022年阿裏人員縮減近2萬人。而根據最新數據,2023年一季度人員再次減少4524人。

伴隨著組織架構的大調整,員工麵臨的不確定性風險大大增加了。

近期被優化的李明已經做了近三個月的心理建設,他所在的業務小組處於比較尷尬的位置,很難明確劃分進某個具體的事業部門,他向時代財經坦言:“處於業務模糊地帶的員工是這次架構調整的最大犧牲者。”

大廠員工失業,殃及池魚

2017年,淘寶員工王萍在移動互聯網高歌猛進時分急流勇退。

他經曆了電商行業發展的黃金時期,在他的記憶裏,阿裏總部園區永遠是一派欣欣向榮的麵貌,每天一睜眼,一串串振奮的數字催著員工不斷加班:不斷攀升的GMV,增長強勁的新客數量和急速擴張的員工數。

“好像每天都不間斷地招聘,無限的創意等待挖掘,人員擴張期間,甚至兩個員工擠著使用一個工位。”王萍忘不了處於上升期時,園區的熱烈氛圍,每當雙11大促來臨,整個西溪園區被絢麗的射燈裝點,破紀錄的交易額總伴隨著此起彼伏的鑼鼓和澎湃的歡呼聲,讓他沒想到的是,曾經熱鬧的畫麵竟也定格成了曆史。

2021年,天貓雙11總交易額定格在5403億元,較2020年同期增長8.45%,增速放緩。到了第二年,阿裏不再對外公布GMV,轉而關注經營質量。公開資料顯示,截至2022年,阿裏巴巴中國市場的消費者突破10億,逼近用戶增長天花板。

西溪園區燈火通明的夜晚撐起了網約車司機楊帆近十年的收入,2013年,網約車戰火尚未被點燃,出租車是員工上下班出行的常用交通工具,每到晚上8點以後,絡繹不絕的車流湧向西溪園區門口。

據楊帆回憶,互聯網興起之前,沒人炒房子,而是炒出租車,當時一輛出租車能炒到100萬元,“我們當年就算在兩班倒的情況下,一天保守估計也能賺800元,一個月下來能掙2萬多。”

而當互聯網公司啟動降本增效,曾經和加班文化配套的一係列補貼也逐漸消失,2021年7月,包括快手、字節跳動、美團在內的多個大廠宣布取消大小周,緊接著,住房補貼、下午茶、打車補貼等福利也嚴重縮水。

周邊網約車市場的高速發展在阿裏大範圍取消打車補貼後“踩下刹車”。據多位員工透露,阿裏取消打車補貼已經有一年多了,每個月隻提供800元的限額報銷,這讓一部分提早下班的員工轉向公共交通工具。

大廠預算的下滑直接衝擊了楊帆的收入,晚上9點迎來最後一批下班高峰期,再過一個小時,園區附近的訂單量就像踩了刹車。“放在兩三年前,到淩晨兩三點依然有不少單子可以接,現在到了10點就幾乎接不到單子了。”

楊帆見證著阿裏員工的潮起潮落,他把自己定義為失意員工們的“樹洞”。“去年11月有一對在阿裏上班的夫妻,買房半年後雙雙被裁員……最近一段時間,達摩院不太平,自動駕駛業務小組整體被裁員了……”楊帆滔滔不絕地講述著他的見聞。

距離西溪園區步行5分鍾左右,是一個大型居民區:福鼎家園,大多數年輕的阿裏員工居住在這裏。不過,這裏隻是他們暫時的落腳點。據福鼎家園門口保安透露,2023年,這裏的租戶流動率達到了巔峰,“去年有很多人在這住,今年的住戶明顯變少了,而且少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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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裏西溪園區周邊配套 圖源:時代財經攝

隨著收入水漲船高,拿下未來科技城的一套房子往往是阿裏員工的目標。靠近西溪園區的陽光城未來悅MAX、中南樾府、東原印未來構成了未來科技城“三兄弟”。在阿裏瘦身的幾年內,周邊房價經曆了不小的震蕩。

貝殼找房顯示,陽光城未來悅MAX目前在售房源一共118套,主流掛牌價格介於5.5萬元/平方米至6.5萬元/平方米,而在巔峰時期,小區整體掛牌均價曾突破7萬元/平方米。

重生還是失速,分岔路口的互聯網巨頭

在降本增效貫穿整個2022年後,阿裏動用了最直接的辦法——組織瘦身。

今年開年以來,阿裏經曆了史上最大的組織變革。3月28日,張勇發出公開信:阿裏巴巴將啟動“1+6+N”的組織變革。此外,阿裏曾經引以為傲的中台將被全麵做輕做薄,據“晚點”報道,阿裏中台在5月中旬被徹底分拆,該隊伍高峰時期一度超過1萬人。

離職員工吳凡見識過龐大組織引發的弊端,一個問題需要經過無數次的內部相互拉扯、消耗。“個別級別高的管理者,隻想守著一畝三分地,做不會出錯的業務。”

過去十年,包括阿裏巴巴在內的互聯網大廠挑起了大大小小的變革,從網約車、百團大戰、移動支付再到下沉市場、社區團購,大廠無孔不入地改造著用戶的生活場景,也不斷拓寬自身的業務邊界。

與此同時,組織的急速膨脹悄然而至。2018-2020年,阿裏巴巴每年員工人數以2萬人的速度增長;而信奉大力出奇跡的字節跳動,在短短8年內,員工數量突破10萬人;2016年-2019年,騰訊以每年新增1萬人的速度穩步擴張。

“印象中隻要公司一把手提到不計成本地投入,該業務至少有兩個團隊跟進,浩浩蕩蕩上百號人參與進來。”吳凡說道。

毫無疑問,兩個大動作帶來的最終結果是人員的收縮。“多個業務板塊有上市的計劃,免不了要進行人員組織的調整,並非經營遇到了困難。”一位從達摩院離職的中層員工猜測,經曆了人員快速膨脹後,輕量化運營將成為阿裏日後發展的常態。

在國內互聯網公司啟動大規模裁員之際,美國各大科技巨頭也同步刮起了裁員風暴。馬斯克收購推特後,大刀闊斧地展開了一係列舉措,員工人數從7500人砍到隻剩下1500人;近期,Meta完成了第二輪萬人裁員計劃,累計裁員約21000人;去年11月,亞馬遜確立了長線裁員目標,並且在三個月內裁掉2.7萬人。

互聯網管理者似乎嚐到了降本增效的甜頭,近期,馬斯克在倫敦峰會上預測,推特最早6月份就能實現扭虧為盈。在人員縮減四分之一後,Meta 2023年第一季度實現營收增長3%,其中廣告增長回歸,營收達到281.01億美元。

大廠精打細算的日子還會持續一段時間,對待風口的態度變得謹慎了許多,在元宇宙概念遇冷後,大模型時代的到來也沒有攪亂戰局,部分頭部大廠甚至尚未正式出手。除此之外,它們幾乎都步調一致地選擇讓集團CFO走向前台,阿裏的張勇、TikTok的周受資,京東的許冉……更早一些,微博的一把手也換成了財務出身的王高飛。

“十年前,互聯網的管理者還是實實在在靠業務打仗的人,隻能說各互聯網大廠都走到了需要精細化運營的轉折點。”

(文中受訪者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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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村裏的職業電競選手

 吳向娟 真實故事計劃 2023-05-23 20:11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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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於2000年的李元平,自小生活在四川德陽農村,他人生的高光時刻是作為電競職業選手的兩個月,那是他業餘參賽拿到冠軍的饋贈,然後,成績平平的他又一度回到了村裏。

更多的時間,李元平是在酒店後廚切小米辣,在悶熱的夜市炒龍蝦,還有一次,他被一頭300多斤的豬踩斷了肋骨。像所有出身底層的年輕人一樣,電競職業選手曾讓李元平短暫地目睹世界的斑斕,而現實,他所能有的選擇少之又少。

 

標價180萬元的選手

今年4月,李元平從一家電競學校離職,回到德陽市中江縣的村裏。

每天一早,他就被爺爺叫起來吃飯,飯後趁著清晨的空氣新鮮,會在院子周圍溜達一下。村裏生活節奏緩慢,有時候一件事就能搭進去一天。前幾天,他專門抽空進了一趟城,給爺爺買了新手機,早上出發,回到家已接近傍晚。

時間緩慢,他都快忘了當電競職業選手時,半天時間能打上好幾場比賽。

悠閑的心態在下一份工作遲遲沒有著落之後,逐漸崩塌。在老家蹲了不到一個月,李元平變得有些焦灼。他開始向認識的電競俱樂部老板挨個打聽工作,但幾乎都沒有合適的職位。

時間退回2019年3月,那是李元平最初接觸電競賽事的時候。他被幾個主播邀請組隊參加城市賽,一路晉級到省級賽,最後打敗專業選手隊伍拿下冠軍。對一支臨時拚湊起來的路人隊來說,這幾乎是一個奇跡。

從村裏去成都,李元平要先乘坐麵包車或摩的,顛簸著抵達鎮子上的車站,坐兩小時的班車來到德陽市,然後再轉大巴去成都。李元平所在的隊伍拿下了冠軍後,他也被一名教練注意到,對方發出邀請:“想過來打職業嗎……”見他猶疑,對方緊追不舍地灌輸了很多追尋職業理想一類的話,說得天花亂墜。

“能開多少錢?”李元平開門見山地問。

“你是新手,3000塊一個月吧。”教練頓了頓說。

李元平想了想,有固定收入總比沒有好,“而且不曬太陽、不刮風的”,便答應下來。

2019年7月到9月,元平作為職業選手,正兒八經參賽的兩個月,但也僅此兩個月。這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比賽時,他坐在選手席上,攝像機晃著腦袋、大搖大擺地停留在距離他臉部幾十公分開外的空氣裏。比賽還沒有開始,他把腦袋垂下來,五官緊繃,側過臉去和旁邊的選手搭茬,避免看向鏡頭。

李元平不是熱門選手,鮮有人呐喊。這群平均年齡不到20歲的少年,有時會爆發出沒有惡意的哄笑,這足夠讓他害羞一會兒。李元平很少回頭看他們,隻期待比賽快速開始,因為上了戰場,就不顧上窘迫了。

專注在手裏四方屏幕中廝殺時,李元平話多而密集,聲音大到觀眾席都能聽見,偶爾也冒出來幾句髒話。他負責打野,但總是下意識地指導隊員應該怎麽操作。這是他印象中,為數不多的參加過的正規線下比賽。李元平的職業生涯短暫,且不算輝煌。

李元平所在的隊伍由於沒能在次級聯賽中獲得進入最高聯賽資格而解散,隊員們不得不為了轉會,而去其他俱樂部試訓。盡管轉會費被俱樂部標價180萬,李元平深知各方麵都算不上出色的自己,很難被賣掉,果不其然,幾輪試訓無果後,他失業了。

2019年底,李元平回到老家,一個初中同學在工地上做小工,便把他介紹進去。同學調侃他:“怎麽不做明星了?”李元平說:“屁,你見過3000塊一個月的明星嗎?”那之後,他開始在工地做起了臨時工,一天100元。

 

圖 | 李元平在工地

在工地裏,穿著淺色衣服的李元平穿梭在灰蒙蒙的水泥、磚頭和工人中,顯得有些異類。這是他在鏡頭下打職業比賽養成的習慣:盡量保持整潔。

李元平的主要工作是給砌牆的師傅遞磚。這活兒聽著簡單,實則需要技巧和耐心。一塊磚大約5斤,一推車30塊磚,他粗略計算,一天下來,大約有1000塊磚從他的手裏傳遞給騎在牆上的師傅。隨著牆高度的增加,遞磚演變為扔磚,這需要極大的手勁以及與師傅的良好協作。如果沒扔準,磚頭摔碎事小,砸到人事大。

 

剛開始,李元平還不太適應。在八個小時的工作時間裏,他像個機器人,手臂上上下下。最初的幾天,他的手心被磨得通紅,起了繭子,下班後胳膊幾乎無法正常抬起來。但他沒有抱怨,身邊不少親朋都做著這樣的活計,見怪不怪。

有人喊他回去打職業,他興衝衝地前往上海,訓練沒幾天,隊伍請到了技法、經曆都更老練的選手,他隻好做了替補。好在,他在戰略謀劃上頗有自己的想法,主動請纓做了臨時教練,至此踏上了當教練的路。

 

圖 | 李元平至今保存著世界賽的定妝照

 

當教練後,2000年出生的李元平,有了一個新的代號:老李。他的姿態從坐在椅子上拚殺,變成了在5個少年身後遊走、觀察。

此後,李元平前後在深圳、廣州幾個電競俱樂部擔任過教練,也在幾個電競學校做過指導老師。值得一提的是,2021年他在成都一家反網癮的機構教學,他經常以自己的經曆教導學生要好好讀書,“電競圈子除了個別天才,大部分很難打出成績。“

對成為“老李”這件事,李元平沒有過多感慨,“人家打得好,當然人家上。”他甚至認為,自己這種人能參加職業賽,原本就是一場意外。

作為一個農村少年,李元平沒有太多選擇。向來都是命運給什麽,他就接住什麽。但對於接到手的球,他有時也展現出無能為力,無法將其拋得更加高遠。比如,他的確沒辦法成為知名選手,他入行時已經19歲,早已過了電競選手的黃金年齡,在技法上也並非一流。

他曾經苦惱過,也試過一天訓練十幾個小時,但發現“反應就是沒人家快,也沒人家準。”

從底部出發

李元平幼年時,就常在農村與城市間來回跳躥。他的父親是一名電焊工人,母親在成都一所他叫不上名字的廠裏上班多年。小學二年級之前,他幾乎都在姥姥家裏度過。

和大部分農村的孩子一樣,在他人生最初的那幾年,絕大多時間都花在了一些至今想起仍覺有趣的事情上:滿山野跑著摘果子、在夏天的河裏遊泳、在院子裏玩彈珠,也和同齡小孩吵鬧、互毆。

七歲那一年,深圳打工的父母將他接到身邊,並在廠區周圍的村裏租下一間屋子,李元平開始了見世麵的四年。他清晰記得小學開學那天,父母帶他到報名處簽了名,就留他一人在學校。他隻記得自己在老家讀的是二班,便一個人跑去二班教室。李元平回憶,當時的自己穿著姥姥給做的藏青色的中山裝,說著一口川普,在城市小孩麵前像個異類。

從小缺少父母陪伴,令李元平樂於交友。在深圳,他很快在學校裏結交到兩三個本地小孩。熟絡之後,本地小孩們請他去網吧打遊戲,一小時一塊五毛錢,幾乎是他一天的零花錢。

想打遊戲卻實在沒錢的時候,李元平就去街上撿塑料瓶。那段時間,他熟練地翻垃圾桶、鑽水溝,賣夠一塊五就立刻衝去遊戲廳。一次,他和幾個小孩照常在路上撿塑料瓶,不知怎麽走到一個廢棄的公園。公園一處的角落,堆滿了廢棄的健身器材,李元平如獲至寶。從這之後,他們每天放學都從公園搬一塊鐵走,一斤八毛錢,通常打完遊戲,還能剩下點錢買冰棍。

網吧上機時間結束後,李元平總舍不得從椅子上起身,他著迷於贏別人的快感,三年級的他就經常在和高年級的比賽中獲勝。

由於沒有深圳戶口,12歲的李元平轉回老家鎮子讀初中。初三畢業,他成績不好,去了當地一所中專學習數控專業。他經常對著電腦琢磨,如何把一塊圓形的鐵變成一隻螺絲,這就是他的專業課內容。在他看來,這遠比不上遊戲有意思。職中的第一年,某款競技手遊上架,李元平開始經常在課後玩這個遊戲,漸漸地越來越得心應手。

圖 | 李元平讀的職高

偶然的一次,李元平在網絡上加入一個代練群,一天,有群友在群裏發消息尋找代練,200元從鑽石上到王者段位。他接了這單,花了兩天時間就完成了。一天賺100元,對當時的他有著巨大的誘惑力。此後的三個多月,他開始頻繁幫人代練,也積攢了一點名氣。隨著單子越來越多,他產生了退學的想法。

2017年的春末,李元平如願讓母親給學校的自主就業協議上簽了字,回到家開始全職代練。那段時間,他的月收入少則兩三千,多則五六千,已經超過村裏大部分人,但仍舊免不了被指指點點。

在村民眼裏,遊戲是不務正業的,更不可能有通過遊戲賺到錢的法子。隻要在逢年過節或者喜喪吃席遇上,村民們就會攀比孩子有好工作,會省錢,又是多麽孝順。靠代練賺錢的李元平在鄉親們的議論聲中,度過了2017年的初夏。

李元平的父母被流言蜚語動搖,開始敦促他去找個正經營生。

親人輪番轟炸下,李元平妥協了。他去了綿陽一家酒樓工作,那裏的行政總廚是他舅舅的同學,包吃包住、月薪2000元。

作為新學徒,李元平被打發去學習涼菜製作,前兩個月,他都在切佐料。酒樓的菜品很是考究,小米辣必須掐頭去尾,中間切成三段,多了少了都不行;很多飯店圖方便會拍碎大蒜,但酒樓要求學徒們必須一刀刀剁碎。他要剝蒜,一盆盆地剝,剝到指甲縫火辣辣地疼,然後紅腫著去切小米辣。很長一段時間裏,因為聞多了飯菜的味道,李元平的食欲減退不少。

酒樓的工作是沒日沒夜的,忙起來一天有時候隻能三四個小時。每個月的薪水發下來,隻有1800元,比承諾的少200元,而且三個月隻休息兩天。李元平敢怒不敢言,不想替舅舅得罪人,便忍了下來。

圖 | 後廚的李元平

李元平在廚師資源群裏看到一則招聘,獨自買了一張火車票前往成都。飯店規模不大,2800元一月。店內有一道名叫雞絲涼麵的菜在當地很有名,是招牌菜。雞絲的製作流程相當耗費人力,先用開水將整雞煮熟,稍微在涼水裏過幾分鍾,就要手工將雞肉撕成大拇指長度、麵條寬度差不多的雞絲。

那幾天,他的身上總是沾滿雞肉的腥味,食指和大拇指也被泡得水腫,有時候還會因為太過用力導致抽筋。賣得好的時候,李元平一天要手撕十幾隻雞,幾乎在小凳子上一坐就是一天。每次服務員來後廚報菜單,他都希望不要有雞絲涼麵這道菜。隻忍耐了一周,他就收拾了衣服離開,但下一份工作,依舊是他熟悉且厭惡的廚房。

“廚房和工地永遠缺人,但電競不一定。”這是李元平後來總結出來的,對於農村少年來講,輟學之後,工地和飯店成了最常見的選擇。

李元平挑了一間在上海的飯店,每個月4200元薪水,管吃住,這對當時的他而言,是相當可觀且穩固的一筆收入。他攛掇了同樣在成都飯店裏工作的好友,一起買了兩張硬臥。去上海之前,他曾聽說這個城市是中國最繁華的地方,可惜,繁華的上海並不屬於他這樣的底層年輕人。

老板給李元平和好友租了群租房,上下鋪,那間宿舍一共住了七八個人,有外賣小哥,也有工地工人。這樣的宿舍環境,已經是他爭取來的了,第一次看房時,老板直接把他領進了一間擠著十幾人的半地下室,他站在門口就看見地上滿是檳榔、煙頭,泛黃的牆壁上有明顯的淌水的痕跡,廁所的門關不上,掩著一半,飄來令人作嘔的味道。

他在一個沒有空調的小屋裏炒龍蝦,夜班,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四點。夏天太熱,他就把上衣脫掉,“但不能脫褲子噻!”他清瘦的身體在幾口大鍋之間穿梭,煙霧迷得他睜不開眼,還沒炒上兩個小時,褲子就已經被汗水浸透,“能擰出水來。”

李元平自詡樂觀豁達,即便在17、8歲的年齡吃這樣的苦,也鮮有怨言,換工作也從不和父母商量。有一次,他從店裏下了夜班,和兩三個同伴一起回宿舍,遇到暴雨,他們沒有傘,隻好找塑料袋罩在腦袋上。回宿舍十幾分鍾的路上,少年們把雨水踩得劈裏啪啦,慌忙的步子像是在逃難。李元平藏在塑料袋下的眉毛皺起來,鼻頭也酸起來,他毫無預兆地在雨裏悶聲哭出來了。

2018年的夏天結束的時候,在廚房摸爬滾打了一年多後,李元平領了薪水回到德陽,他發誓不會再從事這一行。

圖 | 李元平曾經搬磚的工地

李元平躲回鄉村的房子,重操舊業做遊戲代練。冬天,家裏沒有暖氣或空調,他把手放在暖水袋上打遊戲。夏天,蚊蟲飛舞盤繞,每一把遊戲結束,他就會花一段時間抓癢,腿幾乎被叮得體無完膚。沒多久,他認識了一些主播,由於技術精湛,也有了相對穩定的客戶。

但在村裏的親戚眼中,李元平依舊是輟學兩年吊兒郎當的小夥子。

被要求去“務正業”的劇情再次上演。2019年春節後,李元平去了老家附近一個養豬場趕豬。他隻有一米六八,不到一百二十斤,有些大豬能高到他肩膀的位置。趕豬上車的時候,每十頭一批,這是個需要眼疾手快的活兒:十頭豬都上車後,要在它們中間任意一頭回頭之前,把車廂門抵住,“有個什麽效應來著,反正一頭豬回頭的話,所有的豬都會回頭。”

不幸的是,這樣的事情真就發生了一次。那次,一頭豬突然帶動全車的豬回頭狂奔,站在趕豬台上的李元平下意識地想躲在一塊一米多高的牆後,但他沒想到,豬把牆擠塌了,他被壓在廢墟地下,被刨出來後,胸裏一直憋著一口氣喘不上來。

豬場主嚇得“啊呀啊呀”地叫,以為要背上人命官司。被送到醫院後,醫生告訴他,靠近肩胛骨的地方斷了一根肋骨,“不疼,養幾天就能好。

 

成為人生導師

2019年的春天,李元平傷愈出院,他開始參加電競的城市賽,變成一名職業選手。進入到一個有粉絲歡呼、有聚光燈聚集的行業,他發現很多東西都變了。

從前,他在廚房也好,工地也罷,待遇、薪水都靠口頭承諾,從沒簽過合同。當教練第一次拿出兩份合同給他的時候,他看著厚厚兩本合同陷入了慌亂,翻了幾頁發現看不懂反而安心下來,“想都沒想就簽了。”

後來他才知道,那份合同是三年製的,如果自己違約辭職或者跳槽,都要付1000萬的違約金,那時他的薪水是3000元。

有時李元平覺得工地反而更純粹。工地沒有合同,但有人情、信任和拳頭。如果將李元平的經曆濃縮進一份簡曆,就能輕易看見他在聚光燈下和工地、廚房裏來回遊走的步伐。

2020年後,李元平輾轉各種培訓班做教練,每逢兩份工作交替之間,他都會在工地過渡一段時間,有時是半個月,有時長達兩三個月。作為過渡性質的工作,他也毫不含糊,從不偷奸耍滑。

他清晰地認識到,工地裏漫天彌漫的粉塵,或許才是他這樣的農村少年生活的常客,舞台上閃耀的燈光僅僅是生活的小插曲,那些都過於虛幻。

2021年,李元平去成都一家電競培訓班教學,這次他有了新的作用——勸退。春季班和暑期班的學生最多,有四個班,一個班大約三四十人。班裏大多孩子和他當初一樣,讀書讀不進去,想做職業選手。不同的是,這些孩子的父母,舍得支付高昂的學費,將孩子們送到這裏來培訓,目的是讓孩子們意識到電競職業之路的艱難,從而早日放棄。

“電競選手是在鏡頭下,但離明星遠得很。”在李元平的記憶中,送來的孩子們確實鮮有天賦異稟的,也都談不上努力,“讓他們一天練11個小時,根本扛不住。”他常常調侃自己的學生:“你們哪裏是玩遊戲,是遊戲玩你們。”

很多孩子在入學後很短時間內就選擇退學,有的是一周、有的是一個月。當愛好變成需要爭奪的碗飯,很少有孩子能夠在其中找到樂趣。培訓班一天訓練十幾個小時,有的孩子會在手邊放一個小風扇對著手機吹,由於長時間訓練,手機屏幕燙傷手指的情況也時有發生。

退學的孩子們,回到學校踏實學習,這個培訓機構被很多媒體報道為“電競勸退班“。李元平說,這並不是他們的初心,而是扛不住後要退學的孩子實在太多。

突然間承擔著育人的責任,李元平越來越像個老師了。他開始注意自己的言行,想給孩子們樹立一個榜樣,也經常拿自己做反麵教材,鼓勵孩子們回到學校讀書。他告訴孩子們,一定要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敢於嚐試是好事,但懸崖勒馬也很重要。

李元平動動手指就打敗這些孩子們,然後勸他們迷途知返,他常在課上對他們講:“電競並不是一個誰來了都能成功的地方,你們連我都打不過,就不可能打職業。要知道我在職業選手裏,各方麵都很一般。”

不少孩子退學後,都考學順利,家長們常常給李元平發來喜報。

李元平還給女隊當過教練,這個消息傳出去後,不少電競圈內好友開玩笑:“還缺掃地的嗎?”但李元平隻在意女隊員們能否不要在訓練室裏抽煙,他立下一條規矩:在訓練室抽煙抓到一次,扣200元。

電競圈子裏的少年們,可以大體分為兩類:富二代和李元平這樣的。這兩種人,李元平身邊都有,很多富二代的生活方式超出他的想象,比如可以一夜在KTV消費六七千元,也有很多像他自己這樣出身的貧苦的少年,被聚光燈晃了眼,生活習慣會潛移默化發生一些變化。

原本謙遜隨和的少年們在小有名氣之後,突然變得脾氣暴躁、我行我素,都是常有的事。作為教練的李元平,有時會勸告對方小心行事,告誡:“我們不是明星。”

李元平正不竭餘力地攢錢,他此前薪水最高的一份工作是7000元出頭,他靠著節省,已經攢下十來萬。他說自己的人生沒有什麽大目標,沒辦法成為有名的電競選手,但也不想繼續在村裏生活。

今年四月底離職後,李元平一直在尋覓新的工作。好消息是,有兩家學校的電競專業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一家是中專,在重慶;一家是大專,在德陽市裏。

薪水倒是差不多,他去兩個地方考察了一番,還是選擇了後者。“重慶那個太偏了,點個外賣配送費比飯還貴。德陽那個離家近,還是個大專。說出去也算是個大學老師。”

月薪8000元,住宿在學校,這是難得的好機會,李元平打算多幹幾年,將來最好能在成都買下一套房,實在不行的話,德陽也行。然後,買一輛車,行駛在家鄉的公路上。

李元平清楚,自己隨時都可能回去搬磚。

- END-

 
文|吳向娟
編輯 | 苑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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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富豪夢中被害,是入室盜竊還是復雜陰謀?結局引全民瘋狂熱議!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6/02/2023 postreply 06:2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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