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了8年銀行行長,退休後當群演,60歲是人生最好的狀態
這是《自拍》第345個口述故事
1974年冬天,我18歲。那天在操場上,我們結束新兵訓練,等待分配。幾百個新兵站著,一個個點名,點到最後,隻剩我一個人。拿著花名冊的首長問,還有哪個同誌沒有點到。我舉手:“報告,我。”
“你叫什麽名字?”
“付頎。”
“哦,這個字念頎(qí )啊。”
大多數人不認識這個字,我習以為常。“頎”是父母翻字典找的,取“身體修長”之意,和我哥的“順”字呼應。我生在天津,2歲時隨父母來到北京。爸爸是電氣工程師。我在鐵道部大院長大,小學是在北京鐵路第五小學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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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小就知道家裏成分不太好,爸爸是解放前的大學生,學曆高但不受重視,一輩子受壓。十四五歲時,我就開始為自己的未來打算。那時候沒恢複高考,我們隻有三條路可走:當兵、到農村插隊、考文藝團體。我想好了以後的路,要麽當兵,要麽考文藝團體。
我喜歡唱歌跳舞,一年級時進了合唱團,後來又被音樂老師選進舞蹈隊,五年級時,鐵路宿舍對麵的會城門百貨商店開始賣笛子。擺放在櫃台裏的笛子製作粗糙簡陋,長短不一,三毛錢一根。那時家裏窮,三毛錢是全家一天的菜錢,但經不住我的死纏爛打,媽媽還是給了買笛子的錢。
中學時我進了文藝宣傳隊,隊裏有拉手風琴的同學,每次演出坐在樂隊正中間,特神氣。那個同學畢業後,沒人會拉,我主動跟老師說我想拉。每天中午我到防空洞裏去拉,底下沒人,有點陰森,我練得很刻苦。還問了之前的同學,怎麽摁琴鍵,琴怎麽背,哆啦咪發嗦在哪兒,自己摸索。三個月後我就能給人伴奏了。
青年時期的我。
高中畢業後,我不想去插隊,考過文藝團體,沒考上,我就想去當兵。我應征入伍,第一次體檢因為鼻炎被刷下來。那會兒首長喜歡帶有特長的兵,我知道還有希望。每天放學後我就跑到學校宣傳隊的小屋裏,把門打開,使勁兒拉琴。三天後,終於把首長吸引過來了。他們把我的名字記下,讓我去複查,第二次我就過了。1974年,我18歲,坐上火車來到河北邯鄲的新兵連。
兩個月的新兵訓練後,我被分配到五連做生產兵,到河北磁縣種地。
那時我非常傷心,本來想扛槍保衛祖國,沒想到來到農場種地。連隊的卡車從早晨開到下午,我的心也墜入穀底。冬天的農場荒涼破敗,舉目望去沒有房子,灰撲撲的地,樹上沒有葉子。三排破舊的矮平房,就是我們的駐地。宿舍的上下鋪,上鋪的人坐起來腦袋就頂到房頂了。
農場的地非常大,我們每天早上四五點起床到地裏割麥,午飯後到另一塊地裏育秧。天黑以後打麥子,腰疼得晚上需要戰友托著屁股才能爬到上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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極晝工作室|方艙裏的冬天
“既來之則安之”
汪寧 重慶迎龍方艙
38歲 直腸癌晚期患者
一周內,我們一家四口相繼感染了新冠——我,10歲的兒子,嶽父嶽母。小孩媽媽因為在重慶疫情剛爆發時被困工作單位,成了唯一沒被感染的。我們小區情況也不太好,光我這個單元樓超過一半家庭被感染。
最早感染的是嶽母。11月20日,她被轉運走的前一天,我發現自己也陽了,高燒38.9度,當天晚上我想跟她一塊轉運到方艙。
說實話,居家隔離可能更適合我。我有比較嚴重的基礎疾病,直腸癌肝轉移晚期,目前還處於靶向化療階段。我每天都要喝中藥,還有手術綜合征,多的話每天要跑廁所十幾次。
當時主要考慮的就是別傳染給家人,一個10歲的小孩,一個71歲的老人,很擔心他們扛不住。也不想給鄰居造成困擾,覺得轉運可能對大家都好。但我第一次主動要求轉運沒成功,因為轉運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當天我被工作人員從大巴上趕了下來。我感染之後,在家裏待了五六天,小孩和老人也都依次出現了症狀。
家裏四個人症狀都不太一樣,我和小孩高燒持續了兩天,嶽母覺得渾身發冷,嶽父沒發燒但一直咳嗽不止。小孩當時最高燒到39度,我真的有點手忙腳亂了,給他吃退燒藥、泡腳、洗熱水澡、擦酒精、多喝水,但凡是能想到的家庭降溫措施都做了。
我覺得在方艙或許能得到更好更專業的醫療照顧,所以當時用盡了各種渠道聯係轉運。11月23日終於等來了通知,嶽父先被轉運。他去的是臨時加蓋在足球場附近的板房,環境非常差,上廁所不方便,接熱水也不方便。他71歲了,床板硬到老人整夜都睡不好。最早被轉運的嶽母當時也在一個室內體育館改建成的方艙裏,說地方小但環境還行。
我和小孩幸運很多。11月25號淩晨3點半,我們到了(重慶最大的)迎龍方艙,這裏之前是重慶朝天門商貿城,剛剛改造完工不久,我們算是這個病區第二批入住的病患。這個方艙有6棟樓,每棟樓都有五層,我們這層大概有600張床位,都安排在小商鋪裏,每間住三個人。
我跟小孩來到這裏後嶽父也申請轉移到了這裏,目前我們一家三口住在一間鋪麵裏,對麵就是醫生工作站。一進方艙我就跟醫生特別說明了我的情況,雖然感覺說了也沒什麽用,因為這邊醫生每天都在不停地換。
我跟小孩剛到方艙的時候就已經退燒了,咳嗽症狀也在一點點好轉。其實不需要特別的治療。有症狀的都可以去找醫生拿藥,主要是發燒感冒胃痛咳嗽等症狀藥。我的直腸癌,原計劃11月底去北京做靶向治療,現在也泡湯了,我谘詢過,短暫延期問題應該不大。
●重慶迎龍方艙的淋浴間。
●重慶迎龍方艙的洗衣區。
說實話這裏的生活條件其實比我預想中好很多。有單獨的淋浴房,廁所也足夠多,光我們這層就有四五十個,就我這種每天頻繁跑廁所的情況,從來沒排過隊。雖然冬天了,以這邊的環境來說,天氣不是太大的問題。病友們住的鋪麵在商場中心位置,蓋一層被子完全沒有問題,冷的話可以去領一張毛毯,我估計重慶最冷的時候也能扛過了。
當然這個地方太大了,每棟樓每層環境都不太一樣,據我了解評價有點兩極,環境差的樓層隻有一個廁所,衛生間沒有門,有的病友甚至收到過發餿的飯菜。
我們這層最大的問題就是工作人員不足。如果以午餐12點,晚餐6點為標準的話,拖一兩個小時都是常態,有一次甚至下午4:30午餐才來。這兩天也沒有太改善,可能人越來越多,不太好解決。
針對這個問題,有段時間大家情緒很大,很多人在遲遲沒有發飯的時候喊:胃都要餓出毛病了!我也見過有的病友因為不適應環境而情緒失控。那是住在我們斜對麵、一位四五十歲的女士,來這的第二天她就崩潰了,在房間大喊:我要回去!我不在這裏待了!我看見她一邊喊一邊收拾東西,也不知道她從哪弄來一套防護服,一個勁兒往自己身上套。
很明顯她已經有點無法自控了,他們也是一家三口住一起,她丈夫一直在旁邊勸她:你現在回去幹嘛,家裏邊還有老人,你回去把他們都感染了怎麽辦!這樣的訓斥加勸導持續了將近半小時,這位女士才平複下來。
我的態度就是既來之則安之。雖然沒有限製我們在方艙內的活動範圍,但除了必要的時候,我們一家還是在這隔間裏待著,小孩平時就上上網課,老人成天在床上躺著。
這幾天方艙還在不斷地進人和出人。小孩剛進方艙時還特別新奇,這兩天看到其他很多人都已經轉移走了,也開始說“我想回家了”。在這裏我看過很多跟我們情況類似的家庭,有些是父母沒事但陪著確診的孩子進方艙的,或者父母早就轉陰了,但因為孩子沒轉陰一直滯留在這裏。
我也希望小孩能盡早轉陰,不然的話,至少得留著一個大人陪著照看他。在迎龍住了8天,12月3日我先轉陰了,小孩和嶽父還是陽性,但因為我的靶向治療已經耽誤了10天,所以我先出艙了,目前正在聯係轉綠碼找醫院治療。
●重慶迎龍方艙內等待轉運出艙的患者。
“已經住了23天”
柳楚希 廣州琶洲方艙
25歲 風一吹就會感冒的人
這事對我來說來得特別突然。海珠區疫情嚴重的時候我已經居家辦公很多天,11月8號我突然高燒40度,兩天內跑了很多家醫院,終於找到能接收我的醫院,結果當晚就確診了新冠。
確診之前對新冠的態度是很忐忑的,關於它的嚴重程度,之前總看到網上充斥著不同的說法。我的體質比普通人弱很多,有過敏性鼻炎和其他呼吸道疾病,風一吹就會感冒,白細胞值經常低於正常水平。之前我就想過,如果以我的體質能夠扛過新冠的話,那就真的不用害怕。
以自己的親身體驗來說,的確不用過度擔心。高燒持續兩天,退燒後出現的咳嗽多痰、嘴裏發苦等症狀三天左右就消失了。但整個過程很煎熬,大多數人七八天就能出艙,而我在方艙竟然一待就是二十多天。
確診後我立即從醫院被轉運到廣州琶洲方艙。這是由原來的琶洲會展中心改建成的,場地很大,安置了很多架子床。轉運時我毫無準備,身上隻有出門看病時穿的兩件薄外套,一條褲子。後來艙內有好心人看我不夠穿又給了我一條褲子。
幸好這裏有洗衣機和烘衣機,衣服洗完一個小時左右就能換上,這麽多天我就是靠著它們硬生生扛到現在。廣州的冬天不冷,最近降溫,氣溫也有15度左右。方艙發物資,我也領到了一件薄羽絨外套。
客觀來說,這裏的基礎條件沒什麽大問題,在前台找醫生能領到免費的新冠對症藥,營養物資勉強能跟得上。但這二十多天我基本上是熬過來的,我本來就很瘦,現在可以說瘦骨嶙峋了。
●廣州琶洲方艙,排隊領飯的人們。
主要是精神上的壓抑感。我們出艙的條件是連續兩次核酸陰性,對所有人來說,每天的盼頭就是晚上手機上公布核酸結果的時候,是陰是陽,決定你第二天的心情。所以一到晚上,就能看到很多人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那會還是11月上旬,疫情政策不像現在這樣明朗。很多病友都來自廣州城中村,對他們來說,能不能出艙是個問題,出去了又是個問題。他們會焦慮出艙後城中村還能不能再接收自己?如果回家的話,他們也擔心家裏麵不待見,被認為“是毒窩來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為什麽出不了艙”,“為什麽核酸結果一直是陽”,“出艙後去哪裏”,那期間,幾乎每隔幾天就能聽到患者和醫護圍繞這幾個問題吵架。
我也很焦慮。我是較早一批住進方艙的人,經曆了早期物資比較匱乏的階段,來這的第七天才第一次做上核酸。我轉陰的時間比別人都長很多,不知道跟我體質弱有沒有關係。大概住了十幾天,我第一次看見自己核酸測出陰性結果,我高興得大半夜沒睡覺,第二天起來就收拾東西準備滾蛋了,結果晚上核酸又變成陽,我整個人心態都崩了。從陰複陽的情況後來還出現過幾次,每次都會徹夜失眠。
我在方艙很多個早晨都是伴隨著吵架聲醒來的,有一天早上6點,因為一個女生尖銳的喊聲驚醒。之前她都沒什麽存在感,那天她突然爆發,周圍的人都被震住了。她一直在喊叫,喊“媽媽”,和一個分辨不清的名字,喊著要出去。聽病友說她脫了衣服,醫護人員趕緊扯了張床單披上,給人感覺已經有點神誌不清了。醫護和保安隊都束手無策,打電話讓她老公溝通,成效也不大,她吵了一個鍾頭,後來被轉運離開了方艙。
11月29號,又一次複陽崩潰之後,我決定在方艙當誌願者。既然出不去,我隻能勸自己想開點:待20天和25天其實也沒有區別?想趁著自己還在這裏出一份力。那是我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梳頭、紮起頭發幹活,幫大家掃碼做核酸,發放物資。
之前我一直處於閉目塞聽的狀態,因為總覺得自己很快會離開。誌願者要跟很多人打交道,旁邊經常會圍上好多人谘詢各種問題。那是我第一次認真關注方艙裏的其他人:有些人覺得終於可以借這個機會休息;有些人因為隔離失去了經濟來源,覺得自己整個人生都完了;然後也發現原來還有這麽多七老八十的爺爺奶奶和小朋友也被送進來。
11月30號,廣州多個區宣布解除疫情防控臨時管控區。方艙裏好熱鬧,大家都在談論這件事情,雖然裏邊沒有提到關於方艙的新舉措,但是大家都仿佛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
12月3日我終於出艙啦!出來那天統一送到廣州南站,讓大家乘坐交通自行回家。我打車回到住處,上車前跟司機說明了情況,司機猶豫了一下表示沒關係。看來在後疫情時代,對很多人來說沒賺到錢比新冠更嚴重。
我也得趕緊恢複工作啦。進方艙之前我都是在家線上辦公,突然被轉運到方艙,沒帶電腦,又不能接收快遞,我已經20多天沒有工作了。
而且我好久沒有吃到綠葉菜了。我之前從不做飯,在方艙的晚上睡不著,就在手機上看白灼青菜怎麽做,廣州增城菜心怎麽做,接下來我決定自己動手做,我一定要吃一堆青菜!還要去吃麻辣燙,喝奶茶!
“病友們都挺坦然”
劉君 北京永豐方艙
38歲 程序員
11月28日,我去公司上班之前做了個核酸。下午6點多,接到通知讓我原地不動,防疫部門給我單獨做了抗原和核酸。我在公司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接到派出所電話說是陽性,就被轉運到海澱永豐科技園,一幢公司大樓臨時改造成的方艙。
這棟樓五層,我來的時候1-4層已經全部住滿了,我們同一批來的都被安排在五層,房間看起來也是由隔板臨時隔出來的,我住的是6人間。基本配置就是一個單人床,兩塊床墊,一床薄被,這裏沒有暖氣也沒有空調,我在室內都穿著羽絨服,基本能對付。
我進來之後的這幾天陸陸續續有人入艙,五層也幾乎快要住滿了,目測還能容納幾十個人。房間裏我左邊的病友是從東北來北京出差的,發燒確診後,在酒店待了幾天被轉運過來;右邊這位也是確診後在家待了三天才被通知轉運。可能因為方艙床位緊張,這裏很多人都是像這樣,不是說確診後立馬進方艙,協調安排到你了,才會被轉運過來。
這裏的住宿條件我覺得基本過關。需要克服的可能是因為入冬天氣冷帶來的不便。這裏隻有飲用熱水,沒有供生活使用的熱水。我轉運的時候匆忙,全靠公司同事給臨時準備了衣服,食品和藥。但缺少一些基本的生活物資,比如沒有臉盆,所以沒有辦法使用熱水,更別說洗澡了。
北京最近兩天溫度比較低,很多上了年紀的人就接受不了了,有些五六十多歲的老人就反映說太冷了,晚上睡覺著涼。但是我們這層沒有工作人員,所以他們也不知道找誰反映。
●北京永豐方艙派發的早餐。
可能是這波疫情蔓延得太快太突然,方艙裏很多方麵都給人準備不足的感覺。比如藥品準備其實不太夠,剛來的時候每個人排隊都能領到藥,後來就被告知沒有症狀的話不需要領藥。有時候發飯發到一半也會出現不夠的情況,周六早上我們這一層都沒有發早飯。有些房間裏是光有插座沒有電的,我們房間為了解決充電問題,隻能多買些排插,從別的房間裏一步一步把電引到自己床邊來,現在地上都是各種排插的線,相對來說會有點安全隱患。
大家的情緒主要來源於對這些生活細節的抱怨,關於新冠本身,病友們其實都挺坦然,大部分人都覺得這個過程是必經的,早晚的事兒。大家白天都會戴著口罩,擔心睡覺時候呼吸不暢,很多人睡前會把口罩摘下來,感覺心態普遍還是比較放鬆的。大家更在乎的是隔離給工作和日常生活造成的不便,盡早轉陰出艙才是當前最緊要的事。
●因為房間缺電,北京永豐方艙內,病友們隻能用多個排插從隔壁房間“引”電。
(注:本輪北京疫情始於10月27日,截至11月29日6時,北京市已啟用方艙醫院共23家,共計收治床位23892張,在院人數19032人,床位使用率79.7%。
此前,北京方艙建設引起過關注。據北京日報報道,有入住了北京市新國展方艙醫院的感染者反映,艙內在衛生環境、物資保障、藥品供應方麵存在不足。
11月25日,北京市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布會特別提到方艙醫院“要統籌空間、設施、物資、人員等資源調配,做好患者救治和生活服務保障”。11月27日,北京新聞發布會再次表示,“方艙無小事,要全力加快建設,統籌做好硬件、物資和人員準備,完善水、電、廁所、取暖等基礎設施條件,強化各服務團隊銜接配合,提升對患者的服務保障能力。”
據北京日報記者11月25日探訪,新國展方艙醫院緊急加配了人員和物資,經過幾天磨合,艙內的運行保障已經逐步順暢。此外,為了保障入住人員的個性化物資需求,患者自行購買的快遞物資也可以送到艙內。)
“毛坯房”
葉君逸 蘭州某鎮
28歲 高校行政老師
我住的方艙像是毛坯房。地麵是水泥的,有很多土。一百人混住,就有個小隔斷,還不如火車臥鋪。空間很小,兩個床之間就放個桌子。
晚上睡不好,咳嗽聲此起彼伏,淩晨2點多才入睡。被套很硬很薄,材質類似新鞋外的白色包裝紙,一套上沾得衣服上全是毛毛。
水房和廁所是公用的。水房排水不暢,地麵不平,很陰濕。水龍頭裏隻有冷水,有3個熱水器,洗漱要用盆子兌水。沒有放東西的台子,水槽太凹了,洗頭時隻能把盆子放邊緣上,很怕翻了。洗澡根本是不可能的,也沒浴室。
廁所門很劣質,插銷也不太好。水壓不夠,衝不幹淨,也不及時清理,有汙穢物,垃圾簍裏的紙巾外溢。管道還漏水,到處“滴滴答答”。洗手池邊的地麵一直積水,我的靴子都成雨靴了。上廁所從來不用排隊,因為大家都盡量不去,來去也急匆匆的,不在裏麵多待一秒。我也盡量減少飲食攝入。本來飯就不好,我每餐吃幾口,維持不餓就行。
●蘭州某方艙的盥洗室。
最大的不便是用電。幾百平米的地方,隻有幾個插電孔。我沒帶插排,要用電腦辦公,隻能蹭別人的用,來回跑。手機充電時,就蹲在別人跟前玩。大家都是一看到有插孔就趕緊用,也不管是誰的,好不好意思。WiFi是肯定沒有的,流量也用超了,都不舍得看視頻。
我在蘭州下麵的某個鎮,哪個方艙不知道,半夜送過來的。11月28號晚上9點,我們從學校出發,地圖顯示一個小時就到了,但我們淩晨3點才進來。從公路下來,上了土路不久,都看到方艙了,司機硬是在外麵繞了幾個小時,像鬼打牆一樣,同一個橋墩,我都看到五六次了。
當時手機顯示氣溫是-6℃,車上沒有暖氣,特別冷,我整個腳腕都是木的。一開始有人生氣,問司機,就說在找路了,也不怎麽理我們。大家都是剛感染上,有些發著燒,就像完全被抽掉了筋骨,後來也沒力氣問了。
是調度出現了問題?司機路況不熟悉?還是所有人都不把這一車的病人當回事?來之前,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你會被當作一個物品,就不要奢求什麽尊嚴、權利和自由。但這件事我至今很氣憤。
方艙裏大多是年輕人,好些是我們學校的研究生。10月7日,我回學校值班,就再也沒回過家。一周前,我管的那層樓有學生陽了,我也被感染了。
這邊完全是自助的,沒見什麽工作人員,就誌願者每天發個口罩和袋裝的中藥,也不知道是什麽藥。飯放在工作台,我們自己去取。
●學生在方艙裏自習。
室內空間小,不能運動,也怕動作大打擾到學生。他們在看書,寫論文,改簡曆,有幾個女生每天都這樣,哇塞,看起來真勵誌啊。曾有人用喇叭喊:有沒有人玩炸金花?好像也沒湊齊人。
方艙裏不太冷,但肯定不如家裏暖和,坐著得穿外套。有個麵熟,不知道名字的輔導員穿得薄,我說把多出的一件小西裝借給他,還以為他會不好意思,結果他說,好啊。
我現在隻是咳嗽,發燒、喉嚨腫痛這些都緩解了。12月2號,聽說政策有變化,方艙隻出不進,隔離人員全部放回家,結果沒動靜了。又通知說4號淩晨4點開始做核酸,可能連續兩次陰性就能出去了吧。
現在最擔心被我媽知道。我們每周末都要視頻通話,我不敢告訴她我在方艙,怕她心疼。我是外地人,來蘭州上大學,畢業後留了下來。工作後,一年中最快樂的就是放假後,外出旅遊的幾天。去年冬天我去揚州玩,在一個老街上看到茶室擺出的年貨,滿街充滿煙火氣,感覺別人的生活真是生動有趣。
(本文講述者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