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88)

來源: FormatRun58 2022-11-16 18:25:16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44556 bytes)

我要報仇

 

作者蟲安 | 真實故事計劃

牢裏蹲大學七年本碩連讀

 

1

我有一個朋友叫周雄,外號小寶,是個活鬧鬼(南京話裏混社會的人)。我和他是08年在看守所認識的,按照古時候三六九等的劃分,我們同屬下九流,緊挨著我們的角色是娼妓。

我是因為涉嫌一起持械搶劫案被看守所收押的,小寶是留容他人吸毒和聚眾鬥毆,我們關押在同一個號房四個多月,然後一同被送進監獄服刑。

刑滿釋放後,我們留有各自的聯係方式,但交流很少。去年夏天,小寶給我打電話:約了兄弟們吃燒烤,你也來吧!

那天我們從傍晚喝到深夜,誰也沒有走的意思,桌子底下橫七豎八躺著數不清的空啤酒瓶。燒烤店的老板看到我們個個盤龍棲鳳的肉體,自覺延長了打烊時間。

小寶坐在我旁邊,他一串腰子下肚,啤酒泡沫從他的嘴角溢到胸口,紋在上麵的那條青龍變得濕潤而模糊。他醉得搖頭晃腦,摟著我的脖子耍酒瘋:兄弟!我們一起並肩戰鬥過!我們複仇!我們複仇成功…….

小寶嘴裏高呼的“複仇”,別的兄弟們都以為是醉酒後的瘋話,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說的是08年我們在看守所共同經曆的一段往事,那段往事我永生難忘。

那時“躲貓貓事件”(雲南昆明看守所牢頭獄霸致犯人死亡事件)尚未發生,沒有太多人關注在押人員的人身權利,看守所也不像現在這樣實行文明管理。

我們所在的看守所等級意識非常強烈,犯人主要分四等。第一等叫紅犯子,都是“關係戶”,是受管教幹部特殊關照的紅人;第二等叫順犯子,充當紅犯子的打手,做事討喜;第三等叫水犯子,是人數最多的普通犯人;第四等叫災犯子,看名字就知道是最倒黴的那類人,要麽得罪了紅犯子,要麽犯的事受人鄙視,比如侮辱屍體或者奸淫幼女。

不同等級的犯人享有不同的待遇。紅犯子不用勞動,吃好睡好;順犯子適度勞動,吃喝不愁;水犯子正常勞動,吃喝管飽;災犯子過度勞動,吃喝皆少。

我和小寶都屬於第四等災犯子。我們之所以淪為災犯子,是因為當時年輕氣傲,得罪了號長。

號長叫蘇軍,是個毒梟,原本被判了死刑立即執行,後來因為舉報上線立功,改判死緩。本來他應該被送到監獄服刑,因為看守所還未湊夠投送監獄的人頭,就讓他繼續留在號子裏,並且讓他當了號長。

他看上了我腳上那雙嶄新的阿迪達斯運動鞋,我不識相,沒有愉快地上供,惹惱了他,成了災犯子。

小寶是因為連續兩次會見律師都沒有應號長的要求,從律師那裏討到香煙孝敬他,壞了規矩,也成了災犯子。

號子裏有句形容災犯子生活的順口溜:吃三睡五幹十六,洗身撅腚茶菊花。

“吃三”的意思是災犯子每天吃飯要花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並不是讓人細嚼慢咽,而是用來清洗所有人的飯盒。“睡五幹十六”是說每天隻睡5個小時,卻要幹 16個小時的活。“洗身”是指在禮拜天娛樂的時候,災犯子必須用自來水搓澡洗身,然後當眾表演一個淫穢的節目。

2

看守所睡覺的床是一塊很大的木板,犯人們睡在大通鋪上。麵積按照身份等級劃分,紅犯子和順犯子要占去一半,剩下一半水犯子平均分配。

我和小寶進看守所時已經接近年底,號子裏人滿為患,隻能關押20個犯人的號房塞了38個人。

成為災犯子那天,我們不再享有睡木板床的資格,隻能睡在地上。

第二天起床後,犯人們明顯比以前興奮——當天中午看守所開葷。吃慣“水上漂”(水煮菜葉子)後大家都眼巴巴盼著今天這頓百葉結燒肉,就連那幾個帶著鐐銬的死刑犯臉上都有回春的氣色。我和小寶也很興奮,吃完早飯去廁所蓄水池裏給大家刷飯盒時還哼起了小調。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號房門的望風孔裏猶猶豫豫地飄進肉香味。飯盒一個個遞進號房,紅販子和順販子挑走肉最多的那幾份,水犯子隨機分發,肉多肉少全靠運氣。唯獨我和小寶兩個災犯子沒有分到肉,號長連肉湯一並罰沒,我們一人端著一碗白米飯,看著那些油汪汪的嘴巴,饞得想哭。

午飯結束,我和小寶花了很長時間打掃戰場——我們失去了早上那種充滿期待的興奮感,經過油水浸潤的塑料飯盒又格外難洗。等洗完那堆飯盒,留給我們完成勞動任務的時間就更少了。

我們的勞動任務是搓二極管,就是用手把二極管的兩根鐵絲搓直。幹這種活沒什麽技術,要的是速度。必須保持神經的高度緊張,這樣才能以最快的手速完成任務。

吃過晚飯,手腳最慢的犯人在十點前結束了勞動,我和小寶卻還有一大堆的半成品需要加工。號長對我們下達了死命令:完不成就不要睡覺。

那天夜裏我和小寶一邊幹活,一邊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巨大的聲響在號子裏來回碰撞,聲音越大越讓我們感到孤獨與害怕,就像鬧市裏被遺棄的孩子,再多的喧雜也無法帶來安全感。

禮拜天這個可怕的日子就要到了,那些變態的紅販子看我和小寶的眼神詭譎而猥瑣。

那時犯人群體有相互狎辱的惡習,具有等級優勢的犯人通過侵犯同性身體來鞏固自己的強者地位,同時徹底消磨弱者的意誌。

當時我19歲,小寶21歲,擁有成年人的身份還不長久,還無法老練地處理這些令我們害怕的事情。我們睡在地上,一次次抱團取暖,用體溫驅趕恐懼。

禮拜六早上,我和小寶一邊清洗早飯過後成堆的飯盒,一邊商量對策。害怕到極致後反而讓人變得坦然,我們相互鼓舞,預謀反抗。

“我們去把號長狠揍一頓,到時候就算被順犯子打,好歹我們也出了一口氣,弄不好事情搞大了,管教還會給我們調個號房。”我對小寶說。

“這個主意不行!出了一口氣,後麵的待遇會更糟,弄不好還會被上門板(把犯人固定在一塊門板上),幾天門板上下來,一褲襠的屎尿,那就更難看了。”

“我們去把他枕頭裏的那張照片偷出來!”小寶的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號長枕頭裏的確藏著一張照片,是他5歲的兒子。

他是本地有名的一個大毒梟,警察抓住他時,當場繳獲5公斤高純度冰毒。進了局子,他想做一個合格的毒梟,沒有供出自己的上線,希望保全家人的榮華富貴。開庭後,那張死刑判決書點燃了他的求生欲望,他還是供出了自己的上線,算重大立功,被改判死緩。

上線殘留下來的馬仔對號長家人實施了報複,他的妻子據說被從腰間剜肉,受盡折磨而死。5歲的兒子被他的表兄帶到國外避難去了。

這個傳聞在號子裏人盡皆知,小寶很機靈,他從這段難辨真假的傳聞裏看出了門道:號長在漫長的牢獄歲月裏很難再見到自己的兒子,這張照片無疑是他麵對漫漫刑期的唯一動力。況且他每次睡覺前都要拿出照片細心摩挲一會兒,充分說明了這張照片的重要性。

小寶想偷這張被號長視為生命的照片,我心裏犯了怵。“我們要偷了他兒子的照片,他還不得叫順販子打死我們。”

小寶聽了我的話搖搖頭,說他自有安排,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到周日可能麵臨的羞辱,我一咬牙,決定跟他實施這個計劃。

3

禮拜天一大早,我們無事獻殷勤,跑去給號長疊被子,小寶趁機把那張照片從枕頭裏偷了出來。

號長見我倆變得機靈起來,決定獎勵我們——允許我們洗澡時共用一塊肥皂。

按照慣例,災犯子禮拜天表演節目之前必須洗冷水澡,洗澡要搓完一整塊肥皂,給觀眾們熱個場——搓完一塊肥皂的時間足夠把災犯子凍得渾身發紅透紫,更具視覺上的衝擊力。號長讓我和小寶共用一塊肥皂,實在是格外開恩。

偷到那張照片後,小寶決定把它藏起來。絕不能藏在身上,和號長攤牌後,他肯定會把我們扒個精光。

“那你準備藏哪裏?”

“先不能跟你說。”小寶怕我到時禁不住揍,背著我把照片藏了起來。

早飯過後,一個順犯子跑過來遞給我們一塊上海藥皂,那塊肥皂像半塊磚頭,兩個人搓完一整塊肥皂也需要耗費很多力氣。

洗澡的時候必須站在便坑上,從廁所蓄水池裏舀水往身上潑,遞給我們肥皂的順犯子在一旁監督。

我站到小寶身後,手指開始摸索棉衣的第一顆紐扣。小寶始終低著頭,看著握在手裏的肥皂,上麵的手指印越來越深。他突然抬起頭,眼睛變成紅色。

“你個呆逼!”他怒罵著把肥皂狠狠砸在那個順犯子臉上,砸出一臉鼻血。

號子裏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凝固起來,幾秒的安靜過後,五六個順犯子朝我和小寶衝過來。眾拳之下我們來不及感受痛感,隻是雙手抱頭,蜷縮在地上,試圖保護自己端正的五官。

一頓毒打過後,順犯子把我和小寶的衣服扒光,赤條條扔在過道中間。我的左眼已經腫成了一顆乒乓球,小寶的鼻子一長條一長條地淌血,在潮濕的地麵上洇開成一朵朵大小不一的血花。

“哪個要上這兩個小杆子(南京話裏小年輕的戲謔稱呼),到我這裏領開塞露!”

開塞露不夠發,有的犯人提議用洗潔精。

他們朝著我和小寶慢慢靠攏,一臉壞笑。我躺在地上瑟瑟發抖,小寶像打了雞血般突然從地上爬起來,赤條條站著。他胸口幹癟,像極了一隻準備戰鬥的無毛公雞。

“老杆子!這幫呆逼今天要是敢碰我們一下,你以後就到屎堆裏麵去看你兒子照片吧!”

聽完小寶的叫囂,號長怔愣了一會兒,他很快反應過來,衝到牆角把高高的被褥堆一把推倒,翻出自己的枕頭。一番猛烈的摸索之後,他朝小寶飛奔而來,給小寶的胸口送上一個大腳印。

他踩著小寶的頭問:“你不想活了是吧?把照片給老子交出來!”

幾個有眼色的順犯子已經拿起我們的棉衣棉褲開始翻找。

“問他!這個小杆子和他一夥的!把他拖到廁所!”

號長見搜尋無果,想從我身上找答案。我被兩個順犯子按在便坑裏洗頭,鼻子裏嗆滿尿垢。一瓢又一瓢涼水在我頭頂上澆淋,一陣子刺骨的涼意過後,我的腦子像喝醉了酒似的,產生了奇怪的暖意。

我嘟嘟囔囔地求饒,啞著喉嚨喊小寶的名字,求他把照片交出來救我。

小寶已經被掛在了放風場的鐵門上,不再是一隻無毛的公雞,而像一隻被剝了皮的青蛙。吃了那麽多沒輕重的老拳之後,他還嬉皮笑臉地和號長談判。

“老杆子!弄死我們你也要陪葬,這幫二百五也要加刑,讓我們以後的日子好過一點,走的時候肯定會把照片還你的。你自己考慮一下,是撒口氣重要?還是你兒子照片重要?”

號長的臉像燒著了似的,看上去紅通通火辣辣的。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起哄,一個本該喧鬧的禮拜天,竟然出現了很多次寂靜沉默的時刻,這是非常少見的。

“放他下來吧,把衣服給他們,今天到此為止吧!都看電視吧!”

我和小寶撿起衣服,因為渾身顫抖,我們互相幫助才穿上各自的棉衣棉褲……

大家在獄友微信群裏聊天

4

那個禮拜天過後,我和小寶不再是災犯子,每天勞動任務可以自己把控,飯菜的份量也沒有人再敢克扣。我們重新睡到了床上,為了給我們騰出翻身的空間,幾個無辜的水犯子在過道裏打起了地鋪,他們很不幸淪為了新一撥災犯子。

沒過多久我和小寶的案子開庭審理,我們一同領到了體驗數年牢獄生活的入場券,很快就要離開號房去監獄服刑。

雖然號長比我們倆判決早,但他是死緩犯人,要投送到另外的監獄服刑。看守所還沒湊足一同投送的人頭,所以我和小寶比他先上山。

離開前一天,號長過來向小寶討照片,小寶客氣地告訴他:等出了號房門,我會從門縫裏遞紙條進來,告訴你照片藏在哪裏。

我那時候隱隱對小寶產生了敬意,覺得他膽大心細,將來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

第二天一早,看守開了號房門,要上山的犯人挨個點名報數,帶著個人物品走了出去。

等到號房門關上,小寶果然蹲下,往門縫裏塞進了一張紙條。

我和小寶戴著腳鐐,在一個舉著突擊步槍的武警中尉押解之下,一步步朝著大巴車走去。

“你到底把照片藏哪了?”我忍不住問他。

小寶笑了,笑得很狡黠,他反問我:“你知道那張紙上寫的什麽嗎?”

我搖搖頭。他對著我的耳朵輕輕說道:“去下水道裏撈你兒子吧!”

我還不明白,小寶失去耐心,他邁大步子,腳下叮鈴哐啷。他扭頭衝我說道:“你他媽蠢啊!老子一開始就把照片扔到便坑裏去了!”

5

一年前我赴約小寶的燒烤聚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們共同經曆了這段往事。那天我們重提舊事,互相敬酒,我對小寶說:“敬我們苦難的日子終於到頭了!”小寶說:“敬我們複仇成功,屌絲逆襲!”

小寶心裏還剩餘著當年湔雪恥辱後的痛快,但我的心裏隻是多了一些對苦痛歲月的無盡唏噓,以及向著而立之年倏然前進卻碌碌無為的哀怨悵惘。

天快亮的時候,我們結束了那場聚會,穿衣起身,在清冷的街口互道珍重。路兩旁修剪過的梧桐樹規規矩矩,長勢正茂,獄友們一個個冒著酒駕的風險開車離開……

自那天之後,我和小寶斷了聯係。過了一段時間,我在“囹圄摯友”微信群裏看到一則消息:小寶涉毒被抓了!

我猜想,當年和我一起受盡淩辱的災犯子小寶,在複仇成功後,心裏那個大大的“仇”字還是未能放下。

希望他不要在獄中遭遇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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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說,那個藏在門背後的魔鬼叔叔

 

作者雷軍 | 真實故事計劃

“真實故事計劃”編輯

 

前言

 

保守估計,中國9.5%的女童和8%的男童曾遭到不同方式的性侵害,總數高達2500萬人。家長的漠視以及性教育的缺失,讓壞人屢屢得手。和本文作者的遭遇一樣,多數性侵案中的惡魔都是熟人。本文為陳莫口述,“真實故事計劃”編輯雷軍撰文。

 

1

五六歲是人生最好的時候。我住在姥姥家,一個人成天在田野裏跑啊跳啊,弄得渾身髒兮兮。偶爾累了,就回到屋裏,衝姥姥喊一句:我媽什麽時候來?

姥姥總是說,快了,就來了。

其實小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盼望媽媽。自懂事起,我就跟著姥姥過,每天自由自在的。他們說,我還有個弟弟,爸爸長期在外地,媽媽照顧不過來,隻好把我放在鄉下。

穿著碎花布的媽媽,總是坐著班車,匆匆地來看看我,又匆匆地走。我有時候墜著她的衣角,怯生生地說媽媽你別走,帶著我回家吧。但她還是走了。

後來我就偷偷地跟她一陣,藏在牆垛後麵。看她走得沒影了,就猛地往回跑,到地裏再滾一身泥。

到8歲的時候,該上小學了,媽媽才來牽我回縣城。

 

媽媽上班的地方在郊區,一家人擠在她單位的家屬院裏。那是一溜平房,灰撲撲的土磚,連著住好幾家人。每家有兩間屋子,其中一間放著炕,另一間是廚房。屋子低矮,光線不好,兩扇舊門耷拉著。

那時候我倒不覺得條件差,能和媽媽一起過日子就行,多開心啊。

很快我就發現了一些異樣。炕很寬敞,媽媽每天隻抱著弟弟睡,我獨自睡在一邊。她的工作很忙,一大早吃過飯,她就趕忙出門,先把弟弟送去幼兒園,再去上班。下班也得先去接弟弟。

明明是回到了家,我倒像個外人。一個人走路上學,放學再自己走回來。半個多小時的路,沒有夥伴陪我。上課的時候老師好凶啊,中午還必須得睡午覺。我想念姥姥,想念鄉下自由自在的日子。人真是奇怪呀,以前總愛追著媽媽,現在卻又想要離開。

媽媽大概也看出些不對勁,她跟隔壁的李阿姨說,這姑娘怎麽就跟我不親呢,每天悶著個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李阿姨跟媽媽關係好,她一眼就看明白了,說你們家女兒每天獨來獨往的,也沒個人陪,別給憋出病來。

 

2

有一天晚上,爸爸回來了。他是個警察,長得十分威猛。我沒見過他幾次,躲在桌子後麵,既緊張又畏懼。他把我拉了過去,拍拍我的腦門,問了問學習情況,就爬上炕睡了。

第二天天亮醒來,爸爸已經走了,他工作的地方離家很遠。爸爸沒在意女兒的心思,直到離開,連一個擁抱都沒有。

直到姨父出現,我的孤獨症才被治好。他是李阿姨的丈夫,偶爾跟著來串門子。那男人高高壯壯的,待人很和氣。他能把我抱起來舉得老高,有時候還陪我做老鷹抓小雞的遊戲,逗得我直笑。媽媽說,這孩子喜歡你,以後多幫忙照顧著點。

姨父是上夜班的。我放學早,下午四點多就到家,距離媽媽把弟弟接回來至少還有兩個小時。我每天都走得很輕快,想回去找他玩。透過院牆,看見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車放在院子裏,打足了氣,我就知道他在家,心裏有些欣喜。

姨父知道我回來了,總是趁我不注意,從背後一把將我抱起,逗我笑。我總想,他要是爸爸就好了。

有一天放學回來,剛進屋把書包放下,姨父又從背後把我抱住。這次他用的力氣很大,把我勒得生疼,我覺得他有點古怪。他沒有鬆手陪我到院子裏玩,而是用長著胡茬的嘴親我的臉和脖子,還把手伸進衣服裏,到處摸我……

我很驚恐,問姨父你做什麽呀,你把我弄疼了。他不回答,隻是喘著粗氣,也沒有停止動作。

一次又一次,姨父不緊不慢地離開,留下黑屋子裏驚恐的我。(圖:《如果樹知道》劇照)

過了很久,他終於蹬著自行車出門了。我傻愣愣地坐在炕上,往窗外看去,天還沒有黑。

媽媽把弟弟接回家了,一進門就忙著做飯、洗衣服。我想問她些什麽,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我隻能自己琢磨。我意識到姨父做得不對,應該離他遠一些。

第二天放學後,我拚命地磨時間,走得很慢很慢。走到那排平房,遠遠地看了一眼院子,二八大杠還在,我悄悄躲了起來。後來的三年裏,我躲過很多地方,矮牆後,玉米地,樹下。

姨父高大的身影總是在院子裏轉來轉去,聽到腳步聲,我會竭盡全力把自己的身體縮起來。一旦被發現,我掉頭就往外跑。媽媽沒回來之前,一定不能進屋子,想上廁所也得忍著。

但他總能抓住機會。有時候我太餓了,有時候憋不住想上廁所,還是會偷偷跑回家。每當門從背後哐當打開,我就渾身戰栗。8歲小女孩的反抗總是不值一提,我哭叫,到後來不再哭叫,任由他侮辱。一次又一次,姨父不緊不慢地離開,留下黑屋子裏驚恐的我。

 

後來家裏有電視了,姨父就成了電視劇中的壞人,和這座平房被踹開的門一道,一夜夜地出現在我的夢裏。他總是把我的衣服扒光,我看不清他的臉,隻能尖叫、踢打,但無濟於事。

我一次次半夜醒來,夜晚如此安靜。媽媽抱著弟弟睡熟了,縣郊的窗外一點燈火都沒有。有時候有朦朧的天光透進來,樹影子打在窗上,有時粗有時細,離天亮卻總還有那麽久。

早上起來,一切都跟沒有發生一樣。我總是想,要不要告訴媽媽呢?但是我不敢,我甚至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而媽媽總是那麽陌生,她一如既往的忙,不理解越來越內向的女兒,也沒有發現她的噩夢。

沉默,更沉默。沒有人明了一個小女孩的恐懼。直到今天,我仍然習慣走在人後,竭盡全力抑製自己回頭,害怕有一個男人會突然從背後抱住自己。

這樣噩夢般的經曆,整整持續了三年,我長成了11歲的姑娘。

3

爸爸終於從外地調了回來,我們搬進了市區。搬家的時候,我一點回頭的勇氣都沒有。我害怕看到那座平房。

有了一些生理知識後,我覺得自己無比羞恥。身邊的小女孩都活蹦亂跳的,我不敢跟她們交朋友。我會不會懷孕呢?是不是不完整了?髒女孩?無數的疑問在心裏轉來轉去,永遠沒有答案。

我有了自己的房間,不需要再和弟弟搶被子了,家卻還是冷冰冰的。爸爸很嚴肅,也很陌生。跟他單獨在家的時候,我不敢換衣服或者洗澡,他要是也突然抱住我怎麽辦?

媽媽仍然很忙,萬千寵愛始終圍繞著弟弟。我每天機械地吃飯、寫作業,在學校做一個最普通的學生,回家躲在自己的房間裏。

我常縮在教室的角落裏,走神,或瞌睡,成績一點點退步。我有時候想,死了是不是好一點?那樣至少會引起爸爸媽媽的注意吧?但我始終不敢。

 

我恨自己的父母,勝過恨侵害自己的那個男人。

有一天,我讀到白雪公主的故事,忍不住流了眼淚。她被惡毒的繼母趕出家門後有七個小矮人作伴,而我的父母近在咫尺,卻沒有人關心我的噩夢。我很想問他們,既然把我生下來,為什麽不能給我完整的愛?可什麽是完整的愛呢,其實我也不知道。

初三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愛上了爸爸的同事。那個叔叔30多歲,經常來我們家串門。他會特意跟我聊天,問我的學習情況,誇我長得漂亮,有時候還給我帶禮物。他長得不高不帥,但在我內心最孤獨的時候出現,他不會欺負我,也不會像爸爸一樣冷漠。

我天天盼著他來,心裏暖洋洋的。那段時間的夢裏,壞人害怕了,總有一個人會幫我打敗他。我住在城市的大房子裏,那個叔叔幫我把鐵門關得嚴嚴實實。我一遍遍在心裏醞釀著,有一天我要跟他說,你來保護我好不好?

但是兩年後,叔叔突然變得很冷漠。他慢慢不來我們家,在外麵遇見,不再跟我開玩笑,也不關心我的成績了。後來我才知道,由於工作調動,他不再有求於爸爸。

4

我就這麽患得患失地長大了。經曆了沉悶壓抑的中學時代,上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大學。大學裏,有很多人追我,不過我都拒絕。我想我可能沒有辦法幸福了,隻想趕緊過完這一生。

工作後還是結了婚,但是和丈夫沒有感情,總是爭吵不斷。後來他出軌了,我們很快就離了婚。我對男人感到厭倦,也很恐懼,獨自帶著兒子過了17年。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秘密。

無力感充斥著我的生活,有時候情緒會忽然跌落,整個人像是回到縣郊的那座平房裏。

2014年冬天,我偶然看到“女童保護”公益項目的新聞,就嚐試著申請加入。我已經40歲了,還能做什麽公益呢?“女童保護”的發起人挺著大肚子,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她說,你就做誌願者講師吧,向老師和孩子們傳授反性侵的知識。

我平時的工作很自由,便一口應承下來。接受完培訓之後,就馬不停蹄地到全國各地講課。

 

去年8月的一個晚上,課程結束後,小學老師李瑩來酒店房間找我,還未開口就哭得稀裏嘩啦。28歲的她個子高高的,性格溫順,看起來陽光明媚。她是個單身媽媽,在懷孕八個月的時候離了婚。事實上,她愛她的丈夫,但無法告訴他真實的離婚原因。

9歲的時候,李瑩遭受了性侵犯。結婚後,隻要丈夫碰她,她眼前就會出現另一個男人的影子,身體會痙攣,心裏跟刀割一樣。發展到後來,她不敢回家。

我艱難地聽她說完,幫她擦幹眼淚。人生第一次,我遇到了和我經曆如此類似的人。

那天我一夜未睡,第二天上課的時候變得有些忐忑。一百多名師生,坐在台下齊齊看著我。

“不管男孩還是女孩,不能讓別人碰你的隱私部位。如果他們碰了你,或者讓你看他們的隱私部位、裸露的圖案或視頻,一定要勇敢地拒絕他們,並且立刻告訴你最信賴的人。”

我機械地把這段話念完,嘴唇開始發幹。李瑩就坐在教室的角落裏,姨父的身影在我眼前不斷閃現。我想起了那些跟我有差不多遭遇的女孩,她們就像是我的一部分,過去的疼痛被一點點還原。

 

四川一個四年級女生,被爸爸和外公強暴長達4年。12歲的她,總是拿小刀劃自己的手,用頭狠狠地撞牆。

湖南一個14歲的小姑娘,已經是第三次懷孕,唯一能確定身份的罪犯是同村74歲的老人。

黑龍江有個12歲的單親女孩,爸爸出門打工,她和奶奶一起生活。當被發現和60多歲的老頭赤裸裸躺在炕上時,她無法說清楚這是第幾次。

河南的小草莓隻有5歲,她總是指著電視上的大象說,媽媽,王伯伯身上也有大象鼻子。王伯伯是她幼兒園園長的老公。

我突然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麽,一種強烈的情緒在心中衝撞,像是洪水一樣,夾雜著委屈和疼痛。

“其實,老師曾經也有過被性侵的經曆。”這句話突然就跳出來了,我還沒有想好下一句話該說什麽。

小心翼翼隱藏了30年的秘密,每天的輾轉反側,我卻不知道該如何描述。

整個教室的人都看著,我張開嘴,發不出任何聲音,淚水從眼眶裏滾出來。課堂裏隻剩一個中年女人的哭嚎。

5

這是我三十年來,第一次將自己的故事講出來。很慶幸,那天之後我心裏鬆快了一些。在巡講的課堂上,我總是能看到很多雙清澈的眼睛,那些小女孩和我當時的年紀差不多,無憂無慮的樣子。

同事們和我都不敢鬆懈,馬不停蹄地輾轉在各個學校,我前後講了200多堂課。和孩子們接觸得越深,我就越理解自己長久以來的恐懼。講出被性侵的經曆是一件太艱難的事情。

一個孩子曾經給我發短信:老師,你能不能幫幫我。我才上五年級,可我已經發生過性關係了。

我慌忙回電話,對方已經關機。每隔一段時間,她會換一個手機給我發短信,然後立即關機。我猜測是某個學校的學生,請校長幫忙排查,但最終沒有下文。

我理解這個孩子。我和她一般大的時候,連偷偷和別人講的勇氣都沒有,除了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

可笑的是,過了30年,性教育仍然是一座不可觸碰的冰山。老師們把生物教材裏關於人體生理結構的章節翻過去,紅著臉說,這一章大家自學。而在這背後,是中國2500萬兒童遭受不同程度性侵的事實,其中高達80%是熟人作案。

我把工作放在一旁,甚至在兒子高考衝刺的時候,也取得他的諒解,到外地給孩子們講課。

那次在課堂上,有個女孩舉手說,上周去姨爺爺家玩,他使勁把我抱住了。我連踢帶打的,咬他,好不容易才掙脫開。回家我就告訴了奶奶,她讓我以後不能獨自去別人家。

我立即給小女孩一個小禮物,獎勵她的勇敢。沒有同學笑話她,孩子們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事情,鼓著眼睛看我們。

課程中,我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她突然在電話那頭哭了,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這個年近七旬的老人知道了些什麽,隻是平靜地說,媽,我在上課。我曾經那麽渴望她的關心和歉意,現在不再需要了。我已經習慣了在課程最後說,我曾經遭受過性侵害,希望大家借鑒我的經曆,遠離傷害。

掛掉電話,我不動聲色地跟孩子們說,要小心身邊的熟人。

那個發短信的女生一直沒有找到。李瑩不再回複我的微信。我看到她在朋友圈分享她女兒的照片,透露有一位男同事正在追她,並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

那天,我睡了個好覺。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的夢裏不再出現壞人,那座平房也消失不見了。

文章轉載自公眾號:真實故事計劃(zhenshigushi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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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奧運會上做黃牛

 

作者賀嘉樹 | 真實故事計劃

現為事業單位職工

 

 

自述

2008年北京奧運會,在賣掉一張體操半決賽的門票後,我和女友踏上了做黃牛的驚險旅途。舉國歡慶金牌的時刻,我被公安機關抓獲。 請大家以我為戒。

 

1

2008年奧運之夏,我讀研二,仍是個傻頭傻腦的男生。沒錢,沒本事,沒經濟頭腦,典型的“好學生”。

在北京這座巨大的城市,我最大的依靠就是那時的女朋友,現在的老婆彤彤。大三時,我們在考研論壇上認識,發展成戀人。我們在同一座南方城市,但不同校,可以算作網戀。

後來,彤彤沒考上,我考上了。按照通常的劇情發展,接下來是兩地分離,然後感情遇冷,直到分手。好在,彤彤是一個重情重義的姑娘,她決定北上,陪我讀書。

作為一個老實、膽小,尤其是財商不高的人,我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做黃牛。在全民奧運的氛圍中,我和彤彤想的是,中國人第一次主辦奧運會,一定要好好享受比賽。

彤彤所在的公司是奧運讚助商,員工有一些福利門票,她抽中了一張女子體操半決賽的。體操是中國隊的熱門項目,可一張票我倆沒法兒看,於是決定轉手賣掉,去看一些冷門比賽。

那段時間,雖然坐著地鐵東南西北到處跑,但我們很享受。為了看比賽,我倆買了情侶服,臉上貼著國旗貼紙,頭上綁著紅色奧運發帶,有時還在耳後插一麵小國旗,活像唱戲的,很吸引路人眼球。

這些比賽的門票,都是我們在比賽開始前,甚至開賽後,從黃牛或其他觀眾手裏買來的。開賽後,黃牛擔心票砸在手裏,賣價都比較低。

很快,賣掉體操門票獲得的1500元錢花完了,我們貼了一些生活費。奧運才進行一半,這樣下去肯定不行。

看到黃牛市場的火爆,我和彤彤開始考慮,是不是也可以倒票掙差價。高額的利潤,吸引著囊中羞澀的我們。

很快,我在網上聯係到一個出售男子足球小組賽門票的大姐。那場比賽沒有中國隊,位置一般,票價較低,3張票隻要600元。去大姐辦公室拿票時,她特意強調,不想賣給倒票的人。我厚著臉皮說自己是學生,確實想看比賽。

拿到票時,離比賽尚有兩天,但因為沒有經驗,我有些心虛,很擔心賣不出去。考慮到有足球比賽在工體舉行,我決定先去那裏碰碰運氣。

我是個臉皮薄的人,有點不好意思張口。磨蹭一段時間,做好心理建設後,我才鼓起勇氣向路人兜售。

我的目標主要是外國人,一來覺得他們比較大方,二來怕國人鄙視。問了幾個人後,要麽沒買的意思,要麽覺得貴。

後來,我看到一個衣服上有巴西國旗標誌的女孩。我想她應該喜歡足球,就大膽上前問她要不要票。她挺有興趣,最後以900元的價格成交。我轉手就賺了300塊,50%的利潤,第一次感覺到掙錢的興奮。那時我們學校碩士生一個月的生活補貼才240塊,彤彤的工資不到2000塊。

向彤彤匯報後,她也很興奮,我們仿佛看到了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

2

接下來幾天,我們在網上到處找票。低價的票並不好找,很多人都是加價好幾倍叫賣。如果進價太高,就不好出手。

迫不得已,我們從線上轉向線下,到比賽場館附近現場找票。打擊黃牛的輿論越來越緊,但警察不會抓買票的人,我們可以放心地在場館周圍尋找目標。要買到一張票並不容易,詢問20個人,可能隻有1個人有多餘的票,而且價格不一定能談攏。其實,那時候每一個有餘票的人,都是潛在的黃牛,都想多賣點錢。

一天下午,我們終於花2000元買到了三張票。我和彤彤商量後,決定去鳥巢周圍試試,那裏人多,黃牛也多,交易更活躍。我們坐地鐵到了鳥巢,人群中夾雜著三三兩兩的黃牛,很多黃牛手裏都拿著厚厚的一遝錢。他們既賣票,也收票。

不遠處能看到警察的執勤點,但那時北京的黃牛實在太多,警察根本管不過來。而且,這些職業黃牛,多少能跟警察能拉上點關係,感覺他們並不怎麽害怕。

我們屬於業餘黃牛,自然需要小心些。站在邊上觀察一陣後,感覺沒太大危險,我們慢慢大膽起來,開始問路人是否買票,或者跟黃牛砍砍價。

外國人仍然是優選客戶,也許心裏多少有點崇洋媚外,我總覺得他們素質高、有錢,出價比較大方。

問了一圈後,我們遇到一對法國父子。小男孩大概10來歲,和洋娃娃一樣,看起來很可愛。我們友好地與小朋友打招呼,表示“北京歡迎你”,他顯得有點害羞。

看過票之後,那位父親有些猶豫,可能覺得價格略貴。我們趕緊表示,現在票很少,這個價格是合理的。想了想,他表示OK,然後就開始數錢給我們。3張票賺了1600塊,我們既緊張,又興奮。

因為害怕警察突然出現,我們隻是數了下數目,沒有認真驗鈔,就愉快地與這對法國“友人”道別了。

鳥巢外的票販正在交易(作者供圖)

那時,彤彤的堂哥和他女朋友與我們租住在一起。聽說我們的倒票成果後,他們決定入夥。我們四個線上線下瘋狂找票,幾天時間做成五六單,一共掙了四五千塊錢。

炎炎夏日,在不同的比賽場地之間奔波,我們精疲力盡。但一看到有合適的票,我們馬上又燃起鬥誌。

3

一天下午,我們從一個黃牛手裏買到3張乒乓球比賽的票。比賽當天晚上8點開始,我們脫手的時間隻有三四個小時。

之前我們已經感覺到,北大乒乓球館外麵警察管得比較嚴。但時間緊迫,容不得我們猶豫。

那天賣票不太順利,問了很多人都沒意向。我們決定分頭行動,如果找到合適的人,就打電話互相通知。

我依然是學生扮相,沿乒乓球館外中關村大街由南往北走,邊走邊問,直到遇到一個四十來歲的男人。他身材魁梧,穿著藍色帶領T恤。

“有什麽票啊?”他問道。

“今晚的乒乓球票,要不要?”

“拿來我先看看。”

我沒有多想,從雙肩包夾層摸出票遞給他。他沒拿票,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黃牛吧,跟我走一趟。”

我本以為他是故意使壞,想把我送到警察那兒邀功。正想爭辯,他又給了我一個下馬威:“瞧你那眼神,沒看出我是警察?!”

我的腦袋“嗡”一下炸了。新聞上說,奧運黃牛被抓到,一律拘留15天。馬上就要開學,學校如果知道,會不會把我開除?我嚇得直冒汗,汗水濕透了衣服。

我趕緊跟警察叔叔解釋,我不是黃牛,是學生,票是自己抽中的,沒時間看,所以想賣掉。一切解釋都是徒勞,對方很快把我交給其他穿製服的警察。

我被要求進入一輛金杯車,車上已經有四五個黃牛,都像夏天被曬蔫的茄子。我坐到車後排,壓抑著內心的恐慌,快速運轉大腦,尋找脫身的辦法。想起彤彤還不知道情況,我趕緊從褲兜裏摸出手機,悄悄給她發了一條短信:我被警察抓住了,在路邊一輛金杯車裏。剛發完短信,就有警察上來,要求關掉手機。

沒過多久,我看到彤彤一行三人,往停警車的這片區域趕來。她一臉焦急,挨個警車找我。因為有警察在車上,我不敢開窗戶,也不敢叫她。找了一圈,她終於找到我所在的金杯車。

看我慘兮兮地坐在車上,彤彤很著急,她要求外麵的警察把我放了。警察自然不會聽她的,也不聽解釋。擔心我被抓走,彤彤急得哭起來。她一邊拍打著車身,一邊朝車門口的警察吼:“把他給我放出來!”因為是女同誌,警察拿她沒辦法。

彤彤的吵鬧,引來很多路人圍觀,警察決定先把我們這車人拉走。看著車窗外哭泣的女友越來越遠,我忽然有種電影裏被發配邊關的感覺。

4

不到10分鍾,車子開進一個小院子,應該是派出所。我們幾個人被警察吆喝著,趕到地下室。那裏是拘押嫌疑人的地方,一共三個拘留室,門是玻璃的,能看到裏麵的情況。

我被要求交出書包,取下皮帶和鞋帶。恐懼感再次襲來,我覺得這次是插翅難飛了。登記時,我囉囉嗦嗦向警察解釋,我是學生,不是黃牛,並且把學生證拿給警察看,但沒有用。

我們被帶進了拘留室。房間裏原來有兩三個黃牛,加上我們新進來的,一共七八個人。同為天涯淪落“牛”,大家剛開始還互相交流,後來都覺得15天拘留是跑不掉了,沮喪包圍了所有人,室內又靜下來。

地下室看不到陽光,室內沒有鍾表,我感覺時間過得無比慢,每一秒都很煎熬。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屋頂上傳來聲音:“XXX是不是在這裏,接電話。”是找我的。我趕忙過去,拿起話機。

“你是不是XXX,是不是xx學校的學生?”電話那頭問道。

我趕緊回答“是”。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但感覺可能是根救命稻草。因為這段時間,房間裏其他黃牛都沒人理,隻有我接到電話。

確認我的身份後,對方掛斷了電話。回到拘留室沒多久,屋頂又傳來聲音,讓我出去。我感覺自己有救了。

值班警察簡單問了幾個問題,都被我敷衍過去。其實他也沒有想問出什麽的意思,很快將書包、皮帶、鞋帶還給我,隻留下那張乒乓球賽門票,說是做個紀念。估計是因為抓黃牛太忙,他還沒機會看比賽吧。由於已經開賽,票已無用,我忙不迭地表示同意。

從地下室上來後,我看到彤彤和她的表哥在外麵等我。表哥比我們大20來歲,已經在北京工作很多年了。

後來,彤彤告訴我,他們想不到辦法,隻能給表哥打電話,想著他在北京認識的人多,也許能幫上忙。沒想到表嫂正好有同學在公安局工作,表嫂的警察同學打了很多電話,才找到關我的派出所,然後找熟人說情,把我撈了出來。

彤彤幾句話就把過程說完了,感覺挺簡單,但我知道,她在外麵肯定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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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發現金字塔國王墓室電磁特性! -FormatRun58- 給 FormatRun58 發送悄悄話 (194 bytes) () 11/16/2022 postreply 21: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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