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11)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1-05 17:58:06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136890 bytes)

 

逃離不幸的家庭,29歲我在美國讀大學

看客 看客inSight 2022-12-30 00:12 Posted on 江蘇
 
 

女性出走,去新世界冒險

 

 

迄今為止,孟夢的人生經曆過三次出走。

 

第一次是2010年,在職校第二年開學報到的下午,這個被迫學了航空管理的女孩扛著所有行李衝出校門,從此一去不回頭,她不願過如何學做一名高端體麵的服務生的生活。第二次在2012年,輟學後的孟夢在重慶發傳單,做模特,維持不被認可,也不被在意的生活。遠方工作的母親打來電話,用重慶話大罵,“難道你想跟你爸一樣死在那個爛地方嗎?”憤怒之下,她決定繼續出走,去海口,去廣州,到更遠的地方,見更大的世界。

 

現在是第三次,孟夢嫁給了一個美國丈夫,並跟隨丈夫的腳步在異國構建新生活。但這個過程並不容易,至少在來美國的前兩年,孟夢打心底討厭這個陌生的國度——因為語言的障礙,她甚至無法獨自去超市買菜,她仿佛陷入一種封閉的聾啞狀態。諸多擔憂曾在出發前浮現,如今也一一應驗,可孟夢還是選擇出走,把生活推向更遼闊的可能性。

 

三次出走,各有不同的契機,也夾雜著運氣與環境等諸多因素,甚至嵌套在過往的母女關係裏:自打孟夢十歲起,母親便無法忍受父親的不斷出軌,和姐妹一起去南非做了床墊生意,此後八年再沒回過國。兒時的孟夢曾對母親有許多怨憤,可如今她理解了母親的選擇,“這是她求生的過程。”

 

孟夢的出走並不是一個孤立的故事,屬於她,屬於她的母親,也屬於成千上萬的、不甘於狹小世界的普通人:她們要向外走,向更良善文明的世界出發,贏得尊重與新生。

 

 

 

構建新生活

 

2019年,我跟隨丈夫來到美國。我們倆在廣州相識,戀愛,步入婚姻的殿堂。在此之前,他已經在這裏工作六年了,我們結婚以後,他覺得在中國的發展有天花板了,外國人就隻能到這了,就想回美國發展。那時我一直沒什麽穩定的工作,做做代購,擺擺攤什麽的,我覺得我過一天是一天的,所以他想去哪,我肯定跟著他去哪。

 

但來到美國以後,我經曆了非常艱難的適應期。語言不通是最大的障礙,像美國這邊的人,他們非常習慣於那種口頭聊天,不管認不認識,都會隨便跟你聊一下天氣什麽的。我那時特別害怕買單的時候收銀員跟我聊天,他們說什麽我都聽不懂,所以我根本不敢自己去超市買東西,也不敢去咖啡館點單。

 

這已經不止是語言問題了,當我沒有辦法跟別人交流的時候,我仿佛是個精神上的聾啞人,就像一個小嬰兒一樣,曾經在國內建立的一些個人價值,身份感,引以為傲的生活經驗,都得全部推翻,重新再來一遍。我像是站在風中搖搖欲墜的最後一根樹枝。

 

到美國後我廚藝飛漲,中國菜可以喂養我生理和心理的歸屬感,燒菜也變得治愈

 

我在加州待了半年以後,找了一家奶茶店上班。雖然奶茶店的老板是個中國人,但它90%的客戶都是美國本地人,我的同事也都是在美國長大的小孩,這是我真正了解這個社會的開始。

 

其實我當時差一點就放棄了,去上班的第一天,老板就拿了好大一個菜單給我,上麵有7、80種奶茶,我得在三天之內把基本的名稱背下來,在一個月裏學會製作所有的飲品,但我拿的又是加州最低的工資,我就不想做了。但我後來想了一下,難道我不做了,就一直這樣在家裏待著嗎?

 

我挺感謝自己當時跨出了第一步,然後強迫自己堅持了下來。我開始了解美國亞裔群體的生活,他們怎麽看待美國的政治,怎麽看待自己的身份。

 

半年後,我跨出第一步到奶茶店打工

 

可就我個人而言,在奶茶店上班讓我有些看不起自己。我身邊的同事其實都還挺年輕的,二十二三歲,剛剛大學畢業,或者沒有讀大學的,他們是有迷茫的資本的。但我已經組建了家庭,可還是做著這種重複的、機械的,並不穩定的工作,這跟我理想中的自己是背道而馳的,好多人會以為你去了美國,生活就是怎樣光鮮的,可其實沒有。我一邊覺得自己很差,看不起自己做的事情,一邊又推著自己融入,我知道這是我必須要經曆的過程。

 

剛來美國的前兩年,我對生活產生過很大的懷疑,當時我完全依附於丈夫才能生活。加州的生活費其實挺高的,我在奶茶店一個月也賺不了多少錢,隻有幾百美金,房租全靠他在支付,吃飯的費用也基本是他在承擔。我們雖然沒有太大的經濟負擔,但也沒有多餘的閑錢,比如我們會算著這個月不可以出去吃飯,現在我也幾乎沒辦法回國,因為機票太貴了,我要是回來的話,會對我們的經濟狀況造成很大的影響。

 

我有一種作為女性完全放棄自我的焦慮,那時很沒有安全感。其實來美國前的兩個星期,我跟他說,我不想去美國了。現在回想,當時的情緒更多是忐忑,你要搬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我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焦慮,說出來就成了我不想去。

 

但實際上,我對外麵的世界還是有向往的,我希望自己可以走出去看一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樣子的。那是一種對可能性的向往。

 

我完全無法想象,來美國兩年後,隻有初中學曆的我,會跟剛剛高中畢業的學生們坐在一起讀大學,這完全像做夢一樣。

 

 

 

母親的出走

 

出國生活的一部分底氣,或許來源於我的母親。我媽是那種有點愛闖的性格,她做一個事情的時候,會覺得去了再說,再怎麽樣都可以搞定。

 

她在我10歲的時候,便去了國外打工。

 

但她走的時候,沒有給我任何交代,甚至騙我說她去的是雲南,去三四個月就回來。有天我姨夫問我,我媽在哪?我說她去雲南了。我姨夫就很生氣,把我打了一頓,說我很壞,連著我媽一起騙他們。我那時才知道,原來她已經出國好幾個月了。

 

我媽一走就是八年,中途也沒有回來過。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對她是很生氣的,而且那種生氣沒辦法表達,一直被壓抑著,它會從生活的其他方麵鑽出來。比如我媽說一句話,其實那句話可能也沒什麽,我身邊十個人跟我說我都不會生氣,但如果是我媽說,我也不知道那個憤怒是從哪裏來的,我就會跟她大吵一架,以前我倆是沒辦法相處的。

 

我家住在嘉陵江邊,這座嘉陵大橋是重慶過去二十年經濟發展的證明,可是我們家這麽多年了還是沒有修電梯,爸爸說他已經爬不動六樓了

 

去年不是出了一個電影叫《The Lost Daughter(暗處的女兒)》,裏麵講一個媽媽,組建了家庭後覺得自己不甘於傳統的生活,她在妻子和母親的角色中一點點迷失了自己,結果她放棄了自己的家庭出走了。我看完電影以後,其實對我媽有更深的理解,那時她在家裏的生活那麽痛苦,又一直不被自己的老公尊重,老公也不是真的愛她。我站在她的角度,覺得她並不是在拋棄我,她隻是在尋找自己,這是她求生的過程。

 

我媽其實已經忍了很多年了。我爸30多歲的時候就病假退休了,每個月拿以前單位的退休金,我媽在我姨夫的電器店裏做收銀員,家裏的開支都是靠她的收入,吃飯、打掃、管我學習也基本都是她一個人。而且我爸一直在外麵出軌。家裏人也不會避諱著我,我記得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媽就會拉著我去捉奸,和我父親對峙。其實這件事給我留下了很大的陰影,影響了我對婚姻的憧憬,和對親密關係的信任。

 

那時候,她大概是覺得跟我爸的婚姻走不下去了,於是她就徹底離開了。

 

我小時候最喜歡去的市場,賣菜,鍋碗瓢盆,衣服,什麽都能買到,這是一家舊貨二手書店

 

我媽離開以後,家裏就沒有人管我了。剛開始我爸把我送到小學的數學老師家裏托管,那個老師非常苛刻,我洗澡洗得久了她會說我,做飯的量也特別少,我總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後來我外婆看我可憐,把我接去姨媽家裏住,但我姨一家很不喜歡我們一家,他們覺得我媽是窮光蛋,因為我一直沒人管,他們怕我把表妹帶壞了,旁敲側擊讓我爸把我接走。

 

初中我基本一個人住了,後來也沒考上重點高中,被家人強迫著去一所職業學校,每天就是學怎麽把餐巾折成千紙鶴的形狀,怎麽倒紅酒不會滴到桌布上。那時老師讓我們好好學,以後就能到重慶比較好的郵輪或者酒店裏做服務員。但我根本不想成為一個在高端酒店工作的服務員。

 

第二年開學的時候,趕在學校5點關門前,我把被子、行李全都帶著就走了,再也沒回去過。

 

那時我剛滿17歲不久,開始了自己養活自己的生活。我做了很多不同的工作, 發傳單,做模特,開服裝店。做模特的時候,我基本走一個秀就能賺500多塊錢,最多的一次,我做模特負責人,三天賺了7000多塊錢。那時候我還不到20歲,我對自己特別驕傲,那些高中畢業的同學沒一個比我能賺錢。

 

家鄉的老城步行街,過年時的樣子

 

直到我18歲的時候,我才又見到了我媽一麵,那時我已經認不出來她了,記憶裏她一直是個高大的能保護我的母親形象,結果那天我才發現,原來她那麽瘦小。我媽回來待了一個月又回南非了,我繼續我的兼職野模生活。後來,我忘了是因為什麽事,我們倆在電話裏吵了起來,她是那種特別直接的人,在電話裏用重慶話罵我,“難道你想跟你爸一樣,死在那個爛地方嗎?”

 

這句話完全激起了我反叛的鬥誌,掛了電話以後,我問朋友有沒有外地的工作介紹,我不想再待在重慶了。

 

 

 

外麵的世界

 

最開始,我被朋友介紹去海口賣房子。說白了就是做銷售,也是這時我真正感受到,沒有學曆的人,隻能從最底層開始做起,連大公司的門檻都夠不到。當時,我每天要坐一個小時大巴車去市中心,到保險公司還得唱《我相信》那首歌,好像給你打雞血一樣。那時我的業績也不好,後來就沒再做了。

 

在海口斷斷續續待了一年,我也沒什麽朋友,當時真的很孤獨。2014年的時候,跟我關係好的幾個朋友聚在了廣州的一個酒吧,看世界杯決賽,給我打電話。從小沒有父母和家人照顧,朋友就代替了家人陪伴在我身邊,他們就像我的家人一樣。當時我就想,我可以依靠的人全都不在我身邊,再這樣下去我就要瘋了。淩晨四點我就買了機票,七點的飛機,從海口飛到廣州,之後再沒有回過海口。

 

我在廣州大橋上拍的珠江新城

 

也是這時我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想追求什麽樣的事業。我想做一名心理谘詢師。

 

其實我對心理學的興趣起源很早。小時候,我總在過察言觀色的生活,看大人的臉色來決定我該說什麽話,做什麽事,我對身邊人的情緒非常敏感。12歲的時候,我們班上好多人都在看《惡作劇之吻》之類的小說,但我在書店買的書叫《怎麽變樂觀》,或許是某種求生本能讓我形成了同理的能力,那時班上情竇初開的同學也很願意找我聊天,讓我出主意,我也很願意扮演傾聽者的角色。

 

那時候我有很嚴重的PTSD和焦慮症,但我並不知道,隻是會讀很多心理學方麵的書籍。它們讓我對一個人的動機和行為,包括如何產生心理疾病產生了很濃厚的興趣。我想了解心理因素如何影響一個人,一個家庭,甚至延伸到社會。

 

後來我認識了一個朋友,她在讀大學的時候考了心理谘詢師的證,我知道有這個職業,但是從來沒有感覺可以離我這麽近。她告訴我,拿了這個證,就有可能做心理谘詢師——這對我來說就好像一把鑰匙,我要首先拿到,才能打開這扇門。我不知道門後麵有什麽,但我一定要擁有這把鑰匙。

 

2017年,我考過了國家三級心理谘詢師的證。

 

當時是1月份,我一個人在電腦麵前查成績,其實我考的不是特別好,剛過分數線兩三分的樣子。在電腦麵前我就哭了,在我的成長過程中,我一直被父母、老師、姨夫和姨媽瞧不起,沒有人相信我可以做成什麽,但我能夠通過自己的努力拿到一個證書。這是我活了23年以來最大的一個成就,我好像得到了某種認可。這是一種安全感,一種被信任感,是我從小到大都沒有體驗過的。

 

等我拿到證書的時候,其實已經是五月份了。我很難去描述拿到證的感覺,好像你脫離了過去,看到了一點曙光,未來會產生一些改變。我一個人坐在外麵,看著那個證,它似乎給我的生命增加了一點色彩,即便我的整個生活還是黑白的。

 

在我拿到谘詢師證不久之後,我得到了人生中第一份坐辦公室的工作,在廣州的一家心理學機構當課程助教。當時我的工作主要是幫忙對接課程老師和學生,主要工作是招生,當時心理衛生在國內不是很發達,我待的機構也不是很正規,它的收費實在是貴得可恥了,我覺得它在消費一些有心理需求的人,我在這裏也待得不是很開心。

 

2019年5月23日,離開廣州去美國那天,這是我們住了三年多的臥室

 

後來我意識到,這張證書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用,沒辦法用來定義我是誰。

 

在這之前,我曾在一家心理學機構求職失敗,對方拒絕得很直接,不能接受我從模特到谘詢師助理的身份跨度,甚至直接評價我太愛打扮了。可能在國內的工作係統裏,一個女性太愛打扮,就會被看成是很招搖,不太穩定的角色。

 

但學曆還是最重要的因素,那時,我便發現隻有傳統大學教育出來的學生,才能受主流心理學界的認可。如果我真的想從事心理學方向的職業,一個心理谘詢師證實際上是沒什麽用的,這對於科班出身的人來說可能是簡曆上的裝點,但大家最看重的遠不止這個。我必須走得更遠。

 

 

 

真正的冒險

 

來到美國以後,我丈夫幫我製定過一個七年的學習計劃,他是個很愛幫別人做計劃的人,加州的教育資源又非常好,免費的社區大學的師資、教材跟普通大學都是一樣的。那時我規劃前三年學英語打基礎,後兩年在社區大學學心理學專業,兩年後轉到普通大學學社工。

 

我對學曆始終是有執念的。很現實地講,在美國你也一定要是科班出身,至少碩士畢業,才有可能成為心理谘詢師,不然我隻能做一些自己沒有那麽滿意的銷售型工作。但更深層的原因,或許是我自己的童年創傷,小時候老師說我笨,父母覺得我笨,我身邊所有人都覺得我很笨,不是學習那塊料,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笨。可我輟學以後,我慢慢意識到我對知識是有渴望的,我這麽喜歡看書,就好像隱隱地在向以前那些貶低我的聲音證明,其實我不是很笨,我是學習的那塊料。

 

第一次看到金門大橋的時候,我大喊:“虎門大橋!” 虎門大橋是廣東虎門鎮的一座連接廣州和深圳的橋

 

可我的內心始終在搖擺。前兩年我在社區大學學英文的時候,都是吊兒郎當的,我覺得我學英語隻是為了在美國可以日常生活,能買個菜,能看懂路牌,就這麽簡單,我根本不相信自己可以讀大學。

 

去年秋季,我報了一個學分可以轉到正規大學的學分課,學習初階的學術寫作。

 

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認真上一門課。那時候,我英語還沒有多好,口語隻是還過得去,閱讀水平也不好,剛剛開始嚐試看第一本英文書。但我在那門課的成績出奇優秀。老師給我們布置了一篇文章,寫跟家人一起度過的有意義、深刻、快樂的時間,我們班上20多個同學全寫的是過年過節,但我想了一下,我們家根本就沒什麽一起度過的很快樂的時間,全家能聚在一起的日子,就是一起去給我爺爺奶奶上墳,於是我便寫了這個。

 

老師看完我寫的文章後,把我叫到一旁,問我願不願意直接跳級到三級寫作,如果我願意,她很樂意幫忙寫推薦信。她說很喜歡我的文章,她都看哭了,那篇文章也是我哭著寫完的。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一直給她鞠躬,說話都說不清楚了。

 

給我爺爺奶奶上墳的地方

 

學術寫作課給了我很多信心。這種信心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體會過的。那天以後,我第一次相信我是一個可以製定計劃,並且付出努力去完成它的人。我開始相信努力真的有用。

 

上學期,我報了我最恐懼的數學課,其實是統計學。我從小數學就特別差,初中數學就再也沒有及過格了,初二的時候老師一直勸我退學,怕我拉低班裏的平均分。但如果我要學心理學,這門課是必須的。

 

上課那天我特別緊張,聽講的時候,我還感覺我都聽懂了。結果一做作業,五道題,做了兩個小時,一道題都沒做對。那天我又哭了,我又一次感覺自己的夢想破碎了,原來我並沒有我以為的這麽聰明,我還是那個初中畢業,沒有文化的小混混,我都已經28歲了還想讀大學,就感覺自己特別傻,不自量力。

 

我也和一個也在美國讀書的女生聊過,她知道我打算學心理學或者社工,一直奉勸我不要學文科,說了很多可能會失敗的喪氣話,覺得我有點不知天高地厚的感覺。但我就是喜歡,不管別人怎麽潑冷水,我都會堅持自己想做的事。

 

我開始花很多時間去做一道題,可能寫10道題要花六七個小時,一直做到我會為止。我第一次刷題的時候,那幾個章節可能刷了100多遍,最後考試的時候,我們的考試時間是1小時15分鍾,我花了20分鍾就把所有題都做完了,做完以後,我還重頭做了第二遍,40分鍾交了卷。我每次考試都是100分。到最後一次考試前,因為老師會抹掉最低分的一次成績,所以我根本不需要參加最後一次考試,即便是0分,我還是拿A。

 

我終於開始係統地學習心理學了

 

我是最近才開始喜歡上美國的,之前我很討厭這裏,我感覺它就像一麵鏡子,光線太強烈了,一直刺痛著我。其實它隻是照出了我本來的樣子。

 

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很牛逼,雖然我沒有學曆,但我很聰明,雖然我沒有一個好的工作,但我有很多知識儲備。但其實就是因為太自卑了,我才會不斷地用這些來包裹自己的自卑。這兩年在美國的生活,被迫讓我開始麵對自己的那些裂痕。

 

說實話,我的成長背景非常影響我感知未來的能力,我那時離開學校,離開重慶,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我就覺得我要這樣做。我從海口去廣州,再從廣州來到美國,我做每個決定的時候,都沒有考慮過未來要如何,我覺得那是不可控的。或許是因為我小時候老是覺得每一天都過得不好,所以現在我形成的觀念是,我必須要保證我現在過得好,我也不想以後會怎麽樣。

 

現在,我已經29歲了,跟我同班的同學們才高中畢業,而我的冒險剛剛開始。

 

作者  門羅  |  內容編輯  何曉山  |  微信編輯  李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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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搶口罩到蒙脫石散,藥店老板的這三年

 小晝 極晝工作室 2023-01-04 19:24 Posted on 北京

 

文 | 李曉芳

編輯 | 王一然

 

 

一藥難求

新年第一天,藥店老板韓方印手上的幾十盒蒙脫石散被搶空了。

這種治療腹瀉的藥劑脫銷,起因是一張被瘋傳的微信截圖,圖中網友提到“國外登頂的某毒株主攻心腦血管和拉肚子,有條件的請準備蒙脫石散、整腸生”,盡管這一消息還未經證實,各大藥房的蒙脫石散依舊在一夜間顯示售罄。

韓方印覺得沒必要囤,“每個人體質不同,不是說你得了就一定會拉肚子。搶藥隻會造成不必要的驚慌。”但他也在聯係各家醫藥公司,希望能再進一些蒙脫石散,隻是都沒貨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這個東西就是隨行就市,畢竟是經商,商人得以利益為主。而且疫情三年,過去基本都是虧損,也是想賣點掙點錢。”

陸續有醫學專業人士針對截圖辟謠,但韓方印還在接到各種求購蒙脫石散的電話。他推測,許多人是被上一波買不到退燒藥的情況嚇怕了,“大家會想我這次不能吃虧了,不管多少錢,都得先備著。”

如果看過一藥難求的場麵,或許就很難苛責如今瘋搶蒙脫石散的人們。韓方印記得自己免費送退燒藥的第四天,送出去的藥包數量是1022包,是人數最多的一天。

那是2022年12月17日,商丘的氣溫一直在零下徘徊,生病的人似乎也多了起來,大街上時常能聽到悶悶的咳嗽聲。領藥的人在韓方印店門口盤了一圈又一圈,有戴毛線帽,裹著黑色羽絨服的老人,還有為家裏的孕婦或小孩來求藥的人。

藥包很簡單,一張白色包藥紙,3粒對乙酰氨基酚片。後來領藥的人太多,擔心藥片不夠,又改成每人2粒,孕婦4粒。來不及打印藥物服用說明,韓方印和幾個店員隻能送一包藥叮囑一句,“低燒不用吃,高燒(38度5)吃一片。”一天下來,他嗓子啞得幾乎再說不出別的話。

送藥是因為“心裏著急求藥的人太多了”。韓方印說。12月7日,國家發布“新十條”疫情防控政策之後,藥店的熟客和一些朋友給韓方印打電話,說到處都買不到布洛芬,希望能提前囤點退燒藥。很快,一波新冠感染高峰抵達韓方印所在的河南省商丘市,每天來問藥的人沒斷過。

其實韓方印手上也沒多少藥。“新十條”發布後的第二天,他找相熟的醫藥公司進藥,“布洛芬沒了,連花清瘟半個月前就搶光了,其他常規的感冒藥、清熱解毒類的、抗病毒的,這三大類一盒藥都沒有。”

隻有一家本地醫藥公司手裏還剩十來瓶對乙酰氨基酚片,一瓶1000片,沒有漲價,還是27元一瓶,“別的公司已經漲到80多(塊),甚至100多(塊)了。”他有預感,人們接下來會麵臨一段難熬的時間,“隻是沒料到這麽嚴重。”他將十幾瓶退燒藥全買了下來。

問藥的人越來越多,韓方印想,幹脆將一瓶藥全拆分出來,“每個人拿幾粒藥就夠退燒了,但生了病買不到藥的人,心裏得多著急。”12月14日,他先在藥店的會員群和朋友圈裏發消息,買不到藥的人可以到店裏免費領藥。

有朋友幫他將消息發到各個短視頻平台上,韓方印說,從12月15號開始,他的手機幾乎是一分鍾進一個電話,“一天最低得四五百個電話。”

 

在韓方印藥店門口排隊領藥的人們。講述者供圖

來領藥的人裏有許多是孕婦,光12月15日一天就有60多位孕婦找韓方印領藥,“懷著孕本來就有很多藥不敢吃,對乙(酰氨基酚)是孕婦能用的。”還有一些有冠心病,得過心梗、腦梗的老年人不敢隨便吃藥,也買不到藥,家裏人看到抖音上的信息,就到韓方印藥店裏領一包藥。

感染潮最嚴重的那幾天,連醫生手裏也沒藥了,“我們商丘市第一人民醫院,商丘最大的醫院,給哺乳期婦女、孕婦做檢查,都沒有這藥,醫生就給她們說我這還能免費領幾片。”許多人更是從商丘周邊的鄉鎮,開上幾十公裏的車趕過來,“你想我藥店在市區都沒藥,下邊各個縣城就更缺。”

一天夜裏12點,韓方印手機響了,他接起來,立馬響起一陣哭聲。安撫半天,韓方印好不容易弄清楚,電話裏是一位有8個月身孕的孕婦,已經高燒兩天,不敢隨便吃藥,在縣城裏也找不到藥,隻能用物理降溫方式,但體溫一直下不去。

韓方印給她發了地址,孕婦的丈夫連夜開了70多公裏的車趕到商丘,淩晨四點多從韓方印手上拿到幾粒退燒藥。這位年輕的丈夫開著車在商丘轉了半小時,試圖找到一家開門的商店,給韓方印買幾包煙作答謝,沒能成功。最後隻好給他買了一大袋早餐,掛在藥店門口。

韓方印說,政策剛放開的那幾天,每個進藥店的人都是肉眼可見地慌張,“也是心裏沒底,這個病毒到底咋樣?”他用“渴求”來形容每個買藥人的眼神,“就是找了很長時間,很渴望的那一種。”

兩個星期下來,韓方印大約送出去了9000多片對乙酰氨基酚。但藥物緊缺的情況一直沒有徹底解決,有人來問布洛芬,或者兒童用的美林布洛芬混懸液,他還是隻能抱歉地回答“沒有貨”,韓方印苦笑了一聲,過去三年他天天盼著解封,好不容易熬到解封,“結果貨架上都是空的。”

 

被管製的“四類藥”

韓方印今年33歲,從事醫藥行業15年,最早從銷售幹起,2019年底開了自己的第一家藥店,想著好歹能做個安穩點的營生,2020年就來了。那時人們的恐慌和如今一樣,都是先從囤物資開始的。

武漢宣布封城那天,韓方印店裏所有的口罩被搶購一空。最搶手的N95口罩韓方印壓根就沒見到過。普通口罩的價格也一天天往上漲,從幾塊錢一包漲到幾十塊一包。

方海是上海一位連鎖藥店的經理,她在那段時間報過好幾次警,“口罩太稀缺了,和現在的缺藥情況一樣的,供應不上。

”有些顧客接連跑了幾家藥店都沒買上,“那時新冠致死率還比較高,大家都害怕。”情緒一急,就容易和藥店工作人員發生衝突。後來一段時間,一些大型連鎖藥店開門發放口罩之前,警察會先在附近站好崗。

沒過幾天,網上又開始有消息說雙黃連口服液能預防新冠。韓方印記得很清楚,“那是第一次搶得恁瘋狂,半夜天都黑了,還有很多老客戶打電話問,你那還有嗎?給我留點,我先把錢給你轉過去。”但韓方印說,那也隻是一夜的瘋狂。第二天辟謠文章一出來,搶購風潮很快就過去了。

起初,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疫情或許很快就會過去。

但從2月初開始,各地陸續叫停治療感冒、發熱、咳嗽等藥品,要求原地清理登記封存,同時要求藥店定期上報有發熱症狀,購買治療感冒、咳嗽等藥品的人員。那時還沒有統一上報的小程序,各家藥店都是手寫登記冊。

在方海的記憶裏,那是最難的一段時期,“一個口罩要戴好幾天,酒精整個藥店裏就一瓶,灑了就沒了。過了幾個月,口罩供應才算恢複正常。”但她總覺得,大概也就持續半年時間,一切就會恢複正常。

然而到疫情的第二年,韓方印開始考慮將自己的藥店轉讓出去,“一直想轉,一直轉不出去。”

2021年初,因為疫情反複,加上當時臨近春節,人員流動頻繁,針對發燒、止咳、抗病毒、抗菌素四類藥品的監管規定更加嚴格,各地開始要求購買四類藥品必須實行實名登記,禁止向14天內到過中高風險地區的人員出售這幾種藥品。

 

韓方印的藥店裏,等藥的人們在排隊。講述者供圖

在通告裏,各地藥監局要求藥店發揮早期監測的“哨點”優勢,早預警、早發現、早檢測。許多藥店老板提到,嚴格監管限製四類藥品的銷售,對藥店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韓方印解釋,對小型藥店來說,感冒、咳嗽、發燒一類的藥品大約占60%的銷售額,“藥店經常接待的客人除了慢性病,就是生些小病的客戶,一般也就是感冒、咽痛之類的。”

疫情之後,大家習慣了戴口罩,減少了交叉感染的可能,患感冒的人本來就少了許多。一些城市一旦出現確診病例,更是會直接叫停四類藥品的銷售。韓方印估計,自己藥店四類藥品的銷售額已經降到了30%左右。

一些大型連鎖藥店也很難在衝擊下維持運轉,在各家上市公司發布的年度財報裏,2021年,國內四大連鎖藥店的關店數量達到新高,共關閉了441家藥店。

韓方印覺得2022年的情況更加難熬。首先是封控的頻率越來越頻繁,商丘去年就“靜默”了三次,韓方印的藥店在12月放開之前已經關了三個月,他說閉店不是政策要求,“靜默狀態下藥店還是能開門的,可是沒有藥啊,也沒人出來買藥。”他每天打開店門,看不到一個客人,然而開著店就得花電費、人工費,“掙不到一分錢,全賠進去了。”

四類藥品停售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各地疫情此起彼伏,出現確診病例,藥監部門就會要求下架封存四類藥品。

實際上,許多省份在2022年開始抬起禁售的閘門,例如河南省藥品監督管理局在5月31下發通知,規定全省藥店允許銷售“四類藥品”,實行實名登記報告製度。

但一有病例,通知全部作廢。8月,商丘市下轄的永城市發現一例核酸檢測陽性人員,全市實施臨時管控措施,所有藥店暫停銷售四類藥品。

各個城市的規定也不盡相同,一位浙江某市的藥店老板說,11月因為要保障省運會的正常舉行,浙江省要求購買四大類藥品後,24小時內必須做一次核酸檢測。

可到了她所在的城市,除了購買後做核酸,還要求顧客必須憑24小時核酸檢測報告才能購買四類藥品。省內其他城市有的直接禁售,有的在政策上加碼,24小時內不做核酸則賦黃碼。

 

跟不上的產能與薄弱的農村

韓方印很篤定地說,“目前缺藥的局勢,不是這幾天裏大家搶藥囤藥就能造成的。而是從疫情一開始的時候,這三年裏邊就給醫藥行業的人製造了一個未知數。”

韓方印指的未知數是,整個行業的人過去可能都不知道到底要生產多少退燒、感冒和止咳藥。因為頻繁停售四類藥品,他的藥店不知積壓了多少感冒藥,放著放著就過期了,他隻能選擇銷毀。

“藥店賣不出去,隻能減少進貨;醫藥公司就發不出去貨;廠商那邊生產出來,又賣不出去,就形成一個惡性循環了。這三年對藥品一直是沒有合理安排的。”

在監管時期,相關部門希望藥店發揮“哨點”作用,監測購買四類藥品的人群,及早報告感染情況。然而在12月“新十條”發布之前,沒有人通知作為前哨的藥店提前儲備藥物。

倉促之下,秩序被破壞。“新十條”發布後,韓方印始終在找藥。他是一名從業經驗豐富的醫藥人員,認識無數本地的、外地的醫藥銷售、生產商,所有人都告訴他,退燒藥的需求一下暴漲,生產線很難及時跟上,“現在的供不應求,是從一開始就鑄就的。”

有認識的生產商告訴韓方印,放開沒多久,很多工人就感染了,生產線上一直沒能滿員運作,產能跟不上來。

物流環節因為快遞員感染同樣停滯了很長時間,韓方印12月17日訂的一批藥,5天後才剛給他發出運單,而路上還不知道需要卡多長時間。他能做的也隻有等待。

 

藥店店員在發藥,叮囑高燒的話吃一片。講述者供圖

大城市的情況相對好些。方海工作的藥店在去年12月也迎來了一大批購買感冒藥的顧客,她的一位藥店朋友開玩笑,“從來沒有想到,有一天感冒藥也能成為網紅。”

但比起2020年的兵荒馬亂,方海說,進門的顧客已經沒有那麽慌張了,“心態也不一樣了。”她推測,或許也是因為上海在2022年3月剛經曆一場漫長的封控,“有人家裏可能還留著抗原,有一些儲備藥。”

廣大的農村無疑是最薄弱的環節。12月18日,韓方印的大伯給他打電話。大伯是村長,語氣焦急,說村裏的診所到縣城都已經買不上藥,老人冬天常用的退燒針也沒了,盼他想想辦法。

韓方印手上還有最後一點庫存,他給大伯寄去了1000片布洛芬,還有板藍根片、西洋參膠囊,供村裏老人使用。

韓方印老家的村莊隻有1000來人,老人占了十分之一,大多數年輕人外出務工,村莊顯得更加衰老虛弱。藥寄回去沒多久,韓方印就聽大伯說,村裏家家戶戶都開始發燒了,“先是一家一兩個,很快家裏人都染上。”

很多老人熬不過這個冬天。他聽大伯說,剛剛過去的4天裏有5位老人去世,年紀都是七八十歲,有各種基礎病,“像農村咱本身條件都不好,冬天沒有暖氣。很多得病了上醫院也不現實,就擱家裏,治不好基本上就走了。”韓方印輕輕歎了口氣。

他還在免費送藥,十幾瓶對乙酰氨基酚片已經快送完了。如今一些醫藥公司有藥了,但價格還是漲得厲害,一瓶布洛芬進價能高達一兩百,“沒有回到正常市場行情。”

讓韓方印慶幸的是,感染高峰期暫時過去,來領藥的人一天比一天少。大家臉上的表情也有了變化,迷茫散了些,“這幾天大家心裏麵慢慢踏實了,最起碼晚上起燒,知道哪裏有退燒片,不會像剛開始,一片難求,到處都沒有。”

韓方印說,如今網上信息雜亂,許多人也隻能根據身邊人的經曆做判斷,“周圍認識的人症狀重的,家裏有老人的就很急,症狀輕的到現在就會覺得沒啥事。”盡管他覺得過去三年,我們或許可以做更多的準備。但不論如何,混亂和恐慌開始漸漸少了。

每天都有從韓方印手上領過藥的人給他發消息,感謝兩粒退燒藥讓他們度過了最艱難的時刻。韓方印或許可以好好休息幾天了。最初送藥的幾天,他幾乎一刻不敢合眼,很多電話是半夜打進來的,他生怕錯過,“如果不是情況特別緊急,也沒有人願意半夜打電話。”

因為頻繁接觸病人,韓方印很快也感染了。他記得有個晚上,淩晨一點左右,他實在撐不住,歪在藥店的簡易床上眯了一會兒。

兩小時後他醒過來,看到手機上多了二三十個未接來電,門口站了七八個來領藥的人。他的店門沒關,燈泡一直亮著,大家隨時可以進來喊醒他,但沒有人這樣做。大家隻是默默地等在門口,等著韓方印休息好,安靜地排隊領藥,說一聲“謝謝”。

(講述者方海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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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實的至尊魔鑽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1/05/2023 postreply 18:2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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