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貧窮詛咒的阿江,下輩子別再倒黴了
一
他叫林鴻江,我叫他阿江,我和他是發小。
編輯: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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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霸退學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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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當地最好的」高中——資陽中學,自習課上攝像頭轉動,一旦小動作被捕捉到,全班都要多上一節課,原本單周隻有一天的假期又少45分鍾。因此,高中同桌李玥陽很難扭頭去關注蔣逸雯在幹什麽。除了哭,蔣逸雯總在寫日記,休學後回去那段日子直接寫「很想死」。初中同學李美琪每周都會接到她從學校電話亭打來的電話,一說就是半小時,話題越來越集中——她倆都不想上學了。
2017年6月15日,在經曆了休學、轉文科後,蔣逸雯還是無法適應。那天晚自習下課,她在課桌上給老師留下一封信,混在走讀生的隊伍裏,心情平靜地離開了學校。
「人是不一樣的,不是嗎?讓他們卷入同樣的模式,用同樣的標準去要求他們,是不公平的。」「我不奢望老師能夠理解我」「僅僅是接受它的存在就好了」。
文|郭玉潔
編輯|楊傑
母與女
詹敏在出差途中接到了女兒來電,女兒說,在給學校的信裏留了詹敏的電話。詹敏說:「你既然為自己作了這麽大決定,就不該留我的電話。」蔣逸雯解釋:「老師會覺得家長的話比較有分量。」詹敏說:「那你就應該告訴他們,你家長的話沒有分量。」
這就是詹敏和蔣逸雯相處的方式。她們常簽書麵協議,規定雙方權利義務,例如零花錢要怎麽花。詹敏對孩子發了脾氣會道歉,從不逼她學不喜歡的東西,買來書,也隻是「鼓勵」她讀。蔣逸雯從小就養成了維護自己權益的習慣。課上舉手詢問老師是否能說普通話,詹敏覺得很自然,因為她一直是這麽教的。
詹敏是個特立獨行的媽媽,她生於1975年,中專畢業後進了國營化工廠做機床維修,工廠倒閉後進光盤廠打工,自己花錢去學攝影、英語、計算機。2003年她就買了台式電腦,那時候論壇很火,2004年她在中國光盤論壇發帖,發起一個「為鄉村失學兒童捐款」的倡議,得到幾十人響應。詹敏就此開始了公益生涯。她聯係起這些人,拿到捐款,聯係助學機構,資助鄉村孩子讀書。再後來,詹敏和另一位創始人一起發起了「麥田計劃」,又發展成麥田教育基金會。剛做公益時詹敏收入比在工廠裏低,而且那時把公益作為職業的人「少之又少」。幾乎同一時期,她和蔣逸雯的爸爸離了婚。
在蔣逸雯記憶裏,五年級後,媽媽就不再做飯。她初中時,一個月裏有20天詹敏都在外地出差,周末蔣逸雯不想回家,拿著200元零花錢在城市裏遊蕩,去電影院、咖啡館、茶餐廳泡著。為了有人陪伴,她總是花錢請同學吃這個、玩那個,有時甚至會找自己不喜歡的人玩。
李美琪蹭了她不少飯。她每次和蔣逸雯一起回家,都覺得那「不像個家」,很冷清,東西亂糟糟擺放著,廚房裏也沒有開火必備的鍋碗瓢盆。她印象最深刻的一天是,她們兩個小孩打算在蔣逸雯家做蛋花湯,拿出一個雞蛋,最後做得很難吃。「很慘那種感覺,像兩個乞丐」。蔣逸雯形成了缺乏安全感的性格。「缺愛這個話題,從我們認識就在聊。」李美琪說。
但是,蔣逸雯「站在媽媽的肩膀上」,獲得了超越同齡人的見識。詹敏身處公益圈,身邊有很多「不走尋常路的人」,40歲還保持著單身的女性、大學退學的公益人。蔣逸雯和詹敏不夠親近,卻喜歡詹敏身邊有思想的朋友,很小的時候就和他們討論哲學問題。這些成年人很尊重蔣逸雯,一直用平等的姿態和她對話。
詹敏工作能力快速提高,成為別人眼裏的「女強人」,「麥田」發展成一個在90多個城市有誌願者團隊的公益組織。做公益的人收入不會太高,她們至今沒有房子,但蔣逸雯在高中前已出過國,參加過徒步旅行、公益籌款,認識國內外的大學生朋友,說一口流利的英語。初中時她對李美琪說要學泰語,李美琪覺得新奇,「從來沒聽說過」誰要學泰語。蔣逸雯記得小學四年級時第一次跟著詹敏來到安徽農村,這裏新成立了一所麥田小學。她記得,誌願者從大巴車上下來,「所有人都認識我媽,所有人也都知道我」。
有同齡人羨慕她有這樣開明的母親。但李美琪的媽媽不想讓女兒和她玩。有次她們出去,這位母親在背後偷偷跟蹤,李美琪發現後,和她大吵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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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蔣逸雯從學校逃走,她高一時的班主任「生氣極了」。這位老師很年輕,蔣逸雯是他帶的第一屆高中生。蔣逸雯高一在理科班排100多名,按照資陽中學往年的升學情況,如果保持住這個排名,她能被一所「985」高校錄取。他曾評價蔣逸雯「太淘氣了!有大路不走,偏走小路。」
但蔣逸雯那封措辭工整、言辭懇切的信在傳遞,這不是一個青春期少女的短暫出逃,她做好了承擔代價的準備。除了母親手機號,她留下家裏的電話號,並附文「明天我會盡量全天候在家等電話」。
詹敏的工作是資助貧困少年兒童完成基礎教育,自己的女兒卻沒讀完高中。有同事言語間表達不理解,「不上學怎麽行呢,還是要上學啊」。但詹敏最終接受女兒退學的理由是,女兒學習能力很強,隻是不喜歡傳統學校。她提醒過蔣逸雯,家裏沒有條件讓她出國,「這會是一條比別人的路更難走的路,我沒有任何資源能給你。」
真實的世界向這個17歲的女孩徐徐展開。
休學後她先去上海待了一陣子,在麥田教育基金會的辦公室住。起初她對金錢沒有概念,辦公室其他工作人員做飯,她也跟著吃,沒掏過錢。直到有一天一個叔叔跟她談話,說她在這裏住著,吃也不用掏錢,住也不用掏錢,家務也不主動做。蔣逸雯才意識到,這些小事都有成本。
正式退學後,她想去「環境好、有文化底蘊」的小地方定居,最後「很隨機」定在了香格裏拉,「覺得這裏夠偏僻了」。她把行李寄過來,找了客棧、酒吧做義工,可以管食宿。
一來到香格裏拉,她就感覺舒服多了。「這裏的人、生活方式、空氣,都讓我覺得,世界上真有這樣的地方、這樣的生活啊。」前現代和後現代的元素在這裏交織。天空的藍、草原和樹林的綠、木頭和土地的黃,是香格裏拉的三原色,建築低矮、視野開闊。當地少數民族居民和外來定居者組成了一個多元社會,少數民族語言和英語都能派上用場。這裏的人身份觀念不強,寬容、鬆散。她在這裏可以閑逛、去社區圖書館自學、去和僧人學藏語。而她為這個她眼中的「理想社會」承受的代價是,來這第一天就遭遇了騷擾,在手機屏幕這端看著對方說「要去開房」之類的話,嚇得腿抖。後來她平靜地說,這類事情「太多了」,「那也是我來到香格裏拉首先打開視野的一麵」。
2019年前,蔣逸雯把重心放在學習上,沒有太多目的性,她遠程找學習夥伴,學法語、日語、中國文化,去非洲參加公益項目——在當地社區給居民修廁所,教他們衛生健康知識、製定管理洗手間的方案。更多時候則純粹是玩,時間長了,她感覺自己像一個「沒錢人家的富二代」,做的事情都不為生存,「就剩開心了」。
她錯過了高中畢業會考,沒拿到高中畢業證,坦然接受了這一點,「我既然拒絕了高中的折磨,就不該索取高中學曆的保護。」2019年5月,她和媽媽簽訂了一份《成年過渡時期權利法案》,「2020年12月31日失效」。其間,詹敏每月支付她1800元生活費、800元的創業資金,擁有她10%的營業額所有權。這樣的協議,從初中開始,她們簽了五六份,以前蔣逸雯覺得自己是「甲方」,這次她很自覺地把自己寫成了「乙方」。
在詹敏看來,蔣逸雯要麵臨的最大問題是生存。蔣逸雯聽說一個朋友職高畢業進了工廠,沒什麽愛好、不怎麽花錢,已經要買房了,覺得「震撼」。她的性格中,「3分鍾」熱度是常態。16歲休學那年,她在廣州逛街時看到一塊厚實的軍綠色布料。她把那塊布買回來,沒有縫紉機,自己畫圖,一針一針地縫,用了一個月,做成了一件緊身「朋克風」夾克。詹敏看了那個過程,看到女兒一次次犯錯,又打上補丁,很是感動。蔣逸雯愛上了服裝設計,它創造性強,靈感會在很多時候到來:看到一幅畫、一處風景。做衣服過程中,蔣逸雯心會很靜,問題一個個出現,再一個個解決。這和她在學校的學習狀態完全不同。
2019年,她「開始把重心放在賺錢這件事上」。她去成都待了半年,一邊學服裝設計,一邊在一家青年旅社做前台。她是個盡職盡責的前台,存下人生中第一筆萬元存款。
2021年1月,蔣逸雯有了一間實體服裝工作室,年租金8000元。玻璃的牆麵和天花板下,蔣逸雯在3米長的工作台前畫圖、製版、設計出20多件衣服,也根據客戶要求定製,接100多件的批量訂單。藍天和紅色土房在玻璃牆外形成一道風景。她習慣起床後慢悠悠吃早飯、看新聞,12點來到這,一直工作到晚上11點。剪裁的時候站著,縫紉的時候坐著,站著的時候很多,有時她抬頭看到鏡子裏的自己,「像個裁縫」,她很喜歡這個樣子。
蔣逸雯內心始終有很強的「邊緣」感,這投射在她的設計風格上。她喜歡帶有邊疆文化、西域風格的設計,給自己的品牌取名「關外」,「有一種漂泊感、不安定感,有異鄉人的感覺」,她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這樣的。
叛逆和和解
以前讀高中時,蔣逸雯總在課上讀課外書,像避難一樣逃進張愛玲、海子、泰戈爾的世界。張愛玲能讓她看到「痛苦生活裏的一點美」,海子和泰戈爾是她的兩個極端,代表絕望和美好。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還有很多不能適應應試教育的孩子逃向藝術。在衡水中學,一個經曆了休學、複學糾纏的女生最終在大學選擇了「藝術教育」專業,她說,她在藝術裏才學會了認識自我、接納自我。
退學、去香格裏拉、做獨立服裝設計師,大家都覺得蔣逸雯是個叛逆的人,但李美琪看到的相反,「她很缺愛,需要一種穩定的東西。」很多人為了她的未來著急,詹敏有同事會覺得,在蔣逸雯身上「還沒看到清晰的方向啊」。但李美琪,這位蔣逸雯近10年的老朋友說,「這幾年雖然她沒幹什麽實際的事,卻是很有意義的一段時間。」
最近兩年,蔣逸雯發現自己不再那麽愛寫作了。小時候她有強烈的成功渴望,總覺得自己長大了「會是個名人」,她覺得自己從小就早熟,「一切應該都會比別人來得更早一些」。但這兩年,蔣逸雯接納了自己是個普通人。
她和現在的男朋友在一起,有人很驚訝,因為男朋友看上去「不愛玩」,是個安分的人。但蔣逸雯和他在一起3年,感情穩定。男友是外賣員,他們住在一年2000多元租金的公租房裏。蔣逸雯熱衷於布置這個家,設計縫製了門簾、垂布,房間裏五顏六色,她甚至給冰櫃加上了一個好看的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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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年初,她作為模特拍了一組成衣照片,她身高1.7米,身材瘦削,一雙丹鳳眼,一對銀色圓形大耳環、一頭長卷發。她穿著自己設計的深褐色絲絨材質的少數民族特色西裝,站在香格裏拉牧場。1月,牧場一片光禿的黃褐色,圍欄內依稀可見牛羊。她的設計風格從「街頭一點、酷一點」走向更沉穩的方向,越來越偏愛厚實的布料,「也體現了我這幾年性格的變化」。
詹敏在反思對女兒的教育,「過分強調獨立」,讓女兒感覺自己不被愛。詹敏說,自己是個回避型的人,在打擊教育中長大,不擅長建立親密關係,女兒8歲時總黏她,但她會嫌煩,總甩開。現在想到這些她很心痛。教育是她的工作,她不斷在學習和糾正自己。
蔣逸雯拋棄了傳統學校,幾年過去,當時的班主任回想起她時曾說,「學校的製度是理念和現實的平衡。」他想說理念不一定能完全落地。
做了半輩子基礎教育資助,沒有人比詹敏更懂得學校的意義。她知道,對於大多農村貧困孩子來說,多上一年的學,「不是簡單知識量的疊加,而是學習能力幾何式地增長。」初中畢業生和高中畢業,哪怕一樣去工廠打工,後者抽象能力更強,就更容易進入管理層。她見到過太多貧困山區兒童通過高考改變命運的故事。
但詹敏也看到另一重矛盾。2010年之後,她發現經濟不再是農村孩子教育中最大的問題。以前學校推薦的貧困學生,在走訪核實中幾乎百分百能被認定為貧困,但現在,可能隻有三分之一符合要求。以往他們會在學校組成「麥田班」,但現在這樣的班級建立起來難了,人數湊不夠。詹敏覺得,教育不公平以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即教育內容的不公平。在城市進行的教育創新如火如荼,遊學營、實踐課很多,鄉村學校卻保留著最傳統、最應試教育思維的教育方式。「小鎮做題家」「鳳凰男」,這些標簽都是對這些孩子的一種傷害。
2021年,詹敏從麥田教育基金會離職,想做教育內容上的創新。她來到雲南一所鄉村中學,在初中一年級做了半年的創新課程。教學生學習方法、自我認知,還設計了「真人圖書館」課程,邀請幾位老師講自己怎樣生活,怎麽接納自己,其中有作家、公益人士、辭職旅行的教師。
在課上,她讓學生自由書寫,看到一個女孩憤怒地在紙上狠狠劃拉。收上來後,第一頁看不清,第二頁寫著對老師的辱罵——曾有位老師冤枉了她。這個女孩家庭情況特殊,這次被冤枉的經曆讓她更難和人相處,會踩別的同學書包。詹敏收到那份作業,什麽也沒說,隻是在上麵寫「老師也曾經被人冤枉過,能體會到那種很憤怒的感覺」。後來,她看到那個女生一次不小心把同學的水杯撞倒,默默對著水杯說了聲「對不起」。
詹敏讓他們寫夢想。收到的答案有「上清華大學」「讓父母過上好生活」「把教養刻在骨子裏」。有學生問詹敏:「老師,你為什麽這麽寵我們?」詹敏說:「世界上就是有無緣無故的愛,不因為你學習好,也不因為你長得漂亮,就因為你是你。」
「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蔣逸雯家庭中的三代女性都圍繞著教育打轉。
外婆李春琴88歲了,生於物質匱乏年代,15歲才讀了小學一年級,後來她考上了大專,學校卻被撤銷,她被迫回鄉務農。李春琴不甘心這樣的命運,在那個年代,她近30歲還不結婚,到處做代課老師。有人休產假,需要人手,她就頂上,等人返崗,她「又灰溜溜地回來」,幾乎去了鄉裏每一所小學。鄉裏的人笑話她。後來她做了30年老師,轉成公辦教師,做了鄉村小學校長、中學老師,教出了縣長。她有大學夢,「我一輩子就是想讀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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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詹敏看來,母親把這種夢想全寄托在姐姐身上。詹敏是被忽視著長大的。因為沒有姐姐學習好,好吃的都要給姐姐,吵架了,「你是妹妹你要讓著姐姐」。詹敏初中畢業考試時是應屆生中全校第一名,但因為家裏條件有限,父母選擇讓中考全縣第二名的姐姐讀高中、考大學。高中時,姐姐想學文科,被父母逼著學理科,後來陷入抑鬱,在家學習了一年半,沒考上大學。出成績第二天姐姐就吞了安眠藥,被救回來。後來父母讓她去複讀,她嘴上答應下來,又在一個小旅館自殺一次。被救回來後,因為沒有及時幹預心理問題,病情愈加嚴重,時不時會狂躁、打人。姐姐最後終生服藥,無法正常工作生活,現在被88歲的母親像小孩一樣照顧著。
姐姐成了家族裏「房間裏的大象」,沒有人敢提,但卻在詹敏心裏種下「很深的恐懼」。在教育女兒過程中,她總擔心自己管錯了,壓製她,有時可能也走向另一個方向,「自由有點過頭了」。
詹敏的童年就在一所鄉村小學度過。她看到了母親教育學生的方式。2016年在上海出差時,她接到蔣逸雯的電話,說要休學,詹敏第一反應是「我媽會怎麽看我,她會覺得我教育很失敗。」
蔣逸雯就讀的是和姨媽同一所高中,高中時由外婆照顧。外婆對蔣逸雯小心翼翼,比如「最怕她把自己鎖在屋裏,最怕她哭」。蔣逸雯一哭,李春琴就給詹敏打來電話,很慌張,「她又哭了,怎麽辦」。蔣逸雯休學後,外婆很著急,她不斷給詹敏打電話,說還是要讀書、讀大學。
但現在,外婆學會了外孫女那句話,「她在做自己喜歡的事」。高中時蔣逸雯曾想過,「我適應不了高中,是不是也意味著適應不了社會」。詹敏不是沒有這個擔心,但她覺得這個世界會有一些空間給像蔣逸雯這樣的人。詹敏想到自己,內向、不擅長建立關係、對不認同的東西很難容忍,但也走出了自己的路。
蔣逸雯一直在探索從主流學校脫離的孩子,怎麽樣能繼續接受好的教育。退學之初,蔣逸雯參考英國「夏山學校」,線上發起了「夏山計劃」。夏山學校倡導因材施教,被譽為「最富人性化的快樂學校」。她招募到7-8名學員,每人收取了約200元,聘請了兩位導師,希望能辦一個想象中的家庭式學校:生活在一個空間,自主規劃課程,製定學習計劃,請導師來教。計劃進行了一個月,以失敗告終。學員參與程度很低,幾乎一項活動都沒開展。線上結營儀式上,有學員要求退錢。
2021年,蔣逸雯自考了雲南師範大學英語專科證書,今年又在考惠州學院服裝設計與工程的本科學位,已經考了8門。她想拿到學曆,進而去申請更多服裝設計方麵的學習機會。有人覺得她「兜了一圈又回去了」,她知道不是,因為自考很適合她,除學習之外不須受到約束。「不能讓它把我綁住了,完全影響到我每一天的生活了。」
她不期望自己的獨立品牌能在多大範圍推廣出去,但相信世界上有一群特定的人是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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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很難靠服裝設計養活自己,手工成衣成本很高,一開始她給一件衣服定價1000多元,沒賣出去,後來漸漸放低了價格。她常會接一些定製的訂單,客戶提出的要求很具體,她不得不「做一些自己都覺得不好看的衣服」。2021年生意最好的時候,她曾請過一個當地的裁縫做幫手,但很快發現付不出工資,還是自己來做了。最近兩年她不再要媽媽給的生活費,有時要靠一些「不喜歡」的事情賺錢,比如通過朋友介紹,給藏區的商業機構寫標書、項目書、報告。
但她從來沒動過「如果沒退學是怎麽樣」的念頭。詹敏想,女兒能知道自己喜歡什麽,並且一步步克服困難為此努力,已經比很多同齡人要強。
李美琪後來高三也休了學,「太不開心了」,一到學校附近就渾身緊張,她被老師、校長叫去談話,說「你成績這麽好,不上學有點可惜」。後來她參加了高考,沒報誌願。打了一陣子零工,發傳單、做服務員,一個月賺2000元,發現居然也挺開心。後來父母說可以送她出國,從小沒有零花錢的她很意外,她申請了一所花錢較少的法國大學,但意外地來到了適合自己的地方。這裏有很多教育經曆坎坷的人,她舒展了很多。
一個有相似退學經曆的人感歎:退學這個圈子好「卷」,大家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創業,有21歲就進入福布斯UNDER 30排行榜,還有16歲退學去辦學校的。
蔣逸雯和李美琪都覺得這種氛圍很荒唐。李美琪說:「既然選了退學這條路,為什麽還要走回跟別人『卷』的道路上?」
但李美琪在承擔著選擇的代價,自卑深藏在心裏。在法國遇到一個中國人,是上完高中、考了大學的,她立刻會想到自己是「初中學曆」,覺得自己不能適應競爭,不能適應高考,是不是因為自己「有什麽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