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國小民(597)

來源: FormatRun58 2022-12-04 11:51:1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05298 bytes)

 

我,山東人,在美國做大學教授,46歲辭職換一種活法,改當農場主

自PAI 自PAI 2022-11-15 22:03 Posted on 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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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薑銘濤,59歲,現居美國威斯康星州馬拉鬆郡。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從山東農村走出國門,到加拿大讀醫學博士。九十年代,我又到美國讀了博士後,並被一所大學聘為助理教授,過上了兒女雙全、有房有車的體麵中產生活。

對於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人來說,我好像是成功了,在象牙塔裏爬了二十多年,終於變成家鄉父老口中那個爭氣的孩子。但實驗室長年枯燥的科研工作,越來越讓我身心疲憊,甚至出現了季節性抑鬱。

2009年,46歲的我選擇結束科研工作,讓下半生換一種活法。我辦過球迷俱樂部,做過報社主編,還當過保險銷售員,機緣巧合之下,我在美國買了片土地,最終成為一名農場主。

 

 

我的農場主要種當地特產花旗參,手裏拿的是成熟的五年參。

 

這些年經常有人問我同一個問題:你一個學了20多年醫的博士,不好好搞科研卻跑去種地,到底咋想的?怎麽說呢,用一句調侃的話就是“現在流的汗都是當初腦子進的水”。

當年我16歲上大學,選擇學醫本來就不是我的初衷,更多是為了出路而非基於興趣。事實也證明,比起整天在實驗室裏擺弄一堆藥品、試劑和瓶瓶罐罐,我更喜歡開著拖拉機在農場裏勞動。

我祖籍山東,1963年在威海乳山銀灘鄉的一個農民家庭裏出生。我的父親因為口才好,能寫得一手好字,被選去支援建設大三線,從農民變成了國家幹部身份。我的母親是一個隻上過幾天識字班的農村婦女,種地的同時還要拉扯養活我們兄弟姊妹四個。糧食緊張的時候,她就想辦法用地瓜葉、榆錢、槐花填飽我們姐弟幾個的肚子。

這是我8歲時,父親帶我去縣城拍的照片。
 

我這人不算勤快,小時候尤其貪玩,但由於父親常年不在家,我隻能像個小大人一樣跟著母親去生產隊幹農活。冬天到大田裏翻地、整平;春天到山坡上挖坑、種樹;夏秋農忙季節幫著收莊稼、打場,上學路上我都背著個筐,沿路撿糞作肥料。

記得小學四年級參加麥收,我因為幹活積極被生產隊記了4工分,那會兒一個成年男勞力也才8工分。因為農活幹得好經常別誇,我在種地這件事上找到了一種特別的價值感。

在我上中學的時候,農村還在搞人民公社,學大寨,整天熱熱鬧鬧,亂亂哄哄的。學校對學習也不是特別重視,三天兩頭組織我們去參加勞動。有次勞動回來,班主任看著我滿頭大汗,就誇我“薑銘濤,你真是生產隊長的好料子啊!”

後來我在美國農場裏開著拖拉機幹活的時候,一想到這兒就樂。我這不就是如老師當年所願,當上生產隊長了麽?

過去沒機會開這玩意兒,如今開起來非常開心。

1977年,國家開始恢複高考,有一天我正在生產隊的地裏勞動,忽然聽到村裏的大喇叭在播送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聯播節目,恍惚記得說是“符合招生條件的工、農、兵等都可以自願報名,擇優錄取”什麽的。同年冬天,乳山縣要組建一個衝刺高考的重點班,我因為成績好被選上了。

班裏都是全縣各個中學選拔上來的尖子生,第一次上英語課,有個縣城的女同學上來就用英語來了個自我介紹,說“My name is XXX, I love 北京天安門!”什麽的,說實話我根本不懂,但聽著朗朗上口,羨慕得不得了。那時候我連26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鄉下孩子就是想學也沒那條件。

1995年回鄉拍的照片,身後就是我的家鄉乳山曹家莊,離乳山一中有20裏地。

由於基礎相對較差,我開始拚命追趕。慢慢地,各科成績越來越好,特別是語文和物理,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幾次預考都是全班第一或第二。輪到高考的時候,我卻出了個岔子。上考場前一天晚上,班主任老師看我沒蚊帳就讓我去他家睡,一換環境我更睡不著了,快天亮才眯著一會兒。上午第一門考數學,我腦袋昏沉沉的,試卷都沒答完,最後隻考了65分。

當年總分320分以上可以讀全國重點本科,280分以上能選擇省級本科。我總分306分,沒落榜,卻失去很多學校的選擇機會。填誌願的時候,班主任跟我說,“銘濤你去學醫吧”。我很無知地問,“大學裏麵還有醫學院?”老師說:“嗯,有,你記性好適合學醫,這個成績就報咱省醫學院吧。”

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了。高考前,我一直想著自己物理好,也喜歡工科,本打算學個工程專業,以後當個無線電工程師什麽的,學醫絕對是我從來沒想到過的一個選項。我父親覺得醫生這個行業旱澇保收,穩當,也同意報這個。

在那個時候,能上大學的喜悅很快就衝淡了我無法選擇工科的失落。再說,對一個16歲的農村孩子來說,比起出路,興趣又算得了什麽呢?就這樣,在陰差陽錯之下,我報了山東醫學院(現在的山東大學醫學院),從此走上學醫之路。

我大學期間在校隊是5000米長跑運動員,第二排中間是我。

1979年,我來到了省會濟南讀大學。醫學院本科階段原本是五年製,我入學那年剛好趕上學校響應國家號召,要成立一個六年製的英語醫學班。這次又把我選進去了,我很驚訝地問老師:我就考了35分,咋還選中我了呢?老師笑了一下,看著我說:不錯啦,很多人才考了十幾分。

看來不是我優秀,是其他人更差啊。後來進了英語醫學班,我開始專攻英語及基礎科目。在這個得天獨厚的條件下,英語基礎打得很紮實。我兩次參加學校競賽都名列前茅,還作為主持人組織了幾期競賽,語感越來越好。

1985年,本科畢業前我(右三)和同學的合影。

相比英語,主攻的醫學專業倒讓我覺得少了很多樂趣。學醫是個慢功夫活兒,本科階段的醫學知識重在打基礎,有點偏文科性質,主要是記憶和理解。正如我高中班主任所說,我記憶力比較好,因此少了一些其他同學挑燈夜戰的辛苦,也沒有掛過科,但並不是真的喜歡這門學科。當時班裏有位同學暈血,學校不得已同意他換了專業,這件事都讓我羨慕了好久。

在英語醫學班學了六年後,轉眼要畢業了,我想著學好臨床能進醫院當醫生,就報考了本校的臨床研究生,開始專攻小兒科心髒病醫學研究。

那時國內開始流行出國潮,我導師是從美國斯坦福大學留學回來的,在他的鼓勵下,我於1987年參加了托福考試,打算為出國留學做準備。成績出來我自己都嚇壞了,滿分670分,我考了650分,這個成績在全國名列前茅,我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

出國前,我在濟南拍的出國護照照片。

1988年,我獨自來到加拿大安大略大學,開始攻讀心髒生理學博士。初到異國他鄉的新鮮感並沒有持續太久,幾個月後的第一個冬天我就覺得情緒低落,時不時有些壓抑。一方麵是異國他鄉文化的衝擊,另一方麵是被當地的氣候條件困擾。

出國之前,我一直生活在山東,習慣了四季分明的季節,而安大略省在北緯43度,地理位置相當於東北,冬天非常漫長,甚至到了四月底還看不到春暖花開的跡象。

1990年左右的照片,我在加拿大的戶外穿著羽絨服。

幸好太太在一年後也來了加拿大,她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研究生畢業前我們舉行了簡單的婚禮。她博士學校原本在美國,後來為了和我團聚轉學到加拿大。1995年,我們一起完成了博士學業。畢業後我先在多倫多大學工作了一段時間,太太則考下實習醫師資格。

也可能是“不到長城非好漢”的心理作怪,我內心有一種不到美國留學就沒到頂的感覺。不久後,我爭取到了去美國威斯康星州大學做博士後的機會,覺得那邊發展前景和待遇可能會更好一些。太太如果去美國做醫生,機會也會更多一些。權衡之後,我們全家人告別加拿大,於1996年來到了美國中西部的威斯康星州。

1994年、1995年,我的女兒和兒子相繼出生,這是1998年全家人的合影。

在威斯康星州大學做博士後期間,我成功拿到了美國心髒病基金會的基金,轉到威斯康星州立大學麥迪遜分校當上助理教授,從事心髒保護研究。美國心血管研究領域的旗艦雜誌叫《循環研究》,那十年時間,我先後在這本雜誌上發表過三篇文章。據說2005年的時候,浙江大學的老師如果能在這個雜誌上發文章,一篇就能拿20萬人民幣的獎勵。

後來我有一項研究成果被美國生理學會雜誌采用, 並發社論稱其為“裏程碑發現”,認為我從理論上指出了線粒體離子通道對心肌保護理論的謬誤。這項成果讓我打破了對學術權威的迷信,卻也因此感到一種失落。

每一項科研成果,背後都是多少個日夜的煎熬。可能隻有熱情,才能忽略掉高強度、長時間的工作投入和不對等收益之間的落差,才能克服科研中的那些沮喪時刻。對我而言,從選擇專業的時候就忽略掉了“興趣”這個關鍵因素,可以說一直是在忍耐中前行。

美國助理教授的合同一般是一年一簽,入職第二年開始,我的基礎工資就按百分比減少,收入主要靠科研經費。這意味著我每年都必須做出點成績來,壓力就像山一樣壓在心裏。除此以外,我還要經常參加校務會議、教務會議,每年給研究生講幾次課,哪一件事我都不敢懈怠。即使下班回家,我大部分時間也是坐在電腦前忙碌,總感覺每天都在高負荷地運轉。

1999年在美國拍的照片,那時候我大部分時間都泡在實驗室。

每年到了一二月份,我都會出現季節性抑鬱,堅持了幾年,情緒越來越差,身體也開始出現問題。後來檢查發現是內分泌失調導致患上繼發性低血糖,吃飯越吃越餓,情緒躁動不安,醫生都建議我調養一段時間。

那陣子,我就在想要不要換個活法,真的不想生命再這麽浪費了。太太看我這麽痛苦,對我說,“既然做得那麽不開心,那就不要做了嘛。”於是,我在2007年正式辭去大學教職,開始走出實驗室嚐試不同的工作,還經常組織華人社區的一些公益活動。

那年7月我看到中國球員易建聯被雄鹿隊選中,就在華人社區成立了“易建聯球迷俱樂部”,因此認識了“姚明球迷俱樂部”的主席謝忠先生,後來他支持我做了華人報紙《密城時報》的主編。與此同時,我還做過一段時間保險投資,學會了與不同行業的人打交道,終於蛻掉了那層書生皮。

2009年,太太受聘到馬拉鬆郡沃索市(Wausau)一家醫院任主治醫師,我們全家就一起搬過來了。沃索市(Wausau)是馬拉鬆郡的縣駐地,Wausau是印第安語,意思是“Far Away Place”(即遙遠的地方)。最初是因為威斯康星河流經這裏,吸引了早期移民來到這兒生活定居。這段一百多年的曆史讓我很受觸動。美國這麽肥沃的土地,匯集了世界各地的移民來開拓,為什麽我們中國人不能做呢?

我在馬拉鬆郡曆史博物館翻拍的,這是該郡成立時留下的照片。

我經常和華人朋友開玩笑,你說咱們中國從800年前的明朝開始,鄭和就已經七次下西洋,如果當時再大膽一些,說不定現在美國都說的是漢語,誰是“外鄉人”還不一定呢!我想起老輩山東人“闖關東”謀生活的曆史, 當時的想法是:既然我已經“下西洋”了,何不也在這邊開疆拓土?

那段時間最應該感謝的人是我太太,她做主治醫師後,在經濟上給了我選擇的機會,讓我辭職後無需憂慮眼前的麵包和牛奶,可以放開手腳去尋找心中的詩和遠方。剛到馬拉鬆郡的時候,我經常到周邊田間、山頭去轉轉,聞著土地、森林和花草的芳香,越來越迷戀那種親近大自然的感覺。

恰好那陣子在網上了解到蔬菜大棚,我就萌生了做日光大棚的想法,想學習中國東北的種菜經驗,種點黃瓜、西紅柿什麽的。國內國外有些朋友知道我們搬到了馬拉鬆郡,經常托我幫他們去買當地特產花旗參。我想它應該是個全球產業,反正都是種地,那不如直接種花旗參好了。

馬拉鬆郡的花旗參產業很發達,這裏每年都會召開參農現場交流會。

俗話說隔行如隔山,這個道理我深有體會。在馬拉鬆郡,花旗參大多都是家族性產業,種參的經驗也是代代相傳,一般不傳給外人。何況我一個“外鄉人”,想在白人農民為主的人參種植行業爭一口飯吃,很難。

剛開始,我隻做和花旗參有關的營銷工作。即便如此,有這麽一張華人麵孔突然出現在當地的參農群體裏,我經常能感受到一些好奇,甚至是異樣的眼光。

有次我到參農合作社去拿貨,走的時候把支票放在了經理辦公桌上,可能他沒有看到支票。本來這是個打電話問一下就能解決的小問題,他卻直接發了一封措辭強烈的短信,說要通過律師訴訟我,讓我感覺到了明顯的敵意。

盡管初期經曆過一些不愉快的事情,我後來還是幸運地遇到了貴人,其中一位名叫大衛,他畢業於美國西點軍校,是一位曾三次遠赴中東前線的退役上校。大衛是猛客家族參場(Monk Garden)的第三代傳人,他的家族來自英格蘭,在馬拉鬆郡種參已有超過百年的曆史。正是大衛的出現,才給我深入花旗參行業打開了一扇門。

我和大衛上校的合影,我們至今還是親密的合作夥伴。

我們認識之後越聊越投機,很快就開始談合作。我利用國內同學、朋友大量的人脈資源,幫他們家參場打開了中國的銷售市場,並且與國內一家著名的中醫藥館達成合作意向,取得了商標授權。

那幾年正趕上國內經濟高速發展,花旗參市場也很火熱。2009年在本地遇到一位國內商家的采購員,他說現在市場這麽好,我們一起種植花旗參吧, 將來我買你的產品。就這樣,我“以無知者無畏”的心態開始了創業之路。

從購買農場到學習開拖拉機、種植花旗參、管理農場,我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憧憬著從一介書生脫胎換骨為美國版的生產隊長。對於我的選擇,當時在朋友圈子裏引起了一片嘩然,有人為我點讚,也有人表示不解。但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我找到了自己的興趣所在。

我和客老爺子波西及兒子保羅交流種植經驗。

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在實驗室坐了幾十年,突然到田間地頭忙活,對我來說也是個不小的挑戰。從整地、打樁、播種、拉遮陽棚到修理農具、拖拉機都得從頭學起, 除了流汗,有時候還會流血。

每開辟一個新的基地,我都難免受點傷,半路出家的水平還趕不上美國農民的童子功。說實話我真不服,想當年十幾歲的年紀就能頂半個男勞力,現在有什麽不行的?

要說種參最辛苦的力氣活,應該算是每年播種後搭遮陽棚的工作,每英畝地要打上168根15厘米粗的木樁,再用300多米長、總重達1噸的鋼絲繩搭成架子,用來固定透光透雨的遮陽篷。一根木頭50多斤重,都是我自己一趟一趟去扛。忙一天下來身體會很累,不過心情是非常舒暢的。

我在扛木樁準備搭遮陽棚,一根木頭有50多斤重。

搞農業很多時候要靠天吃飯,種參也一樣。記得有一年秋天,我在朋友推薦下租了一片處女地,美國農業部的網站上顯示這裏的土壤性質是沙壤土,特別適合種花旗參,我就趕緊種上了。沒想到第二年春天發芽時,很多參苗根部都出現了黃色鏽斑,說明這裏的土壤條件很差。

按理說應該止損放棄,無奈第一年投入太大,我於心不忍就留下了參苗。第三年雪上加霜,遇到倒春寒天氣,又凍死30%的參苗;第四年已經無法改變局麵,隻能想辦法彌補損失,收獲一部分有機參葉做茶,代價是收獲的時候產量隻有平常的1/3,可謂損失慘重。

上圖是出現異常三年參的地塊,和下圖豐收的五年參比起來少了太多。

那幾年我經曆了慘痛的教訓,天天泡在地裏風吹日曬,人也曬黑了不少,但我的心情和身體是越來越好。每天在農場裏呼吸著土地的芬香,接觸著本分的農民,在田野、山間和各地的花旗參商業圈出入,讓我覺得生活中充滿了色彩,抑鬱情緒一去不返。

來自陌生人的幫助,也讓我的心態變好了很多。和周圍一些老參農交流的時候,他們告訴我,原本大家怎麽都不相信一個醫學博士跑來種地當農民,肯定有什麽企圖吧?接觸久了,他們發現我挺實在的,其實也是個像他們一樣的大老粗,所以慢慢地都願意幫我。這種感覺,就像我們國內說的“有人情味兒”。

有一次我批發了8萬美元的花旗參發到加州去,本來答應是一個月之後回款,後來對方沒有及時回款,到交貨款的時間我手頭隻有4萬美元。倉庫的老板就幫我墊了剩下的4萬,避免了我發生違約,那會兒我才認識倉庫老板三個多月,說明我們此前的合作經曆讓他對我很放心。

每當收獲的時候,周邊很多農民都會過來兼職幫忙。

這些朋友和我之前在學術圈接觸到的高知群體有所不同,不會張口就是學術,一聊就是理想。他們更加務實,更容易滿足,所以快樂來很簡單,相處起來完全不會有心理負擔。

在我交往的本地朋友裏,有一個叫Bob的“奇人”,他文化程度不高,主要從事養殖及狩獵、采參。剛認識的時候,他主動提出來要給我辦公室裝飾一個稀有的孔雀模型,令我很感動。後來我才知道是因為他養的孔雀被凍死了,不得已才做成模型找我這種人買單。後來我們成了密友,我經常拿這事調侃Bob,而他每年都給我帶來熊肉還有貂皮、熊皮這些好貨。

從Bob身上,我見識了美國農民的精明能幹,也學到了很多生活知識。有次Bob看見我那輛車刹車有偏差,二話不說直接爬到車底,用一枚釘子就解決了一側液壓漏油的問題,看得我這書生目瞪口呆。這些實用的生活技能,都是我過去在實驗室裏不可能學到的。

我的老朋友Bob,很熱情地幫我修好刹車。

平時除了待在農場,我還經常參加當地的各種野外活動,比如每年9月1日開始的野山參采集季,很多周邊的農民都會進山采參,我也不例外。在美國,各州及聯邦法律規定對進山采參都有著明確的規定,會規定多少大小的不準采集;所有采到的參都不能私人買賣,必須由經紀人收貨並注冊認證。

看似不起眼的采參活動,實則有可能丟了性命,因為美國法律規定,除了國家森林與公園之外的地方都不準采集,私人領地同樣不許進入。曾經有兩兄弟進山采參後失蹤,我們猜測有很大可能是跑到他人領地偷參被打死了。

為了安全起見,每次進山我都會雇一位印第安人“老把頭”做向導帶我去,我稱呼他“肯老大”。肯老大除了做向導,還是一位藝術家,人活得非常灑脫,從不攢錢,導致經常入不敷出。離婚後他因為付不起孩子撫養費三次被投進監獄,每次這家夥都寫信向我求助。今年7月,我又去監獄幫他付了967美元的費用,還幫他重新獲得了工作機會。

印第安向導“肯老大”帶我進山采

到了冬季,我所在的威斯康星州還會舉行為期十天的獵槍狩鹿季節,這是當地持續了百年的一項傳統,一般都是男女老少齊上陣,爺爺、爸爸負責給兒孫傳授狩獵技巧。根據州自然資源廳發布的數據,威斯康星大約兩三百萬頭鹿,預計每年有20萬頭左右的鹿允許被合法狩獵,以維持生態平衡。

為了能近距離體驗狩獵活動,我也申請過狩鹿執照,並且接受了幾個小時的槍支使用和安全教程培訓。那天不到淩晨6點就起床出發,還要按規定穿上醒目的熒光橙色外套,防止被其他獵手當成鹿誤傷。

鹿的嗅覺很靈敏,我頭天晚上洗澡都特意沒用沐浴露,就怕第二天被鹿聞到嚇跑,可惜還是空手而歸。之後幾年我又試過很多次,經驗多了,也會有一些不走運的鹿撞到我槍口下,那種“老獵手”的感覺還是不錯的。

帶著我的來複槍去森林。

除了參加這些戶外活動,我還在堅持做公益。2017年,參場種植完還餘了不少種子,我想不如把剩下的種子都送給大家吧。美國各地其實有很多貧困山民是買不起種子的,有的連銀行戶頭都沒有。那年我一共送出去價值近10萬人民幣的種子,幫助到幾百戶山民。

過去五年,我又免費向上千山民發放了1200萬粒花旗參種子。按照十年之後10%的生存率粗略計算,將來至少可以帶來大概500萬美元的收益。

這些種子可以繼續繁殖,不斷繁殖,影響未來幾代人。有個山民很認真地跟我說,“銘博(Dr. Ming)啊,將來我的孫子來找你的孫子賣野山參好不好啊?”,說完大家都開心大笑。別說,或許幾十年後這個願景還真能實現。

2022年10月,芝加哥華語論壇報授予我“中美人民友誼貢獻獎”,以鼓勵我做出的點滴貢獻。

美國流行一個詞兒叫“紅脖子”,它是形容那些脖子被太陽曬得通紅的白人農民,有種大老粗的意味在裏麵。現在我就是一個典型的“黃脖子”,生活簡單,也算在喜歡的領域做出了一些成果。最早我隻有兩萬美金起始資金和一把鐵鍁,如今發展出了5個種植基地、1個加工廠,還有自己的花旗參品牌。

種參的人都知道,人參味苦,通常三年開花,五六年才能結果,開花容易結果難。人生亦如人參,或是厚積薄發或是劫後餘生,總要深深地紮根下去,經曆那些難熬的日子,才能真正體會到結果的快樂。

有句話叫“種一棵樹最好的時間是十年前,其次是現在”。能做喜歡的事情,同時有餘力可以回饋社會,這些都讓我覺得非常滿足。我很慶幸自己在13年前選擇走出書齋,回歸自然。這是一場尋根之旅,讓我開墾出了一片天地,找到了自己的樂園。

*本文薑銘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薑濤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薑銘濤 口述 
 墩   墩 撰文 
 祖一飛 | 編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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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40歲被裁員後當上空姐,48歲成健美比賽季軍,年齡從不是限製

自PAI 自PAI 2022-12-01 21:40 Posted on 北京
這是《自拍》第349個口述故事
我叫胡平山,也有人會叫我胡胡。40歲以前,我好像沒完全長大一樣,過得隨性,沒有目標,一直換工作。40歲以後,我找到自己真正喜歡的職業,開始有針對性有計劃地做事和生活。從公司白領到空乘、護理人員、模特、演員,這些經曆讓我知道,人生有很多種可能,永遠不要給自己設限。
我是在北京海澱的大院裏成長起來的。我的童年很快樂,媽媽是婦產科醫生,在通縣上班,很少在家,爸爸是個幹部。父母都忙,是奶奶把我帶大的。
在我記憶裏,奶奶是個不苟言笑的老太太,她出身於河北大家族,一天到晚都皺著眉頭,但她非常疼我。我最喜歡去找舅舅舅媽玩,他們喜歡和朋友在客廳裏辦舞會,聽鄧麗君,穿著軍裝跳華爾茲、男女對跳,正是風華正茂的好年紀。

 

我的童年很快樂。

我父母都是大學生,即使這樣,他們很少給我壓力。可能跟我們家底子比較好有關係,好幾代人都沒吃過什麽苦,所以對我的要求不多,因為不缺什麽,一家人能在一起就好。

我功課不好,除了家庭氛圍的影響,還跟我散漫隨意的性格有點關係。我不是不努力,但在課堂上思緒總不夠集中,接受起來慢一些,平時小考還行,一到大考就完蛋。父母不太在乎我的成績,會督促我好好學,但從來不說傷人的話。

我跟媽媽的性格很像,一天到晚樂嗬嗬的,沒什麽煩心事。家裏幫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我不太需要操心什麽事兒,自己的主見比較少。我小時候不是會深究、深入思考的人,沒什麽長遠的計劃。

我有過叛逆期嗎,算有過一次吧。初中畢業時,有職高來學校招生宣傳,可以學酒店管理,跟旅遊相關。學校有開放日,可以去體驗。我到酒店感受過,八九十年代的涉外飯店給我的感覺很不一樣,到處都很幹淨,酒店裏的氣味很舒心。我很向往,想去讀職高。我媽沒答應,說必須上普通高中。不讓去我也難過失落,但也沒做出什麽大舉動,不去就不去吧,能怎麽辦呢。

高考出分,我考了360多分,上不了好大學。1990年,我去了中華社會大學讀國際貿易,這是所民辦學校,沒有學曆證。

 

家庭聚會合影,那時我還是短發。

大學三年,家裏安排我去了外企半工半讀,每個月有800元的工資。做些給人倒咖啡、複印、打字、發傳真、接電話的工作。公司環境很好,在五星級酒店裏,第一年在亮馬橋飯店,第二年在長城飯店。同事之間有時說英語,客戶很多外國人,有時在酒店的花園裏辦party、酒會,我帶著朋友去湊熱鬧。這點我跟我媽很像,喜歡跟人打交道。我在大學很受歡迎,大家一起去公園玩,我是唯一有工資的,就給他們買一大堆包子。

大學畢業後,有朋友邀請我到廣州幫她做秘書行政,工作不難,打打文件跑跑腿。一年半後,公司內部有矛盾,我就回北京了。剛好有個芬蘭的朋友來家裏玩,我高中時就認識她。她經常來家裏玩,她和媽媽聊天時,我做翻譯,加上我在學校裏就很喜歡英語,後來又在外企裏工作,口語就練出來了。

爸媽商量了一下,想讓我去芬蘭。我沒深想,主要是沒這根筋兒——行,那就去唄。為什麽去,去幹什麽,我沒有這些顧慮,很隨意的,後來我開始找學校,先是拿了個培訓類的幾個月的簽證,有點語言基礎、交錢就可以去。

1996年4月,還有5個月就滿24歲的我去了芬蘭。就是這個決定,開啟了我的另一段人生。

4月的北京春暖花開,芬蘭的大街上還積著雪。這裏冷清、安靜,人很少,人與人之間的界限非常分明。餐館裏不像北京那麽熱鬧,沒有夜生活。芬蘭有極晝和極夜,夏天時天總不黑。冬天來了,有時下雨,天昏昏沉沉的,總感覺睡不醒。除了要適應天氣和城市節奏,我也在適應芬蘭人的性格。在朋友家住時,有次我們吃完飯,我在廚房裏洗碗。她過來說,你不用洗了。我以為她隻是客氣,還在繼續洗。等到第三遍的時候,她就有點急了,過來說,你不用洗了!後來我就記住了,芬蘭人不會講廢話,一句話裏沒有多餘的內容。

在芬蘭,朋友建議我上個有學曆的本科學校,之後我開始申請學校。8月,我去了瓦薩,這是芬蘭的一個小城,人口隻有7萬人。這裏街道幹淨整潔,交通很便利,騎著車哪裏都可以去。9月我入學芬蘭瓦薩應用技術大學,讀國際貿易專業。一年後回到芬蘭首都赫爾辛繼續念。

在芬蘭上學很輕鬆,隻上半天的課,有時8點到12點,有時12點到下午3點。上課做點筆記,課程偏文科,我花了心思去背,成績就很好了。上學的日子相對有趣些,我有時騎車到街上晃蕩,有時去同學家裏吃飯、參加活動,典型的留學生活。

 

1997年,我在芬蘭。

離開家後,我開始獨立生活。遇到的困難不大不小。那時我不會做飯,很想念中餐。剛開始不太會處理跟同學的關係,為人處世不夠成熟。我不太會芬蘭語,日子過得寂寥,跟國內的朋友通信,一個月一封,和他們抱怨這樣冷清孤寂的生活。有個三十多歲的中國同學受不了這樣的生活,就回去了,我比較隨緣,有時候孤單和寂寞,熬一熬就過去了。

1998年,大學需要實習,我去了一家芬蘭的貿易公司,公司對接中國市場的業務,我回國待了兩年。那時上大學,隻要修完學分、寫完論文就可以畢業,沒有時間限製。我是在30歲時寫完論文,正式拿到大學畢業證。

 

1999年,我(左一)在國內。

1999年,我認識了老公,他是芬蘭人,我們剛開始磨合很費勁。芬蘭人很嚴謹,做事滴水不漏,也不說廢話。他有時會點出我的問題,年輕時我不服輸,很耿直,總跟他對著幹,不認可他說的話。他比較穩重,我心很大,生活裏小打小鬧,就這麽過來了。後來我們結婚了。

 

我和老公,他比我大兩歲,我回到職場後,主要是他來照顧孩子。

 

2022年,我和老公。

32歲,我生了女兒。在芬蘭,產假可以休3年,政府會養你。2007年秋天,35歲的我重新回到職場。在一家互聯網公司工作,公司主要麵向國內平台,在網站上推廣小遊戲,我負責對接。那時回職場也沒什麽感覺,沒有生完孩子後力不從心的感覺。但工作需要出差、加班,壓力很大。

2011年,公司不景氣,負責中國市場的五個人包括我都被裁了。三個月後,我重新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廚具公司做銷售,要把產品銷往不同的國家,雖然老板沒讓我加班,但我挺賣命的,會在晚上和周末不由自主地加班,亞健康的狀態就慢慢來了,我感覺體力跟不上了。一整天都對著電腦,一動不動,很容易累,開始掉發,晚上總睡不好。

2013年4月,公司經營出現問題,開始裁員,我又失業了。上班時我就有預感,想找別的出路,剛好在網上看到芬蘭航空在找會中英文的空乘,我投了簡曆。我沒什麽可猶豫的,看到招聘就去了。

我對空乘沒什麽想象,就覺得是條出路。在歐洲,招空乘沒什麽硬性外形要求,高矮胖瘦都有。芬航的招聘信息寫得很長,實際並不難,要求會中英文、有服務意識、安全意識、組織能力,對很多人來說不難的。被裁的那天下午,我參加了芬航的麵試。兩輪麵試很順利,主要看語言過不過關,還考察了基本的芬蘭語,之後是身體檢查、參加課程培訓。

培訓一共六個星期,內容包括急救、危險物品分類及處置、處理緊急事故如火災、基本妝發、了解飛機設備等。班裏都是越南人和中國人,課程是用芬蘭語上的,我根本聽不懂這些專業術語。好在教材是英語的,下課回去後繼續學。除了上課就是考試,有理論有實踐,怎麽開機艙的門,遇到某些情況怎麽處理。像回到學生時代。

 

我和越南同學。

培訓到第三個星期時,我出了事故,差點斷送我的飛行生涯。

那是做緊急急救培訓時,學員們要從滑梯上滑下來。輪到我時,前麵的那個女孩還在地上,為了不撞到她,我把腿卷了起來。滑行的速度非常快,落地時,我的左膝蓋的韌帶就扭到了,我“哎喲”了一聲,站都站不起來,大家把我架起來後送到醫院,醫生檢查後,把我的腿支起來,讓我拄拐。主管覺得我無法繼續參加後續的培訓,就跟我說,你不用來了。聽到這句話,我的心都涼了,但我什麽也沒說,拄著拐出來,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回到車上,我不知道要做點什麽,整個人像落水一樣狼狽,巨大的失落感擴散全身。我給丈夫打了電話,告訴他事情的經過。

他很冷靜,聽我說完後,讓我趕緊回家,再去做一次檢查。掛完電話,我恢複了點精神,回到家後,我們約了醫生,他檢查後告訴我沒事。那時我的疼痛感不強烈,聽到他這麽說後感覺這事還有希望,我就跟公司的主管說了。第二天,主管帶著醫生過來,我的醫生也在,又檢查了一遍,接著讓我做了一些動作,他們就在旁邊看著。醫生下了結論,這些動作你都可以做,那就沒事,後來我就回去繼續培訓了。

 

受傷後的我。

畢業那天,教課的老師特地過來抱了抱我,說真不容易。40歲,我成為空乘。做空乘畢竟是服務業,年紀大些實際更有優勢,待人接物更成熟些。我身邊的同事,從20歲到50歲都有,隻要能通過兩年一次的體檢就可以。

對我來說,年齡從來都不是限製,內心一定是大於外表的。如果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時區和節奏,在自己的時區裏,沒有領先也沒有落後,一切都是準時的。也許我的人生是從40歲開始的,在此之前,我對任何事都不太在乎,大大咧咧的,做事沒什麽計劃,凡事都挺無所謂。雖然我被裁過幾次,身邊的朋友也說你怎麽老是換工作,我也從來沒懷疑過自己,這種事不會讓我特別惦記上心。

但到了40歲,好像一切都開始變了,我開始有針對性地做事。比如,為了改變亞健康的狀態,我開始健身。從有氧開始,到家附近的操場跑步,從開始的一圈兩圈逐漸加量,到健身房做力量訓練、練瑜伽。剛開始健身時我的體脂率很高,身體的肌肉含量很低。練了兩年,我的身體變化就很大了。

 

健身前的我。

空乘給了我很多自由的時間,它通常是飛幾天後可以休息三四天,休息時間我就會去鍛煉。有時一天的飛行結束,我也會去健身房鍛煉,很拚命。也是在2013年,我讀完了為期兩年的Service Innovation and Design服務創新與設計的研究生課程,我讀的是在職研究生,周末上課。

飛行很累的,一般乘客在天上飛行幾個小時就很累了。空乘的飛行時間更長,加上在地上的準備時間、乘客下機後我們還留在機上整理,很需要體力。機艙裏什麽事都可能發生,有時乘客缺氧、休克暈倒,給做緊急救助,給他吃點巧克力,補充糖分。在緊急的情況下,要有即時反應能力,保護乘客的安全,提供最好的服務。沒做空乘前,我不知道它是這麽有趣的工作。它是對我來說是全新的,之前我都是在地上做辦公室的工作,現在在天上,每次飛行碰到的乘客、機組人員都是新的人,連飛機機型都不一樣。我喜歡這份職業,可能跟我從小喜歡跟人打交道、見新鮮事物有關。

以前我總飛短途,換了航空公司後,我現在主要飛長途,飛一趟得13、14個小時,工作更有趣了。有時飛新加坡和紐約,有時去西班牙的加納利群島,三毛住過的島。從空中俯瞰這座島,有深藍色的海,天空純淨。山圍繞著水,水環抱著山。

我非常喜歡熱帶的地方,可能跟芬蘭的漫長冬天有關係,現在芬蘭還下著雪,飛到另一個地方就能穿短袖,到海灘上曬太陽、去遊泳池裏泡著了。長途有時差,比飛短途要累得多,但非常有意思。

我感覺,每次飛行路過的陽光、雨露、空氣都不一樣,還能見到各種各種不同的人。世界就在眼前,每天都有新的感受。

 

我和同事。

飛行結束一般我都會去健身房。開始練了兩年,身上緊致了不少,但因為沒有科學、係統的訓練,肚子上還有肥肉,沒達到我想要的體脂率。

之後我找了私教,她給我製定計劃,食譜計劃寫得很細。每日脂肪、蛋白質、蔬菜的攝入量是多少,今天練臀腿、明天練肩膀、後天練胸背,一個星期四次。很快就見到效果了。

 

我在健身房。

健身後,我的精神明顯變好了。身體變得輕盈,連續飛三四天後,很多人在休息結束的前天晚上都會失眠,因為身體知道要投入快節奏的工作中。我剛開始也會這樣,但後來慢慢就好了,這跟我健身有關,不容易累。

2019年底,疫情開始了,航空業慢慢停滯,我們的工作少了很多。可能生活太單調,那時我健身已經有7年,也想去證明點什麽,找點有挑戰性的事做。剛好在網上看到了芬蘭全國健美錦標賽的消息,就報名參加了。

這是全國性的比賽,一年兩次,有幾百人參加。我是唯一參賽的中國人。其實也沒想太多,我的身高176㎝,56㎏,想看看自己的潛力到哪裏。比賽對身體的肌肉含量、形體、皮膚、妝容、台步有嚴格要求。

我從2019年年底開始備賽,按照教練的要求控製飲食、訓練,少食多餐、控製碳水、油鹽要少。練習台步就練了幾個月,學習收腹吸氣,穿著高跟鞋怎麽走得更順利。

 

參加比賽前的我。

2020年4月,芬航停飛,空乘人員全都被裁了。我在家待了兩個月。芬蘭的福利很好,即使失業,也能領到80%的工資,很多人都不願意出去工作。我在一邊備賽的同時,也在想下一步該做什麽,總不能一直這麽待著。

剛好芬蘭一直在報道護理工作,社會對護理人員的需求很大。那時我已經48歲,雖然有本科、碩士的商科學曆背景,但進公司工作的概率不大,我就想著去學護理試試。這一年我很忙,8月開始上護理課,10月參加了健美比賽。

 

比賽當天。

比賽當天,我是組裏年紀最大的。我對輸贏不太在乎,我在做事前想法很少,但過程中一定會非常努力。比賽是一次性比完的,當宣布我是第三名的時候,我非常意外,也很開心。

 

獲獎選手合影。

比賽結束後,我覺得自己條件不差,就開始給模特公司發照片。沒過多久,那邊邀請我拍寫真集。拍完後我會給廣告公司發,有時是對方邀請。我有時會跟攝影師合作拍寫真,剛開始會拘謹,後來學得多了,怎麽擺姿勢、在鏡頭麵前 呈現最美的一眼,都有經驗了,越來越自如,現在越來越放得開。

 

我的寫真。

我開始拍廣告,拍過MTV、為芬蘭郵局、廚具公司拍過廣告,到現在將近20多支廣告。有時還在電視劇裏客串角色,演過警察和醫生,都是在我業餘時間拍的,它隻是我的兼職。

一支廣告一般拍半天、一天。它讓我學到了非常多東西——人的儀態、言行舉止、跟人交流的分寸感、溝通。做了模特和演員後,我明顯感覺自己越來越自信、美麗。這種美麗不僅僅關乎外貌,還與人的情緒、耐心、被歲月沉澱的成熟有關。

拍廣告時要在安靜的環境下工作,拍一個鏡頭,要分十次、二十次來拍,一個動作要做20遍,我得有很大的耐性,保持情緒的穩定、學會跟人溝通。

 

我在電視劇裏演醫生。

50歲的前一天,瑞典有個內衣品牌邀請我。一共5個模特,我是最年輕的,年紀最大的72歲。拍攝那天,現場包括工作人員全是女性,拍完後所有人都在歡呼尖叫。那是支很有力量的廣告。

我們站在一起,每個人都在做自己,我們不是模特、不是演員,而是最本真的自我。50歲的女性也可以展現自己身體的美,美不止一種,即使它長了細紋,不再像年輕時候那麽緊致,我們依舊自信,能被人看到屬於成熟女性的魅力。

拍完後我們一起看照片,57歲的銀發美國模特激動地哭了,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在照片裏這麽美的樣子。我們終將不再擁有年輕的身體,但這並不意味著失去了美的資格。

 

我們在拍內衣廣告。

2020年6月到2021年,我還在上護理課程。學製兩年,需要學生完成4次實習。我每天8點上網課,下午2點結束,班裏都是外國人,從20歲到50歲,什麽背景都有。

護理課程用芬蘭語授課,在航空業的這幾年,我的芬蘭語慢慢在提高,但還在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的水平。等學了護理,我花了很大的功夫學習芬蘭語,在網上找網課自學,不會的地方用穀歌翻譯、在家裏問老公。芬蘭語最難的是發音,如一個詞裏有個K跟有兩個K發音是不一樣的,我有時聽不出來,更別說發音了。平時我會特別注意發音,這麽說對不對,反反複複地練。現在跟芬蘭人交流,他們會問我,你是在芬蘭出生的嗎?

護理人員每天要麵對病人,工作壓力很大。需要學習老年人的飲食課程,每日食物和水的攝入量,還有技術類的如消毒、打針、疾病的簡單了解、基本狀況,吃什麽藥等。芬蘭的護理人員其實就是操作護士,但不能打針,護工則是不能喂藥,有一定區別。

這次課程讓我發現,以前我念書是很敷衍的,但等我真正花心思學護理時,整個人是非常辛苦的,我用上了所有的精力。考試時我的成績是最好的,好幾門都是滿分。

我們邊上課邊實習,幾個星期後,我被分到一家臨終關懷中心。深棕色的四層小樓,顏色破舊。這裏的病人是些患有阿爾茲海默症、無法自立、酗酒吸毒的人。戶外的公共區域裏有病人抽煙、曬太陽。在芬蘭,如果家裏無法繼續照顧病人,可以把他們送到這裏。

 

我在做臨終關懷中心做護理。

走進樓裏,安靜的環境下偶爾能聽見莫名其妙的嚎叫,每層一個病區,按情況分,如酗酒的一層,最年輕的病人從三四十歲到六七十歲都有。

我的一個病人,已經六十歲了。以前跑馬拉鬆,參加過鐵人三項,臉上幾乎沒有皺紋,素食主義者,生活習慣非常好。四十歲時,他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症,家裏人把他送到這裏,剛來時坐在輪椅上,後來完全癱在床上。每天早上,我們按照他的飲食習慣為他準備素食,我要幫他放錄音機,聽唱片,喂飯、洗漱,推著他到外麵看風景,他沒有任何反應,即便這樣,我們也不能忽略細節,要讓他享受跟正常人一樣的待遇。

一年前,我穿著空乘製服,隨著飛機起落,見到的是鮮活的人。現在,我跟著實習老師,幫躺在床上已經無意識的病人喂飯、換尿片,吃藥。看著昨天還有呼吸的人今天可能就蓋著白布出來,非常非常難受。這裏的人一旦進來,一輩子是再也不會出去了,外麵的生活再多姿多彩,都跟他們沒關係了。後來我慢慢想通了,人都有這一遭,該發生的都會發生,這段經曆給我了很多,它讓我知道,除了健康,其他的都是過眼雲煙。

在做護理時,有時要到家裏照顧老人。有些老人八九十歲了,自己住,我要給藥、熱飯、聊天、洗澡、換尿片、清理傷口。幫一個老人收拾好後,讓她幹幹淨淨地坐在輪椅上,我會很有成就感。有些病人即使沒有意識了,仍然有喜好,喂飯時喜歡吃這個不喜歡吃那個,跟他說點什麽時,他的眼睛忽然眨了一下,說明他明白了。護理人員是需要通過這些細節了解病人的習慣的。

 

我在做家庭護理時照顧的老人,他是中國大學的客座教授。

護理跟空乘在一定程度上是通的,都是在幫助別人,這個過程我很享受,我喜歡幫助人,看他們快樂的樣子。這點我和媽媽很像,她今年76歲了,如果有人得什麽病了,她還在忙活呢,我也希望給女兒樹一個榜樣。臨近50歲,我同時做著護理、模特、演員三份兼職,忙得不亦樂乎。

2021年年底,挪威航空準備恢複芬蘭的航線,給所有在芬蘭的空乘發了麵試邀請。我非常高興,在麵試時表現得有些興奮過頭,不夠沉穩,而空乘必須沉穩、情緒保持穩定。12月13日,女兒17歲生日這天,我收到了拒信,非常傷心,之後的幾天都昏昏沉沉的。

我很較勁兒,覺得自己不差的,就開始給漢莎旗下的Eurowing(歐洲之翼)及芬蘭Norra航空投了簡曆。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積極準備麵試,查麵試問題、參考網上的回答,調整自己的狀態,天天看天天練,用芬蘭語和英語兩種語言準備。

這兩次麵試很正式,不像剛開始成為空乘時的麵試,隻是簡單問了之前工作的地方、職位。這兩次麵試會設置了正式的問題:為什麽想成為空乘、它的責任和義務有哪些,還有遇上緊急情況時的模擬測試,看你的反應和應變能力。50歲,我拿到Eurowing和Norra兩家航空公司的offer,重新起飛。

比起當護理,我更喜歡空乘,空乘給我的新鮮感更多,但當護理我沒法去其他國家。不過我也喜歡護理,休息時間我還可以繼續做兼職。

 

我重新當上空乘。

今年7月底我轉到瑞典為芬航的承包商飛跨洲際航班,11月開始飛多哈,整個旅程6個小時。機上的很多乘客都是去看卡塔爾世界杯的。世界杯的氛圍非常濃鬱,下了飛機,就能看到很多戴工作牌的工作人員,城市裏的大樓掛著球員的海報。穿著不同顏色球服的球迷們聚在一塊兒唱歌,酒吧裏也聚了一群球迷,大家的情緒非常高漲。如果我沒有成為空乘,也許就沒機會見到這些景象了。

 

球員海報。

 

從機上拍多哈的夜景,漂亮極了。

現在我在網上更新視頻,後台會有很多人私信我,跟我傾吐心事,說我的視頻給了她們很多能量。

有人告訴我,在國內“35歲以上找不到工作了”,這太讓我吃驚了。女性在這個社會裏生活,也許身上會有很多枷鎖,但有些限製是自己給的。我真的很想告訴這些女孩子們,每個人的可能性是很多的,接受自己,不管它是什麽樣的,真實、勇敢地去做想做的事,要學會愛自己。

 

我從來沒感覺到年齡對我的影響。

我今年50歲,回想過去,每個階段的人生都不一樣。24歲前在國內,我順從父母的安排,走到哪步算哪步。30歲時,我好像沒有完全長大,隨性自由,不知時間為何物。40歲後,我開始有針對性地做點事了。健身後,我覺得身上多了很多力量。我到了四五十歲,才發現還有很多事值得、可以做。

每個人的生命都有個過程,也許每個人的時差不一樣。人活一場,你有你的路,他有他的橋,不存在先後順序,人生每走一步都不是白費的,要有這個信仰。

*本文由胡平山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胡平山本人提供。
*本文在今日頭條首發。  
 
 
 胡平山 口述 
 清   夢 撰文 
 呱   呱 | 編輯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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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狼趴恩人棺材不走,醫生上前查看臉色大變.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12/04/2022 postreply 12:0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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