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622)

知青生活心痛的兩件往事

 
 

在我下鄉知青生涯中有兩件令我心痛的記憶,每每想起感歎不已。

其一:被電擊傷在水泥電柱上的夥伴

下鄉一年之後,我們這個偏僻的草原牧區終於要通電了。生產隊決定讓我們在知青中推薦一位同學做隊裏的電工。大家一致推薦劉萬江做這項工作。他高高興興接受了任務到公社學習了一周。從公社回來後,他腰上紮著電工皮帶,屁股後麵掛著鉗子、螺絲刀等電工工具,樂得屁顛屁顛的,幾位也想當電工的同學氣不過,直罵他“燒包”。

轉眼之間幾個月過去了,一排排水泥電柱立了起來,一根根電線分送到各戶,辦電工作進展順利。就在這即將通電的時候出事了。

這一天,我們早早出工了,劉萬江留在隊裏忙乎通電前的準備工作。事後聽說,他爬到高高的水泥電柱上正在連接線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通電了,一股強大的電流將他的右手擊傷。萬幸的是他爬上電柱之後沒有忘記安全帶,安全帶發揮了作用,他被吊在高高的電柱上痛苦地哀號著,幾裏之外尚可聞之。也不知道當地的牧民是如何把他從電柱上解救下來的,待又趕了幾十裏路把他送進醫院已經耽誤了治療時間,他的右手徹底殘廢了。

我們去醫院看望他時他表現的很堅強,對未來生活也沒有失去信心,這使我們很欣慰。作為因公傷殘人員,他返城被安排在一個糧店做守更人。後來聽說他找了一個農村姑娘結了婚,再後來他牽頭承包了糧店,小日子還算過得去。

三十多年過去了,每當想起他被電擊傷在水泥電柱上的情景我都不寒而栗。至今我在生活中對電線、電源都望而生畏,甚至連換保險絲這種事也怕得要命,這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緣故吧。

其二:鮮血淋漓的雙手

每年進入冬季附近農區的農民往往都要乘著夜色偷偷地到我們下鄉的牧區草場上用竹製的大耙子摟幹草當燒柴。竹耙子摟草對草場有很大的破壞作用。生產隊為“發揮知識青年的作用”,每每讓我們去草場上查堵摟草的農民。我們也樂於承擔此任務,不僅僅充滿刺激快活,而且也可以繳獲“戰利品”,充實青年點的柴火堆。

這一天晚上9點多鍾我們又出動了,走了八、九裏地靜悄悄地來到草場。借著月色發現有幾個人正在草場上活動,旁邊還有幾台“驢吉普”。我們隱蔽的接近目標,突然發起“衝鋒”,當場圍住了兩個農民。在眾多下鄉知青麵前,這兩個農民嚇壞了,連連告饒。

我們“革命意誌”堅定不為所動。我指揮著同伴裝車並沒收農民手中的鐮刀。一個農民死死握著鐮刀不撒手,幾個同伴上去爭搶。我們人多勢眾,在爭搶中把鐮刀奪了過來,但卻把這個農民的雙手削下來幾塊肉。這個農民揮舞著鮮血淋漓的雙手與我們撕打著,邊哭邊咒罵著。我動了測隱之心,發話放了這個農民,讓他趕著“驢吉普”回去了。這位老農用流著鮮血的雙手接過鐮刀,哭泣著走了。

我們押著繳獲的另一台“驢吉普”踏上歸途。回到青年點己是半夜12點多,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眼前總是晃動著那雙鮮血淋漓的雙手,這個農民恐怕一段時間不能用手幹活了,搞不好還要落下殘疾,我們這樣幹值嗎?從這之後,我再也不接受這類任務了。

事隔多年,我還是忘不了那雙鮮血淋漓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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飽餐野鴨蛋

 
 

這三則趣聞是本人親身經曆的,絕無虛構。

一、鐵鍬拍狐狸

我下鄉的內蒙翁牛特旗風沙特別大,趕上刮大風,真是狂風呼嘯、天昏地暗,令人心驚膽顫。這一天刮大風,我們幾個知青肩扛鐵鍁外出幹活兒。肆虐的狂風卷起黃沙披天蓋地而來,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沙粒打在臉上開始時還麻酥酥的,過一會兒就失去了知覺。

我們幾個同學低著頭,頂著狂風艱難地向前挪動著腳步。突然,我旁邊的一位同學向右側方一竄,舉起鐵鍁向草叢中拍去。我們幾個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沒有反映過來,隻見他彎腰從草叢中拎起了一隻嘴角還流著血的狐狸。原來他低頭頂風向前走時發現了這隻在草叢中避風的狐狸,他手疾眼快,揮鍁拍去,才有了這個意外的驚喜。

由此可見,這天的風沙如何之大,就連狐狸都被刮得找不到“北”了。春天的狐狸皮不值錢,後來這位同學用這隻狐狸換了幾斤旱煙,我們抽了好一陣子。

二、夜遇“鬼火”

這天,大隊通知我們幾個“表現不錯”的知青去公社開會。由青年點到公社有二十多裏路。沒有任務代步工具,我們隻好徒步前往。在公社開完會往回返時已經是黑天了,我們幾個有說有笑地上路了。

走了一多半路時,我“內急”,考慮到同行的還有兩位女同學,我就落到後麵“小解”。當我“小解”完畢,舒舒服服地喘了一口粗氣之後,才發現同學們已經走遠了。

開始時我還沒有在意,隻是加快腳步向前趕。趕了好一陣子仍然沒有他們的身影,我心裏才有些“發毛”。四圍一片漆黑,沒有一絲月光,聽不到任何聲響,我有些害怕,急促促向前走。慌不擇路,越走越覺得路不對。我知道我迷路了。

我坐在草叢中定了定神,顧不上又饑又渴,站起來朝著我辨認的方向走去。走著走著,突然前邊傳來一陣聲響,我嚇壞了,停住腳步,屏住呼吸,仔細辨認前麵的聲響,最後我認定是幾頭毛驢在作怪,才鬆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左前方有幾絲閃動的藍光,這些藍光一閃一閃的,一會兒好像要靠近我,一會兒又好像要離我而去。我本能地做出反映:“鬼火”!雖然我也知道所謂“鬼火”是磷光,草原上馬牛羊的骨頭隨處可見,或許是這些動物骨頭中的磷在作怪,但我還是被嚇壞了,大有靈魂出竅的感覺。我被嚇得屁滾尿流,饑渴疲憊全沒了,趕緊走路。

又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發現了遠處有燈光。“謝天謝地”,我向燈光跑去。跑到跟前才知道,這裏是我們生產隊的一個放牧點,離生產隊還有十幾裏路,隻不過是在另一個方向。我折騰了大半夜兜了一大圈,枉走了三十多裏路。在放牧點喝了一肚子奶茶,我又按照老鄉告訴我的方向朝青年點走去。到了青年點之後才知道,大家見我這麽晚沒回來,已經派出三路人馬帶著鑼鼓號去找我。

三、飽餐野鴨蛋

我們生產隊前邊有一個麵積很大的鹽水泡子。“白音敖”在蒙古語中是富裕的水泡子之意。我們生產隊因此而得名。由於水中的鹽堿濃度較高,偌大的水泡子僅生長一些雜草。

每逢春夏之交,大批野鴨子來此歇息、覓食,繁育後代。這種野鴨子個頭不大,當地老鄉稱之為“麻鴨”。考慮到既然有野鴨子肯定就會有鴨蛋,這一天早上我們出工時我指派了幾位同學去撿野鴨蛋。

沒想到,中午收工時我們就吃到了香噴噴的炒鴨蛋。同學們告訴我,水泡子中間有一小塊露出水麵的綠地,裏麵的野鴨蛋多極了,他們撿回來兩大筐,可惜的是有一筐不慎在水中打翻了,好歹抬回來一筐。就這一筐野鴨蛋也讓我們著實改善了兩天夥食,在很少見到油腥的餐桌上有了幾大盤炒野鴨蛋,你說我們能不歡聲雀躍嗎?

事隔三十年,我吃過不少生猛海鮮、粵潮魯菜,甚至法國大餐,最好吃、最令人難忘的還是那盤炒野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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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洪水

 
——插隊故事(7)
 

洗澡

古溪溝的名字來源於這裏的一條美麗的古老的小溪。溪水嘩嘩流個不停,無窮無盡;小溪水流清晰見低,一邊流著一邊碰在一河大大小小的石頭上翻起一簇簇帶著淺淺碧綠的白花花的浪。和溝裏人一樣,我的吃用水都來自這裏。可是這裏的女人都羞於洗澡,即使要洗也是把自己關在黑呼呼的屋裏悄悄洗,一年也洗不了幾次。

我下鄉時正是8月底,幹起活來一身臭汗,每天回去在屋裏用水擦澡感覺很不清爽。看著這一條小溪的好水時時刻刻都在眼前白白流走,很不甘心。偷偷試探地問比我早來的女知青能不能想法夜裏到這溪水裏洗澡?回答是:決不能!這裏忌諱女人在溪水裏洗澡,認為會髒了一條溪水。

其實平常幹活休息時也可以發現即使是洗手,男人們都往上水走,女人們自覺在下水。但我仍然不甘心,在幾個傍晚假借洗衣擔水之機在附近溪邊細細查看,終於發現有一個水氹邊有三塊有一個半人高的巨大的石頭靠一起,中間形成一個洞,朝溝裏一方有一條可以溜進一個人的縫,朝外兩縫都堵得嚴嚴的,溪水從下邊穿流過去。我先走到附近坡上從各個方向觀察發現都看不見洞裏情形,然後等到某天天黑後直接穿著襯衣長褲溜進洞裏,發現水剛好齊腰深,便鬥膽在裏邊寬衣洗了個澡。記得那天好像月黑星燦,那水涼幽幽的緩緩滲過石縫劃過肌膚,帶走了疲勞帶走了塵埃也帶走了煩惱,人漸漸似融化在了水中,一時間除了蛙鳴蟬唱溪水孱孱四周一片靜謐,一瞬間自然進入一種天人合一的奇妙境界。以後這裏便成了我夏天秘密的洗澡天堂,想來奇怪的是竟然持續了兩個夏天也沒人發現。

洪水

也是在古溪溝,插隊才半個月。那天傍晚我和平常一樣到溪裏挑水準備做晚飯,剛從淺淺亮亮的溪水裏提起一桶水,就突然聽見四麵八方一陣敲鑼聲和淒厲恐怖的吼叫聲還有好像有火車開進似的轟隆聲,在近處還有人叫著我的名字叫“快跑呀!”,抬頭尋聲望去隻見上遊有三四層樓高的黑黃色的水流如萬馬奔騰般朝我呼嘯著壓頂而來!我本能的反映是提著手上那隻桶轉身往高處猛跑,直到有人處方停步轉過身來,隻見我原來放岸邊的另一隻空桶已經被洪水卷走正劈裏啪啦粉身碎骨立即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目瞪口呆大口喘氣,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條奔騰咆哮黑黃渾濁連馬路也侵占了的大河就是幾分鍾前那清麗溫柔我的古溪!

這時耳邊響起公社大喇叭的激動人心的召喚:共產黨員們!共青團員們!考驗大家的時刻到了!公社附近的堤壩開始漏水!請立即到公社集合參加護堤戰鬥!共產黨員們!共青團員們!考驗大家的時刻到了!公社附近的堤壩開始漏水……

我條件反射般地扔下手中幸存的那隻水桶和大家一起拔腿涉水趕往堤邊,經曆了生平第一次“戰洪搶險”。

第二年8月的一天上午,風和日麗,我們改土隊在古溪溝和岷江交口處修建圍江造田的堤壩,溝裏人叫做:砌堡坎。

上午10點時記工員喊:放哨了!(工間休息的意思)

大家一堆一群的在清涼的溪水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突然間那恐怖的聲音和場麵又毫無預兆地出現了,大家一窩蜂的邊叫邊往高處跑。待站定時,突然有人淒厲的叫喚:啞巴!啞巴!快跑啊……轉身一看,隻見那高猛凶黑的水獸正呼嘯著把楞在江邊的大小夥子啞巴給吞噬進去,我親眼看見啞巴奮力把手高高伸出水麵三次便永遠地消逝了,坡上響起一片悲聲。

很快,人們顧不得悲傷立即又投入與洪水的周旋。這年我經曆了生平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戰洪搶險。

許多年後的一個春節,當我再去古溪溝,我們當年戰天鬥地修的堤壩造的田地已經被每年的洪水衝刷得隻剩下些許殘破的石堆,而美麗的古溪也被人們糟蹋得在平時隻剩下一灘石頭,雨季卻成了一河洪獸。

我站在枯幹的溪邊想:自然規律真是不可抗拒啊,人為什麽不能與水相依相輔友好共存呢?

我們的前輩李冰父子多麽的偉大,他們在那個時代就懂得了順勢導水,水為我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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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中最痛苦漫長的一夜

 
 

1.

69屆這批人最倒黴,文革一來就沒讀什麽書,畢業後統統下鄉說是“一片紅”。啥個短命的一片紅啊,就是讓家家戶戶大人小孩眼睛哭“紅”。

我們家更倒黴,兩個69屆。哥哥按理應該是68屆,讀書時留了一級於是和我一樣。

沒有其它出路,農場因拿工資有點保障算是好地方還不是人人都可去,要看表現。我這人在學校比較調皮他們就把我分到安徽淮北插隊落戶。

家裏同時有兩個小孩要上山下鄉已經夠讓父親心焦了,他最不放心的是我,如今聽說我被分到淮北那個窮地方插隊落戶,一向忠厚的父親終於忍不住了,一怒之下找到學校提出要求適當照顧且孩子們分在一起的請求獲得恩準。

70年4月20號我們兄弟兩人被敲鑼打鼓送上了去雲南的火車。

而就在8天前的4月12號,同樣在這個火車站的月台上,父親含淚無奈地送我那在上海電氣製造學校讀中專的姐姐地去湖北十堰。

好容易辛苦養大的三個孩子突然間幾乎同時離家外出,父親曾經多少美好的展望被無情打碎,他怎麽也想不到竟會是這樣的結局。

每天下班回家,麵對冷冷清清的飯桌父親長籲短歎,牽掛、思念和憂愁讓他一下子憔悴了許多。

老屋裏再也沒有往日孩子們的笑聲和吵鬧聲,空空落落。可以想像我們兄弟倆走後家中的淒涼樣。

2.

到西雙版納農場後我被分在十三分場一隊。那時年少輕狂,不諳世事,我行李到了連隊人卻沒去,直接隨原來的同學出去玩了,大約一個多月後才歸隊。

回隊後也沒人來問我,突然湧來那麽多知青領導們也搞不清張三李四,到處亂哄哄的就象是電影中抓來壯丁匯集的場麵。

大約三個月後隊裏的管理才逐步有點正規起來。

隊裏走上正軌,我玩心未變。我這人喜歡交朋友,隔三差五總有一幫一夥的人來找我,他們來了我自然得陪他們玩、吹牛。有時我也隨他們一起出去,一玩就是幾天。新舊夥伴們都說我講義氣,在當時四營一帶我還有點小名氣。

其實除了朋友來串門外,大部分時間我還是同大家一樣要上山幹活,一樣在大太陽下汗淌淌地挖梯田、砍壩,完成定額指標,什麽活都幹。當然我幹的質量肯定沒人家好,有些地方好糊弄就糊弄過去,能省點力就省點力。有時隊長經過我幹過的地塊會苦笑地搖搖頭,按他們的說法是“貓蓋屎”。

說老實話,我確實沒那主觀動力要把活幹好,上山勞動是件沒辦法的事,誰願意去吃那個苦?我既沒有什麽“革命、理想”的信念支撐我去賣力、奮鬥,也不會去為那個什麽“祖國橡膠事業”去奉獻青春,這些通通與我無關。我很現實,想到的隻是眼前少吃點苦,日子稍微好過點。

3.

農場的日子其實想好過也過不好,除了吃的太差,幹活太累外,整天窩在大山坳裏,又沒什麽娛樂活動,真是枯燥的很。不但如此,隊裏還不準知青談朋友,不許男生到女生宿舍去,晚上更不準在一起。穿的方麵也要管,動不動就要批判什麽小資產階級思想,來個朋友玩玩還要到隊領導那裏去登記匯報。你說人還有什麽自由?

一次我得了紅眼病躺在床上,衛生員(北京女知青)過來看我,她就坐在我的床邊翻開我的眼皮看了一下,之後我們就這樣一個躺著一個坐著說點什麽。不知怎麽我們隊那個鬼頭鬼腦瘦瘦矮矮的指導員張永寬(昆明人)看到了,他竟然叫了兩個人闖進來要抓我們現行,說我們在搞腐化。第二天還逼著我們寫檢查,最後把那衛生員懲罰性的調到最遠最偏僻的9隊去。

寫檢查我無所謂,經常寫了,反正有事沒事他們總要找我麻煩。但這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實在太過分了。為此事我很內疚,多少年過去了,我也幾次去北京,知青聚會時我本想見見她,誰知她怎麽也不願出來,可見當年那事對她打擊影響之深。

其實就是這個不準知青談朋友的正人君子指導員張永寬,自己卻總喜歡往女知青堆裏擠,騷得很。平時開會漂亮話一套一套,革命的不得了,幹活卻懶得很,鋤頭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就是這個人,74年悄悄地辦了回城手續,到昆明幹革命去了。

4.

艱苦而無聊的生活一天又一天。

一次我和兩個重慶知青在房間裏無事可幹,他們說可以釣雞,我不信,隻聽說釣魚,雞怎麽釣?見我不信他們和我打賭,拿了端頭有鉤子的長線,鉤子上放一點吃的東西扔了出去,果然“釣”到一隻雞,燒吃了。

這確實好玩,後來我自己也試過一次,嘿!竟然也成功了。之後我再未幹過,畢竟大家日子都苦,老工人家有小孩,日子過得也不容易。

之後我過20歲生日,我那幾十個知青朋友不知怎麽知道後決定要來幫我慶祝。4營的、13營的都有,他們一夥一夥的趕來,而且來的人都帶著雞。我估計至少有20多隻,事後有人戲稱我們搞“百雞宴”,那是誇張說著玩的。

當時農場沒有市場,即便想花錢買個雞也是件挺麻煩的事。所以我肯定這些雞裏有不少是順手牽羊偷來的。

如此張揚招搖的活動立刻引起領導注意,各隊少了雞的人家自然要去報案,於是他們組織人來搜查。

偷來的雞畢竟心虛,為了怕被人發現,有人把它藏在“被頭箱”(一種裏麵全空用於放被子的箱子)裏燒,結果還是被發現抓了現行。

我那轟轟烈烈的生日宴會在領導組織的衝擊下不歡而散。

雞沒吃到,偷雞的罪名卻加在我的頭上,我同誰解釋,沒人信。

5.

傣族人種水稻,農忙一過,曼那囡寨子裏那幾十頭水牛通通放在山上,不管。我們的橡膠林地與老百姓的山林犬牙相交。為了防備這些隨處亂跑黑乎乎的水牛闖進我們林地吃掉剛剛竄出不久的橡膠樹幼苗嫩枝,隊裏組織我們花費大量人力在山頭周邊又設圍欄又挖防牛溝依舊防不勝防。

牛們已經好多次闖了進來,每次都把我們種下的橡膠苗糟踏無數,害得我們重新挖苗再哼哧哼哧挑上山補種。

更可恨的是,那些傣族人有時存心把它們放進來,真的很光火。

一次我們在山上砍壩,快要下班時突然發現又有十多頭傣族人的牛跑到我們林地上。隊長李應寬一見急了叫我快緊去趕牛。

見那麽多人幹了那麽苦種下的橡膠樹苗又遭牛害,得到隊長命令,我二話不說拿著砍刀(有木柄,大約一人高)就去追其中一頭牛。牛見人來跑得飛快,我借著是條下坡路的衝力和一腔憤怒很快靠近它,雙手掄起腳底一滑,我摔趴在地上,手中砍刀沒了,遠處,牛背上掛著一根木棍倉皇出逃。

下班了,我像平常一樣洗澡、吃飯、串門、吹牛。

大約晚10點左右,突然聽到外麵一片嘈雜伴隨著許多人的喊叫聲,隱約我還聽到“大頭、吳金龍、大大的頭”(那時我剃了個光頭)。

大驚,怎麽叫我的名字?探頭外出一看:哇!至少有三、四十個老傣族黑壓壓一片打著火把、手拿火槍、刀具喊叫著從路上衝了進來。

立刻想到自己白天砍牛的事,知道不好,飛奔到隊長家:“老李啊,你叫我去趕牛,我闖禍了,在你家躲一躲吧?”“我救不了你,你自己逃命吧,少數民族的事我也沒辦法”。他連著把我往外推,老百姓瘋狂的舉動讓他心慌,生怕連累他自己。

隻能自己逃命,關鍵時刻我的重慶知青朋友李洪明、肖繼中拿著自製的火槍和刀具勇敢地趕過來說要保護我,慌忙中我們一起爬進隊裏一片漆黑的倉庫。我們用木棍把門頂住,躲在裝苞穀的麻袋空隙間,任憑蚊蟲叮咬大氣不敢出,屏息細聽外麵動靜,還有我們自己的心跳。

傣族人瘋狂了,他們先是衝到我的房間把我的箱子敲壞(傣族人知道我住在第一間),又跑到隊長家逼著要交人,同時他們在操場上用傣族話狂喊大叫,還去豬圈把我們隊養的豬打的亂竄亂吼。混亂中竟有幾個人傣族人趁亂將我隊一上海女知青抱起想搶走押作人質,被及時發現勸解後才放下。

幸好傣族人沒到倉庫來,我算是逃過一劫。如果被他們抓住,這些哇哇亂叫情緒失控的老傣族這個一刀那個一棍再給我摟上一槍,就算不死估計我也差不多了。

鬧到半夜傣族人才憤憤離去。

趕快逃離這個是非之地。

半夜三更往哪裏去呢?我這個人有點夜盲,天生怕走夜路。兩個重慶知青朋友非常仗義當即決定護送我一起去9隊。9隊是我們分場最遠最偏僻的一個隊,人稱“西伯利亞”自然安全點。我們不敢走大路怕傣族人埋伏,茫茫黑夜中憑著那火星般的馬燈亮光(不敢將火頭撚大),在原始森林的大山裏,翻山越嶺跌跌撞撞的奔跑著,筋疲力盡直到天將亮時才到9隊。到了那裏我們三人喘著氣一下癱坐在地,借著蒙蒙的亮光突然發現我們腳上怎麽血流不止?拉起褲腳一看,竟然叮了那麽多可惡的旱螞蝗。

6.

一個多星期後,我想大概沒事了,一個人跑到大猛龍街上逛逛並在小食館裏吃米幹。

剛吃兩口,突然看到外麵有5、6個曼那囡寨子裏的傣族男子,不好!放下碗我拔腿就往外跑,他們埋頭用力踩著自行車追來。

逃命的本能刺激著我一陣狂奔,腳上的鞋子脫落也顧不上,我赤著腳拚命地往7隊山上跑去,終於將他們甩脫。

直接下山跑到分場找到鄧場長。中午時間他坐在自家小夥房裏吃飯。

“場長啊,老百姓抓我,我沒地方躲,隊裏不能蹲,躲到9隊也不是長久之計。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要被他們抓住打死的,你讓我回上海吧!”場長看我赤著腳一身狼狽,怕真的萬一哪天被傣族人抓住弄出個死傷人命來也不好交代,於是同意批我回上海逃命。但講好算事假一切費用自理。

7.

在上海躲了半年多隊裏來信叫我回去。說牛的事已經解決了(賠了老傣族雙倍牛錢,傣族人說牛肚子裏有小牛),農場要組織足球比賽,分場成立足球隊需要我。

我球踢得好他們知道的。

回去可以,我趕牛是隊長叫我去的,砍牛也是為了農場,出事了為了保命才回上海卻算事假,這來回路費吃喝開銷一大筆錢要我自己負擔既不合理也難以承擔。

“回去可以,把我路費報銷。”我開出條件。

他們爽快地答應我的要求,因為確實需要我。為了分場的名譽、領導的麵子。

回去後我踢了幾個月的足球參加了許多場比賽。那是一段愉快的日子,吃的明顯比隊裏好多了,時常能嚐到一點肉味。

比賽打到後期,我們的夥食越來越差,十三分場是個新建場條件差,要維持十幾個小夥子的夥食營養難以為繼,後期幾乎“彈盡糧絕”,但我們依舊奮力去踢。我記得我們分場的足球隊在農場的比賽中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名。

他們都說球隊裏我踢得最好。

8.

能夠嚐到肉味的日子畢竟太少,大部分的時間我們白羅卜、南瓜或茄子一吃就是幾個月,有時沒菜幹脆就是鹽巴湯。你說幹著那麽重的體力活又沒什麽油水和營養,肚子裏糙的很,人也覺得虛脫。想吃又沒有買菜的市場(那是資本主義尾巴),長期過這日子真的受不了。

偶爾有朋友來玩或者自己想吃時,我會去商店買個紅燒肉罐頭,再到隊裏菜地裏摘點菜回來改善一下。

菜地是集體的,不能私自去拿,拿就是偷。

隊裏偷菜的人多了,尤其是拖家帶口的老工人,那是公開的秘密。

大部分人是黑暗中“幹活”,支書沈龍生的老婆則是經常下班後明著拿一把菜回家。那時還沒有特權兩字的說法。我單純地想:她好拿我為什麽不好拿?她幾乎天天拿,我隻是偶爾拿一次,怕什麽?

支書沈龍生知道後大怒,大會上義正言辭地批評我偷菜要寫檢查,我自然不服,大吵。

“你老婆拿我為什麽不好拿?”“她是種菜的。”支書還狡辯。“她種菜又不是不拿工資”。我的爭吵讓他很沒麵子,是對他權威的公然挑釁。

自此,他對我沒好臉色。隊裏一旦發現菜被人偷了又不知是誰,統統算到我的頭上。

978年1月突然家裏來電報說父親病危,想到父親把我們養大不容易,下鄉後又為我們忙碌奔波牽腸掛肚,幾次回家探親發覺本來很壯實的父親竟衰老許多。如今病危,我急得滿頭冒汗,立刻找支書沈龍生請假,誰知這家夥斜著一隻眼死活不批我們兄弟倆的假。他覺得是個報複的機會,毫無同情之心。無奈之下我怒從心起,拿著火柴衝到他家發狠地說:“你批不批,不批我立刻把你的夥房燒掉!”見我一副亡命樣,他害怕了,鬆口說隻批一人回去。

一路上我走了整整9天,到上海後父親已經躺在殯儀館的冷庫裏。

10.

辦好父親喪事後重回農場。

我的重慶知青朋友李洪明(大青頭)已經被分場專案組弄進去了狠狠教訓了一段時間後調到四隊去了;聽說三隊的“悶頭”也被弄進去打的不輕。

他們告訴我:專案組這些人心狠手黑,打人打得太厲害。

專案組由楊副場長負責,具體是保衛科老白和四隊副隊長老蔡及總場專案組派來的兩個重慶知青在搞。

11.

一天傍晚,收工後洗完澡吃了晚飯,天還未黑,太陽在西邊山頭上。

突然,我看到一輛手扶拖拉機載著專案組的人開進我們隊。

不好!這些人來絕對沒好事。不曉得誰要倒黴?我猜想可能是找我們隊那個北京知青“強子”,因為他用刀砍過人吃過官司。

肯定不會來找我,我既沒打架鬧事,也不反黨反社會主義!什麽批林批孔、反擊右傾翻案風?什麽階級鬥爭、路線鬥爭?我弄不清楚也懶得關心。我最多就是勞動不那麽積極混混日子而已,偶爾也去菜地裏拿點菜那是因為領導老婆拿我當然也好拿,再就是剛來時“釣”過老工人的一隻雞。但這也不算什麽事?

我知道自己,沒事!

“吳金龍,跟我來一下有事找你。”天黑了保衛科長老白親自上門。

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不好!他們竟還真的找我!”心往下一沉,這下要吃苦頭了。

老傣族抓我我可以逃,老白叫我,我曉得肯定沒好事也隻能硬著頭皮老老實實隨他去,我在他們手掌心裏,根本就沒地方可逃。

慌慌地提心吊膽地來到我們隊夥房旁一排空著的草房中一間。

瘦瘦高高的老白身背駁殼槍坐在正對門一張桌子後麵,冷漠中帶著陰險狡詐的笑意。像牛一樣結實矮壯的老蔡站在他的旁邊,一臉的粗魯蠻橫。兩個總場派下來的重慶知青站在一側,高傲茫然。上海知青周燕荷毫無表情地準備做筆錄。

完全是一副審問犯人的架勢。

他們是四條漢子,我是一個人;他們代表了黨、政府和神聖的權力,我似乎就是無產階級專政鐵拳下的一隻小雞。

我老老實實地站在他們麵前。

“知道我們為什麽找你?”老白讓我坐在他們對麵一條長凳上還算客氣地問。

“不知道?”這是實話,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老蔡迅即跨上前來,猛地一個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

老蔡是老白的雲南同鄉,我被他一下打悶了。

“自己幹的俅雞巴事自己曉不得?給老子裝糊塗!說!拿過隊裏的菜沒有?”“拿過!”我趕緊承認。

“拿過幾次?”“大概8次?不,10次。”這麽多年我確實不記得了。

“龜兒子看樣子不老實索!”兩個重慶知青罵罵咧咧提著棍子衝了上來,一人拉著我的一條手臂壓在兩邊的竹牆上,老蔡拿起一根事先準備好的又寬又厚的木板條對著我的胸脯猛地抽來。

啊!痛啊!我想喊叫卻強忍著沒有叫出聲來,我怕隊裏人笑話我。

老白嘴裏叼著一根香煙走到門外去了,如果說有什麽違反政策打人的事,他不在現場。

我知道今晚少不了一頓打,原以為他們打幾下也就結束了,想不到他們三個人竟輪換著對我沒頭沒臉的拳打腳踢,用木條木棍對著我的前胸後背一陣猛打。

他們是要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我嚐嚐無產階級專政的滋味!

終於痛得忍不住大喊大叫,我那喊救命的慘叫聲一定撕破夜空傳的很遠,但為什麽沒一個人來救我呢?那個沈龍生,你是我的直接領導我是你手下的“兵”,你總得出麵問一下吧?還有那個做筆錄的上海知青,你也看得下去?為什麽不幫我這個上海老鄉說幾句公道話呢?兩個重慶知青,我們都來自城市,下鄉已經吃苦了,你們下手怎麽這麽狠啊?

終於被打得蜷縮著躺倒在地翻滾著。

累了,他們坐在椅子上喘口氣、抽支煙,我痛苦地倒在地上。

我冤枉啊!我又沒什麽事,為什麽要整我?一定是支書沈龍生你這個家夥害我!是你把我報上去的,你不報,上麵知道什麽?難道就是為了看我父親最後一麵同你吵過發誓要燒你家夥房?難道就是為了拿幾棵菜與你公開大吵你就要這麽整我?保衛科老白是雲南人,老蔡是雲南人,你也是雲南人,一定是你們幾個雲南人事先串通好要教訓我。

“龜兒子還想舒服,站起來!蹲馬步!”一重慶知青上前一腳把我踢起,他們覺得讓我這麽躺著實在是便宜了我。

老老實實起來,慢慢蹲下去,大腿放平,屁股懸空,兩手前伸。很快我就腳酸腰酸,大腿發抖,汗如雨下。

努力堅持著,心中湧滿屈辱。

老白進來了:“咋樣嗎?我看還是老實點好。說吧,可偷過隊裏老工人的雞沒得?”。

“偷過。”“偷了幾次?”我如果實話說偷過一次他們信嗎?肯定不信。不信就意味著我不老實,對付“不老實”的我自然是棍棒伺候。在這裏沒什麽道理好講,我隻想保命。

“偷過20個、30個、100個。”幹脆往高裏說,亂說,隻求別打我。

“*****的,想耍我們嗦!”重慶知青一腳把我踹倒,拿起木棍狠命地往我身上打。

累了,他們吞雲吐霧,偶爾還互相說笑或者打個盹卻命令我繼續“蹲馬步”。“蹲馬步”隻能堅持一會,倒下去趕快再蹲起來,否則又遭打。

12.

我蜷縮在泥地上,暈暈忽忽,身上的痛已沒開始時那麽厲害,似乎有點麻木。

就這麽躺著,隨他們打也好、踢也好、罵也好我就是死活不起來。

我不說話他們要打,老實交代他們說我不老實要打,拚命多說他們說我糊弄他們依舊要打,“蹲馬步”堅持不住倒下去還是要打。與其這樣還不如幹脆躺在地上。

該問的已經問了,教訓也教訓過了,他們自己一定覺得累了。

有那麽一段時間,我們就這樣靜靜地在這個草屋裏。他們抽煙喝茶,把腳翹起閉眼休息或者外出溜達一下,再不就是伸個懶腰。我昏昏沉沉,蜷縮著躺在泥地上。

什麽時候他們突然想到了或者覺得無聊就會上來繼續折磨我。

13.

不知過了多少漫長時間,幾乎失去知覺的我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說:“差不多了,咱們走吧!”眯眼一看,天蒙蒙亮。

謝天謝地,他們真的走了,我還活著!

他們走時甚至都沒用正眼看我一下拍拍屁股就走了,我蜷縮在房間泥地上在他們眼裏如同一堆垃圾。

你問我他們走的時候是否有什麽審問筆錄叫我簽字畫押什麽的?

沒有!什麽也沒有!

掙紮著我從地上爬起,扶著牆壁慢慢地站起來,眼前突然一陣發黑,腦袋暈糊糊的。

站穩了,頭暈好了點。隻覺得前胸後背有點脹痛和麻木,低頭一看,大驚,胸前竟然紅腫的那麽高像饅頭那樣。

沒有人來關心我的死活。可以想像,這些個專政打手也許早就事先警告過連隊其他人。誰敢來同情我這個“壞分子”?

沒人會來救我,隻能自己救自己。

我慢慢地移動腳步,喘息著,一步一步向分場衛生所方向走去。

我不知道這一路癱倒在地多少回,求生的欲望給了我堅持下去的力量。

很幸運我半路遇見一輛招手願停的手扶拖拉機,掙紮著爬了上去,終於堅持到場部衛生所。

14.

我躺在分場的病床上不能動了,整整半個月才慢慢緩過氣來。衛生所的醫護人員見我被打的如此厲害也動了側隱之心,而其間大小幹部,專案組鬼都不見一個。我象是一個被世界拋棄的廢人。

腫漸漸消去,但依舊覺得裏麵陰疼,特別是天氣不好時。

分場沒給我去做什麽檢查因為沒那條件,也沒把我轉送到總場醫院。

我年輕,不懂,沒想那麽多。能夠讓我躺在分場衛生所養傷不來找我算帳就覺得不錯了。半個月後我看自己能夠爬起來活動就出院了。

我自己到總場醫院,醫生檢查照光說是“肋骨錯位”。

我已經不能幹體力活了,胸背疼痛根本不可能揮鋤勞動。

我休息、閑逛。隊裏和場部的領導從不問我,即沒人找過我,也不管我,好象沒我這人一樣。奇怪的是我每個月的工資一分不扣,那曾經發生的一夜拷打竟然像沒發生過一樣。

15.

事後不久,也不知道什麽原因似乎風向又轉了。那些被打被整的知青紛紛寫材料上台控訴對自己的“捆綁吊打”。一切過錯自然又都歸“四人幫”。

我也是受迫害的,又有傷殘,我隻想回上海,積極籌辦病退的手續材料,三天兩頭往醫院跑。

父親雖然已經去世,但由於不到一年滿足子女可以頂替的條件,我把這個名額讓給我哥哥。我覺得自己還有一條路:就是用自己那曾被打成血肉之軀的身體換取病退,爭取回家鄉上海的資格。

78年10月開始知青鬧事了,我的知青同伴們用各種形式表達要回家的決心。見此情景,我心裏別提多高興多解氣。但我沒參與,老實說在農場那麽多年,一有什麽運動他們總找我岔子,我被他們整怕了,打怕了。再說我的病退基本已辦好,不想節外生枝,隻想趕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在病退問題上農場沒有刁難我,一切還算順利,這種情況要放在前幾年幾乎不可想象。顯然是農場心虛想掩蓋他們對我暴打的罪行,所以特別地開綠燈讓我趕快走,臨行竟還批給了我300多塊錢和100多斤全國糧票。對我來說,真是一筆巨大的帶血財富。

為幫我女朋友辦回城手續我在等候。

知青在拚死抗爭,他們演講、罷工和北上請願,總於贏來了可以返城的巨大勝利!

79年春節前我們兄弟倆及我的女朋友一起隨大返城的知青回到了上海,一踏上家鄉火車站的月台,我突然想起了九年前的這裏:紅旗招展、人頭湧動,高音喇叭裏播放著雄壯的革命歌曲伴隨著人們的哭聲……

終於結束了,惡夢般的知青生涯。

16.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那些被打的老傷每年都會發作,常常疼。我去醫院看他們說是老傷。我牽引、金針、火罐什麽都治過,現在經常吃的是一種香港出的藥,一吃下去痛就止住了。但心靈的傷痛永遠也無法消除。

想到我經曆的這些往事,不說吧,心裏憋著一口悶氣,說吧,有時忍不住眼淚會流出來,想想真的苦啊!

知青上山下鄉肯定錯了!我們不就像勞動改造一樣嗎?我們是受迫害的!

聽說十一分場四隊上海知青蔡國慶在農場被打死了,我慶幸自己沒被老傣族抓住,沒被專案組打死真的算命大,你想嗎?他們如此暴打我,折磨了整整一夜天啊,如果哪根關鍵的神經血管打壞了,廢了不也就廢了?死了還不就死了?找誰呀?又能怎樣呢?

那個雲南人支書沈龍生在我們知青大返城後聽說販毒被抓起來了,死了,不知是槍斃了還是死在監獄裏。真是惡有惡報!

農場那個原負責專案組的楊副場長十年前到上海來我們知青還招待他,我也參加了,為當年的事我沒理他坐得遠遠的。但他竟一眼認出已經發胖許多的我,走過來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那時形勢所迫,我也沒有辦法”。

前幾年我回農場見到他時已經有點癡呆,但他還認得我。聽說他與上海知青老婆離婚了,經常一個人在家裏罵人,罵共產黨對他不好,說當年辛辛苦苦為黨工作,如今沒人管,退休錢少。

我在想,當年他組織專案組打我是不是也算為黨工作?

我的重慶知青朋友李洪明也被專案組痛打過,也許是那兩個重慶知青看在老鄉的份上手下留情下手沒那麽狠,但他關的時間比我長。我雖然一夜天,吃的苦比他厲害。

聽洪明說,那兩個重慶知青一個叫陶偉另一個叫姚和平,回城後就住重慶九龍坡區。洪明為此托人找到了這兩個家夥,本想狠揍他們一頓解解氣,想想事已過去多年,如今都已為人父母老大不小,心一軟就算了。

在找到這兩個人時,他們帶著哭腔說的話竟然和楊副場長對我講的一樣:

“對不起,那時形勢所迫,我也沒有辦法”。

多麽輕飄的一句話呀!

(根據東風農場十三分場一隊上海知青吳金龍口述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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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之歌》案

 
 

1969年,一首歌曲在江蘇省江浦縣一個南京知青的小茅屋裏誕生。從此,它在知青中輾轉流傳,從寒冷的塞北草原到西南的熱帶雨林,從西北的戈壁沙磧到東海之濱的鹽堿荒灘,哪裏有知青棲息的足跡,哪裏就可以聽到這首歌的歌聲。這就是曾在全國知識青年中普及最廣的《南京知青之歌》。這首知青之歌帶給作者的不是鵲起的聲譽,而是沉重的鐐銬、無情的批鬥、暗冷潮濕的牢房和死亡的陰影。

歌曲作者任毅,又名任安國,南京市八中六六屆高中畢業生,1968年12月到江浦縣永寧公社插隊落戶。最初,知青對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必要性深信不疑,每天起早貪黑苦幹。不久他們發現,幾乎所有生產隊在給知青蓋房時都偷工減料,農民其實並不歡迎他們的到來。一般農戶蓋房都要七架梁,給知青蓋房時隻用五架,剩下的用知青安置費購買的木料被隊幹部私分。

1969年夏收之際,任毅在門上貼了這樣兩段語錄:“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和“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這是毛澤東在不同時間、場合說過的兩句話。隨著上山下鄉初期狂熱激情的消退,失望情緒在知青中蔓延。1969年5月下旬,任毅在一首名叫《塔裏木,我的第二故鄉》(詞作者是南京赴新疆的知識青年高世隆,據《豐收農場之歌》的曲調譜成)的知青歌曲基礎上,重新填詞,並對原曲做了較大幅度的修改,創作出一首表達知識青年思鄉情緒的新歌《我的家鄉》:

藍藍的天上白雲在飛翔,美麗的揚子江畔是可愛的南京古城我的家鄉,

啊長虹般的大橋直插雲霄橫跨長江,威武的鍾山虎踞在我的家鄉。

辭別了媽媽再見了家鄉,金色的學生時代已載入了青春的史冊一去不複返,

啊未來的道路多麽艱難多麽漫長,生活的腳步深淺在偏僻的異鄉。

跟著太陽起伴著月亮歸,沉重地修理地球是光榮而神聖的天職我的命運,

啊用我們的雙手繡紅地球赤遍宇宙,憧憬的明天相信吧一定會到來。

 

任毅的創作一完成,立即被人拿去傳抄。此時,江浦縣和蘇北寶應縣等地遭遇特大洪水,有些知青返回城市,另有部分知青因經濟上不能自給也倒流回城。各地知青返城後,相互往來增多,出現了廣泛傳抄、學唱《我的家鄉》的情況。爾後知青又陸續返回農村,這首歌又在未回城的知青中進一步流傳。

8月,蘇聯莫斯科廣播電台的華語廣播播放了這首歌,稱之為《中國知識青年之歌》。當時正值中蘇兩國邊境爭端和意識形態分歧非常激烈的時期,莫斯科電台此舉無異於將任毅推入絕境。一個月後,南京街頭的大批判專欄開始口誅筆伐這首歌,將其定性為反動歌曲,“說出了帝修反想說的話,唱出了帝修反想唱的聲音”。

11月,江浦、寶應等縣開始組織人員對《我的家鄉》進行批判。任毅的母校在組織力量追查歌曲作者的同時,將情況向中共江蘇省委機關報《新華日報》作了匯報。任毅預感到“自己的青春將要葬送在這莫名其妙的歌聲中了”,就向公社、縣負責知青工作的幹部承認了自己是《我的家鄉》的作者,寫了書麵檢查。

1970年中國新年前夕,上海市普陀區回滬過中國新年的部分知青在裏弄哼唱這首歌,被逐級匯報到上海市革委會。2月12日,上海、南京兩市公檢法軍管會開始對《我的家鄉》一案進行聯合調查,南京市文教局根據市委書記的指示組織了專案組。2月19日,陰曆正月十五元宵節的當晚,武裝軍人以“創作反動歌曲,破壞知青上山下鄉,幹擾破壞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和戰略部署”的罪名,將任毅羈押於南京市公檢法軍管會看守所,作為重大反革命專案進行審理。

審訊者逐字逐句審查這首歌曲,極盡牽強附會、上綱上線、羅織罪狀之能事。“告別了媽媽,再見了家鄉”,是燕雀的啾啾哀鳴,是留戀城市,是對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的軟抗;“金色的學生時代”,是為劉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統治的17年鳴冤叫屈;“未來的道路”,是散布悲觀情緒,是對祖國前途的惡意誹謗;“生活的道路”,是對革命者四海為家的反動,是對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惡毒攻擊;“跟著太陽起”,是渲染農村勞動的艱苦,是對廣大貧下中農大幹社會主義,為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披星戴月勞動場麵的惡意中傷;“光榮而神聖的天職,我們的命運”,實質是把知識青年到農村去說成無可奈何,形勢所逼,是悲觀情緒的進一步流露,再一次為劉少奇的反革命修正主義教育路線招魂;“用我們的雙手”,是用革命詞藻掩蓋其“憧憬”資本主義複辟;“一定會到來”,即資本主義的明天一定到來,充分暴露了希望資本主義複辟的迫切心情。

任毅下鄉期間曾說過:“現在學生天天學政治學毛主席語錄,學不到文化知識,是掛名的中學畢業生,今後中國科學技術靠他們怎麽行?”“美、蘇宇宙飛船上天,我是十分關心和羨慕的,人家都到月球上去了,我們還在一鋤一鋤地幹活,太落後了。”辦案人員指控他這是攻擊社會主義製度。

3月21日,《新華日報》社革委會向中共江蘇省委呈送了關於《我的家鄉》出籠的專題報告,並擬定了批判《我的家鄉》的報道計劃。與此同時,南京市組織幾十場批判任毅然的大會。從被抓到8月3日被判決,5個月裏,任毅3次被拉到公判大會上為死刑犯陪綁。在那種恐怖的濫殺氣氛中,所有陪綁者事先並不知道究竟誰會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5月20日,南京市公檢法軍管會向市委呈送《關於現行反革命犯任毅的結案處理報告》,稱任犯出身反動家庭,長期收聽敵台廣播,散布反革命言論,汙辱寶書寶像,發展到嚴重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流毒深廣,罪大惡極,為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狠狠打擊現行反革命破壞活動,經研究決定,判處現行反革命犯任毅死刑,立即執行。6月6日,南京市公檢法軍管會報省委審批。據說省委主要負責人考慮到任毅年紀輕,經曆簡單,親自作了批示,決定判其10年徒刑。8月3日,公判大會宣布了這個判決。1979年,任毅走出牢獄,重見天日。

2023-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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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GPT被起訴,碼農集體告AI,一片看懂ChatGPT的前世今生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2/19/2023 postreply 19:4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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