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625)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2-26 18:59:32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45595 bytes)

學了“不會失業”的土木工程,我三年換了四份工作 | 尋業中國

 柴禾 人間theLivings 2022-11-23 07:05 Posted on 河北

 

“土木這個專業既不好,其實也好。很辛苦,但是能賺到錢。很乏味,但是能攢下來錢。很折騰,但是不會失業。”

 

配圖 | 《我要我們在一起》劇照

 

 
 
 
 

 

 

2021年底,我校土木工程係的同學們在武漢相聚。畢業近3年,原本40餘人的班級,準點到場的不過寥寥10多個——還全是仍在讀書或者已經轉行的,真正從事土木行業的,都不見蹤影。

“我們在工地的同學,大概都比較忙,抽不開身。”班長端起酒杯,替他們解釋道。

我們沒有感到驚訝,隻是觥籌交錯間頗感可惜。直到聚會進行到一半時,王超突然推門而入,才打破了這場沒有“土木人”的土木專業同學會的尷尬——他目前仍活躍於工地,稱得上“不忘初心”的優秀代表。

王超當年是我們係的明星人物,學習好,長得帥,個頭高,頗討女孩子喜歡。他畢業後去了一家不錯的單位,接連漲薪,這一年聽說賺了近30萬,是我們班所有參加工作的人裏最高的,作為普通學校的本科生,他已十分符合“成功”的標準,尤其是符合土木行業的成功標準。

說實話,當初我們大家選這個專業,看重的無非是工作後錢多、穩定,但後來卻發現,也不是誰都能端得起這碗飯。我畢業前去修地鐵的工地幹了2個月,就知道自己吃不了這份苦,找工作時,迅速換了賽道——大多數轉行的同學,也都跟我的情況差不多。

而王超,看起來應該是捧穩了這碗飯。

“對不起諸位,我來晚了。工地有些事,坐遲了車。”他一邊寒暄一邊抱歉。見他風塵仆仆的模樣,我想他大概不是專門為聚會而來的。果然,他接著說:“其實我是從甘肅趕來武漢述職,才有機會和大家相聚。”

聽到這裏,我們方知他已經被破格提拔為項目副經理,暨儲備項目經理,不愧“優秀”二字。

一陣稀疏的掌聲過後。班長當著各位同學的麵舉起白酒杯對他說道:“不管怎麽說,能來就好,你現在一定是我們班混得最好的了——王總,我們祝賀你,幹了它。”

周圍起哄起來,王超舉起酒杯,神色複雜地笑笑,仰頭一下就幹了杯裏的酒。

然而,這次聚會之後沒幾個月,我便聽說王超辭職了。我很是訝異,便趁他回校做分享時,又約他聚了一次,聽他細聊了一下這幾年的經曆。

以下是他的自述。

 

 

1

 

我是1997年生人,家在湖北省恩施的農村。

2015年高考結束,我的分數剛夠得上一本院校。選專業時,我沒多猶豫就報了當時最熱門的專業之一——土木工程。各種宣傳上說,土木工程專業學得到技術,將來賺得到錢,而且“工程師”的名頭也特別唬人,可以考證、“掛證”,額外收入不菲,等再“往上”走走,就可以當專家、做評審,甚至自己分包工程,“越老越吃香”。

再說,即便將來不成為像模像樣的總工程師、專家、包工頭,最低也能有工地上包吃包住、收入穩定增長,這對於出身農村的我而言,是一份切實的保障。所以,對我選擇這個專業,父母親戚都表示滿意。

大學新生見麵會上,土木學院的副院長給我們放關於中國基建的紀錄片。看到在建的港珠澳大橋、重慶來福士摩天大樓時,我十分篤定,自己的前途也會像這些巨無霸工程一樣光明。

4年本科時光,我也努力學習了不少力學和造價知識,做過測量實習,參加過全國大學生結構模型大賽,也曾親手養護半月的砼試塊(用於測定混凝土強度的試塊),那時,我覺得這個專業有無限的趣味。

我還喜歡上了土木係僅有的幾個女生裏長得挺好看的一個。大學時不講究錢,不講究出身,隻講究外表和成績,我自覺長相尚可,也一直保持全係前十的績點,於是就真追上了那個女孩子。她叫小迪,皮膚是閃亮亮的白,身高差我一頭,留短發。她是杭州人,家住西湖一公裏遠。

小迪和學業兩者貫穿了我整個大學生涯,但不知哪個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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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木係的就業方向不算多,大抵是施工單位、房地產企業以及建築設計院三類。剛畢業的本科生,多半去的是施工單位,一來是最容易進,二來,那裏也是老師們常言勸告“施工最能學到技術、最能賺到錢、最能攢下錢”的工作。

2019年臨近畢業,我就想著直接去施工單位上班,因為我需要賺錢。有些同學去考研,想走學術研究的道路,那時我們都笑稱:“土木工程有什麽好搞學術研究的,盡頭無非是當個大學老師。再說本科沒有優勢,又沒出過國,能去什麽樣的學校當老師?”

在我看來,老老實實工作就是最好的選擇。

不過,讀書這4年,土木工程行業對於 “基建狂魔”的吹捧愈來愈少,“房住不炒”的聲音則在漸漸增多。從事這個行業的師兄師姐們也在逐步離開,常常能聽到一些諸如“誰誰誰提桶跑路了”的消息。雖然這都是些不好的信號,但既然已經學了這個專業,也隻能一條路走到底,再者,我想畢竟中國幅員遼闊,還有不少地方等著我們土木人的建設呀,我仍舊不乏信心。

我在秋招季收到了不下5份offer,有的是進去走兩圈,蹲起兩下,再走兩圈,就會有工作。更有XX隧道集團,上來先發4萬塊錢現金,當場簽約,麵試官說可以拿這錢帶家裏人旅旅遊,給家人買些禮物,然後不忘提醒:“但如果5年內離職,需要全款退回,並按銀行的年化標準支付一定利息。” 我聽了就有些害怕,怕從此我這人等於完全賣給了他們,再也見不到家裏人。更怕抗不過兩年,回頭苦了自己,虧了利息,沒了工作。我拒絕了那遝紅彤彤的人民幣,心裏絕不認同一個本科土木人的身份隻值區區4萬塊。

與此同時,我還收到了駐非洲和中東的施工單位邀請,比國內offer高五六萬,賺的是美元,能額外再吃一個匯率的便宜。不過我也拒絕了,——國際新聞看得太多,在外怕有莫名的危險。

經過深思,我最後選擇去了世界500強前幾名的某建某局。他們號稱自己為“天下第一局”,薪資高出普通單位好幾萬,每月有探親假,報銷路費,晉升渠道看起來也很清晰。當然,好單位的要求也高得多,麵試了3輪,淘汰了一大批人。最後,包括我在內,我們係隻有2人拿到了這個局的offer。

拿到offer讓我甚是自豪,當時唯一讓我難受的是小迪找不到相關的工作。她成績一般,加上性別原因,崗位很難找,用人單位看到她細皮嫩肉更加不敢要。這種現象也算不上性別歧視,因為那些工作實際上確實不適合女生,我想讓她瞧瞧有沒有什麽機關單位可去,卻也沒有合適的。

她給我慶賀了一番後,聽了家裏的話,學習雅思,打算去國外念個別的專業的碩士,環境一類的,隨後再回國工作。沒畢業之前,她就收到了英格蘭一所學校的offer,排名靠前,周期2年。

我略微有些失意。我倆做了約定,說了些等待和承諾一類的話,沒到分手的程度,我祝福的話更多些。

 

 

2

 

2019年7月,我正式入職,第一個任務是修路,雲貴高速,工地在偏僻的山區,風光旖旎。當地有幾十個標段屬於我們單位,每個標段10到20公裏,平均造價約莫有20億,周圍還有大大小小“各建各局”和我們多線並進。

在施工單位,有個大致的“升級打怪”的順序——測量員、施工技術員、副部長、正部長、生產經理、項目副經理、項目經理,我們這裏也差不多,我也是要先從測量員做起。

測量員,顧名思義,施工前放線測量地麵的標高,施工中複核檢驗數據,施工後監控地麵沉降,時時記錄整理,再用電腦計算繪圖。說起來麻煩,其實並不需要自己動腦,將數據導入一些軟件即可。一套流程下來,活生生把自己變成了測繪專業的人,事情簡單,卻很枯燥。

帶我的“師父”是個80後,但滄桑得像個70後。他安慰我說,新人總要做半年、一年的測量才能轉去施工,哪怕是現在的莊總(我們當時的項目總經理),也是從測量做起來的,熬了10來年,才到現在這個位置。

其實我不太認同硬熬資曆的鬼話,想問他為何至今仍是測量員,但怕他難堪,便沒開口——細細想來,既然有成功的人,必然有失敗的人。

可沒多久,他就“原形畢露”,安慰我的話漸漸變成抱怨各種不公的話,後又擴大為對整個公司乃至行業的詆毀:“食堂阿姨是他表姑,總工是他侄子,那個油水大的活,故意分包出去吃回扣,全都靠關係的,這裏也好,總部也好,都是靠關係的——他奶奶的,下輩子絕對不幹工程!”

我問他為何不跳槽,他才又改了口:“這裏管吃管住,能存住錢,家裏還有老婆孩子,不得不圖個安穩。再說了,在哪兒都要靠關係。”

我抱了幾個月測量用的水平儀,基本都和我的搭檔杜暉一起幹活,他拿標尺,我拿儀器。杜暉來自河北農村,聽說家境清貧,還有個在讀大學的弟弟。他畢業於專科學校,雖和我做一樣的事,工資卻少一半,也沒有正式編製。我倆幾乎同時入職,所以結成了吃苦吃肉的夥伴。我倆雖說身處底層,卻兢兢業業,都懷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成為項目總經理。不同的是,我的第一步是轉成施工技術員,他的第一步則是轉為正式編製。

 

------
 

工地的飲食條件不錯,頓頓好幾個葷菜,主食可以選麵條、米飯、饅頭、紅薯。人一累,吃得也多,加上在項目上時常喝酒,我比以前胖了不少。工作之餘,我起得早,睡得晚,曬得黑。

一期標段即將結束時,項目經理給大家放了2天假,路途太遠,回家並不現實,於是我們搞了活動,約隔壁單位打籃球——他們負責的是緊挨我們的標段。

許久不運動,我上場打了一會兒就體力不支,被大家嘲弄了一番,杜暉說:“你這個樣子,女朋友怕是也快分手了。”“去你媽的。”我罵了這小子一嘴,隨後下了場,讓別的同事上場替我打一會兒。

場下休息時,隔壁單位的一個兄弟走過來,喊我名字:“王超,王超。”我愣了一下,他又喊道:“是我啊!”

天色有點黑,籃球場的燈又暗,我實在認不出來。一直等他近到眼前了,我才看清楚,原來是陳鑫,我大學“隔壁的隔壁”的室友,一個係的,先前讀書時不是太熟,隻記得是江西人,成績吊車尾,掛科不少。他以前是個較瘦較白的小個子,現在也變得像碳一樣黑,肚子圓鼓鼓的,像懷了孕。

“抽煙?”他隨即掏出了一包利群,動作自然連貫。

“不會哈。”我推脫了一下。

他有點驚訝:“還沒學會?”

“沒有,學會喝酒了。”

“等會兒整兩杯去。”他提議。

即便再不熟悉的同學,哪怕曾經有過矛盾,畢業後在荒郊野外相遇,也像是見了親人一樣,擁抱在一起感覺,仿佛勝過擁抱女朋友。打完籃球,我倆約去宿舍,在住宿區的臨時超市裏買了一些真空包裝的雞爪、鴨腿、花生米、白酒。酒是小瓶的郎酒,醬香型,一人3瓶,半斤多。這是我工作之後第一次主動喝酒,我們一邊吃一邊喝,懷念完大學生涯,接著就談到了當下。

“你們單位發工資可準時?”他問我。

“準時。”我答道。

“唉,我們可就不行了。”他搖搖頭。

“什麽意思?”

“我們公司是小公司,從我7月份畢業到現在隻發了1個月的工資,現在拖了快4個月了。”他一根煙接一根煙抽。

“啊?!”我頗為驚愕,難以想象。

“現在抽煙的錢都是花我以前存的積蓄,我每天還得給工人、吊車師傅發煙。”

“怎麽?還要討好他們?”

“我們單位給工人開的工資低,有時還不及時,所以不太聽話,動不動就撂挑子不幹活了。唉!”

“那麽慘啊。”

“可不是,現在我每天抽一包煙,得給工人發出去半包,這樣下去,一點錢都沒了。”幸好工地吃住不花錢,不然他早崩潰了。

“要不你試試換個公司,反正我們這行,也好找。”我安慰他說。

“唉,咱們這行,在哪兒幹不是這樣?”他搖搖頭,呷了一口酒。

這話和我“師父”的口吻有幾分相似,陳鑫像是已被老土木人洗了腦。當時我雖同情他的遭遇,卻不能感同身受。

 

 

3

 

小迪在2019年下半年去了英國,這是令我痛苦的一件事。臨出國前,我們見了一麵,她幾乎沒變,我比以前樸素,主要是黑多了。她沒感到意外,對我感情仍在,好好告別,好好離開。

沒多久,新冠疫情爆發。隨之而來的就是,我們公司也開始拖欠工資了——除了保證民工的工資,其餘人的工資得都根據甲方給我們支付工程款的進度來定。而甲方(某省高速集團)打著疫情的借口,故意延後(其實,山裏的疫情並不嚴重,工程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

項目總等“老人”,包括“師父”在內,似乎對此司空見慣,或是早就經曆過,隻講了些“公司暫時遇到困難”、“大家要共克時艱”的話。可我理解不了,堅決認為該什麽時候發工資就應該什麽時候發。而在這裏,甲方開始不講誠信,不按時付款,公司也不講誠信,不按時發錢。

我生硬地安慰自己,被拖欠的工資就權當存錢,也笑話自己,一開始的目標是做項目總經理,現在的目標是準時發工資,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大過人和狗的區別。

而杜暉比我還要憤怒,暗地裏咒罵的次數不少,因為他比我更缺錢——他還得打給家裏一部分。但等領導一拿編製或是漲薪的話安慰他,他立馬就溫順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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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在幾個大標段幹過之後,公司出於大局考慮,要把我派到四川雅安的一條路去,據說那邊缺一個熟練的測量員。我不願意去,再加上已被拖欠了3個多月的工資仍遲遲沒有發放的跡象,就動了辭職的念頭。

雖說在這裏存下了不少錢,但長期“與世隔絕”的生活讓我覺得枯燥,看著別人在朋友圈頻頻曬出的花花世界,而我放眼望去看到的都是些水泥鋼筋,總有種虛度光陰的感覺。更令我難受的是,偶爾和小迪視頻,看著她光鮮亮麗,背後盡是異國精致的風景,而我灰頭土臉,總覺得我倆的世界隔得越來越遠——那些大學裏沒有顯現的差距,在此刻一寸寸地露出來,殘忍又真實。

那時她總給我說,“等我一畢業立刻就回國”,當然,說完這句,就會問及我將來會定居在哪裏。我有些心慌,總是打哈哈應付著。

是啊,難道未來結婚後也常年在山裏待著?——當然,這是絕大多數“土木人”的宿命,像我“師父”,一年在家的時間總共不超過10天。但我知道,小迪肯定不可能忍受這種生活,如果我繼續待在山裏,我倆的結局隻能是分手。一想到這些,我心裏還是像被剜了一刀,再者,這個工作如今連唯一的優點——工資高——也不能兌現了,這讓我更加覺得憋屈。我更怕的是,再過十年,我還跟“師父”一樣,依舊在山裏做著最簡單測量工作,拿著不能按時發放的薪水。

夜晚,我打電話給陳鑫,得知他已經被拖欠了7個月的工資了(中間補發過一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他在電話那頭嚴肅地問道。

“我被拖欠了3個月工資了。”

“哈哈哈哈哈哈。”電話那頭,他也放肆地笑了出來。

我也應和著繼續笑著,第二天就開始投簡曆。

我投了不少做住宅施工的公司,其中有幾家都是在大城市裏做項目的,甲方都是萬科、龍湖一類的知名房企。我想借跳槽回歸城市,哪怕坐在城市郊區的工地裏吃糠咽菜,也不想繼續待在山區硬挨了。當然,私心也是想著下次小迪再問我以後定居在哪裏,我也好有個明確的答複。

我想叫上陳鑫一起“跑路”,沒想到這貨給我來了一句:“都一樣,在哪兒幹不是幹。”

沒多久,我成全了自己,告別了“師父”和杜暉,去了一家房建的乙方,位於南京,不是世界500強,也沒有編製。我沒敢將這件事告訴家人,因為他們總會覺得這是胡亂折騰。臨走時,連“師父”也苦口婆心地勸我:“小王,你得在一家公司熬幾年才能出頭,你這樣跳槽是犯了職場大忌。”

我隻能笑笑,不知該怎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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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南京以後,我晉級成為一名施工員,年薪比先前多2萬。表麵上看,這份工作的職責是管理施工過程、現場指揮作業、協調工程進度,其實大部分時間做的隻有兩件事:第一是“打灰”,就是看著工人們澆築混凝土,一待一整天,一看一個月;第二是應付甲方和監理,甲方說話總是不客氣的,檢查非常多,不滿意的地方也多,罵來罵去,連監理都騎到我們頭上拉屎,動不動罰錢,趾高氣揚。

這工作不比在山裏輕鬆,夜晚的天空沒有太多星星,我還是住在工地,同時也有點孤獨。我已完全聽命於項目總經理,沒有什麽“師父”和搭檔,隻有上下級。我對於“當上項目總”這個目標開始不清晰了——因為現在的項目總經理隻比我大8歲,我估計我在這裏再待8年恐怕也到不了那個位置,他太年輕了,占上的坑會一直占著,項目副經理則是由另2個比他小兩三歲的前輩占著——我可能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隻能一直“打灰”。

這家公司唯一的好處就是按時發工資,在職的小一年裏,工資幾乎沒有拖欠過。這段時間,我在業餘時間考了“二建(二級建造師)”、備考“一建”,有了“二建”證書,公司把每月工資給我上浮了1000元,聽說如果拿下“一建”證書,工資會上浮更多。

但我並沒趕上這個行業最好的時期,這時候地產開發商的日子也不好過了,政策的打擊、經濟的下行、疫情的影響接踵而至,暴雷的越來越多,工程量逐漸減少。我們除了維持著基本薪資,先前承諾的獎金幾乎全泡湯了。偶爾我想,比起修房子,我還不如待在上家單位繼續修路呢——畢竟山河廣闊,還有很多路要修,但是以後顯然沒有那麽多的房子要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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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下半年,我和小迪分手了。

其實這個結果,我也早已預見到了——疫情之下,我們沒有再相見過;時差之中,視頻電話變少,我時間也不夠多,天天被工地套牢,更不可能飛奔到英國去找她。彼此的缺點被極度放大,她不滿我的種種,也是我不滿她的種種。索性就分了。

分手的那晚,我一個人喝了三四兩白酒,哭了,這是我第二次主動喝酒。但第二天,我還是早起“打灰”,應付了甲方領導的視察和謾罵,賠著笑。我覺得房建的甲方過於抬高自己的地位,對人極為不敬,踐踏了我的尊嚴,再加上我受了分手的傷,很想找個地方避一避,便再次準備辭職。

其後,我和陳鑫又通了一次話,問他先前被拖欠了1年多的工資發了沒有,他答複“發了”,現在是又新拖欠了3個月的。我問他要不要辭職,他還是那句話:“在哪兒幹不是幹。”

此時,陳鑫還是測量員,單位不但欠薪,連職位都沒給他提。

這回我沒笑,我想我們似乎是走上了兩條路。

 

 

4

 

朋友介紹我去了一家專做廠房的施工方,總部在武漢,業務在甘肅。那邊十分缺人,能比南京這邊多賺很多錢,但多多少,沒有說。於是在2020年年底的時候,我連年終獎都沒有等就離職了。後來聽說留下的人領了一個月的工資作為獎金,聊勝於無,我沒感到失落。

走了足足兩天的路程才到新的工程部。那是甘肅北部一個很小的縣城,人是黃黃的臉蛋,漫天黃沙,樹是枯的。但工地沒多大差別,以前的路橋、高層房屋換成了廠房、機房罷了,還是鋼筋、混凝土、灰色的森林。

我們的甲方是某大型互聯網公司,我們的任務是在西北給他們建設數據機房,存儲東部的流量數據,從大局上說,這個工程叫作“東數西送”,有政策支持。

一定程度上講,這種工程是我們這代“土木人”的“小風口”,剛興起,缺口大,工程量足夠我做三五年以上——比起疫情時代各個行業的動蕩,這算是一顆定心丸。所以我也給父母坦白了來回辭職折騰的事,他們也隻能接受,“男孩子多出去闖闖也沒事兒”。

在這裏,我仍然是施工員,主要工作還是負責“打灰”,但也開始兼搭負責起更多的職能,儼如雜事管家:現場材料是由我一一驗收簽證的,進度和施工工藝也由我協調,工人們的活兒由我負責組織,日報周報月報由我按時更新,就連工地上丟了什麽東西,也往往是我去管。

除了以上這些,我還接了做投標文件的工作,這算個好差事,“內業(項目建設中負責工程項目資料檔案管理、計劃、統計管理及內部文秘管理工作)”多了,受曬就少了。

項目總經理對我做的標書很滿意,各類材料詳盡全麵,內容美觀,沒多久,幹脆叫我轉去幹工程商務,專門搞招投標——除了做材料以外,還要搞成本分析、合同起草、商務談判。

這下反而糟了,因為喝酒的次數越來越多,我的肚子越來越大,逼近曾經的陳鑫的體重。有時候喝完酒後回到宿舍洗漱,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我想,這才是小迪應該和我分手的時候,因為我越來越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值得別人所鍾情的地方。

除了賺錢。

2021年年底,項目總經理給我發了很多獎金,我算了一下,一年的綜合到手收入超過26萬。項目總經理許下承諾,“明年30萬,後年35萬”。當然,更大的承諾是叫我接替他的位置——為了讓我相信他所言非虛,他直接給我升職成了項目副經理,跳過了中間冗長的升級過程(當然,那個項目的分工非常扁平,沒有一步一級的講究,純靠領導賞識)。

這也是我理論上離自己當初立定的事業目標最近的一次。我多敬了總經理兩杯酒,喝得爛醉,年終時被他選為代表回武漢述職。他回不了老家過年,因為他是第一責任人,又在趕工期。沒多久,他老婆帶著孩子來找他,從武漢搭火車來的,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在讀小學,現在放了寒假,來工地陪他一個月。

看著他兩個孩子,我想到,如果自己有了女友,結婚,有了孩子,多半也會這樣——土木人,自古家人、工作難兩全。

我又開始思考工作和生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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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大家覺得我“錢途”一片光明之際,2022年初,我又辭職了。

這次辭職的原因是表姐給我介紹了一個女朋友,她是武漢本地人,獨生女,家境不錯,在通信公司做財務,長相也甜美,算是我在和小迪分開後見到的最為心動的女生了,不想錯過這段姻緣。對方對我同樣滿意,但唯一的要求是希望我離開工地,找一份武漢市區的穩定工作,早點結婚。

我答應了。

項目總經理開始很是不解,對我再三挽留,即便我一再解釋,他仍有微詞,認為我正是前途大好的時候,不出幾年,大約可以如他一般。但說實話,我並沒有覺得如他一般多麽好,一樣要喝很多徒勞的酒,一樣要離開家人。賺了那幾十萬,又有什麽具體的意義?

見我不為所動,總經理沒再多說什麽,叫我保重。家裏人也對我辭掉這個工作多少有些惋惜,但我相信自己在哪都是優秀的,接下來也會有個不錯的去處。

辭職以後,我來到武漢光穀,入職了一家當地的建築設計院,民企,主要做地產相關的業務。我的職位是商務經理——說是經理,部門其實隻有3個人:一個負責人,據說是老板的親戚;一個女孩子,商務專員,負責貌美如花;還有我,負責項目投標及各類協議擬定、材料編製、成本預算等。至於升職,幾乎沒有可能,我歸負責人管,負責人歸老板管,小公司就是這樣,一眼望到頭。

如果說有什麽盼頭,那隻有老板許諾的獎金。我難能可貴地得到了雙休,工資算不上太低,唯一可恨的是需要加班的時間長過我先前的3份工作,晚上沒有10點之前下班過。

我給女友說:“這份工作其實一般般,加班挺累的。”

女友說:“我在公司做報表,也要加班,也很累。”

是的,新的階段有新的痛苦,什麽工作又是“錢多事少離家近”呢?這份工作忙歸忙,周末也能跟女友到武漢各處轉轉,而這裏的房價也算是能企及的高度,我開始期待婚後的日子了。大概我不必像以前的“師父”和領導那樣,為了職業放棄對家人的所有陪伴。

我給陳鑫打了個電話,想問問他又被拖欠多長時間工資了。

電話裏他頓了頓說:“我辭職了,回老家了。”

我以為他大概回老家考公務員或者事業單位去了,因為如今流行這個。他卻說:“不是的,我找了個老家的工地。嘿嘿嘿。”

“還做測量員麽?”我問到這個關鍵的問題。

“是的。”

啞然。

 

 

5

 

今年中旬,大學老師邀請我回母校來做“畢業分享”,我推托了很多遍,還是推不掉。在他們眼裏,我畢業3年多做了4份工,經驗值得分享。但我卻覺得自己哪份工都沒幹超過1年,實在是經驗欠佳,連我都覺得是自己在“作”,周圍人像我這樣折騰的也不多。有同學說,是因為大家沒我這樣的實力,折騰不起,我也不知道這話是在安慰我,還是在“點醒”我。

做分享前,老師特意還和我交代了一些事兒,大意是,現在經濟下行,土木專業的學生們就業壓力大,社會輿論都不好,希望能給大家帶來一點鼓勵,分享一些好的事情。為此,我專門寫了演講稿,盡量讓大家避免一些可能會踩到的坑,但多餘的憂愁,我實在也開不了口,因為說太多負麵的東西沒用,“土木人”隻會更擔憂。

臨結尾,我夾帶私貨,分享了一點自己的故事。

“給大家講個趣事,我以前有個女朋友,白富美哦,家住西湖,英國留學,後來我們分手了,我一度覺得是因為我去了工地的原因,所以我恨透了工地。我有段時間一直在想,如果我不是找了施工單位的工作,如果沒有去工地待著,會不會還在一起,不會分手。”

“其實不是的,一樣會分手,現在反過來看,我們分手的原因怎麽能歸咎於工地呢?那會兒是我離不開工地,我靠它賺錢,不是它離不開我。當然,你要是讓我說工地有多好那也罷了,絕對不好,它隻能滿足基本的保障和穩定,同時確實會帶給你痛苦,但是社會上沒啥輕鬆的事。”

“所以去哪裏、做什麽工作,還是應該結合自己的情況來看,不是前輩做的一定是對的或者錯的,每個人都不同。就像你談一個並不能接受異地戀的女孩子,那麽你去了工地極有可能分手,做別的工作會好一些。但如果你隻需要一個包吃包住賺錢攢錢的地方,那麽工地不外乎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話裏話外,沒那麽多正能量,也沒那麽多負能量。臨了,和老師們一起吃了晚飯,喝了酒,一些相對熟悉的老師們,也對我說了一些很擰巴的話:“土木這個專業既不好,其實也好。很辛苦,但是能賺到錢。很乏味,但是能攢下來錢。很折騰,但是不會失業。”

他們和我一樣,一邊說行業不好,一邊又說行業好。估計其他行業的人也一樣,一邊吐槽著,一邊以此為生。隻是,我也清楚,從我2015年入學至今,土木行業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在時代洪流之下,個人選擇隻能是在理性和感性中不斷搖擺、不斷變化。

我也不知道我做出的是不是正確的選擇。或者,什麽才是正確的選擇?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編輯  | 唐糖   運營 | 雅坤   實習 | 黎歐

                                                                        柴 禾

一個記錄者,一個寫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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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入行配音的她們,還在“用愛發電” | 尋業中國

 殷夕 人間theLivings 2022-07-04 08:05 發表於北京

 

如果一個影視製作鏈是成熟的,配音這件事或許本就不該存在吧?或許這就是行業裏的一個bug?我們就是bug本身。

 

配圖 |《完美廣播》劇照

 

 
 
 
 

 

尋業中國丨連載

 

1

 

2022年農曆新年前夕,萬欣收到老家表妹發來的消息:“姐,我在學配音。”

萬欣有些意外,今年讀大二的表妹,在她的評判裏,普通話還尚未及格——一口南方鄉音,平翹舌不分,說話時前後鼻音混雜地咕噥在喉嚨裏——談何配音?

“你好端端的,怎麽突然想起學配音?”

表妹不理萬欣的發問,直奔主題:“姐,我學出來,可就跟你一樣當聲優啦!”

閉掉錄音棚裏最後一盞燈前,表妹的信息閃跳在萬欣的手機屏上。她正站在一間狹小的監聽室內,麵前是被一整麵玻璃阻隔的錄音室,一裏一外的幾平米天地,就是她每天工作的地方。

她向錄音室內望去,目光快速掠過每一組麥克風和電子屏,十多年來,她已養成每天收工前掃視檢查全部設備的習慣。

萬欣一隻手按下語音鍵,把手機舉至唇邊:“你到底怎麽回事?”另一隻手切斷監聽設備的總電源。嗒嗒兩聲脆響,散熱扇停擺,靜出一片嗡鳴——這是她一手搭建的錄音棚,棚內無窗,燈光是這裏唯一的光源,四周牆壁上是一層厚厚的吸音棉,隔斷來自外界的雜音。光源一熄,電源切斷,棚內如同蹲禁閉的暗室一樣,靜得人腦發暈、心發慌。

這些年來,萬欣每天推開門便要與這樣的黑暗撞個滿懷,有時收工後,她會故意關掉錄音室的燈,走進黑暗的裏間。她也享受這種時刻,就像一個師妹說的,“如同鑽進時間黑洞一樣,在一片虛無的靜謐中跟自己說說話,生命的存在感尤其強烈”。

目光在裏外兜過一圈後,萬欣閉了燈,拉開錄音棚的大門,借著走廊外的亮光撥通表妹的電話。追問之下,萬欣得知,表妹繳費99元報名一個網絡配音培訓班,她心裏立刻咯噔一下——這波被同行詬病的配音培訓割韭菜,竟割到自家人身上,萬萬沒想到。

表妹告訴萬欣,網課上了半個月後,老師稱讚她“有資質”,建議她再繳費3999元,進入“下一階段培訓”。“原本他們招生廣告裏說,99元就能學成做配音員的。”表妹在電話裏終於向萬欣說出自己的擔心。

但萬欣的注意力卻集中在表妹那個發音模糊的“裏”字上,輕輕歎氣:學了半個月,n、l的發音咬字幾乎毫無改進,所謂的“老師”為了割韭菜,竟然罔顧基本事實。

“你交錢了?”萬欣緊張地問表妹,表妹趕緊否認。

其實,萬欣也並非科班出身。十多年前,她也上過一個“影視配音培訓班”,學費過萬。但當時那位影視配音界泰鬥收學生時,是需要經過嚴格篩選的,像表妹這樣普通話都沒說標準的,不僅不會被誇“有資質”,可能連上課的機會都沒有。

世道的確是變了。

當然,也有沒變的。萬欣當年剛入配音行這行,就曾有人大言不慚地說,“會說話就會配音”,如今這個行業經曆幾番更迭,雖然不乏躍入大眾視野的佼佼者,但大多數人對配音的認知仍停留在過去那個“會說話”的層麵上。前不久,萬欣從一份配音調研報告中看到,因為近5年網絡配音軟件和平台的發展,“95後”中有不少人傾向“做聲優”。與萬欣入行時相比,新人入行的門檻低至前所未有的程度。

“門檻更低意味著競爭更激烈。”萬欣在電話裏告訴表妹,如果她真心想從事配音,要從最基礎的普通話練起,“拿不到‘一甲’,拿個‘一乙’也可以。”

萬欣聽得出,表妹的“99元聲優夢”被自己在電話這端擊得粉碎,情緒也跌落穀底:“我練好普通話之後,就能做配音員麽?”

萬欣並不想像那些割韭菜機構一樣給表妹畫餅:“學好普通話隻是往後一百步的第一步,走不走這條路,你現在要想清楚。”

不再作聲的表妹用沉默給出回應。萬欣離開錄音棚所在的樓宇群,踏上深夜裏北京寒凜的街道,紮人的冷風裹挾著路上穿梭的車流和人流一起盲目地向前奔。她腦子裏冒出一串數字:5年前,在北京從事配音行業的專職人員數量漲至300人,她就是其中之一;但這兩年,再沒人做過這樣的統計,這個群體現在是什麽樣子?人們隻是盲人摸象,說不出個囫圇。

幾天前,有同行推給她一段錄音,是一個清亮甜美的女聲朗讀的有聲書作品。萬欣給朋友回複:“這個配音員聲音條件不錯,是誰呀?”對方迅速發來一組“三連扶額”的表情:“是AI。”

萬欣把錄音翻出來,耳機音量調大再聽一遍,咬字自然,語調柔和,語尾虛實結合的氣聲齊備,句與句之間換氣的氣口竟然清晰可辨,她完全無法相信這是出自人工智能:“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配音員……我能感覺到她在呼吸。”

她隱隱感覺到,那種剛入行時對未知的敏感和擔憂,正在某一個思想的角落裏湧動起來。她想起和自己同行許久、如今已經轉行的師妹蔚雙,也想起這些年自己與蔚雙隨著配音行業變遷的起起伏伏。

 

 

2

 

兩年前的冬天,看到電影的配音表上有蔚雙的名字,萬欣激動地打電話過去恭喜她。

手機響時,蔚雙正奮力扒掉身上那件厚重悶熱的動作捕捉服。這套浸透她汗水的衣服上密密麻麻綴著小粒珍珠一樣的反光點,黑色亞光質地,足有十幾斤重,套在身上可以實時捕捉她的身形和動作,專為電影特效動捕演員而製。

做一天“動捕演員”的兼職酬勞很可觀,配音員蔚雙幾乎毫不猶豫便接下這份短差。她手背順著臉龐把淌下的汗珠拭幹,嘴裏興奮地對萬欣說自己在做“珍珠人”。

萬欣也跟著興奮起來:“你現在戲路很廣啊!”

蔚雙與萬欣說話一向坦率:“什麽戲路廣,我是最近接不到‘大活兒’,零零散散的不夠交房租,什麽活兒都得接,昨天還去錄了一個AI庫。”

“錄AI語音?”萬欣追問。

蔚雙回應說,最近這種需求很多,昨天她為一個“虛擬朋友”錄音,除了說些日常交流用語,還要收錄她的歌聲,唱了50多首歌,“好在酬勞不錯”。

萬欣明了,話鋒一轉:“我剛在影院看完一個片子,太驚喜了!裏麵那個女警的配音自然又貼臉,聽起來特別舒服,最後看演職員表的時候才發現,那個女警是你配的!我的天,你也配得太棒了吧!”

“等等,師姐你說的是哪個片子?”她向萬欣進一步解釋,“這半年接的工作很雜,有配音的,有補音的,記不清了。”

“你去給人補音了?”萬欣的愉悅突然收斂起來。

蔚雙答得誠懇:“我奔著‘大製作’去的,但去了才知道要用演員同期聲,現在很多組不都這樣?不要後期配音,最多用配音員補錄個別字,沒活的時候這種也隻能接唄。”

萬欣沒立刻回應,心裏不滿蔚雙自降身價去做這類“縫縫補補”沒價值的瑣碎事。但又清楚她的處境——一個人在北京,大大小小的花銷全靠自己掙。迅速收拾好情緒,萬欣才繼續開口:“我看的這部是粵語原聲,普通話版都是你配的。”

電話那頭蔚雙突然綻開一聲清脆的歡呼。這部片子她記得清楚,是這一兩年裏少有的完整角色配音。大多數時候,她的工作就是被人叫去郊區的錄音棚裏,路上顛簸兩三個小時,隻是為一部院線影片配一場“群雜”(給群眾演員配音,相當於配音裏的跑龍套),自己的聲音埋沒在十幾個人的聲波裏,根本聽不清自己嘴巴裏冒出的是什麽調子,反不如剛入行時,總能試上大製作的院線作品,配角也常常得到,那時蔚雙總有機會向朋友們吹噓:“去影院裏看我配的電影呀。”

這一兩年,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蔚雙也很少再能聽到萬欣的表揚。但於蔚雙而言,能得到萬欣的肯定,是一種莫大的鼓舞。在她的世界裏,萬欣不僅是朋友、是師姐,更是把她領入這條路的人,是她對未來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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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剛剛從大學畢業的蔚雙隻身來京,廣告專業出身的她,北漂的第一份工作是做銷售。憑著初入職場的熱忱,她滿懷激情地向客戶介紹自己的產品,但得到的隻是對方看待小女孩的輕視與調侃。被客戶叫去陪飯局時,蔚雙在飯桌上遭遇20多年從未經曆的奇恥大辱,於是,工作未滿半年,她就在對未來毫無計劃的情況下決定轉行。

喜歡表演,是蔚雙一早在自己身上發現的亮點。上大學時,蔚雙加入校廣播站,空閑時間她常常一個人泡在廣播站的錄音室裏,守著一台設備、一隻麥克風、一部電腦,那時她喜歡看《十萬個冷笑話》,把裏麵所有角色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配音一遍。

一條音軌錄她配的蛤蟆精,下一條音軌再錄一遍蛇精,第三條音軌單獨錄一群小妖怪的雜聲做背景,還要自己加上音效。有時一個角色要錄十幾條,耗上大半天也不滿意……那段在廣播站錄音室裏的回憶,成為蔚雙決定轉行做配音的推手。

聲音的“模樣”

 

蔚雙報名加入了北京一家影視配音培訓班。招生廣告裏貼出的介紹很吸引她——“擁有幾十年配音經驗的行業泰鬥親自授課”——這位泰鬥配過的電影,是蔚雙這一代人成長中的集體記憶,隻要一提,就能在她腦子裏自動播放。

但最讓蔚雙動心的是課程介紹中對於配音的解讀,“配音的關鍵不隻是聲音,更是表演”。課程一半內容都與表演相關。盡管3個月的入門課程學費1萬多塊,幾乎要用掉她那時的全部積蓄,但她沒有猶豫便報名了。

入學那天,萬欣作為助教在老師身旁協助授課。向新生們介紹萬欣時,老師說:“她是你們大師姐,是我第一批學生,或許你們當中很多人不知道她是誰,但你們一定聽過她配的廣告。”

蔚雙坐在學生中間,一頭爽利的短發下閃爍著一雙晶亮的眼眸,滿是羨慕。那一刻,她把萬欣想象成多年後的自己,成為行業裏的佼佼者,也會得到同樣一句評價,“或許你們不知道她是誰,但她配的作品你們一定看過”。

那時沉浸在憧憬中的蔚雙感受不到,自己眼中這個配音圈中小有名氣的人,眼裏的風景,其實與她看到的不盡相同。

 

 

3

 

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前夕,正在讀研究生的萬欣參與場館播音誌願者選拔,選拔不限專業,非播音科班出身的萬欣決定無論如何都要試試。

萬欣的聲線是女聲中最悅耳那一類,喜笑顏開時會發出銀鈴般的清脆聲,高頻的聲線裏穩重的氣息和緩容蓄,層次感立時充盈飽滿。

蔚雙的起點幾乎完全相同,萬欣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聲線優勢,也是在學校廣播台做播音員時。午後小憩,萬欣的聲音隨著喇叭傳遍校園,無論嚴冬酷暑,她的聲音總如春風般和煦,得到的讚揚更是連綿不絕。

從幾百人中脫穎而出,成功入選奧運會播音誌願者,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萬欣一直覺得自己是野路子,沒受過正規訓練,得到奧運會官方認可、在成百上千人麵前做播報,對她來說是收獲了建立自信的底氣。

隨後,萬欣又趕上彩鈴業務最火熱的那幾年。校園BBS裏每天湧現大量彩鈴配音需求,萬欣錄的第一條彩鈴:“歡迎您致電XXX,您的電話正在轉接中,請稍候。”僅僅幾秒,就能賺到20元。課餘時,這樣隨口一錄的彩鈴她一天可以接10多條,第一個月做下來,拿到近4000元收入(那時她一個月的生活費才1000元)。靠著錄彩鈴,萬欣賺到人生第一桶金。

萬欣看得透徹,做彩鈴不是長久之計。畢業後,她加入一家兒童故事機構,對方答應她可以獨享一間2到3平米的小型錄音室,麥克風、錄音設備一應俱全。對萬欣來說,這個誘惑實在太大,她沒有猶豫,立刻推掉之前的工作,一心紮進這間小錄音室裏。

那是她第一個錄音棚,幾乎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天地。每天上午,她花幾個小時把當天的故事錄音做完,下午,便從網上接一些廣告配音的私活。萬欣從沒做過廣告配音,好在那時市場正處於起步階段,欠缺經驗的甲方和新手萬欣是共同商量著成長起來的。有時兩頭都找不準方向,便找來一個“樣音”,模仿著配。

萬欣的聲音優勢出挑,學習能力很強,給出的結果總能令人滿意,回頭客不斷。那時她的本職工資4500元,兼職接廣告配音的月收入可以達到6000元,在2009年,就已經月入過萬。萬欣打電話給相戀多年的男友,豪氣地問他想要什麽:“你要什麽我都能買給你,我可以把全世界買給你!”

最“輝煌”的時候,電視裏播放萬欣配的廣告,出租車的廣播裏與專業主播穿插在一起的是她的聲音演繹。那時沒有網銀和手機支付,萬欣收來的酬勞都是一張張鈔票,忙到來不及整理時,就一股腦塞進自己那隻紅黑相間的格子斜挎包裏,得空就要跑去銀行將鈔票一把把掏出來放在櫃台上,存進銀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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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忙碌充實的日子過了2年,漸漸地,萬欣意識到自己的短板在日益凸顯:廣告詞說得越來越流於形式,沒有感情,隻是一副機械化的情緒麵具,她一直在吃聲音優勢的紅利。

她心裏清楚,這樣的日子不會長久,於是狠心推掉一部分廣告工作,加入一家影視配音培訓班,跟著行業泰鬥從最基礎的發聲開始,係統學習配音。開課不久,萬欣對於聲音的認知幾乎被全盤顛覆。

老師提問已經在業內小有名氣的她:“你知道配音最重要的是什麽?”

萬欣想了許久答不上話,就她而言,關鍵的隻有那一把好嗓子。

“配音最關鍵的是表演,不會表演,聲音再優美也是一副沒有靈魂的空殼子,笑得敷衍,哭得嚇人,那根本不是配音。”

這一句話針戳一樣刺醒了萬欣,句句說的都是她。

從零開始學配音的第一步,是從零開始學表演。上課的前兩個月,麥克風沒碰過幾次,萬欣在地毯上天天摸爬滾打,解放天性。像表演係的學生一樣,每節課她都要自編自導自演一出小品劇,不僅要求肢體協調自如,劇情流暢有趣,尤其要求咬字清晰、語氣語調適度恰當。那段日子對萬欣來說,是一個廣告界配音新秀被擊得片甲不存的重生之旅,過往的成就在腦海裏都化為泡沫之後,她反而拾獲不少曾被自己錯過的寶藏。

萬欣曾想過從廣告配音轉向影視配音的領域發展。那幾年,影視配音被大眾看到,圈子裏頂尖的幾位配音員從幕後走向台前,活躍在娛樂新聞和綜藝節目裏,勢頭正足。

表演能力的提升也給那時的萬欣帶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快樂,把自己融掉,進入另一個角色裏,人與角色合二為一時的融洽與互動,是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奇妙感受。把一個角色配好,配得貼臉、不出戲,就像這個人親口說的一樣,成為那時她最大的目標和樂趣。

為此她試了不少戲,嚐試過不少角色,蔚雙經曆過的跑棚、錄群雜,萬欣曾經都試過。

| 正在棚內錄群雜的配音員

 

2015年,與蔚雙相遇在配音班時,萬欣已是助教的身份,開始用自己的經曆和經驗去引領後輩進入這個領域。但彼時的萬欣,卻並非和蔚雙一樣對這個行業充滿希望,她站在這條路的下一步,回首看向蔚雙時,能感受到自己頭腦裏那場思想的衝撞和掙紮。

 

 

4

 

蔚雙曾向萬欣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麽影視劇需要配音?”她不能理解,演員表演時的原話為什麽不能保留?

課堂上,萬欣播放一段電視劇的片段做配音練習,片段是拍攝現場的影視原聲,嘈雜的人聲和轟鳴的電鋸,完全掩蓋住男女主角的台詞,他們的嘴形張張合合,卻聽不見半點聲響。

指著這條視頻,萬欣向蔚雙解釋:多數情況下,劇組為了趕工,無法提供一個可以現場收音的拍攝環境,配音便成了影視行業高速發展過程中的衍生品。加之,新手演員的大批湧入,台詞功底欠缺,在2015年之前,萬欣寧願在看原片時選擇靜音播放。

對於那時的萬欣與蔚雙來說,這個答案足夠有說服力,畢竟那時她們身在局中,享受著影視配音帶來的愉悅,無法清晰去分辨這種配音需求的市場基礎是否存在著致命問題。

第一次對影視配音感到質疑,是在萬欣接觸到大量影視配音工作之後。有一場哭戲,萬欣一連配了十幾次,幾乎哭得暈厥過去。劇組的導演就站在監控室裏,臉上淚痕未幹的萬欣透過玻璃隔斷,看得出,盡管自己哭得如此賣力,對方卻並不滿意。

“導演,我哭得太難受了,能把燈關了我再試一遍麽?”萬欣在想解決方法,腦子裏轉著這個角色此時的處境、人物關係和劇情衝突,希望自己哭得更自然一些。

熄了燈,萬欣在黑暗中穩定心緒,隨著眼前的電視屏幕亮起,角色出現,一個女孩獨自喝著悶酒,醉話越說越急,麵部表情和肢體動作張合起來,突然一個瞬間,她崩潰爆發——萬欣腹腔裏的氣息也瞬間跟著引爆,哭腔噴湧而出,鼻腔酸麻腫脹,眼淚奪眶而下。

屏幕熄滅,錄音室的燈再次亮起,萬欣期盼地看向導演,但對方仍是那副不置可否的表情。萬欣有些泄氣。走出錄音室,已哭啞的她壓著聲音跟導演商討,對方隻反複說一句:“你好像不適合這個角色。”

就在萬欣也準備放棄時,導演建議再試一條。這一次萬欣沒了心氣,隻拿出一半的情緒,但結果卻讓錄音室外的導演興奮起來:“對,就是這個感覺!”

萬欣在那一刻哭笑不得——原來他們對這出戲的理解如此不同。

“廣告配音有一些約定俗成的行業準則,但影視配音講的是戲,每個人對戲的理解千差萬別。”這個想法在萬欣腦子裏轉了很久。

 

------

萬欣在為那場哭戲肝腸寸斷時,蔚雙早已從影視配音培訓班畢業,每日奔波在各個錄音棚裏做一隻勤勞的“棚蟲”。在一次周末聚會時,萬欣向蔚雙提出了自己“哭”出來的結論,沒想到蔚雙拋出的一番話,反讓萬欣訝異了 。

“師姐,你別把咱們當演員,就把咱們看成服務員,做服務行業的。自從我把自己看成一個服務員後,導演要什麽我給什麽,就當自己是一張白紙,讓他隨便畫,這樣就好接受多了。”彼時的蔚雙通告不斷,奔波在幾個棚裏拿到不少有分量的配角,成長速度是那一批學生中最快的。

| 配音中的蔚雙

 

蔚雙這番話說得毫無遮掩,頗有幾分現實意味,萬欣沒想到,向來神經大條的她看事這麽透徹。

蔚雙笑起來,繼續跟萬欣打趣:“師姐,我昨天遇到一個導演,他讓我用‘一種悲傷中帶著一絲甜蜜,甜蜜中透著一股抑鬱’的情緒來說台詞,你說說,這該怎麽說?”

萬欣沒作聲,眉頭卻擰了起來。蔚雙接著說:“他後來又說,這裏我要的是一個水蜜桃,但你給我配成了一個蘋果。”

“後來你是怎麽配的?”萬欣好奇起來。

蔚雙嘻嘻笑著:“能怎麽辦?他想要水蜜桃,我就把自己想成一隻水蜜桃唄!他有需要,水蜜桃也得開口說話啊。”

 

------

可惜的是,一年多後,蔚雙幾乎很難再有這樣跟導演正麵交鋒的機會。

2018年,高速發展的影視行業猛踩刹車,作為衍生品的影視配音隨之一落千丈,像蔚雙這樣的“棚蟲”工作量大幅銳減,“接活兒”也變成了“找活兒”。

隨著配音類綜藝節目走紅,很多人發出共同疑問:演員的台詞功底這麽好,為什麽要用配音?——用配音等於演技差,在那段時間成為壓倒影視配音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次試音時,蔚雙的聲線幾乎完全貼合熒幕上那張臉,試戲的幾句台詞說得導演十分動容,讓她一度以為這個角色非自己莫屬。但幾天後得到的答複依舊是“沿用演員原聲”,並詢問蔚雙是否有意幫演員補錄個別有問題的台詞。

收到消息那一刻,蔚雙給萬欣發了一條訊息,給多年前自己的那個問題補上一條新的解讀:如果一個影視製作鏈是成熟的,配音這件事,或許本就不該存在吧?或許這就是行業裏的一個bug?我們就是bug本身。

 

 

5

 

2018年後,萬欣鮮少再參與影視配音,將工作重心全部放在廣告配音上。她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與先生一起接廣告、廣播劇與有聲書的配音工作,組建起一支由20多位配音員組成的團隊。

廣播劇早幾年剛起步時,有不少人找萬欣合作,但那時影視配音市場火熱,萬欣一心磨練表演,錯過了廣播劇起步的黃金期。有沒有後悔過?萬欣覺得一切隻是機運,錯過不一定隻有遺憾,有時也是開啟另一種視角的機會。

而蔚雙依舊奔波在各類補音及群雜的瑣碎工作裏,工作質量一路下降,職業生涯亮起刺眼的紅燈,但又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麽。

2021年,經朋友介紹,蔚雙接觸到一個從幕後走向台前的機會——出演一部短片,飾演一位風塵女子。這個被很多人推掉的角色,被蔚雙一口答應下來。

| 正在拍攝短片處女作的蔚雙

 

在那之後,緊接著一部話劇邀約找到她,錢賺得不多,但舞台的魅力足以彌補掉這些不足。向劇組投遞資料時,她翻出自己的簡曆,將職業一欄從“配音員”改成“演員”,決定正式轉型。

2021年秋天,萬欣受邀去看蔚雙的話劇首演,為了這次演出,蔚雙在暑熱裏一連排練了幾個月。演出當天,在位於北京東郊一個文藝氣息濃厚的小劇場裏,蔚雙身著一襲白色的吊帶棉布裙,頭發披散落肩,赤足踏在光潔的地板上,驚豔出場。

蔚雙一開口,自白式的開場詞足足說了5分鍾。萬欣的血液翻騰起來,她已經許久沒聽過蔚雙這樣念白了。即便在大製作劇目裏,這樣的重場戲也隻屬於主角,如果運氣不濟,熬上8年10年才能有一次嶄露頭角的機會。

但在這個舞台上,蔚雙就站在那盞聚光燈下,劇場不大,她是這裏絕對的女主角。她看向觀眾席的眼神是一種銳利的自信與傲氣,和當初那個坐在教室裏、留著短發的小丫頭相比,判若兩人。

那場話劇,穩紮穩打的台詞功底把她的戲感撐足了,為她收獲足夠的尊敬與掌聲。謝幕後,萬欣從觀眾席離開跟著蔚雙走進後台,蔚雙興奮地過來與她擁抱,臉上的濃妝花了,和著淺淺一抹淚痕掛在臉上。

“師姐,能這樣痛快地演戲真好。”蔚雙在萬欣耳邊輕輕地說。

萬欣把蔚雙抱緊了些,千萬祝福隻化作一句:“你要加油。”

不再給別人補音,不再為別人的表演做嫁衣,蔚雙逐漸認清自己:她曾以為自己熱愛用聲音去表演,但兜兜轉轉幾年才發現,她熱愛的隻是表演本身。

| 話劇舞台上的蔚雙

 

萬欣與蔚雙不同,從廣告到影視再到有聲書和廣播劇,一次次嚐試後剝離出的那顆本心裏,她依然熱愛著用自己的聲音去演繹人生百態。去年一年,萬欣忙得渾渾噩噩,被項目統籌塞滿了日程,很難再像從前那樣,拿出幾小時坐在麥克風前,專注去錄一段作品。

2022年第一天,萬欣給自己立下一條規矩,每天擠出一段時間享受配音的樂趣,把那些遺失的枝蔓再找回來,滋養生命。

不久前,萬欣停更一年多的公眾號重發推文,一首用聲音演繹的詩歌《觸摸自己》裏承載著她溫柔恬靜的自敘:“其實,你做什麽樣的工作,我沒那麽想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你在渴望什麽,你是不是敢夢想。”

就像她選擇的這條配音路,總有人走著走著便走向一處,成為同路人與知己。也總有人在路的另一端笑著揮手告別,從此天涯相隔。“能陪著我們一路同行的,也隻有內心的執著與勇敢”。

最近萬欣遇到一次聲音采樣邀約,讓她感觸很深。在1小時內,她要圍繞一個主題隨意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看法,1小時後,一個伴隨型機器人通過采集她的聲音樣本做數據分析和學習。成型後,這個AI機器人將擁有與萬欣同樣的音色、語調、語氣,甚至說話節奏也十分雷同,她的部分思想也將成為AI的思想。

萬欣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這樣的AI機器人將會成為有聲作品的另一種存在形式,而配音員即將被AI取代的可能性也將隨之升高,甚至演變成未來的大勢。

“這或許是必然的,不用逃避也不需自欺欺人,因為從以前到現在,這個行業裏最不缺乏的就是競爭。我們十分清楚一個道理,一個配音員能否被替代,不取決於對手,隻在自己。帶著目標和實力的人,總是沒那麽容易被打敗的。”

 

 

後記

 

今年春節回老家時,萬欣找到表妹,想當麵幫她做些配音入門的指導,她翻出自己在配音班學習時做的筆記和一本普通話教程書,打算一起送給表妹。

但意外的是,表妹早把這件事拋在了舊曆年裏。看著萬欣帶來的普通話教程書時,她慶幸地說:“學說話還要讀這麽厚的書啊,還好我沒交那3000多塊錢哦。”

萬欣笑了,不是笑自己比當事人還重視,也不是笑表妹的三分鍾熱度。

她笑的是,無論蔚雙還是自己,曾經的她們把夢想和熱愛看得比錢重。配音不掙錢,有機會進棚就好。拿不到好角色,能說上幾句台詞當配角也滿足。但現在,進入這個行業裏的、以及還在這個行業裏的人,還有多少保留著這份最初的赤誠呢?自己的赤誠還在嗎?

總有太多雜事和人間煙火,就像仲夏夜裏的蚊子,攪人清夢,一次次打斷她回到最初的決心。在反反複複和柴米油鹽裏,青春時的熱愛,終於被這些蚊子瓜分得七零八落,被永遠留在了年少時的熱血裏。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萬欣、蔚雙均為化名)

編輯 | 唐糖     運營 | 嘉宇     實習 | 崔袁

 

 
 
 
 

殷夕

不如隨鹿上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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