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55)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5-01 21:05:3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2570 bytes)

 

真實故事計劃|嚐試不戴口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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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來,口罩是全國人出門必備的通行證,也是習以為常的穿戴。

2023年4月12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製疫情防控組發布《關於印發預防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公眾佩戴口罩指引(2023年4月版)的通知》:乘坐飛機、火車、長途車、輪船、地鐵、公交車等公共交通工具時,進入超市、影劇院、客運場站等環境密閉、人員密集場所時,建議佩戴口罩。露天廣場、公園等場所可不佩戴口罩。

口罩要求從絕大生活中取消,防控標記逐漸褪去。但在長久的規律下,慣性難以一時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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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未刹住的慣性

口罩要求已經取消,高端百貨商場SKP的化妝品櫃員王凝,仍要全程佩戴口罩上班。正逢商場店慶期間,來消費的顧客絡繹不絕。長達十幾個小時,她必須戴著口罩跟顧客高頻交流,時常感到氧氣不足。她一直在等商場正式宣布員工不必再佩戴口罩的通知。

按照品牌方規定,王凝每天早上還要花二十分鍾化一套精致的全妝。然後戴著口罩上崗。

保險銷售員徐玲出門前依舊會隨手揣一個口罩。往日的規訓像印記一樣刻在心裏,一時很難適應它真的不存在了。到現在,她還會害怕進入哪個寫字樓時,因為沒有口罩被保安攔住。

徐玲是否需要戴口罩取決於她的客戶。有一次,她去大興的薈聚中心跟客戶吃飯,飯後兩人坐著聊天時,正趕上中午用餐高峰來臨,一大波人湧進餐廳,客戶下意識戴上了口罩。出於某種禮貌,她也跟著從兜裏掏出口罩戴上。

2023年4月12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製疫情防控組發布《關於印發預防新型冠狀病毒感染公眾佩戴口罩指引(2023年4月版)的通知》:乘坐飛機、火車、長途車、輪船、地鐵、公交車等公共交通工具時,進入超市、影劇院、客運場站等環境密閉、人員密集場所時,建議佩戴口罩。露天廣場、公園等場所可不佩戴口罩。

對於新規的理解,人們往往不盡相同。一名央視工作人員表示,同事們仍在按照之前的規定戴著口罩進入大樓,原因是“上麵沒說可以不戴”。

口罩曾是外賣騎手上線接單的硬性要求,如果不戴口罩,平台的人臉識別係統則無法通過。新規之後,大部分騎手依然選擇戴口罩送餐。何婷婷就是其中之一,她說,主要還是怕感染,一旦發燒會影響賺錢。另外,騎車時口罩也能起到擋風的作用。

去年十二月份,北京處於新冠過峰階段,大量騎手因為感染而無法出門接單,餐品幾個小時沒人送成了普遍狀況,一度導致運力癱瘓。

2023年4月18日,多家媒體報道,北京地鐵已經取消對乘客佩戴口罩的強製要求,廣播提示語從“請您全程佩戴好口罩”,改為“建議您全程佩戴好口罩”。那一天,一位博主信誓旦旦來到地鐵亦莊線小紅門站,特意拍下自己乘坐地鐵的過程。

他對著鏡頭說:“三年來,這是第一次不戴口罩坦坦蕩蕩往裏走,我看有沒有人要攔我。”

順利上車後,這位博主發現,裏麵90%的人都戴著口罩。

實際上,北京地鐵對口罩的管理在這之前就開始鬆動。四月初的一天,萬書豪進站前發覺兜裏沒有口罩,他靈機一動,掏出一張麵巾紙,展開別在眼鏡托上,遮擋住了麵部。竟然順利通過了閘機,安檢員並沒有攔他。當時,地鐵裏所有人都戴著口罩,隻有他的臉上是一張會隨著呼吸上下飄浮的紙巾。坐了一會兒,他覺得自己實在有點滑稽,索性摘了下來。

悶熱的春末一天,北京東三環住邦2000寫字樓下停車廠門前,一名保安始終把口罩掛在下巴上;兩個食客坐在附近的美食廣場裏抽飯後煙,口罩同樣掛在下巴上。

北京電影資料館裏,直到影院熄燈後,陳丹才敢偷偷把口罩摘掉。她是一個電影愛好者,每當資料館放票的日子,她都定鬧鍾搶票,有時一天能連看三場。她說,以前管得嚴的時候,即使電影開場,也有工作人員進來巡視,提醒座位上的觀眾戴好口罩。

隨著電影結束,燈光再次亮起,所有觀眾從黑暗中浮現,她緊忙把口罩重新戴上。她害怕自己的麵容突然暴露在光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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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罩依賴症

在杜鵑家裏,口罩就放在門前的鞋櫃上,出門前隨手戴上口罩成了她的肢體記憶。這位28歲在北京工作的白領,曾擁有各種卡通聯名款口罩,根據穿搭風格更換不同樣式。她購買過最昂貴的一款口罩,一支要六十多塊錢,具備防曬功能。

如今,佩戴口罩給她帶來更多的是某種心理上的安全感。

前幾天下班,她因為專注於跟同事聊天,沒戴口罩就進了地鐵。當她偶然從手機黑屏中看到自己裸露的臉時,心裏頓時升起一陣巨大的尷尬,“那感覺就跟沒穿衣服一樣”。出站後,她像往常一樣給沈陽老家的母親打電話,提到剛才坐地鐵沒戴口罩,母親驚訝地說道:“你瘋了嗎?為啥兜裏不多揣幾個。”

有時,杜鵑在世貿天階附近的公司樓下抽煙,遇到有人過來問路,她第一反應就是先把口罩戴上。她無法接受兩張沒有遮擋的臉麵對麵交流,這讓她感到恐懼。

劉雨萱曾在公交車上因為口罩和人大吵一架。早上九點多,她從朝陽站乘坐431路公交去往東風北橋。落座後,協管員讓她戴上口罩,她不解地問,地鐵已經不要求了,為什麽公交還讓戴?兩人爭論時,一個中年女乘客說道:“你快閉嘴吧,少噴點。”劉雨萱形容,那語氣就像指責她不戴口罩說話,仿佛是在散播病毒。

吵架以司機停車勸解而告終。當車內重新恢複平靜,劉雨萱才感到一種強烈的不適。就像是參加網絡罵戰,其他人都是匿名,隻有沒戴口罩的劉雨萱是實名。為了轉移注意力,她拿出手機開始處理工作消息。

三裏屯太古裏商場,庫管員趙剛同樣不適應摘掉口罩。他所在的潮牌服裝店共有十名店員,雖然商場沒有明確通知,但大家都慢慢摘掉了口罩。倉庫平時少有人走動,覺得憋悶時,趙剛最多把口罩拉到下巴上,有店員進來拿貨,他本能地再把口罩戴好。

甲流盛行時期,很多店員都出現了咳嗽和流鼻涕的症狀,大家依舊坐在一個小方桌上吃午飯。過了幾天,趙剛開始發燒,他撐到下班,回到家一量,39度多,“走路都發飄”。他承認,自己堅持戴口罩並不是為了阻擋病毒,單純是因為不戴不習慣。

即便地鐵已經取消對乘客佩戴口罩的要求,對趙剛來說,不戴口罩出現在人流密集的空間,是一件需要承擔極大心理壓力的事。如果沒有口罩,他寧願放棄乘坐地鐵。

趙剛的兒子今年三歲半,由河北老家的父母帶著。他記得兩年前剛給孩子戴上口罩的樣子,因為不適應,這個一歲多的小生命隻要一戴口罩,就會張大嘴巴,轉為用嘴喘氣,“從外麵看一鼓一鼓的”。過了幾個月,小娃才學會如何在佩戴口罩的情況下正確呼吸。

三年防控占據了趙剛兒子生命的大部分時光。出門前,孩子會跟奶奶主動要口罩戴。這個三歲多的孩子還養成了監督意識,如果大人沒戴口罩,坐在嬰兒車裏的小人會向奶奶舉報:“你看爸爸把口罩拿下來了。”

有次,趙剛抱著兒子逛超市,因為天熱,他趁著人少把口罩掛在了下巴上,兒子看見後,一把給他擼了上去。這都源於奶奶的教育:“外麵有病毒,不戴口罩不讓出門。”

成年人杜鵑覺得,徹底摘掉口罩,需要一個脫敏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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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糊的界限

取消口罩要求之前,1999年出生的萬書豪曾多次試圖和公交管理員辯論。晚高峰時段,他故意不戴口罩擠上從定福莊開往慈雲寺的快2公交。被協管員發現後,他理直氣壯地喊道:“我沒有口罩戴什麽戴。”上車之前,他甚至設想過,如果發生衝突,自己就能上熱搜了。

結果,對方隻是用疑惑的眼神瞪著他,再沒吭聲。

早在今年三月份,胡昭行就開始不戴口罩乘坐地鐵。每當工作人員給他提供口罩,並要求他戴上,他都會把口罩揣進兜裏,謊稱一會兒就戴。久而久之,胡昭行產生了搜集的愛好,那段時間,他每個口袋裏都裝著不同地鐵線路贈送的口罩,1號線,6號線,7號線,14號線……

他本來想用馬克筆在口罩上標記出線路和站名,以後辦個展。隻可惜,沒等搜集多少,地鐵站再也不給口罩了,而是直接放行。

戴與不戴之間,似乎存在一條模糊的界限。為了不戴口罩,打工人陳斌選擇打車出行,他說,很少有網約車司機要求乘客必須佩戴口罩。作為代價,陳斌每月要在通勤上多支出2000元左右,占工資的五分之一。

有一次,北漂胡招行打完水準備上樓,進電梯後,一個大爺看他沒戴口罩,順勢把門一檔,非要讓他出去。倆人耗了半天,大爺操著京腔逢人便說:“你們看著小夥子不戴口罩,在電梯裏放毒嘿。”等保安趕來時,胡招行已經坐在電梯裏打了兩局王者。他告訴保安,你們可以勸導,“但我也有不戴的權利”。

萬書豪一度覺得,口罩大概率是要一直戴下去的,因此,他還買了一家生產口罩的醫療公司的股票。另一邊,他又希望能早點解除對口罩的強製要求。他把這一操作稱為“風險對衝”。

口罩也有存在的必要。身為北京一家二甲醫院的內科醫生,59歲的王秀麗目睹過很多老年人感染新冠後,引起心肌炎、肺部纖維化、低氧血症等並發症,無法恢複。“我理解年輕人不戴口罩,但老年人抵抗力低,他們是弱勢群體。”

現在,作為傳染病的“風暴中心”,醫院依舊每周給醫護人員測核酸。

即使不在醫院,王秀麗仍保持戴口罩的習慣,她說,如果第二輪感染潮後果不嚴重,或者壓根就沒來,她才能完全放心地摘下口罩。

王秀麗的父親今年84歲,患有腦血管疾病和阿爾茲海默綜合征,長期臥床,由二女兒一家和一名全職保姆照顧。去年春節那天,王秀麗怕感染老人,她就站在門口,看著失能失智、躺在客廳的父親,她想了十幾分鍾,最後還是沒敢進屋。

*文中受訪者信息有模糊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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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晝工作室|在萬事屋看見城中村的秘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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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村握手樓裏,聲音尤其會被放大。早上四點,環衛工掃帚準時摩擦過地麵,易拉罐磕碰被壓扁,車輪硌著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倏地駛過淺水窪——廣州白雲區黃邊村處在城市邊緣一隅,1.3平方公裏的麵積密集分布著出租屋、小商鋪和老舊廠房。這裏東接廣州設計之都核心區,四周不乏邊界分明的居民住宅區,在廣州數輪擴張與更新的劇烈變動中,暫時得以喘息。

流動從來是這裏的常態,來自全國各地的外來務工人員,暫時停留在這樣的握手樓中,潮濕、光線灰暗,電線在頭頂交纏密布,他們在這裏輾轉生存。

24歲的紀怡楠讀美術教育專業,有著木雕、紙藝、玻璃和陶瓷等手藝,受廣東時代美術館之托,去年8月起,作為“駐村藝術家”,她在黃邊村經營了近兩個月“黃邊萬事屋”。小鋪麵的卷閘門對外敞開,這裏既能看星盤、教畫畫、刻版畫、做手工,也承接各種“委托”,歡迎到訪者交換分享心事。

藝術裝點的萬事屋安置在黃邊村握手樓深巷中,在昏暗和潮濕中顯得天真紮眼。“學畫畫居然不收費,那你是不是要賣課啊?”但在同訪客們的長聊中,在禮物與心意的交換珍藏中,人們開始互相包容並彼此看見。

紀怡楠觀察到,村民或許對藝術概念有些模糊、覺得離自己很遠,但自身豐富的生活經驗,早就幫他們在無意識中與藝術建立了聯係。更何況,美術館承擔著一定的公共教育責任,“這些都是他們可以接觸和利用的資源。” 

今年4月,萬事屋成果展迎來閉幕。越過被疫情困住的冬季,打撈起流散在夏天的點滴際遇,“整個空間就是一個作品。”

以下是萬事屋主理人紀怡楠的口述,部分內容由她的同事菓子補充。

訪客

去年7月,我來廣東時代美術館做誌願者,這座美術館就鑲嵌在城中村居民樓裏。他們剛好在籌備黃邊藝術駐村項目,就問我有沒有興趣。

走進社區、通過不同藝術形式和當地人建立聯係,這類活動對我來說不算陌生。後來8月初,黃邊村萬事屋開張營業,我索性就承接起教畫畫、做木雕或版畫手工、看星盤和拍照之類的業務。

萬事屋在一樓,門牌號是101,又是時代美術館租下的,所以這片空間也叫“時代101”。隔壁是黃邊情報小站,由美術館和基金會合作運營的(公共空間),日常是同事菓子在打理。有樂高玩具、繪本閱讀區,不時還會舉辦村遊和觀影活動,小孩會常去那邊玩。

(菓子:情報小站之前做過幾期活動,叫“菜市場經濟學”。以菜市場為課堂,組織實地遊學、繪本精讀活動,鼓勵親子陪伴交流。

但最後招募到的基本都不是城中村小孩,都是中產父母,會經常安排孩子上培訓班。相比村裏的同齡小孩,他們的知識麵廣得多,還有不符合實際年齡的成熟,提到某個東西會特別快接嘴,還能說出更多相關。

但城中村的父母可能會覺得,參與這些有什麽價值?他們對教育的理解,主要還是主流那種,寒窗苦讀、考上好大學萬事大吉,能找到份好工作賺大錢。)

記得剛來那天,我還在思考空間布局時,萬事屋迎來了它的第0位訪客——原本打算下午兩點正式營業,可中午11點,一個外賣小哥就在外麵探頭探腦,“你們這裏是幹什麽的?”我介紹完後,他說等閑下來就來這裏,想學畫畫。我們加了聯係方式,但後來就再沒交集了,所以他算第0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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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萬事屋正式開張那天,我去曉港花15塊錢買了三塊布料,簡單拚貼後,給睡覺的地方做了遮擋簾。之前睡在上麵時,一起床就能和路人對視;萬事屋也需要有個谘詢台,因為資金緊張,我幹脆拿了張折疊桌,在上麵擺了自己做的木雕。

我們住在一樓,城中村握手樓潮濕昏暗,巷子裏光照不足,一天到晚不走出去,根本不知道幾點。門口永遠隻能看到一道微弱的天光,讓人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駐村快兩個月,大概隻有兩天中午,陽光直射進萬事屋20多分鍾。後來我索性刻了一個綠色窗子,印下來掛在床邊。

有天,一個穿著“東北花棉襖”圖案T恤的大哥路過,熱情地給我們看他的快手賬號,叫“西北商道王者歌手,濤哥”,介紹裏寫的是“唱歌百強、正能量主播”。

濤哥最近剛搬到這邊,白天在隔壁小區當保安,晚上就在家裏直播唱歌。還說我們想當網紅的話,他可以教。聊了會兒他說時間到了,要回家直播了。沒多久,就在巷子裏聽到了他嘹亮的歌聲。我一探頭,原來他剛好就住萬事屋斜對麵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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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屋卷閘門向巷子敞開,人們來來往往,向裏邊投來好奇的目光,我的身份在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之間不斷切換。

居民們總被這裏吸引,但又普遍覺得“學畫畫居然不收費,那你是不是要賣課?”得到他們的信任還挺難的。

萬事屋正對麵,住戶和我們相隔一條細道,隻能供一輛電動車經過,但他們卻從沒進來瞧過。男主人是外賣員,經常下午一兩點回來,吃完飯就熄燈睡覺,下午六點左右再出去工作。

有位建築行業的大哥,三十多歲,每次路過萬事屋,都要在門口張望幾眼。有次他注意到我桌子上擺的《山海經》,“我下次來你這裏看看。”第五次經過,他一手抱個快遞箱子,一邊往裏打量,“我買了一箱口罩,給你一盒。”我抓起桌上的兩顆陳皮糖,作為謝禮遞給他。

後來展覽開放時,同事菓子邀請大哥一起刻版畫,他刻了一張$100。村民對抽象的藝術可能沒什麽概念,得靠另一套體係去解釋,或許他們還覺得藝術太過遙遠,但他們會把自身經驗和這裏構建一種聯係:有阿姨路過,看到我在用縫紉機做手工材料,她們之前是工廠女工,用的是工業縫紉機,沒用過家用帶電子屏的,所以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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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你很冒險的夢

除了畫畫,萬事屋最受歡迎的業務是看星盤。雖然隻是半吊子水平,但自從學了星盤後,我很快能和陌生人熟絡起來。這更像是個破冰儀式。

訪客“烤冷麵”來的那天穿一身黑,手提紅色塑料袋,一進門說:“我剛把一個5000人的公司幹倒閉。”她是東北人,畢業後來廣東,20來歲,本科學的是土木工程,現在做對外貿易。她跟我講她想當脫口秀演員。

她爸爸很喜歡藝術,她六歲時就讓她去學畫畫。“但是畫那些結構讓我覺得好痛苦,我沒辦法具象地表達一樣東西。”她描述自己像得了心盲症,閉上眼很難想象具體事物的形象,直到十多歲才稍微能理解一些結構。

我說,“我就是學美術教育的,兒童從七到九歲才進入圖示期,之後才能理解立體的事物,所以一般都建議初中後再學素描,不然扼殺天性。兒童自由地表達就好了,你可能是遇見了不好的美術教育機構。”

“天啊,要是小時候學畫畫能遇到你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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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菓子:有次活動,我們走在路上,剛好碰到村裏兩個小孩,我們想拉他們進來一起。當時,原本報名的小孩裏,有人明顯表現出很不爽的樣子,還直接說出“鄉巴佬”這樣的詞,其他小孩就在旁邊起哄。

我立馬製止,好在也有小孩說,“別這樣,你這是歧視人家。”其實,小孩子是懂得其中分別的,也懂得哪些語言可以表達不滿。)

萬事屋原先預計在去年10月舉行駐村成果展覽,因為疫情封控,一直推遲到了今年1月。

展覽算是我們和村民共同完成的,展出的許多文字、繪畫和視頻作品,都是訪客們的交流記錄。除此之外,還有駐留期間大家做的版畫和其他零碎小作品,分布在各個角落,整個空間就是一個作品。

其中一幅題字和版畫刻字都是同一句:“能量流動出去就是愛,能量堵在心裏就是情緒。”送我這幅畫的姐姐是萬事屋的常客,蘑菇頭,快40歲,每次來這裏都會帶自己種的不同水果。

她第一次來萬事屋是個冷清的周五,一臉雀躍,說想來畫畫。她隻參加過15元一節的公益繪畫課,商場臨時擺攤那種,有老師在旁邊指導。她之前因抑鬱症斷斷續續住過院,病友笑她的畫“醜”、“看不懂”。

色彩在她的畫中不會循規蹈矩地出現。她向我展示以前在醫院裏畫的畫,油畫棒是偷偷帶進去的,顏色種類很少,葉子被塗成藍色和紫色,有些粗礪。

我說,中國的基礎美術教育做得並不好,大部分人對畫的評判標準還停留在“像不像”上,對很多作品沒有欣賞能力,沒必要因為別人的批評而懊惱,畫畫更多是治愈自己。

再來萬事屋時,她已經辭掉在快遞倉庫做打包員的工作。“每天都很累。”她為了減少上廁所次數,不得不減少每天的喝水量。

現在,她在植物園裏做餐廳服務員。“本來想應聘寵物店,但他們嫌我年紀太大,很多工作隻招35歲以下的。而且我又生病,都不願意要我。”

其實,她學畫畫的那種臨時攤位,我之前很不屑,想這種都是騙人的。但沒想到,這是有些人為數不多接觸畫畫的機會。距萬事屋關門還有兩天,她最後一次匆忙趕來,送了我那副題有“能量交換”短句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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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動的生活

以前,黃邊村小孩基本在河邊長廊附近的大空地玩,黃邊社區也有圖書館和籃球場,但針對兒童的場地和活動幾乎沒有。手機和短視頻軟件對他們影響很大,小孩們經常自言自語,嘴裏嘟囔著抖音熱梗。我問他們版畫想刻什麽圖案,除了小人、樂高、公主、口頭禪和課堂,他們還會想刻抖音流行語。

(菓子:城中村的孩子,可能在頻繁搬家、轉學中更難融入同齡人和本地社會。我接觸到的家庭裏,除了周邊地級市,來自湖南、湖北和四川的尤其多,粵語不通首先是問題。加上外來務工家庭裏,父母都忙於生計,對孩子陪伴溝通缺失很常見。

住在隔壁、曾邀請我去吃晚飯的一家,父母做房屋中介,有個二年級男孩和讀中班的女孩。之前我們教這個男孩導覽,隻有媽媽來了。那天我們一起吃完飯,他爸爸和朋友打台球或是打牌去了。他媽媽才說覺得自己“被打壓”。之前常來一個媽媽也會說,“老公都不怎麽帶孩子”,她出來要帶一個4歲的、一個還不會說話的。)

去年10月,我從地鐵站騎單車回黃邊村,因為疫情反複,白雲區暫停堂食,路邊飲食店清一色貼著告示,路上冷清。走在主幹道上,一輛巡邏車載著三個巡警,車上掛著的大喇叭反複播放著“請戴好口罩”,一句粵語,一句普通話。一句粵語,一句普通話。

我看到一個小孩悄悄地扒下口罩,貪婪地舔了一口手裏的棒棒糖,又迅速把口罩戴上。

這裏本來人口流動就頻繁,夏天還蠻有活力,封控結束後,冬天就變得蕭瑟,年後村裏的人明顯少了很多,一些天天路過的熟悉麵孔我再也沒見過了。

萬事屋關門後一段時間,我又重新回到時代101,坐在桌邊打字。之前熱心的建築大哥再次路過,又和我打招呼。我很驚訝,下意識說了句:“你又來了。”“我就住這兒。是你又來了啊。”

大哥也會說一些裝修工資變低了、還老家房貸壓力大、自己的婚戀觀什麽的。我又想起直播唱歌的濤哥,疫情結束後再也沒見過他。後來我離開黃邊,聽同事說才知道,濤哥剛調回來,不直播唱歌了,又買了把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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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屋當時的營業時間是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空閑時間,我會在周邊四處晃悠。河邊長廊旁,有一片大空地,很多人在那跳廣場舞,小孩嬉笑打鬧。我經常坐在長廊邊,看人,看阿姨在河裏撈草,遊過的鴨子和劃過的船。

我覺得這裏很多東西是被規劃好的。像這些草,以前一直以為是野生的,結果也在規劃之內。駐村成果展上,有一件作品是空的塑料雞蛋包裝盒裏,每格都有幾根剪紙做成的草,被規劃得整整齊齊。

我在網上看到過相關文件,未來3到5年裏,黃邊社區可能麵臨新一輪改造更新。規劃圖都做出來了,河邊長廊和水塘會保留,社區則升級為現代小區。

這樣的變化在大城市很常見,黃邊更不會例外。很多大人不在廣州做工了,小孩也跟著回老家讀書。我會一次次想到那幅畫。蘑菇頭姐姐來萬事屋時,安靜地坐在地上,畫了一張有紅綠燈的畫,旁邊是黃邊的高樓和池塘,遠處是夕陽。她說“每次來都是傍晚,我騎著小電驢等紅綠燈時,都會看到這樣的夕陽。”

我把橙色貼紙貼到了夕陽的位置,這下更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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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縣城貴婦班,學習當名媛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3-03-15 00:49 Posted on 北京
 
 

縣城最有錢的女人,花上萬元學廣場舞

 

 

小縣城裏新開了一家女子禮儀氣質班,9800元,就可以結識全縣城的“闊太太”們。

 

這可是縣城裏除健身房外,最接近中產氣質的消費場所了。從深圳回來的李康提也是抱著“健身”的念頭報名的,進來後她卻發現,“原來我是這裏唯一一個窮鬼”。

 

麵向女性的禮儀氣質班都教什麽?每節課都是從站姿學起,然後是伸胳膊、伸腿,一些和廣場舞無異的舞蹈動作;有時也會安排一些花藝茶道之類的修養課,有時卻還在灌輸“男人為天,女人為地。做女人的就要溫柔如水,不要事事壓男人一頭”的思想……

 

而朋友圈裏,老板娘樹立的精致麗人形象,正是為小縣城的女人們設下的圈套。

 

 

 

誤入闊太班

 

“我們會員的基礎報名費9800元,現在開店搞活動,隻需要6800。”我頭腦一熱,成了我們山西十八線小城裏“高端”女性俱樂部的初始會員。

 

這家店是小縣城去年新開一家女子禮儀氣質班,離我家隻有幾百米。招牌很是打眼,高貴的紫色,下麵小字裏密密麻麻標注著瑜伽、普拉提、民族舞、古典音樂、形體禮儀。裝潢風格也充滿小資情調,說是上海武康路的網紅店也不見怪,下沉進山西中部的十八線小城,可是和破敗的街景有了鮮明的對比。

 

路過她們家時,店門大玻璃上的內容吸引了我們注意:感情修複、魅力女人、私處保養、氣質修煉……服務內容很是豐富。而我也剛好因為脊椎彎曲,常犯腰疼,便被男友推著進來看看情況。

 

裏麵一共上下兩層,有幾個工人正在裝燈,大致已經初見雛形。前台是流線型,設計感很強,橡木地板搭配著長長短短的白色紗幔,氛圍感十足。

 

見我推門進來,一個幹練的短發女人追過來,問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們有菜單嗎?這裏能鍛煉正骨嗎?”男友多嘴問了兩句。那女人便恣意笑著,“您這要求也太基礎了,”說著折回前台去抽產品介紹表,“來我們這兒的每一個姐妹,都是來脫胎換骨的!”

 

店家宣傳的儀態管理,令李康提很是心動

 

女人自稱叫郝姐,和老板娘婷姐是“好姐妹”。她手裏的價目表上,詳細規劃了每一檔會員的費用:基礎會員班9800、全能班12800、高級全能班15800……名目最高的叫導師班,29800,價格遠遠超出我的預期。

 

小萬元的報名費我舍不得,男友則大手一揮,開了一萬額度的親密付讓我自己定。“反正你不花我也攢不下,你就當是去交朋友的,順便學點東西,也省下周末在家躺著。”我翻了個白眼給他,表達我對他如意算盤的鄙視:若是真能把我改造成溫柔如水的氣質小女人,最終受用的也是他。

 

但他說的也有道理,我2020年從深圳回來山西發展,在小縣城裏除了男朋友,一個熟人也沒有,這或許是我拓展自己社交圈的好機會。在人均工資1900的山西中部小縣城,能花萬數塊報名鍛煉儀態氣質的究竟是些什麽人?沒上課之前我充滿好奇,至於能學到什麽,壓根沒關心過。

 

一個月後開業了,第一節課是練站姿,我滿懷期待前往,到了卻大吃一驚:除了我一個90後,氣質班大部分都是一些年紀上了的阿姨媽媽們。有一位孫女都上一年級了,名副其實的奶奶輩。

 

整個教室十來個人,大家都是初來的,在老師的引導下,我們親切地姐姐妹妹相稱著,相互介紹著自己。雖都沒提職業,可一個個氣度不凡。尤其是李姐,60多歲了,身段非常好,穿衣打扮優雅又有氣質。她說之前在青島她就報過導師班,學了90天後覺得背還厚,回老家再學一個。

 

聽得讓我又羞愧又震驚,羞愧是人家這麽大年紀了還如此自律,我自歎不如;震驚於能花3萬塊報這種班,到底是何方神聖。下課後我徒步回家,看見她們的車有寶馬、有帕薩特、還有甲殼蟲,反正不便宜。慢慢地和姐姐們都熟悉了,才發覺大家來曆驚人的相似。

 

林姐70年的,和我媽同歲,掛著厚厚的眼鏡片兒,在縣醫院腫瘤科做主任;珊姐在本地商場代理了兩家女鞋店,還發展了社區微店生意;年紀和我最相近的是八零後的黃姐,具體職務沒有說,但也是體製內的鐵飯碗;還有那個氣質不俗的李姐,我們叫她李校長,她開著兩家幼兒園,之前還幹過醫美……總之,沒有像我一樣拿著3000月薪給老板打工的。

 

為會員開辦的化妝課上,老師一邊授課一邊推銷化妝品,不是大牌,但價格也很貴

 

能把小縣城最有錢的女性聚集到一起,不由得讓我佩服起這家店的老板娘——婷姐。婷姐的微信頭像是個人照,白色小皮草、及膝長筒靴、黑色貝雷帽,長發飄飄,背靠一輛惹眼的小奔馳,看起來二十多歲的樣子。

 

同樣是女性,看著自己那潦草的著裝,幹枯的頭發,從不化妝的臉蛋,自卑之感油然而生。事實證明,儀態班後,確實常常讓我這個土包子大開眼界。

 

 

 

縣城貴婦圈

 

我報的是最低一檔的基礎會員班,排課都在晚上,剛好不耽誤白天工作,每天下班後都能過來鍛煉兩個小時。氣質班的老師一再強調,“女人一定要愛自己、靠自己,最好的投資就是提升自己”,挺久了我也逐漸讚同,和優秀的人在一起總覺得自己也能變優秀。

 

我們的拉丁舞老師是全山西少兒評級的高級評委;模特老師是專門從北京請來的,自我介紹裏寫的是某大型賽事的中國區季軍;我們日常上課的兩位導師身材火辣,是來自總部的五星級導師。此外還有古箏課、盤發課、化妝課……每天不重樣,令人眼花繚亂。

 

有天上完課,婷姐組織我們去河邊的小酒吧聚會,場地布置得和求婚現場一樣,燈光點點、花團錦簇。原來那是郝姐的私人會所,不對外開放。婷姐在會上給了好幾個最近過生日的姐姐送驚喜,又是天鵝蛋糕、又有大捧鮮花和珠寶禮盒,還有各種角度的美照。聽說我最近訂婚了,也給我單獨又準備了一份兒禮物。

 

婷姐為李康提單獨準備的禮物,除了鮮花還有珠寶,但沒有戴就掉色了

 

隔了沒多久,我們又有了品酒會。郝姐請了自己的好友給大家講解紅酒知識。現場兩大排長條桌,每個座位上都綁著鮮花,我們宛若電視劇裏的名媛一樣側坐,聽老師侃侃而談。老師說她兒子在葡萄牙,她經常兩邊跑動,開始對紅酒有了興趣,最後做起了紅酒生意,我們現場喝的均是來自葡萄牙的進口紅酒。

 

最戲劇的還是八月十五的旗袍舞會,婷姐專門從婚禮策劃公司請的專業攝影師、化妝師,上午開始就給大家設計妝容,各種旗袍隨便穿,還一個個給我們拍簽名特寫、照精修圖片。有學員看見婷姐的禮服珠光寶氣很好看,隨口誇了一句,婷姐大手一揮,下了台就包起來直接送給了她,其他的學員臨走時也是每人一份中秋節大禮包,姐姐們都滿意而歸。

 

那天的晚會上,婷姐抹淚發言,跟我們講述她的奮鬥史,從賣衣服、做化妝品,到做美容行業,現在又加盟這個店。今年她40歲,曆經波折,可她一直喜歡美好的東西,也願意分享美,這才讓她堅持下來。她想讓大家把這裏當成家,而不是一個單純鍛煉的地方。台下都是女人,我們聽得掌聲陣陣。

 

話題間,大家也提到自己的家庭和選擇。當醫生的林姐說她一直都規規矩矩搞研究、看病人,每天經曆生生死死,感覺還沒有為自己活過,大半輩子就已經過去了。她小時候喜歡唱歌跳舞,一直沒有機會,長大了有機會又要弄孩子又要忙事業,等到現在有時間了想盡情抓住。

開鞋店的珊姐,我以為她頂多45,熟悉後我才知道她72年的,隻比我媽小兩歲。他大兒子在讀研究生、小兒子在上大學,家裏家外一手抓,老公都是她的賢內助。珊姐心態非常年輕,她的名言是“要和我的將來的兒媳婦做姐妹”。

 

憑借著兩位女老板的十六麵玲瓏,她們的生意越來越好。短短幾個月,我們的舞蹈室新會員已經多到站不下了。多是姐姐們相互介紹帶來的。自然不用說,又是一群縣城貴婦,其中一個馬老師最有意思,五十多歲,開著婚介公司,叉著腰一上來就要給我說媒。

 

會員之間的家境體現在細節裏。我們每天去更衣室,除了我一身不變的休閑服,大家都有各種樣式換不膩;旗袍課上,學校準備的單一款已經不能滿足愛美的姐姐們,郝姐順勢在空房間裏擺了好幾個衣服貨架,直言都是海寧廠家拿的貨,掛上牌子在本地商場直接賣兩三千的,“這裏有些是香奈兒專櫃的,一分錢不掙大家。”

 

郝姐直爽利落,控場感極強,每人下了課都被她安排試衣服。挑一件就是打骨折的五六百。姐姐們都拿了,郝姐也一再讓我試,我礙於情麵不好推脫,最後不得不被迫下單了一件,但怎麽看這“香奈兒”也不是我以為的那個。

 

看上去很高端的酒會,坐在桌邊都感覺自己是名媛貴婦

 

在我們這群學員裏,李姐是網購的瘋狂愛好者,我經常見她換各種背包,很多都是名牌,我以為是她愛慕虛榮,後來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LV引起了我的注意,原來她可能是真不知情。

 

有一天課間休息,我見她看直播,一邊看一邊順手就下單,還扭過頭來樂滋滋和我說,都是廠家直發,優惠得很,人家主播去年虧了一台一百多萬的車給家人們做福利呢。我心驚,這居然有人相信,這個年紀的阿姨們,可能分辨能力確實不行了。

 

這些都是小錢,真正讓我吃驚的是,婷姐有一天說到了總部店慶。會員班升級成導師班隻需要再交一萬塊。導師班據說出來後能加入總部導師團,全國各地代課,一個月收入至少也是過萬。婷姐熱情洋溢介紹著,“這不僅傳遞健康傳遞美,還能再掙一份錢。”

 

她背後的宣傳片裏,導師們出入都是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公司定期有包郵輪旅遊,還能出國去三亞、迪拜,一派成功人士的模樣。電視上美女們一個個身材前凸後翹,氣質典雅,充滿東方韻味。婷姐承諾,隻需要45天,就可以完全蛻變。像她們一樣不成問題。

 

我以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業,根本看不上這點套路。沒想到當場報名的人還挺多,那個馬老師就是其中一個。我問她你平常課都不經常來上,有時間參加集中培訓嗎。馬老師說主要是想瘦,她掐著自己的肚子托起一坨肉和我吐槽,恨不得一刀剁了。讓人家管住點能減肥也算——老師承諾,導師班瘦是最最最基礎的。

 

我悲傷地意識到,原來我是這裏唯一一個窮鬼。

 

 

 

變了味的風雅

 

雖然處在會員鄙視鏈的最底層,但這並不影響我的心態,畢竟我的初衷是來鍛煉和學習的,也算是給小縣城這乏善可陳的生活找一些樂子。但很多東西都和開始說的不太一樣了。隨著對這群華麗女性的祛魅,我也漸漸看清了氣質班的真相。

 

去年有一次我們學會了一支舞,婷姐說臨縣校區有活動邀請我們去助場。我愛熱鬧,也躍躍欲試,去到才知道,那是這個校區的開業典禮。

 

這裏也有好多“婷姐”。她們統一畫著精致的妝容,穿著亮眼的套裝,頭發盤著低發髻,腳踩恨天高——長得過於一致以至於我都認錯了。每個人的單獨海報上都寫著各種名頭,高級形體禮儀師、服裝搭配師、情感谘詢師、婚姻家庭顧問……個個身負十八般武藝。

 

這時我恍然大悟,原來朋友圈裏精致的外表是她們的活廣告。怪不得我總能看見郝姐和婷姐“撞衫”,可能是同一件衣服幾個人換著穿來營造眼前一亮的感覺。每個女孩子看到她們的樣子,都以為鍛煉幾個月能和她們一樣成為萬人迷,殊不知這一切都是刻意經營的。

 

其實那個時候,我自己也不太想去上課了。

 

當初宣揚的各種藝術課,上了一兩節之後就沒下文了。每天除了訓練站姿,然後就是跳操。後來有天我路過廣場,發現我們學得和廣場上免費的居然是一樣的,盡是些抬胳膊伸腿、左跳右跳的動作。

 

每一次上課,都要先如此站十分鍾

 

而且每天上課的時候,店長店員問都不問,就拿手機給我們拍照,不管姿態是否優美,都會穩定投放到朋友圈和各個大群被傳閱。有天我們一排人貼到鏡子上使勁兒下壓拉伸腰臀,不知道被誰拍了發到網上,有幾萬的瀏覽量,下麵的評論不堪入目。我知道後非常惱火,漸漸地對學校厭倦的心理加重,一看到有人舉起手機,就刻意回避鏡頭。

 

真正讓我對這裏失望的,還是這裏搞的一些牛鬼蛇神的東西。

 

今年快到新年的時候,婷姐說給我們聯係了一個超級厲害的命理師傅給看看明年的運勢。希望搞事業的姐姐們都順風順水,做生意的姐姐們都發大財。還專門提到了準備結婚的我,“有人生大事的姐妹,明年平穩度過”。群裏人躍躍欲試,開始搶著問各種問題。

 

老師姓牛,穿著一身素雅長袍、手上帶著各種珠串。之前跟大師學易經,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現在主動傳播易經,希望更多人能受益。“你的命運從你出生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怎麽通過學習調整平順過好這一生,就是易經的作用。”她引經據典講出各種中外名人的故事,聽得在場姐姐們頻頻點頭。

 

“那你給我們也算算唄。”其中一個姐姐發話了。牛大師讓我們寫下自己的名字,開始逐個分析。“你家西邊是不是有一個廣場”“你家北邊是不是有一條路在修”、“去年你家出了筆大錢吧”……每問完大家的生辰八字,牛大師能一語到處她現在的處境。到了我這兒倒是沒說我腰疼,而是提醒我少穿破洞的衣服,太漏財,還說我反反複複攢不下錢。

 

我去年又是讀書、又是還房貸、還買了個二手車,工資不夠欠了各種信用卡,可不是一分錢沒攢下。我自動對號入座,覺得牛大師牛得料事如神,等到老師講完課,我還想找老師一對一私聊,可惜人太多了。見我等得有些不耐煩,婷姐拿出我親姐姐的樣式,直接闖進去和老師耳語了幾句,老師便破例同意讓我先插隊。

 

我很緊張,說明緣由,大師和她的師妹寫寫算算,然後麵色為難地和我說:你天生子女宮弱,而且體寒多病,又是大天水,命裏會流產。你是個心強的女生,沒什麽依靠……

 

她後麵的話還說什麽了我已經記不得了,隻是越聽越悲涼,絕望到最後我無助地問大師“那我現在該怎麽辦”。牛大師說:“我先給你改個名字,之後你把你家完整戶型圖和方位給我發過來,我給你好好布局。放心吧,你明年遇貴人,都能調過來的。”我一陣欣喜,以為大師能拯救我可憐無依的人生。

 

正當我準備感謝告退之際,大師掏出了自己的微信二維碼正色道:“平常我改個名字是1888,我和你有緣分,這個名字我送給你了,就叫你森寶。剩下來布局方位的錢你給師姐個成本價就行,對外都是8888,你們都是婷婷的老朋友了,我直接給你們對個折,4888。”

 

我剛意識到,原來找大師一對一是收費的。我嘴上說著好,加了牛老師微信,心裏卻有點不舒服。

 

當天晚上我失眠了。我提前預知了自己命運,而且答案是這樣沉重,決定第二天醒來和男朋友商量一下。他聽了相當惱怒,直言盡是放屁。“她是醫生嗎?看個名字還能算出你的人生,都是些野雞大師。”男友還問我她學了幾年,是個什麽水平。我說我不知道,一邊開始翻閱牛的朋友圈找尋蛛絲馬跡。

 

大師的朋友圈除了一些“化太歲除太歲”的廣告、每日忌宜的科普,還有各種佛家節日的來曆說法。看起來挺唬人,但翻了兩年多前,我發現大師之前的生活動態和家庭照,裏麵的她的形象還是一個普通婦女,不似現在仙氣飄飄。

 

婷姐的朋友圈,也似微商一樣滿是積極營業的語錄

 

再往前翻,原來還做過微商,代理過成長素、衝牙器、兒童用品……我還試圖從大師多次提到的課程裏搜索關鍵詞,找到了一家文化傳播公司,2019年左右成立,正在全國廣招經銷商,而大師正是我們所在縣市的代理。

 

我倒吸一口涼氣,為半夜想偷偷轉給大師的5000塊錢衝動而後怕。其實仔細想想她的斷言,都是些萬能公式。可在那個封閉氛圍裏,有人助陣有人吹捧,一直還讓我們鼓掌,不隻是我,當時在場的每個人都無比相信這位大師。隻是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誰忍住沒有為自己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付費。

 

我從心底厭惡這種做派,連帶著對婷姐、郝姐的好感也磨光了。十一月到了,疫情愈發嚴峻。我們這遠離大都市的小縣城也開始封控。加上天氣越來越冷,我還籌備婚禮,忙得顧頭不顧腳,就再沒有去過氣質班。罕見的是,婷姐也沒有一天三五個電話催“寶貝兒,上課”了。

 

 

 

後記

 

元旦結婚,我請了那家氣質班做前台曉楠幫我畫新娘妝。算命講座之後我再沒去學校,正準備向她打聽點近況,她說她離職了,被迫的,有一段時間了。婷姐和郝姐發生了矛盾,大吵了一架,店盤出去了。現在新來的合夥人想全部調整,所以人員也都換了。

 

我很吃驚,我走前倆人還姐妹情深,關係好得和連體人一樣水潑不進,朋友圈發親嘴照,這都能決裂呀。“很多事情你有所不知,”曉楠欲言又止,最後沒有說下去。隻是歎了口氣,“再好的朋友涉及到錢都會有矛盾,何況她們。”

 

我也為曉楠逃出“魔窟”而慶幸,她之前沒少在這裏吃過苦頭。之前來上課的時候,我有一天走得晚,不小心聽見了店長婷姐和曉楠對話,婷姐一改往日和善,因為曉楠沒錄好課間視頻就把她數落得狗血淋頭。還有一次,附近居民來投訴我們音樂聲太大,也是曉楠獨自應付的,婷姐一見有人來就自己躲進廁所裏不出來。

 

婷姐的朋友圈我已經屏蔽很久了,和曉楠聊完後又想了起來,打開一看,發現她最近確實很少更新了。年底隻發了陽了的一條動態,配文是:寒冷的冬夜裏,唯有自己才是最值得的,女人一定要好好愛自己。配的照片依舊是閃閃動人。

 

作者  李康提  |  內容編輯  百憂解  |  微信編輯  李晨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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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世界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5/01/2023 postreply 22:3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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