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下》 作者: 三弦 第285章 神乎其跡(上)

來源: 玉珠 2022-11-18 16:58:54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4331 bytes)

第285章

神乎其跡(上)

 

塔克從未見過這樣激烈的衝突,想喝口酒壓壓驚,卻喝了個空,紅色的汁液灑了一身。他的手在顫抖,不隻手,他全身都在顫抖。

暴民們占據了亞裏恩宮前廣場,王宮衛隊正拚死抵禦著。高樂奇下令讓衛隊撤回亞裏恩宮,借著亞裏恩宮的高牆和弓箭才阻止了暴民。

暴民們也要休息,尤其經過一夜暴亂後,但他們沒有撤去,聚集在亞裏恩宮前,或躺或臥,還有人不住叫罵,向亞裏恩宮扔石塊木塊,不斷呼喊著交出神子與妖女。

正午的太陽曬得人頭暈,塔克望著太陽,有些迷惘。難道薩神當真隻保佑祭司院,不保佑其他子民?還是自己的行為當真瀆神了?

廣場中央再次搭起了火刑台,不隻一座,有三座,看來他們想燒死的不隻王紅,還有自己……

“能守住嗎?”塔克問進入房間的高樂奇。

“希利德格會再出招,這些暴民就像曬幹的青稞,一點就著。”

“麥爾還沒消息嗎?”

“您害怕嗎?”高樂奇倒了一杯酒給塔克。

“我怕死了!”塔克喝了一大口酒,“我為什麽不好好當個亞裏恩,非要跟祭司院作對!”

“您後悔了?”

“不,我害怕,恐懼,全身發抖,嚇得要死!天,現在如果有人能拯救我出困境,我願意下跪親吻他的腳趾!”塔克說道,“但我不後悔。我害怕,但不後悔!”

“我已經作好撤退的準備。”高樂奇道,“八輛馬車,還有八百名護衛。”

一名戰士急衝衝進來:“報!有奴兵營的戰士回來稟報!”

“快讓他進來!”塔克喊著,他太需要一個好消息了。

隻有奴兵營的士兵?高樂奇升起不祥的預感。

“那裏沒有食物!我們的隊伍被埋伏了,麥爾總指揮下落不明,我們逃了一晚才趕回亞裏恩宮!”

高樂奇一陣暈眩。

“希利德格會用鎮壓暴民作借口派遣衛祭軍,引導暴民攻占亞裏恩宮,我們要馬上離開!”高樂奇說道,“往北去,召集邊防軍奪回奈布巴都!”

塔克沒問勝算多少,隻有一條路時,就隻能走下去。他什麽也沒收拾,隻帶了屬於亞裏恩的印信與令牌,跟楊衍、王紅在庭院集合。

“神子與我同車。”高樂奇道,“塔克與娜蒂亞一輛車,從不同的方向逃走。我已經派出傳令官,讓刑獄司的隊伍在外麵接應我們。”

“希利德格一定會攔阻。”楊衍道。

“所以需要六輛空車掩護,車上都會坐人,都穿上與神子相同的衣服。”高樂奇道,“他們想攔下的隻有神子。”

“為什麽我們不坐同一輛馬車?”塔克問道,“這樣不是更好?”

“馬車載了四個人跑不快,而且分散可以避免同時被抓,就算其中一輛被截住,剩下的人還有機會扳回局麵。”

“我不懂!”塔克發問,“如果祭司院抓到神子,我們還有理由出兵嗎?”

“當然有!隻要說祭司院脅持神子就好,前提是神子不會背叛我們。假若亞裏恩被抓了,神子跟我也能號召邊境軍勤王,當然無論哪條路都會有許多波折。神子——”高樂奇轉頭問楊衍,“你會背叛我們嗎?”

楊衍搖頭:“不會。”

高樂奇點頭,這件事上他相信楊衍,無關權力勾連,無關利益,而是楊衍那單純到可說愚蠢的熱情讓他相信楊衍不會背叛,比任何利益都來得可靠。

“讓我跟娜蒂亞同車。”楊衍說道,“我隻有這個要求。”

“為什麽?”高樂奇問,“如果隻有一輛車逃脫,你會需要我的協助。”

“因為我答應了要保護娜蒂亞。”楊衍道,“他們想燒死娜蒂亞,我要守在她身邊。”

塔克也道:“高樂奇,我們一起走,我們同生共死!”

高樂奇並不想跟塔克同生共死,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長命百歲,但神子執拗的性格難以說服,時間不多,他隻能最後叮嚀:“無論如何都請神子不要衝動行事。”

楊衍點了點頭,高樂奇心中卻想,點頭有什麽用,這八成是白囑咐。

眾人約定好會麵地點,安排突圍事宜。等到申時,城外的暴民們開始疲累,亞裏恩宮四麵大門突然打開,大批王宮衛軍殺出,持著盾牌長矛驅散群眾,隨後是馬匹衝撞,在四麵各自開出一條足以通過的道路。

跟隨在突圍的王宮衛軍後的是兩輛馬車和上百名騎士,並不是每輛馬車都能幸運突圍,南麵廣場上的馬車麵對的是數量最龐大的暴民,才剛闖過廣場就被巷道裏的暴民襲擊,騎手被拖下馬來亂棍打死,車被攔下,喝叱著要馬車裏的人出來。他們要迎接神子,燒死妖女,至於亞裏恩,暴民們還沒想好怎麽發落,但總之下場不會太好。

東、西、北三路馬車順利離開亞裏恩宮,高樂奇並不安心,掀開車簾,看到了繡著太陽光芒的旗幟。

是衛祭軍!正如高樂奇所料,希利德格果然調動了衛祭軍。但顯然高樂奇決斷之速還是讓希利德格意外,希利德格一聽到亞裏恩出逃的消息,就立刻親自率軍指揮攔阻。

“該怎麽辦?”駕車的馬夫詢問。

“衝出去!”塔克下令。

王宮衛軍與衛祭軍在巷道裏展開廝殺。

“不用怕。”楊衍對王紅說,“我一定會保護你。”

王紅點點頭,握著楊衍的手。她明白這隻是脫口而出的安慰話語,但意外受用。

其實也沒什麽好害怕的,她的父母、弟弟都還算安全。古爾薩司不會殺楊衍,隻要楊衍活著,他必會保護她的親人,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夠了……

王紅看著楊衍,楊衍正焦急地想探頭看看外邊的情況,又怕被人看見,於是縮回來,來來回回手足無措。就在這危急關頭,她竟不禁覺得楊衍有趣。

“幹嘛這樣看我?”楊衍瞪大眼睛問道。

王紅在楊衍耳邊嗬氣,低聲笑道:“你這倒拉稀的還挺有氣概。”

楊衍耳朵發癢,怒道:“都這種時候了,你還有心情捉弄我!”

“小聲點,不怕外麵人知道神子在這裏?”王紅依舊靠在楊衍耳邊,頭枕在他肩上。

楊衍不明白王紅為何突然這樣,隻覺得很不自在。忽聽馬夫大喊:“衛祭軍攔住我們啦!”

“殺出去!”楊衍提起手上的刀。

王紅握住楊衍的手,馬車持續前進,車簾垂下,車外傳來慘叫聲、呼喊聲和打鬥的聲音,馬車忽快忽慢,他們知道外麵正進行著慘烈的廝殺。

沒多久,又有急促的馬蹄聲接近,車夫興奮大叫:“是刑獄司!”馬車加快速度,但隨即就聽到車夫的慘叫聲,車廂左搖右晃,一陣劇烈顛簸後戛然靜止。

“我下車瞧瞧。”楊衍拍拍王紅的手。王紅鬆開手,小聲道:“蠢驢,見著危險要躲。”

“我知道。”

楊衍提刀下車,隻見王宮衛軍與刑獄司戰士正與衛祭軍激戰,車夫倒在地上,身上中了幾刀。屋頂上、巷道旁陸續出現十餘名戰士,服色不同,見著敵人就鬥在一起。

楊衍搶上前去,一刀砍翻一名衛祭軍。隻聽有人大喊:“神子在這!神子在這!”衛祭軍不敢傷及神子,倒轉槍杆刺來,楊衍橫刀一掃,他當神子這段時間功夫可絲毫沒落下,易筋經雖與他適性不合,終究也有小成,這刀將三柄槍杆同時掃開。

楊衍飛起一腳將其中一人踢倒,隨即一矮身,左拳轟在另一人下巴上,那人摔倒在地,昏了過去。楊衍左腳屈膝虛點,看似膝擊,等人退開,足尖一抬,踢中對方下巴,踢得又一人向後翻了個跟頭。

楊衍打倒幾人,仍不罷休,見王宮衛軍與刑獄司落入頹勢,當即提刀殺入。他是神子,衛祭軍怕誤傷他,紛紛忌憚,他打法本就拚命,這局麵下當真如虎添翼,左衝右突,連砍了三四人,所到之處衛祭軍節節敗退,竟被他清出一條通路。

“神子,快上車!”一名王宮衛士搶上馬匹,呼喊楊衍上車。楊衍也知不能耽擱,揮刀砍翻兩人,衛祭軍怕他逃,六七名戰士將他圍住,槍柄刀背不斷攻擊。楊衍五虎斷門刀早已熟練,使招“爪牙稱雄”砍倒兩人,正要上車,那王宮衛士慘叫一聲,被戳下馬來。

一名衛祭軍將長槍戳向駕車的馬,馬匹受傷,一聲長嘶,發足狂奔,險些將楊衍撞倒。楊衍左手抓住車廂窗沿,身子不由自主被馬車拖著跑,眼看就要被甩開,他深吸一口氣,雙足在地上猛地一踏,扭身翻上車頂,向前奔出幾步,一躍而下,恰恰落在馬背上。

楊衍左手執住韁繩,右手不住揮刀砍殺,口中呼喊:“讓開!讓開!”衛祭軍被刑獄司與王宮衛軍拖住,一時攔他不住。

馬車奔過兩條巷子,楊衍聽後方號角聲此起彼落,知道身份暴露,周圍的衛祭軍會集中在這條路上追捕。身邊殘餘的王宮衛軍隻剩十餘人,又見馬匹受傷,隻怕被追上,楊衍猛地勒馬,翻身下馬,鑽進車廂對王紅道:“他們要抓我,我引開他們,跟塔克說,我不會背叛他。”

王紅點頭:“我等你,小心。”

楊衍喊道:“你們護著她跟亞裏恩會合,這是神子的命令!”十餘名王宮衛士不敢拖延,護著馬車離去。

楊衍提刀等待,見七八騎衛祭軍向他奔來,大喝一聲,向前衝出,猛地飛身而起,將其中一人一刀斬落馬下,奪了馬匹。他也不急著逃跑,兜轉馬匹與其他幾人交戰,等有人發出信號,這才撥馬奔逃。

幾名衛祭軍窮追不舍,楊衍連轉幾個巷子,擺脫不了,索性奔至一處窄巷,將馬匹橫在路口,翻身下馬遁入窄巷中。

剛入窄巷,楊衍就聽到信號聲,不一會,追趕的衛祭軍奔入窄巷。這巷子窄得僅容一人,七名衛祭軍魚貫進入,楊衍奔至半途,忽地回過身來照頭一劈,領頭那人正要舉槍格擋,被巷弄所阻,被一刀劈倒。

衛祭軍是騎馬來追的,所使多半是長槍長刀,窄巷中難以施展,五虎斷門刀雖也是大開大合,但也有巷戰埋身之招。楊衍當下豎刀在前,左手推刀背,使招“躡影藏刀”,第二人正待要退,被身後人擋著,楊衍一刀劈進他胸口,左手使勁一推,這人跟後頭那人撞在一起。

楊衍轉身就跑,拐過巷子,縱身躍起,趴在屋頂上不敢亂動,餘下五人轉過巷子,尋他不著,各自去追。楊衍正待要走,又聽馬蹄聲雜踏,人數頗多,忙又趴低身子,隻見百多名騎兵奔馳而過,跟在後頭的正是希利德格。

楊衍大怒,本想發難,又見希利德格身邊侍衛甚多,不好造次。隻聽希利德格指揮隊伍包圍附近,挨家挨戶搜索,楊衍正拿不定主意,忽地想到:“他們在這附近搜索,我不如回過頭去找個地方先躲一陣,再與塔克他們會合。”

楊衍當下翻下屋頂,反往亞裏恩宮方向奔去。這附近巷弄複雜,他繞得暈頭轉向,遇著死巷便翻牆而過。交戰聲漸漸遠了,楊衍找著間破屋,見裏頭無人,隻有個破衣櫃,櫃門早已朽壞,彎腰鑽入衣櫃,蜷曲身子,拿櫃門遮擋,勉強藏身。

不知王紅是否平安,塔克與高樂奇是否順利逃出?楊衍提心吊膽地躲了大半個時辰,聽周圍漸漸安靜了,稍稍平複心緒,心想:“不如躲到晚上再走。”

他蜷縮在衣櫃裏許久,隻覺得不舒服,聽巷弄僻靜,似乎無人,於是從衣櫃中走出,正要舒展筋骨,突然覺得大腿外側有異物輕敲,心中一奇,伸手去摸,圓圓一團觸手冰冷,卻是熟悉,低頭一看,正是那顆針球,用一條紅綢緞綁在腰帶上,一走動便搖晃著撞擊大腿,方才大戰激烈,又急於逃脫,一時竟無知覺。

楊衍心中大奇,這針球他早給了王紅,怎麽又回到腰間?一回想,莫不是王紅在他耳邊嗬氣時,趁他不備係上的?沒想到王紅還有這手法,自己竟沒發覺,可王紅為什麽要這麽做?

楊衍一時想不通原因,反正也無處可去,索性就在破屋裏躲著,等天黑了再去與塔克等人會合。比較麻煩的是,他視力到了晚上會大打折扣,且這當口夜間管製必然更嚴格,隻怕不好逃脫。

思來想去別無他法,也隻能等待。等到黃昏時分,楊衍估摸著該出發了,於是摸進附近一戶人家,趁主人不在偷了件衣服。此時披上鬥蓬反惹人注意,他索性披散頭發,眯著眼低頭走路,避開人多的地方。假若眾人都以為神子已經出逃,隻要紅眼沒被發覺,不會有人想到他就是神子。

希望希利德格沒有封鎖住巴都所有出口,雖然他很可能這樣做,那樣的話,要逃跑又得費些周折,總之先摸清狀況再說。楊衍提著火把低著頭在巷弄間行走,周圍意外的平靜,彷佛之前的廝殺並不存在。

雖然還沒到宵禁時刻,羊糞堆的暴動和亞裏恩宮的戰事也讓人們不敢出門。楊衍猜測希利德格該有很多事要處理,未必有時間親自搜索巴都,他來到大路上,路上行人稀少,他低著頭前進,沒見到衛祭軍的身影,他們去了哪裏?

楊衍走過下午發生戰事的街道,地上躺滿屍體,衛祭軍、王宮衛軍、刑獄司的都有,不知哪個更多。黑夜讓他視野模糊,他加快腳步低著頭專注走著,突然看見一個車輪橫在腳下。

抬起頭,前方一輛馬車橫陳在路口,楊衍心裏一突,走上前去,舉起火把,很快就認出是自己乘坐出逃的馬車。車廂上血跡斑斑,從敞開的馬車門望進去,裏頭沒有屍體。

王紅呢?王紅去哪了?是逃走了,還是被抓了?楊衍不知道,無從判斷,也沒有人可以詢問。

高樂奇勸他不要衝動行事,但楊衍沒多想,毫不遲疑轉頭就往亞裏恩宮方向走去。

越靠近亞裏恩宮,路上行人越多,沒多久,楊衍就發現那裏燃著熊熊火光,像是昨夜暴民燃起的火龍。

亞裏恩已經出逃,暴民們還沒散去?他們聚集在那裏做什麽?楊衍心跳加速,顧不上引人注意,加快步伐靠近亞裏恩宮,看見許多人站在屋頂上遠眺。

亞裏恩宮前廣場聚集著人潮,黑壓壓一片望不到頭,越過人群頭頂能看到架高的火刑台。楊衍夜裏的視力不好,尤其是他眼中所見都帶著一片血紅,但火光太熾烈,照著那個細瘦的身影,隱約能夠分辨。

楊衍不敢詢問周圍的人,向人潮中擠去。他聽到嘈雜的聲音,群眾呼喊的叫聲,像是狂風呼嘯的聲音,巨大、淩亂。他沒去分辨他們在喊什麽,隻想確定火刑台上的人影。

王紅被綁在火刑架上,周身約兩三丈處堆滿了柴火。希利德格坐在遙對火刑架的高台上,身邊是胡根親王和戴卓親王。

楊衍一陣暈眩,幾乎要倒下,他這才聽清周圍人呼喊的是什麽。

“燒死妖女!喚醒神子!”“燒死妖女!喚醒神子!”

他甚至不用猜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

“讓開!”他大聲呼喊著,聲音被淹沒在群眾狂熱的呐喊中。他奮力推開身邊的人擠上前去。

“燒死妖女,喚醒神子!”“燒死妖女,喚醒神子!”

“我是神子!讓開!”

“燒死妖女,喚醒神子!”“燒死妖女,喚醒神子!”

“讓開!我就是神子,讓開!”

“燒死妖女,喚醒神子……”

他的聲音在狂熱的人海中顯得太過虛弱無力。

“讓開!”楊衍想拔刀砍出一條路,手腳忽地不受控製地抽動起來。

又來了!該死的,又來了!

又一次,家門被滅的慘狀在他腦中快速閃動。彭家滅門時,他沒救到彭家人,天叔死在他麵前時,他沒救到天叔。

為什麽每一回他想救人時,那個人總會在他麵前死去?

他要救王紅!

他手腳僵硬,渾身顫抖。血色的天,血色的地,血色的人群,血色的篝火正熊熊燃燒著。

他不能被打敗,他要救王紅!他不能讓這種事再度發生在眼前!

他像個駝背的跛子,以一種扭曲、變形、詭異的姿態往前挺進,每一步跨出都極其艱難。他的背拱起,又挺直,拱起,又挺直,滑稽可笑。他五指蜷曲,又奮力張開,又蜷起,又張開。他牙關不住打顫,他咬緊牙關,臉容扭曲,睜大雙眼。

他終於明白王紅將針球還給他的用意,王紅要他別來救自己。

“讓——開!讓——開!我是——神子!”他艱難地,緩慢地抽出刀來,想開出一條路。但他握不住刀,刀掉落在地,迅速被人潮踢開到不知名的方向。

高台上的希利德格站起身來,從手下手裏取來火箭,對著火堆一箭射去。他故意將火堆放在距離王紅兩到三丈處,胡根親王不想讓王紅太快被燒死。

火箭落在傾滿油的柴火堆上,迅速燃起一麵巨大火牆,將王紅團團包圍,劇烈的火勢讓前排群眾不自覺退開幾步。

胡根親王想細火慢烹。

楊衍目睹著火牆在王紅周身騰起,他終究來不及。

該死的老天爺!該死的薩神!如果真有薩神,神為什麽要這樣對待自己?他寧願墜入冰獄也不要一次又一次遭受這樣的折磨!楊衍壓抑不住的怒火恨意再次高漲,比過去每一次都更洶湧,更激烈,猛地從胸中暴開,激流般衝向四肢百骸,仿佛全身每一個毛孔都憤怒地張開著。他的痙攣猛地停下,四肢疼痛但恢複如常,牙齒不再打顫,汗水浸透了外衣。

他不再蜷曲著身體,奮力排開周圍人群向前奔去,厲聲大喊:“我是神子!讓開!”

終於有人注意到他那雙紅眼,有人驚呼:“是神子!”“神子來了!”

沒人可以阻止楊衍,也沒有人想到要去阻止,每個人都自覺地為神子讓道,甚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高台上的希利德格察覺異狀,但他站得太高,以致於看不清是誰闖了進來,當他發現是楊衍,楊衍已奔到了火牆邊。

但他一點也不介意。巨大的火牆與濃煙阻隔了神子與妖女,這挺好,神子能看著娜蒂亞被活活燒死的模樣,知道忤逆祭司院是怎樣的下場。

他一點都不了解楊衍。

楊衍瘋狂前奔,巨大的火牆高達丈餘,所有人都被高熱逼退,但經曆過丹毒折磨的楊衍不在乎。他縱身一躍,並沒有越過火堆,而是落在火堆上。他不在乎,沒有停步,從火堆中衝出,衣服著火了,但他依然不在乎。

到了這時希利德格才察覺不妙,若將神子燒死,他就無法對古爾薩司交代了。他忙下令滅火,但沒人能靠近火堆,圍觀人潮也阻止了取水滅火的可能性。

圍觀的人也正瞠目結舌,他們發現神子闖入火中,卻不知該怎麽救回神子。

王紅被濃煙嗆得張不開眼,她聽到人們驚慌的呼喊聲,勉力睜眼,看到一條人影越過火堆向她奔來,身上還帶著火苗,不正是那個莽撞的笨蛋?她不是把針球還給他了,他怎麽還來?

楊衍沒有刀,他的刀失落在人群中,他笨拙地替王紅鬆綁,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不住咳嗽。

王紅想罵他笨,卻罵不出口。火勢正朝著火刑台蔓延而來,她不住咳嗽,想對楊衍說,逃不了,不用浪費力氣了,但沒說出口。

楊衍不住嘶吼,繩索太多,太牢固,他的手指磨出血來,也才解開了雙足的禁錮,而濃煙已熏得他睜不開眼。

所有人靜靜圍觀著,有人心想,神子真被妖女迷惑了心智,有人則擔憂神子要如何逃離這火團,更有人上前試圖搬開柴火,被烈焰所阻。

楊衍知道自己也逃不掉,他與王紅就要死在這了。這不公平的世道,他的爺爺、爹娘、姐姐與弟弟,天叔一家的血仇,都會隨著這把大火煙消雲散,再也沒人能替他們報仇,再也沒人替他們伸張正義……

楊衍猛地站直身子,指天怒吼:“天!你不能讓我死在這!”

他喊得嗓子都啞了,像要把胸臆間的憤懣和不甘全都噴吐出去。縱然隻是一人的吼聲,卻如雷霆般響亮。

人群霎時靜默,無人給予回應。忽然,天空中滾過一道閃電,驚雷聲動,宛如回應著楊衍的怒吼。

驚雷過後,大雨瓢潑,火勢在雨中漸漸變小,終至滅了。一生倒黴的楊衍,終於在此刻迎來了最大的幸運。奈布巴都的民眾目瞪口呆,他們正見證著一場神跡。

楊衍解開王紅身上的繩索,將她緊緊抱著,沙啞著嗓子低聲道:“賊娘皮,沒事了!”

王紅受了不少傷,全身無力,氣若遊絲:“行吧,你愛怎麽叫就怎麽叫。”

胡根親王臉上的微笑轉成愕然,希利德格高聲大喊:“帶走神子,別讓他被妖女蒙蔽!”低頭一看,圍觀人群後方鬆動,緊接著,人群像退去潮水般快速向後散去,比澆了水的沙堆坍塌得還要快。

發生什麽事了?

希利德格聽到人們呼喊的聲音,非常雜亂,他要凝神細聽才能分辨。

“有糧食啦,塔克亞裏恩正在發放糧食!”“塔克亞裏恩帶著糧食回來啦!”

有了糧食,又見證了神跡,再也沒人在乎妖女是否伏法,人潮快速散去。希利德格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塔克能找到糧食?明明自己藏得很好,連孟德主祭都瞞過了。

“讓衛祭軍集結!”他還想反擊,打算召集所有衛祭軍。一條身影從下方奔近,幾個縱躍便躍上高台,是孟德主祭。

“古爾薩司已經下令。”孟德對希利德格微笑,“收回他賜與你的所有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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