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609)

來源: FormatRun58 2023-01-02 14:55:1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0653 bytes)

極晝工作室|10個村莊的冬日感染報告

 

在剛過去的12月,對於很多鄉村來說,奧密克戎是沒有名字的。“那個病”忽然來了,熟人社會裏的鄰裏碰麵有了些尷尬,誰傳染了誰不好提,但婚喪嫁娶總是難以缺席,老人聚在一起咳嗽,家常還是要嘮,圍繞這個像感冒一樣的病情,在有限的信息裏談論得隱隱晦晦。

前所未有的壓力下,普遍問題都是缺醫缺藥,沒有急救設施。圍繞這個核心症結,我們了解了不同地域的10個村莊,進入他們的關係網絡後,發現恐懼的另一麵還是缺少依靠,來安放晚年的安全感。

如果是被病痛和歧視折磨了大半輩子的基礎病人,殘缺的身體又遇上“那個病”,更是心理防線的崩潰。第一波感染高峰逐漸過去,春節返鄉潮即將到來,角落裏的老人還需要更長久、更深入內心的關愛。

文 |羅曉蘭 何香奕

編輯 | 毛翊君 陶若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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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老院裏又吵架了,“你們把那個病帶進來了,把我們感染了”。之前他們也常吵,甚至動手。封閉管理了三年,大門一直上著鎖,老人情緒都不好。

放開後,老人吵得更凶,覺得“外麵的人哪裏都可以去”,他們也想出去。護理員向秀梅隻能一遍遍重複,“莫出來,外麵有那個病。”老人們仍舊鬧,說不舒服,“我們又不是坐牢”。裏麵最年輕的兩個人——低智的小夥子和一個50多歲的女人,趁向秀梅不在,各自翻牆出去了。

養老院挨著村子,裏麵的人陸續去世,隻剩14人。平日裏冷清,老人就下下棋,看看電視,曬曬太陽。到了冬天,日子短了,每天隻吃兩頓飯,剩下的時間圍一起烤火,聊天。翻牆出走的兩個人也不知道去哪裏,就四處轉轉,找人說說話。

小夥子的媽媽在他出生時去世,父親快60歲,說年紀大了,沒法照顧他,把他送到了這裏,是這裏唯一的年輕人。翻出去的時間向秀梅不太清楚,但她知道出去過不隻一次,病毒大概率他們帶回來的,因為別人都出不去。

12月25日左右,這兩個人開始發燒,另外兩個七八十歲的老人也有症狀了。院裏沒有衛生室和醫生,向秀梅買不到藥,也沒人問她院裏的情況。另一個護理員躲在家裏,再也不接觸老人。向秀梅一個人做飯,搞衛生,給他們煮金銀花茶,熬中藥和紅糖生薑茶,靠這個抵抗。

翻牆的兩個人在屋裏睡了兩天,吃不下飯,她又給他們熬粥。感染後,有的老人沒有直係親屬,也沒人來探望。這幾天向秀梅也開始咳嗽,但沒替班的,唯一讓她省心的是,老人們再也不鬧著要出去了。“外麵有那個病,有點怕。”兩個被傳染的老人也沒那麽嚴重,低燒不到38℃,跟其它人坐一圈,在院子裏安安靜靜地烤火,都戴著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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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宋義下了高鐵,租車回村。司機說自己的爺爺剛感染去世,血氧低,送到醫院沒搶救過來。宋義更加害怕,他朋友的姥爺也感染了,拉血,無法進食。前一晚視頻時,爺爺奶奶說“感冒了”,喉嚨痛,發燒38.5℃。他買了第二天一早的機票,從天津到西安,再倒車回家。他爺爺82歲,前列腺腫大,奶奶79歲,做過宮頸癌化療。

12月22日傍晚,宋義進了村,發現路上都沒人了。三天前,村裏辦了場婚宴,來了近百人。第二天,吃過席的村民陸續開始發燒,包括宋義的爺爺奶奶。雖然剛放開時他就買了藥寄回家,但他覺得村醫不是正兒八經的醫生,之前也是農民,老人想做基礎病的治療,村醫隻會推薦去大醫院。他不敢大意。

進了家,他發現爺爺奶奶情況還好,就是渾身疼,沒胃口,平時吃的藥傷了胃,喝不了梨湯。但當晚,朋友的姥爺去世了。他還是擔心,和老人睡在一個炕上,寸步不離守著。爺爺奶奶有時疼得叫喚,他趕緊起來看,不時摸摸,測體溫。老人白天嗜睡,晚上失眠,他陪著熬夜,找話題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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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料圖。圖源視覺中國

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姐弟三人都是爺爺奶奶帶大的,幾乎每晚都在家族群裏視頻。老人住不慣城市的樓房,要在村裏落葉歸根,他們就在院子裏裝了監控。宋義60歲的二叔獨居,發燒沒藥,他的兒子外出躲債,多年沒回家了。村裏另一個70多歲的老太太腿腳不便,閉門了兩天,住在鎮上的兒子來看了下,又走了。

感染潮爆發時,村醫在微信群裏問,有沒有老人是抗原或核酸陽性,沒有一個人回複。幾天後,村民陸續走出家門,隔著五六十米就喊,這幾天有沒有感冒?好了沒?確認對方是病友,不會相互感染,才走近。大家聚在一起吐槽,村醫平時就知道催交新農合費,“他就不是個醫生”。

還有人每天去鎮上的私人診所輸液。村子離鎮上5公裏,多數老人沒車,靠走路,單程要30分鍾,天寒地凍的,更不舒服了。宋義說,老人們也不去鎮衛生院,說一去就要抽血,流程多,刷走社保卡裏的錢。私人診所第一次排起了隊,退燒藥沒了,隻有些感冒藥。

但老人們仍然去吃席。放開後,婚禮密集舉辦,宋義的爺爺奶奶還沒恢複,就要去參加鎮上另一場婚宴。他勸阻,老人說不去不行,“別人會罵的”。都是有往來的親戚,以後家裏也會有事。年輕人拗不過,代表他們去了。席上一片咳嗽聲,來的大多是老人,一見麵就問:“陽了嗎?”

同一個鎮,已經有老人在感染後去世。宋義的爺爺奶奶在一周內基本恢複,他們覺得是安宮牛黃丸“救了命”。離開的前一天,宋義閑逛到那次婚宴的主家門口,村民圍上來聊天,“身體很難受”“那就是(陽)了”,都笑嘻嘻的,刻意回避被誰感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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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南頭的小廣場空了,在王明樂家的院子裏,原本每天聚集的一兩百號跳舞的老人,現在都躺在了家裏。

大概從12月20日開始,病毒從10公裏外的縣城蔓延過來,村子安靜下來。門戶緊閉,熟人間即使是感冒,看見了也繞路走。王明樂發現,很快,全村很多人都感染了,60歲以上老人約占1/4,大多是獨居的留守老人。有四五個老人感染後去世了,葬禮從簡,鄰居們也不敢去參加。

王明樂在鄉鎮和縣城都買不到藥,看到朋友圈有人賣退燒藥“安乃近”,漲價好幾倍,他花八九百元買了1000片,挨家挨戶給老人送。兩年來,這些老人幾乎每天在一起跳舞,蹦野迪。

28歲的王明樂是組織者,也是村裏為數不多的年輕人。他一打開音響,穿著花襯衫的老人身體就開始隨著晃動,爬滿褶皺的雙手跟著搖擺。不跳舞時,也會湧到王明樂家裏聚聚,如果有事,還會交請假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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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聚在王明樂院子裏的老人們。呂萌攝

生病後,看見王明樂進來送藥,老人們沒法起身。他們半倚在床上,額頭上敷著毛巾,有人特別冷,蓋了兩層被子,對王明樂說,“可難受了,可別染上這個病。”家人在外趕不回照顧,老人渾身酸痛,有的燒到39℃,沒胃口,大多數靠扛,“在床上躺十來天才好”。

王明樂看見村醫在衛生室給人吊水,不上門服務,他過去也沒找到藥。他想給他們煮梨湯喝,發現集市上梨都被搶光了。作為村裏沒陽的人,他也不敢亂跑,一個人躲在家裏,還有自己的事要愁。

他初中輟學後四處打工,後來回老家開代駕公司,也賣酒。今年以來疫情嚴重,沒生意,公司從五六十人降到十來人,前段時間倒閉了。現在,他在朋友圈賣口罩、酒精消毒液,也上集市賣煙花,賺點生活費。母親車禍離世,父親幾個月前娶了繼母,最近查出乳腺癌晚期,要切掉一個乳房,需要五六萬的手術費。父親幹了一輩子煤礦工人,沒攢下錢,隻能靠他。

王明樂感到後悔,之前帶著老人去KTV蹦迪,買日用品,花了幾十萬,太大手大腳了。他現在有些抑鬱,甚至有“了卻一生”的想法。他開始羨慕老人,“除了有些孤獨,無憂無慮的。”

12月底,老人陸續恢複,回到廣場曬太陽,有十幾個老人出現在王明樂家的院子裏。他們麵色憔悴,偶爾聊到去世的同齡人,很快就跳過了這個話題。“誰都逃不掉,這次感染上了,以後就沒事了。”老人不了解新冠病毒,覺得比起城裏老人,農村人常幹活,體質比較好,所以不嚴重。

大家有一個月沒跳舞了,王明樂也不確定以後是否會繼續,一會兒覺得自身難保,一會兒又想應該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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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寧是廣東江門L村唯一的醫生。三年前為了生計,他辭掉這份幹了20多年的工作。那時因為疫情,他所在的鄉村衛生站不能接診發熱病人,每個月還有人上門檢查。鄉裏也有別的村醫抱怨,由於防疫措施不達標,時不時被罰錢,他覺得壓力太大,去了外地打工。

這次開始感染後,村民隻能去其他村或者衛生院看病。劉寧聽說情況,趕了回來。才到三天,藥已經所剩無幾,也打不通醫藥公司電話,直接跑去市裏的藥店,“買到了一些,(比平時)貴了五分之一。”

劉寧還沒有感染,總讓病人在門外通風的地方等著,他戴著口罩,邊問診邊觀察風向,風往他的方向吹,就轉一個方位,怕自己傳染上。有次遇上一個男人說起87歲的父親感染,可能快不行了,劉寧問要不要過去看一下,但對方說“這麽大年紀,算了”。

在西安郊區的桂北村,46歲的村醫黃大舉也是第一次無藥可發。他的衛生室每隔幾分鍾就有人敲門,很多人挨家沿著診所和藥店找來,甚至到過市裏,都一無所獲。幸運的是,有天他翻出積壓的一瓶“安乃近”,趕緊把這原本不值錢的1000片退燒藥分成100份小袋,又在社交平台上發消息,讓有需求的人免費來取。

據公開資料,“安乃近”一般不作首選用藥,僅在急性高熱、病情急重,又無其他有效解熱藥可用的情況下用於緊急退熱。且在2021年底,國家藥監局決定注銷“安乃近片”的注冊證書,因收集到多例關於它的不良反應。但在這次感染潮中,一些村莊還是用了這個“藥”。

不少人從網上看到消息趕來找黃大舉。“他們說家裏有老人,就是沒發燒也得給。”僅僅一天,他就發完了藥。有位父親從銅川開了100多公裏車專程過來,哽咽著說孩子燒了好幾天,黃大舉最後把原本給自家老人備的藥送給了他。

為了不感染家人,黃大舉一直住在衛生室,但父母、丈母娘、老丈人還是相繼發燒,他也隻能開頭疼粉。一位在藥企工作的朋友看到了黃大舉發藥的消息,主動聯係說剛到一批貨,但價格比平時貴了一半,黃大舉覺得這波情況很快會過去,先訂購了一箱。結果到了之後,8分鍾發完了這120盒,還是有人繼續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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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強的求藥證明。講述者供圖

過去的半個多月裏,不停尋藥的還有26歲的徐強。他在貴州銅仁市下轄的核桃灣村,輾轉借到表弟家的一點藥,又發朋友圈求助,收到陌生人支援的一點剩餘藥品。但對於已經斷藥兩周的村莊,這已經是難得的好消息。村醫挨個聯係症狀比較嚴重的病人,每個人隻發三天的量。

核桃灣村一直沒什麽人戴口罩,12月初生活基本無異,徐強看到一線城市搶藥的新聞,也沒想著囤藥。直到一周前,奶奶突然說有些腰疼,第二天就起不了床了,他才感覺有些不對,趕去村衛生室時,已經擠滿了人,村醫隻能開一些中藥或者輸液。村長跟他說,80%的人都感染了。沒有抗原,兩三個有症狀的老人家屬都以為是普通感冒,用枇杷花煮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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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歲的李康仁說一句話,歎一次氣。作為村裏唯一的護理員,他也陽了,兩天起不來床。感染的多是七八十歲的老人,還有個90多歲的,各個都耳聾眼朦。隻有兩個義工,每天煲滾水,煮金銀花。

村內沒什麽藥了,之前的流行感冒消耗了太多,感染者能吃上幾粒布洛芬,但沒有感冒藥。李康仁在購藥平台上申請,也沒了。市區離這裏近百公裏,沒醫生過來,來的兩個護士隻說重病的可以去醫院。

但老人好些殘疾,沒人看護去不了醫院。十幾個人裝了假肢,雙腿截肢的坐輪椅,或20公分高的助行小車。護理員李康仁還有雙腿,但腳潰瘍,常常發炎流水,走路要慢行。還有老人癱瘓,義工得給他們擦身,喂飯,換紙尿褲——他們身體很差,曾送到醫院救治,從鬼門關拉回來。

按照廣東省漢達康福協會(服務於麻風病人的民間組織,以下簡稱“漢達”)的統計,截至12月30日,有13個麻風村至少60人感染。這隻是一部分,廣東麻風病發病人數全國第一,全省目前有63個麻風村。

漢達最近調研了近700名麻風病治愈存活者,近半是超過80歲的老人。社工馮潔珍在10天前接到第一個村的感染消息,陸續有村長打電話求助,說缺藥。茂名有麻風村感染人數過半,其中一個肺癌患者在醫院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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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風病康複者。講述者供圖

“大難臨頭啊”,突然的大麵積感染,73歲的李康仁不清楚村裏誰是零號病人。12月26日,他也開始頭暈,發燒,沒心思統計人數。他耳背,土白話說得有氣無力,“死了就乜事都冇(什麽事都沒了)。”11歲得麻風病後,他到這裏隔離了大半輩子。父母在他年輕時去世,唯一的哥哥也走了,他沒有伴侶,不怕感染後去世,反複說了幾次“死”。

同村的病友每年死十個八個,從最多時的500多人,減少到現在的58人。村裏有個98歲的女人,已經不認人了,每天要哭幾個鍾。“這些並不是行政村,而是衛生係統裏的一個單位。”馮潔珍介紹,它們建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那時麻風病無法治療,病人全被送來集中隔離。

不知是否會遺傳,男女被分開住,即使有的村子允許村內結婚,也要結紮,不能生育。後來有了特效藥,但社會歧視、殘疾帶來的無法自力更生,又將大多數人推回這裏。

大半個世紀過去,多數老人舉目無親。疫情期間,有老人重病住院,因為醫院封閉管理,又沒有直係親屬,社工進不去,到去世都沒有一個人探望。在那之前,馮潔珍曾陪他回老家尋親,被弟媳關在門外,弟弟蹲在地上抽煙,始終不看他一眼,不說一句話。後來找到老人的哥哥,對方已經癱瘓了,說不了話,分別30年的兄弟倆抱頭痛哭。但很快,哥哥和弟弟都先他去世了。

馮潔珍說,很多老人寧願感染也要放開,封閉了3年,沒了外界探訪,老人精神狀態受到影響,比之前還要苦,“疫情後老人的死亡速度增長,有花都的村子一年內少了一半人。”

李康仁所在的鬆樹港位於粵西,比較偏遠,誌願者少,醫生一年就進去一兩次,比如春節時慰問一下,仿佛是座孤島。他記得,去年就漢達一家協會到訪過。原本有五六個義工,兩三年前調走了大半,“組織安排,點知啊(怎麽知道啊)。”

感染後,老人都在低燒,咳嗽,頭悶痛,不怎麽吃飯,“各個都說很難受”。同屋的老人相繼去世,一人一間屋子,大多數自己護理自己,在床上躺躺,在門口坐坐,靠熬。僅有的一點退燒藥要沒了,治療其它症狀的感冒藥還沒買到,“希望有這些減輕點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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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達在給麻風村分發退燒藥。講述者供圖

漢達在網上籌藥,幾位藝術家發起“為農村老人排隊領退燒藥”的話題,給他們捐了退燒藥,快遞還沒寄到鬆樹港,得繼續籌感冒藥、止咳藥、嗓咽喉藥和血氧儀。

2022年最後一天,陽了近一周的李康仁還沒康複,頭天夜裏又低燒。他和四五個鄰居打了摩的,走20分鍾到鎮上打針。兩天內,村裏感染的人增加了近10個。即使天冷,他們也不舍得開空調——每人每月的補助不等,李康仁的是620元,要省點電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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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2月15日開始,44歲的村醫陳峰閑了下來,每天隻有兩三個發熱病人來衛生室接診。和其他地方不同,村裏的高峰期在12月初之前就結束了。

11月中旬,邢台當地衛生院開會要求村醫可以接待發熱患者,必須備好退燒、清熱解毒的藥,不能上門輸液,還發放了2000多個抗原。轉變很突然,但被要求不能公開宣傳。那時,河北省內已有石家莊“放開”的消息——在11月14日取消了常態化核酸點,地鐵和公交也將不再查驗核酸有效期。

一個多星期後,臨近的保定也多區結束“居民健康管理”,恢複自由流動。就在那段時間,陳峰的村裏開始從十多人出現抗原陽性,一下變成每天都不斷接到問診電話。他告訴患者不要出門,如果家裏沒藥,他開車去送。

他發現,最早一波感染的是返鄉大學生。村裏剛有病例時,村民還有些害怕,陳峰告訴村民“吃幾天藥就好了”,大家才敢出門。然後感染病例迅速增多,從早到晚,他跑幾十甚至上百個地方送藥,放到門口就離開。其中有兩位八九十歲的老人感染,症狀較輕,輸液後平穩下來。

這次治過第一批後,他才開始大量進藥,認為“屬於傷寒類疾病範疇”。但許多公司停止了業務,還有些業務員陽了,沒人送貨,他直接開車去把藥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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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峰剩下的藥。講述者供圖

直到半個月全國開放以後,藥價蹭蹭上漲。他不敢多進藥,隻能以兩天的量分袋開藥,“怕突然間降價,或者說我幹預價格。”因為斷貨,陳峰不斷更換替代藥,最早用感冒清熱衝劑,又換成感冒疏風丸,後來隻能買到感冒疏風片。

這個時候,村裏的感染高峰期已經過去,衛生室也重歸平靜。現在衛生室的藥品還有一些庫存,他打算年前再進一批藥,“希望那時候價格可以恢複正常。”

在重慶市江津區A村和河北邯鄲市雞澤縣B村,感染高峰期也已經過了,村醫從12月初到中旬從早忙到晚,現在很少再有人上門。有醫生十多天前搶的藥才剛剛到貨;以前十元一盒的布洛芬,漲到了三十塊,五毛一針的安痛定注射液,現在進價兩塊,醫生就盡量開相對便宜的VC銀翹片、清熱解毒口服液。

(文中所述“感染率”均為講述者根據症狀判斷,由於沒有抗原,無法統計陽性感染者的準確數據。向秀梅、宋義、劉寧、徐強、陳峰為化名。作者呂萌、魏榮歡對本文亦有貢獻,版式設計由作者解亦鴻提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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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周刊|農村老家也開始“陽”了,我們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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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醫往往是農村居民看病的第一個幫手。/視覺中國

城市所經曆的“缺藥”,同樣也在廣大鄉鎮地區上演。

12月20日,57歲的溫琳女士發燒了。就在前一天,她的兒子出門前說自己有些不舒服,一量體溫逾38°C。兒子在縣城工作,最近無論是縣城還是村裏,都有不少人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溫琳去本村的衛生室,醫生說沒有藥,到隔壁村的衛生室才買到了一些退燒藥。“當時村醫應該也‘陽’了,因為他聲音特別沙啞。”溫琳告訴《新周刊》。

幾日後,一家人也就差不多痊愈了。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確認過自己是否真的感染了新冠。不過,此前曾和他們一起吃飯的溫琳的妹妹,於12月27日同樣開始發燒。

最近,在河南的鄉村,類似的情況並不少見。事情的進展,似乎遠比我們想象中快。不少身在大城市的年輕人發現,即使地方不同,他們都有家鄉的親戚一度發燒、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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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友稱,病毒的傳播速度出於意料。/微博截圖

而城市所經曆的“缺藥”,同樣也在廣大鄉鎮地區上演。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心,醫療資源並不豐富的縣城與農村要如何應對新冠疫情的衝擊。

12月11日,國務院聯防聯控機製印發《依托縣域醫共體提升農村地區新冠肺炎醫療保障能力工作方案》,要求“以縣域醫共體為載體,提升縣級醫院重症救治能力,發揮鄉鎮衛生院和村衛生室健康監測作用,最大可能降低重症率、病亡率”。

當第一波疫情衝擊來到鄉鎮地區,人們如何麵對“陽了”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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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藥,隻能停診”

河南中部某鄉的村醫鮑醫生告訴《新周刊》,前幾天想來就診的村民明顯增多,但退燒藥卻沒了庫存,他隻得停診,“現在好一點,又進到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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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醫為患者分裝退燒藥。/人民視覺

來他這裏看病的村民基本都出現了喉嚨幹疼、發高燒的情況。鮑醫生會給他們開一些對症的藥,“也沒什麽別的好辦法”。對於年紀太小的孩子或高齡老人,他會直接建議家人帶他們去縣醫院就醫。

另一位村醫金醫生則表示,大部分村民的首選還是去醫院,所以來衛生所拿藥的人並不多。並且,前段時間他這裏確實也來不及儲備感冒藥。

在解除管控措施之前,基層村衛生室(所)不可出售“一退兩抗”(退燒藥、抗病毒藥物、抗菌藥物)類藥品,而短短半個月左右的時間,相關藥物的需求量激增。

“進不到藥,僅有的能進貨的藥,價格也高得不好賣。醫院有給我們調配一些藥品,但遠遠不夠用,所以現在還是缺藥。”他也隻好在缺藥時停診,“坐在那幹瞪眼,沒有藥什麽也幹不成,就是半停業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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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診的村衛生所。/受訪者供圖

出現症狀的村民不少,許多人會來找他谘詢,或者給他打電話問該吃什麽藥。金醫生粗略估計,村裏可能已經有六成的居民疑似感染新冠病毒。

好在,目前該村還沒有人出現較為嚴重的病情。村民溫琳表示,“雖然都不想生病,但得了就吃藥和休養,也沒什麽事。”

對於村醫和村民而言,再去分辨是否感染新冠病毒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抗原也進不到貨,對症下藥就可以了,有需要就讓他們去醫院。”

當下,村裏的街道顯得有些冷清。“‘陽’了的歇著出不了門,沒‘陽’的不敢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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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日裏,路邊會有一些老人坐在凳子上曬太陽嘮嗑。/受訪者供圖

在同縣的另一個村,王家剛剛為小孫子舉辦了一場百日宴。宴後,王伯和他的孫子就開始發燒。擔心醫院環境複雜,父親王皓沒有帶孩子一起,而是自己跑到鎮衛生院的兒科,通過口頭描述孩子的症狀讓醫生開藥。

“我說我爸也發燒了,求醫生一塊兒開了6片布洛芬,藥現在不好買,能買到挺高興的,應該夠吃了。”他還購買了2瓶止咳藥,新農村合作醫療報銷40%後,共計花費28元。

現在更令他擔心的是住在隔壁的爺爺奶奶。他們有基礎病,且疫苗沒有打全,目前閉門不出。

在一線城市工作的王皓堂妹曾經在12月初打來電話,提醒他帶爺爺奶奶去打新冠疫苗。當時,他跑了幾趟都沒有給他們打成。出於各種原因折騰了幾次,最後在係統裏查到爺爺打過兩針滅活疫苗,奶奶打過一針腺病毒疫苗,要打不同的加強針。

“可是當時衛生院沒有腺病毒疫苗,隻有滅活疫苗,而滅活疫苗是2人份的,沒有可以一起打針的人,結果爺爺奶奶都沒有打上加強針。最後我們想著算了,等村裏通知給老人統一接種疫苗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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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宅著,不現實”

在上述鄉村所屬的河南省舞陽縣,診所承擔了與村衛生室相似的職責。溫琳的妹妹住在縣城,她家路口的診所前段時間少見地排起了隊,有時又關著門,門上貼著簡單的告示:“沒有感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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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診所外麵,患者在排隊。/受訪者供圖

慧慧是縣城小學的一位老師,11月以來,縣城先後經曆了管控和解除管控,學校一直處於線上教學的狀態。盡管老師們都居家辦公,不怎麽出門,還是會被外出上班的家人傳染。慧慧正在經曆病程,她的同事大部分也感染了。

慧慧和同事們聊天,都覺得感染新冠“不是什麽大事,好了就行,但都有點怕二次感染,不確定那樣會不會對健康有害”。

在疫情防控放開之前,慧慧就準備好了家庭藥箱,這時生病就用上了。有同事沒提前準備,就去診所拿藥,也都買到了一些。

某日淩晨1點,有位同事覺得喘不上氣,去急診吸氧,“吸過後就沒事了”。據這位同事說,深夜來急診的患者有很多,“想住但住不上院的也有,不過都能吸上氧氣。”

慧慧也有同事去診所打退燒針,但感覺價格有些不對勁。“有的診所一針20元,有的卻要9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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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去診所拿的藥裏麵有2片安乃近。百科知識顯示,安乃近一般不作首選用藥,僅在無其他有效解熱藥可用的情況下用於緊急退熱。/受訪者供圖

縣城一家診所的董醫生告訴《新周刊》,近期就診人數明顯增加,他們會統計並向縣醫院上報發熱患者的數據,具體數字不方便透露。

診所不會為患者提供抗原測試,“一是不好買到,二是太貴,如果來一個人就要做一個抗原檢測,人家也不願意花這個錢,覺得不如用這個錢直接買藥”。

這家診所是中西藥結合的,目前由於缺藥,也隻能夠開出以中藥為主的藥方。常規的感冒藥、退燒藥,“原來便宜大量的藥物,現在也都漲價,上遊藥廠要漲價,我們也沒辦法”。

董醫生遇到的患者,也有擔憂自身或家人病情的。“誰想生病啊?對這種情況,我們都會耐心地給他們解釋,讓他們不要擔心。”少數病人,若情況確實不樂觀,董醫生會幫助其轉運至縣醫院,“目前救護車是可以隨叫隨到的”。

針對缺藥的問題,縣政府顯然也在想辦法。慧慧收到學校轉發的通知,稱“免費藥品12月27日開始向社會各界群眾發放,地點為xx路xx中心一樓,憑身份證領取,每人每次限量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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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抱著孩子看窗外。/受訪者供圖

有幼兒的家庭,此刻仍然懸著一顆心。半個多月以來,靜靜一家三口沒怎麽出門,夫妻倆正在居家辦公。

還不到兩歲的女兒每天要爸爸抱著看窗外,嚷嚷著“媽媽,口罩,找哥哥姐姐”“爸爸,車車”,想出去玩。孩子也習慣了出門要戴口罩。

長輩勸這對夫妻,“心態放平,我單位同事兩個孩子,一個4歲一個1歲,得了也沒事”。靜靜表示:“很多人都說小孩康複比大人快,但我們在網上刷到孩子高熱驚厥的視頻,還是有點害怕。”

因為長時間不出門,孩子現在變得更認生和敏感,夫妻倆明白,一直窩在家裏不現實。他們也很無奈,“雖然也許早晚都要中招,但能再拖一天是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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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層的挑戰

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感染內科及肝病中心副主任、疑難感染病中心主任彭劼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稱,由於老人兒童多、醫療資源匱乏、科學治療意識差等原因,“農村地區抗疫可能會麵臨諸多挑戰”。

以舞陽縣為例,該縣於2018年脫貧摘帽,根據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其常住人口為44.71萬人,80歲以上老人逾1.6萬。

而該縣規模最大的醫院為二甲醫院,擁有600餘張床位;第二大的醫院僅擁有300餘張床位。該縣轄14個鄉鎮,除縣政府所駐舞泉鎮外,共計有12個衛生院,每院擁有床位十幾至幾十張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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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位數量是衡量一個地區醫療資源豐富度的重要指標。/圖蟲創意

像舞陽縣這樣普通的縣城,還有很多。

國家衛健委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底,全國共有基層醫療衛生機構近98萬個,其中鄉鎮衛生院3.5萬個、村衛生室59.9萬個。縣城醫院、鄉鎮衛生院、村衛生室(所),共同構成了為農村兜底的衛生保健網。

多位專家指出,接下來,基層醫生將麵臨大部分防疫壓力,接診絕大多數為輕症的患者,以避免對二級、三級醫院造成衝擊。

12月16日,國務院印發《加強農村地區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和健康服務工作方案》,為基層醫療應對防疫壓力提供了指導。《方案》要求省內城市實力較強的醫院分區包片,與各縣(市)對口幫扶,做好分級診療銜接,同時提出鄉鎮衛生院應加快提升接診能力。

《新周刊》接觸到的村醫稱,他們了解新冠病毒感染的典型症狀,清楚在什麽情況下需要請患者轉診,轉診渠道較為暢通,但目前村衛生室接診最大的困難還是缺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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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內多個鄉鎮開始為群眾免費發放退燒藥。/人民視覺

對此,國內也已經開始加大藥品產能。據工信部,布洛芬和對乙酰氨基酚日產量1.9億片,較月初增了超4倍。近期,有網友發現,國內各地多個鄉鎮已開始為群眾尤其是老人免費發放退燒藥。

有網友呼籲,返鄉者在做好自身防護的同時,最好帶一些藥品和抗原試劑盒回去,盡可能地幫到家鄉的人們。

互聯網上關於“陽了”的聲音,大多來自年輕人。當與新冠病毒相關的科普知識和城市新聞刷屏時,或許也該分出一點注意力,留給輿論照顧不到的一些地方。

12月30日,農村農業部發布公告,向農村地區征集各地麵臨的問題和疫情防控工作建議。那些極少得到關注的人們,有望得到更多的關注和幫助。

(文中受訪者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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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運即將開啟,農村如何應對疫情衝擊?.中國新聞周刊. 2022-12-28

 

作者:阿瑞

編輯:晏非

校對:楊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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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十大預言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01/02/2023 postreply 15:0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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