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23)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2-24 19:51:4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1015 bytes)

 

北青深一度|因身揣逃犯身份證,

 

智障男子坐牢9年,出獄後不久去世

服刑期間,監獄的管教發現“傻子”的真實姓名是李四強,這一“烏龍”被上報後,李四強沒有獲得自由,法院調查後,裁定他冒用“劉西文”身份參與了汕頭搶劫案,隨後將判決中的“劉西文”更正為“李四強”,“傻子”繼續在獄中服刑。

 

記者/ 李東  實習記者/ 劉珺菲

編輯/ 石愛華

 

 

安徽省利辛縣孫集鎮曾有個天生智力殘缺的“傻子”李四強。

2005年,他從家人和村民的視線中“消失”,音訊全無。2007年,南京建鄴警方在流動人口普查時,發現了在南京打工的“傻子”。因身上持有一張汕頭搶劫案在逃犯人“劉西文”的身份證,“傻子”當場被抓,並以劉西文的身份被判搶劫罪,入獄服刑。

服刑期間,監獄的管教發現“傻子”的真實姓名是李四強,這一“烏龍”被上報後,李四強沒有獲得自由,法院調查後,裁定他冒用“劉西文”身份參與了汕頭搶劫案,隨後將判決中的“劉西文”更正為“李四強”,“傻子”繼續在獄中服刑。

2016年,服刑完畢的李四強回到老家,家人們得知他的經曆後,認為搶劫案發時間段,李四強在安徽利辛的村子裏,不在廣東汕頭,沒有做案可能,於是決定幫他申訴。七年過去,李四強的家人始終沒有放棄申訴,而“傻子”李四強,早在出獄後兩個月因病重不治,離開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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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李四強出獄後不久因病去世,病榻上的李四強門牙缺失,他自稱是入獄前遭遇了“逼供”,被打所致

“傻子”的監獄來信

1979年,李四強出生於安徽省利辛縣的一個村子。在兄弟姐妹6人中,他排行老四,與哥哥老三都是天生智力殘缺,沒有上過學,兩人常年在村子周邊遊蕩。

在村民的印象裏,哥倆都傻,但李四強的智力情況稍微好一點,“溝通困難,但核心意思能表達清楚”。

據村民介紹,李四強的姐姐嫁到了附近的村子,李四強和老三常步行約2公裏,邊走邊玩去姐姐家。姐姐的鄰居常逗他們“你來看你姐,空著手來啊?怎麽不給姐夫帶點酒?”老三從來沒有搭過話,李四強要麽說“姐夫不喝酒”,要麽說“我沒錢”,說話狀態是“一個字一字往外蹦的”,有時還拉著長音,回話時不看對方。

因父親早逝、母親患有疾病,村裏將李四強哥倆“無勞動能力”的情況上報,將兩人納入低保範圍。

李四強沒有因為智力問題就放棄生存技能的學習。據李家人介紹,1990年前後,12歲的李四強就跟著哥哥李奎星到江蘇南京謀生,2000年前後回到村子裏。2003年,姐姐帶著李四強在村子附近的工地上拎灰兜。2004年初,親戚帶著他在常州的一個工地上打零工。

李四強從村民的記憶中“消失”是在2005年。那年春節後,李四強在村子附近的磚廠找到了一份搬磚胚的零工。他的一個叔叔逗他說“不好好幹活就揍你”,那天回家後,他跟母親說了一句“不去(上班)了”。此後,他沒再出工,也逐漸“消失”在村子裏。

李四強離開村子後,有傳言他與同村人一起去外麵打工了。哥哥李奎星問過在常州、南京的熟人,得到的消息是“再沒見過李四強”。因母親病重需要照顧,老三也需要人照顧,李家兄弟姐妹尋找一番無果後,沒有精力和財力再找李四強,也沒有報過警。

李四強姐姐家的一位鄰居告訴北青深一度,2007年春節後,她在南京一個廢品收購站打工,看到李四強搬著地板磚從廢品收購站門前經過一次。李家人得知消息後曾去南京尋找,無果。

李奎星再次得到弟弟李四強的消息,源自一封信。

2011年,一封寄件地址為“河北省石家莊市133信箱18分箱”的平信寄到了李四強的老家。這是一封經人代筆的書信,寄信人是李四強,收信人姓名寫的是李奎星的小名“李小滿”,李家人從信中得知,李四強在河北省石家莊市北郊監獄服刑。

李奎星告訴記者,他收到信後便到監獄探視,當他詢問李四強幹了什麽壞事時,隔音玻璃另一邊的弟弟情緒激動,支支吾吾,說不出話。李奎星向獄警詢問,獄警沒有回答他。

此後每到監獄可以打電話的時間,李奎星總能接到李四強打來的電話。電話裏,他曾多次詢問李四強被羈押原因,李四強從未說清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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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收到李四強的來信後,才得知他在監獄服刑

李四強“冒名”逃犯被判刑

直到2016年,李奎星去監獄接李四強出獄時,才第一次看到了相關的判決書和裁定書,知道了弟弟的部分經曆。李奎星得知,李四強當年入獄,與一張名為“劉西文”的身份證有關。

汕頭市公安局龍津派出所出具的一份證明記載,2007年3月26日15時,南京市公安局建鄴分局雙閘派出所在檢查外來暫住人口時,發現了一個名叫劉西文的人,經上網比對和戶口所在地比對調查,雙閘派出所認定劉西文是涉嫌搶劫犯罪的網上逃犯,並憑借這張身份證將其抓獲。

而事實上,當年持有這張身份證的人是李四強。至於為什麽李四強手裏會有一張劉西文的身份證,他本人也沒有跟家人說清楚過。

在案資料顯示,劉西文籍貫也是安徽省利辛縣,家在李集鎮,距離李四強家所在的孫集鎮約30公裏。2003年8月、9月,劉西文夥同弟弟劉西國等7人在汕頭搶劫,作案多起。2004年,同案7人陸續被抓。在同案人的供述中,作案人員共有8人。案件材料顯示,7人陸續被判刑,隻有劉西文在逃。

雙閘派出所抓獲李四強後,對他進行了多次訊問。訊問筆錄顯示,李四強承認自己真名就叫劉西文,也承認2003年在汕頭搶劫,並能準確說出劉西文的出生日期、戶籍地址、家庭成員姓名等信息。

這在李家人看來,是不可能的,“他(李四強)連自己的生日都不知道,怎麽可能知道別人的生日,還清楚地知道別人的爹娘戶籍姓名?”就此情況,深一度記者向南京市公安局建鄴分局發出采訪申請,截至發稿未收到回複。

2007年4月11日,汕頭警方以“劉西文”之名將李四強逮捕,羈押在汕頭市看守所。

汕頭市公安局預審股民警在汕頭市看守所也訊問過李四強。這次的訊問筆錄從整體上看,李四強對答如流,對劉西文所做每起搶劫案的時間、地點、同案犯交代得準確且具體。

李四強後來陸陸續續告訴家人,被審訊時,隻要他說出自己真實姓名就會被打,他曾被打掉兩顆門牙。根據家屬提供的照片,李四強出獄時,門牙是缺失的。

被逮捕後不久,汕頭市龍湖區檢察院指控“劉西文”與同夥於2003年8月至9月期間,在汕頭市區實施多起搶劫,其中“劉西文”參與作案6起。

2007年10月11日,龍湖區法院作出(2007)龍刑初字第256號判決書,以犯搶劫罪判處“劉西文”有期徒刑12年6個月。

這份判決書顯示,庭審時,“劉西文”(實際受審人是李四強)沒有辯護人,對指控無異議,當庭自願認罪,未提出上訴。

李四強申訴階段代理律師朱小董告訴北青深一度,關於案件中的拘留通知書、逮捕通知書等應給到嫌疑人家屬的法律文件,經律師查證,無論是劉西文的家屬、還是李四強的家屬,均未收到過。

李奎星告訴北青深一度,龍湖區法院作出的這份案號為(2007)龍刑初字第256號判決書,是李四強出獄時的隨身物品之一,家人直到2016年才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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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所白色的平房是李四強家的老屋子,出獄後,他在這裏度過了最後的時光

被糾錯的被告人主體

李四強被當作劉西文投入監獄後,監獄管教發現了其中的端倪。

北青深一度記者多方核實了解到,“劉西文”被判刑後,在石家莊北郊監獄服刑,管教點名“劉西文”時,他多次未答“到”。管教民警多次找他談話,陸陸續續得知“劉西文”的真實身份可能是李四強,其真實的生日、戶籍信息均與刑罰執行依據記載情況不符。監獄將此事反映給辦案單位汕頭市龍湖區法院。資料顯示,監獄反饋信息後,辦案單位也對監獄裏“劉西文”的身份進行過調查。

北青深一度獲得的案件材料顯示,2009年10月20日,汕頭市公安局龍津派出所民警提審了搶劫案中劉西文的同案犯馬付偉,將在押人員“劉西文”的照片向他出示。馬付偉向警方稱,自己與劉西文是連襟關係,相片中的人不是劉西文。馬付偉的母親也向龍湖分局刑偵大隊民警稱,相片中的人不是劉西文。

2009年11月2日,廣東省汕頭市公安局龍湖分局民警到安徽省利辛縣李四強老家,找李四強的母親核實。經李母辨認,相片上的“劉西文”是自己的兒子李四強。利辛縣公安局孫集派出所出具情況說明,證實相片上的“劉西文”是其轄區村民李四強。

11月5日,汕頭市公安局龍湖分局民警在河北省石家莊市北郊監獄提訊“劉西文”。這份提訊的筆錄顯示,“劉西文”說自己的真實姓名叫李四強。對於在南京被抓時的情況,李四強明確說“當時我跟民警說‘我不是劉西文,真名叫李四強’,他們不相信還打我”。李四強的身份得以證實後,他並沒有獲得自由。對李四強的身份調查時,參與搶劫案的馬付偉還告訴汕頭警方,相片中的人外號叫“二百五”,2003年時跟他一起參與了汕頭的多起搶劫。

但蹊蹺的是,在2005年汕頭中院對劉西文的同夥作出的生效判決中,汕頭中院認定的作案人裏並沒有“二百五”,包括馬付偉在內的7名同案犯,當年均未提到作案人員中有“二百五”,也沒提到李四強。

案卷材料顯示,在隨後的審訊中,李四強說自己的外號叫“二百五”,還清楚地辯認出2003年汕頭搶劫的5名同案犯,並承認自己參與其中6起搶劫。經過汕頭警方一番調查後,汕頭市龍湖區法院最終認定李四強是2003年汕頭搶劫案作案人之一,他冒用了劉西文的身份。

2009年12月14日,廣東省汕頭市龍湖區法院作出一份刑事裁定書,稱(2007)龍刑初字第256號判決書中的被告人劉西文稱謂及基本情況有錯誤,將判決書中所有的“劉西文”更正為“李四強”,並將被告人劉西文個人基本情況,更正為李四強的個人基本情況。

至此,李四強在以劉西文的名義服刑兩年後,終以“李四強”的身份成為了“名正言順”的犯人。

申訴階段代理律師朱小董介紹,2005年2月,汕頭中院已對劉西文的同夥作出判決。汕頭中院做出的這份生效判決中,法院查明作案人員共8人,這8人中,不包括李四強。

朱小董認為,龍湖區法院這份用於“更正”的刑事裁定書,認定李四強為作案者之一,與汕頭中院查明的內容衝突。相當於下級法院否定了上級法院的判決,使得汕頭搶劫案中多出一名罪犯,同時,使得司法機關對李四強繼續“錯誤”執行刑罰有了“法律依據”。

朱小董表示,裁定書可以更正的內容通常是判決書中的筆誤。此案中,被告人主體錯誤,說明是審錯了人,顯然不是筆誤。按照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被告人主體錯誤”應當通過再審程序予以糾正。這份裁定書,涉嫌違法。龍湖區法院在後來向李四強家屬出具的法律文書中提到,這份更正被告人個人基本情況的裁定不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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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前後,李奎星到李四強墳前看望弟弟,他說將會繼續幫弟弟申訴

同案犯否認“傻子”作案

李四強服刑期間,因表現良好,獲得兩次減刑,共減去刑期3年3個月。

2016年6月25日,他刑滿釋放。李四強的哥哥李奎星說,直到接弟弟出獄時才得知他最初是以“劉西文”的身份被抓的。李家人告訴北青深一度,出獄時,李四強已經得了重病。回到安徽利辛就住進了醫院。時任村幹部得知情況後去看望李四強。根據村幹部描述,住院時的李四強臉色蒼白,目光呆滯,門牙缺失,見了她也不說話,“衝他喊著說話,他才扭頭看看你”。村幹部也不相信,“憑他的智商,能搶劫?”

李奎星說,在家人陸陸續續問話中,李四強多次說出“剛到南京十幾天就被抓走”“沒有身份證”等信息。2005年以前,李四強沒有辦過身份證,李奎星懷疑有人故意讓李四強使用劉西文身份證,陷害弟弟。得知弟弟的遭遇後,李奎星請了律師,決定為弟弟申訴。

2016年8月31日中午,在家人的陪同下,律師在病床前詢問了李四強的經曆,並製作了問話筆錄。李家人說,李四強似乎感受到有人關心他的遭遇了,他向哥哥豎起大拇指,嘴裏蹦出兩“厲害”兩個字。當晚,李四強沒了呼吸。

2016年10月28日,李奎星向廣東省汕頭市龍湖區法院遞交了申訴書,李奎星認為判決李四強為搶劫犯的事實不清,證據不足,且用於更名的刑事裁定書程序違法,因此要求啟動審判監督程序,對李四強案再審,並改判無罪。

2017年3月28日汕頭市龍湖區法院給出回複,認為李四強被抓時,身上有劉西文的身份證,身份證上的照片又像其本人,且在公安機關訊問和法院審判過程中仍繼續冒名“劉西文”;並認為用裁定書方式更正被告人姓名不影響犯罪事實認定,不構成程序違法。龍湖區法院駁回了申訴。李奎星始終不相信“李四強一再主動冒名劉西文”,因為李四強連流利回答問題的能力也沒有。他覺得,如果法官能認真看李四強一眼,能跟他說兩句話,就能判斷他有沒有做案能力。李奎星繼續申訴,遭汕頭中院駁回。

2022年8月初,北青深一度記者找到了2003年汕頭搶劫案中劉西文的兩名同夥(已刑滿釋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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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出獄的同案犯人員用文字寫下不認識照片中的李四強,李四強未曾與他一起作案

其中一人看了李四強的照片後告訴記者,他不認識這個人,這個人沒有與他們一起作案。得知照片上的人叫李四強時,他說,當年團夥裏有兩個姓李的,一個當時已經被抓,現已刑滿出獄;另一個叫“小李子”,不是照片上的人。另一名同夥也稱不認識李四強,稱照片上的人沒有與他們一起作案。

北青深一度從利辛警方獲悉,2022年8月11日,利辛警方協助汕頭警方將真正的劉西文抓獲。同年9月16日,劉西文被汕頭市公安局龍湖分局逮捕,涉嫌罪名正是搶劫罪。

李奎星說,劉西文被抓,是他給弟弟申訴6年來,第一次等到了看得見的進展。早在2018年,李奎星就已經申訴到了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但一直沒能得到回複。在得知真正的劉西文被抓後,他委托律師將劉西文同案犯的證言及劉西文被抓的情況作為新證據提交給了廣東高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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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分子|他們感染後無法再工作:

 

長新冠困擾著全球數千萬人,學者們呼籲中國給予重視

 
 

img圖源:pixabay

導  讀

張夢媛形容,自己的身體像是“千瘡百孔”,她已經花費了接近10萬元用於治療,抽了無數次血,但是,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治療長新冠的地方;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她的醫生們不承認新冠後遺症的存在。

“我跟醫生們說,可以用我作為臨床病例進行研究,結果醫生們卻認為我是有精神問題,應該去看心理科。”

在國際學術界,長新冠的追蹤和研究一直在進行;但在中國,盡管一部分人群的健康和生活已經受到很大影響,長新冠問題卻並未進入公眾視野。

撰文 | 宋安娜

責編 | 徐卓君 

對很多人來說,新冠已經成為了過去,在回憶裏逐漸淡去;但對另一些人來說,新冠徹底改變了他們的生活——以一種痛苦、漫長的方式。

張夢媛就是其中的一位。這位29歲的上海姑娘,此前與大多數年輕人一樣,熱愛攝影、逛街、音樂、電影,但在2022年春天上海那一輪疫情之後,這一切都離她遠去。

自去年4月感染新冠至今,她生活最大的主題,就是與新冠後遺症鬥爭,找尋康複的可能。

剛開始,一切隻是典型的輕症感染,她發燒了大約4天,伴有肌肉酸痛的情況。然而,一個多月以後,情況卻急轉直下,出現呼吸困難、心絞痛等情況,甚至經曆過一次急救。陸陸續續的檢查顯示她有竇性心律不齊、心動過緩、血小板質量不高、雙肺紋理增多、全身遊走性疼痛等多種異常的生理表現。

此前,她並沒有基礎病,然而,從感染新冠到現在,她的健康狀況卻像是個篩子,很多地方都在出狀況。隨之而來的疼痛、失眠、焦慮等狀況,讓她無法繼續工作,每天要吃很多藥,由她60歲的母親照顧著。

而今,經曆了去年冬天的疫情,像張夢媛這樣的情況並不鮮見,當我在社交媒體上詢問,是否有人有“長新冠”表現並且願意分享一下具體情況時,帖子意外地獲得了很多關注和回應,人們多提及的表現包括體力下降、失眠、心跳加快、疲憊等等。

隨著新冠在北半球第四個冬天的大流行接近尾聲,新冠病毒的慢性危害變得更為人們所熟知。而今,長新冠的存在已被世界衛生組織、全球知名公衛專家所承認;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設立了一項耗資10億美元的研究項目,以了解長新冠症狀是如何出現、在哪些人身上出現。

但在中國,盡管一部分人群的健康和生活已經受到影響,長新冠問題卻並未進入公眾視野。

2月4日,醫學雜誌《柳葉刀》發表了一篇中國湖南大學幾個學者的來信《中國需要一個科學的長新冠康複支持平台》(China needs a scientific long COVID recovery-support platform)。他們寫道,新冠後遺症,或者長新冠,已成為後疫情時代的一個重大公共衛生問題,及時、充分的信息指導和支持是有效應對長新冠的關鍵。

全球有數千萬人受到長新冠困擾

麗莎·麥考克爾是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博士研究生,在成為“長新冠”患者後,這位曾經可以跑半程馬拉鬆的28歲女性,至今依然在勞累和不適感中生活。她與其他幾個不幸的感染者一道聯合創始了Patient-Led Research Collaborative,致力於長新冠的呼籲和研究,並入選《自然》雜誌的2022年度十大人物榜單。

1月13日,麗莎·麥考克爾、美國斯克裏普斯研究所主任Eric Topol等人在Nature Reviews Microbiology期刊上發表的綜述論文再次引起了人們對長新冠的關注。這篇文章認為,長新冠是一種多係統疾病,已經確定了對多個器官係統的影響和200多種症狀。據估計,全球至少有 6500萬人患有長新冠,病例數每天都在增加,且大多數人在初次感染一年後依然沒有完全康複。

按照世界衛生組織的定義,Long COVID,或“COVID-19的急性後遺症”,是指在新冠感染後3個月依然存在症狀且至少持續2個月的症狀,並且無法用其他診斷來解釋,包括疲勞、呼吸急促、胸痛、心跳加速、味覺嗅覺喪失等。**

專業人士們強調,長新冠並不能簡單搪塞為心理疾病,它有實實在在的生化和病理證據。比如,在神經係統,許多新冠康複者表示其在注意力、執行力、語言、處理速度和記憶力等方麵發生了一定障礙,這些認知障礙症狀又被稱為“腦霧(brain fog)”。在12月發表在《自然》雜誌上的一項研究中,研究人員對44名新冠死者進行了屍檢,這些患者大多年齡較大且未接種疫苗。研究人員發現,該病毒可以擴散到全身,並且能夠穿過血腦屏障,在人腦中感染和複製。

有多少感染者受到長新冠影響?世衛組織、美國華盛頓大學等機構的研究人員在《美國醫學會雜誌》(JAMA)上發布了一項全球大規模研究顯示:在感染新冠的3個月後,有6.2%的感染者仍存在至少一種症狀群:其中3.7%的患者報告了持續性的呼吸問題,3.2%為持續性疲勞合並身體疼痛或情緒異常,2.2%有認知水平異常。

該研究數據基於44篇已發表的研究論文、10項各國的協作研究和2個美國電子病曆數據庫。研究結果顯示,感染3個月時,新冠住院患者仍有後遺症者達27.5%,而非住院患者則僅有5.7%,後遺症更為嚴重的是ICU監護患者,在這些人中,這個數值高達43.1%。

前述麗莎·麥考克爾等人在《自然》發表的綜述給出的患病率是10%,高於JAMA研究的數據。一些學者認為,這種差異是因為對長新冠的定義不同所造成的。

在中國,中日友好醫院教授曹彬等人2022年發表在《柳葉刀》的論文報道了對2020年初武漢1192名感染者長新冠研究的結果。該團隊評估了這些感染者在經曆感染後6個月、12個月和兩年時的健康狀況。研究發現,感染後的第6個月,68%的患者出現至少一種新冠症狀。

兩年後,超過一半(55%)的人仍然報告有症狀,其中最常見的是疲勞或肌肉無力。此外,兩年後,仍有11%的人無法重返工作崗位,最早一批感染者的健康狀況依然明顯低於普通人群。

相比之下,在最新的論文中,長新冠的發病率有所下降,疫苗、流行病毒株等,可能是解釋差異的原因。Theo Vos是華盛頓大學健康計量和評估研究所(IHME)的流行病學家,也是前述JAMA論文的通訊作者,他近來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比起早期的新冠突變株,奧密克戎感染者出現長新冠的風險要低1/2至1/3。

無處求助的長新冠就診者們

在張夢媛四處求醫的這9個月裏,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她的醫生們不提“長新冠”,有的醫生認為她是感冒了,有的醫生認為她是太焦慮了。“我知道自己是生病了,不是心理問題。”她說。

張夢媛形容,自己的身體像是“千瘡百孔”,她現在已經花費了接近10萬元用於治療,抽了無數次血,但是,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治療長新冠的地方,“可以說走投無路了”;更讓她難以接受的是,她的醫生們不承認新冠後遺症對她健康的影響。

“我對醫生們說,可以用我為臨床病例進行研究,結果醫生們卻認為我是有精神問題,應該去看心理科。”

在美國,數以百計的長新冠診所遍布各地,幾乎每個州都有提供接診服務的去處。然而,對於經曆大流行尚不足三個月的中國來說,部分受到長新冠困擾的人們表示,他們無法找到治療長新冠的科室,醫生們對這個問題也不敏感。

與張夢媛的經曆類似,另一位成都的感染者說,她去年12月16日感染新冠病毒,從今年1月初開始出現心跳加速、全身疼痛、不適等情況,到後來,失眠成了困擾她的最大的問題。她先後到心血管科、消化內科、心內科、神經內科、睡眠障礙科就診過,在做了一些檢查沒有發現器質性病變後,基本上每個醫生也都說不出來什麽,隻是叫她好好休息。

無奈之下,她隻能自己在社交網站上尋找經驗,也自行嚐試過很多藥品。

多位受訪者都表示,她們沒有可以尋求幫助的地方,隻能獨自麵對;醫生們其實不太懂長新冠的問題,即便偶有提及可能是新冠後遺症,也不會在診斷書上麵明確地寫。治療的過程都是一個一個症狀地解決,“頭疼醫頭、腳痛醫腳”。

當我試圖就長新冠的現狀、就診建議等詢問很多感染科、呼吸科和公衛專家時,他們多給出了直截了當的回答,“沒有進行隨訪,不掌握情況”;也有醫生表示,主要是有基礎病的人,如使用免疫抑製劑、艾滋病人等群體會出現長新冠,健康人群不會出現長新冠。

對於國內在長新冠問題上的“沉默”和輕描淡寫,一位流行病學專家透露,據他了解,現在對於長新冠的診斷和治療,臨床醫生們麵臨一些壓力,因此很謹慎;另一方麵,中國目前距離感染高峰才過去兩個月左右,時間還很短,不足以得到一些結論。

以肝髒係統為例,南京市第二醫院腫瘤和血管疾病介入中心二科主任醫師張小玉近日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1月份新冠高峰時,病區收治了許多新冠感染患者,在住院期間的常規檢查時,發現很多病人有肝功能損傷。

上海交通大學醫學院附屬仁濟醫院消化內科專家茅益民告訴《知識分子》,國內外都有文獻報道,部分新冠感染患者可出現肝損傷,這是明確的。至於肝損傷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麵的,包括:新冠病毒直接對肝髒造成的損傷、感染後的免疫風暴引起的損傷、肺炎導致的缺氧進而引起肝損傷、服用解熱鎮痛藥和或抗病毒藥等藥物引起的肝損傷、新冠患者本身合並的慢性肝病等等;因此,對每一個新冠感染合並肝損傷的患者,應仔細甄別肝損傷的真正病因。

而在長新冠方麵,盡管有國外文獻報道,在隨訪了感染40周以後的病人後,發現有病人的肝髒硬度有升高,但是,具體情況如何,還很難判斷,需要更多的研究證實。他說,因為國內在長新冠方麵尤其是感染後對肝髒的遠期影響,目前還缺乏數據。

尤其是,在去年年底的一波大流行之後,中國絕大多數人都感染了新冠病毒,現在臨床中出現的肝損傷病例,到底是由於新冠病毒、還是隻是這些病人恰好感染過新冠,二者之間的因果關係變得愈加複雜,如果沒有相應的研究,對這些病例進行長期隨訪,是很難輕易歸因的。因此,他建議應該開展研究,用數據來回答新冠感染的肝損傷和長新冠問題。

根據中國疾病預防與控製中心在1月25日發布的《全國新型冠狀病毒感染診療和監測數據概述》,在最高峰的時候,中國各省份報告的日核酸檢測陽性人數達到了694萬。不過,在擁有14億人口的中國,我們對第一波新冠感染浪潮中多少人感染、多少人受到長新冠的影響,目前還不明確。

一位中疾控的流行病學家在接受《知識分子》采訪時表示,國內前幾年一直把應對新冠的重點放在新冠防控以及短期康複上麵,除了武漢初期和上海疫情之外,對長新冠的關注比較少。

盡管不清楚奧密克戎帶來的長新冠準確比例是多少,但是,前述公衛學者強調,在“天文數字般”的感染規模麵前,長新冠對中國的影響應該也是不小的。因此,當患者們因為各種長新冠的症狀走進耳鼻喉科、心內科、神內科等等科室,一定會引起臨床專家和學者們的注意。

“大流行中最大的未知因素”

在接受訪問時,張夢媛希望我可以給她提供一些關於新冠後遺症最新研究的進展,以及藥物研發的信息。因為她的疾病一直得不到診斷,也就不知道應該吃什麽藥。她說,現在每天都需要吃安眠藥,讓自己能休息得好一點;因為跑醫院無濟於事,隻好自己查找一些資料,比如說國外提到的可能有用的補劑,但是也沒什麽效果。

至今,長新冠仍然是大流行中最大的未知因素,研究人員甚至無法就其患病率或定義其特征達成一致。而診斷和治療方麵的進展則更為緩慢。

美國耶魯大學免疫生物學教授岩崎明子等人2月14日發表在《柳葉刀》上的文章指出,長新冠是一種器質性急性感染後綜合征 (PAIS),具有明顯的生理功能障礙,使用標準醫學診斷和檢測通常不敏感,這種差異凸顯了PAIS患者需要新一代的更敏感的診斷測試。

一些因素會影響長新冠的症狀表現,如急性感染的嚴重程度、年齡、性別、原有的合並症、遺傳因素、社會經濟因素和其他環境因素。在經曆嚴重的急性新冠感染後,出現長新冠的患者最有可能是50歲以上的男性,伴有持續留存的組織損傷和疤痕;較輕感染後出現長新冠的患者最有可能是36-50歲的年輕女性,其急性感染會引發不良的生理反應。

《自然》雜誌寫道,長新冠是一種會使人虛弱的複雜症狀,一般會在急性新冠感染後持續數月到數年。因為現在還沒有經過證實的療法,醫生和患者對待各種症狀隻能采取“打地鼠”的方式。

圍繞長新冠根本發病原因有一些主要的疾病假說,包括病毒持續存在,由感染引發的自身免疫、潛伏病毒的重新激活以及炎症引發的慢性變化導致組織功能障礙和損傷等。基於目前對長新冠機製的了解,一些藥物已經開始在臨床試驗中推進,包括一些靶向免疫係統、血栓或新冠病毒殘存碎片的藥物等。

當研究人員了解一種疾病的觸發因素、症狀的來源以及誰的風險最大時,他們就像得到了一張路線圖,幫助他們導向特定的身體係統和采取幹預措施。然而,長新冠讓科學家們感到困惑:已有幾百項研究嚐試揭示其機製,但都沒什麽確切性的進展。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大量研究顯示,隨著時間推移,新冠後遺症是可以逐漸好轉的。上述JAMA研究就認為,在所有感染者(均為有症狀)有後遺症的比例,從3個月時的6.2%下降到12個月時0.9%。即使是在ICU的患者,後遺症比例也從3個月時的43.1%下降到12個月時的20.5%。

學者們呼籲中國重視長新冠的支持和研究

長新冠的公衛和經濟負擔已經顯現出來。比如,2022年8月,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發現,約有300萬美國人可能因長新冠而失業,這占整個美國勞動力的1.8%,相當於1680億美元的年收入損失。

2020年1月1日~2022年3月31日,紐約州保險基金分析了3000多起工人與新冠相關的賠償。該機構發現,在大流行的前兩年,大約有71%的長新冠患者需要持續性的治療,大概六個月或更長時間無法找到工作;在感染新冠病毒一年多後,18%的長新冠患者仍未重返工作崗位,其中超過四分之三的患者年齡在60歲以下。

“我們已經看到了早期數據,並將持續看到數據,這些數據將闡明長新冠對我們的社會、生活質量、生產力、衛生係統和醫療支出的影響。”杜克大學傳染病醫生和新冠藥物研究員蘇珊娜·納吉(Susanna Naggie)在接受《大西洋月刊》采訪時強調,研究人員必須盡快地使用所有安全、有效的方法來減少長新冠的發病率,這需要被列為高度優先級事項。

在歐美,對長新冠的追蹤、研究和康複支持一直都沒有停止。比如,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係(NHS)推出的“Your COVID Recovery”網站會提供關於英國長新冠研究的進展,人們如何參與研究以及一些有用的鏈接和建議等。

美國衛生與公眾服務部 (HHS) 領導了拜登政府在長新冠問題上的響應,並在2022年8月份製定了兩份報告。其中,《關於長新冠的國家研究行動計劃(The National Research Action Plan on Long COVID )》由14個政府部門和機構協調製定,重點是推進預防、診斷、治療,以及為經曆長新冠的個人和家庭提供服務和支持。

《針對COVID-19長期影響的服務和支持報告(The Services and Supports for Longer-Term Impacts of COVID-19 Report)》概述了政府為受影響者提供的聯邦服務。包括如何利用醫療保險、社區服務、財政援助;如何獲取心理健康支持等等。

2月4日,湖南大學的學者們在《柳葉刀》上發表的信函中寫道,目前中國還沒有公開的權威平台來解釋長新冠症狀,公眾無法獲得可靠的科學信息,這導致人們對長新冠科學知識的認識很少。缺乏醫療資源和官方的康複支持平台,可能導致長新冠患者得不到及時的健康指導,且因為缺乏及時的指導而造成心理困擾;政府和相關工作人員無法有效應對長新冠。

“中國放開以後的話,長新冠應該是作為一個研究和防控的重點,給予相應的資金和支持。”中疾控的一位專家強調,此外,官方應該有一個監測的係統,以醫療機構作為基礎,然後以隨訪的形式去詢問和了解長新冠的症狀,獲取高質量的數據,為後續疾病支持、醫療支付等醫療政策提供依據。

長新冠的研究是需至少半年、一年才有一些結果出來的,前述中疾控的業內人士表示,如果中國現在才去介入,其實在長新冠的生化、藥物等研究方麵,在國際上已經滯後了。

《自然》最新的綜述文章建議,雖然對長新冠的研究比較廣泛並正在加速,但現有的研究不足以改善長新冠患者的預後。為確保充分應對該危機,我們需要在現有知識的基礎上開展研究,納入患者經曆、臨床和研究人員的培訓和教育、公眾宣傳,以及支持長新冠研究和照護的強有力的政策和資金。

“現在需要的是認識到即將到來的危機的嚴重性——並製定應對計劃。”在2月8日發表的社論中,《華盛頓郵報》表示。是時候讓所有人都參與進來了。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應發揮領導作用,任命一名高級官員推動有關長新冠各個方麵的科學向前發展。美國和全世界應該毫不猶豫地為大流行之後正在形成的大流行做好準備。

“我感覺好多人就是不願意承認,或者說不願意相信長新冠的症狀是存在的,有人會覺得好像我們是在裝矯情,但是身體上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我希望至少能夠普及一下,它真的存在。”在訪問結束時,另一位在感染後身體出現許多異常的年輕女性提出了她對社會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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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黨來襲!比爾·蓋茨不裝了!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2/24/2023 postreply 22:1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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