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581)

來源: FormatRun58 2022-11-06 19:17:40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66332 bytes)
 

山東男友為我來了呼倫貝爾

2022-11-04 13:30:54
7人評論

作者茗青

時而沒頭腦,時而不高興。

1

2010年春節,表哥看我一個人在家悶得慌,非要張羅著帶我去看一棵“神奇的樹”。

我們從家出發,沒走多久,就來到一片野地裏。冬天的呼倫貝爾萬物寂寥,放眼望去,大雪覆蓋的草原上有一棵山丁子樹。走近一看,雪壓彎了枝頭,葉子早已落光,隻剩下如瑪瑙般的野果在風中紅得耀眼。表哥摘下幾顆遞給我,熟透了的山丁子被凍得又甜又酸,冰涼沁入心脾,好吃極了。

表哥了解我的心意,之後帶我在野地中放肆呼喊,大聲唱歌,好像要把積聚在心中好久的情緒釋放出來。末了,他對著遠方大喊:“小路呀,趕緊回來吧!”

我立時淚流滿麵。

那年是我和男友小路異地戀的第二年。小路是山東人,我是內蒙人,這段初識於大學校園的感情或許本該於畢業時結束,不過那時多有不舍,所以即便畢業後他去了北京闖蕩、我回到老家考上了公務員,我們仍舊在兩地之間小心地維護著感情。

雖然平時工作輕鬆,父母安好,同事和善,終日嘻嘻哈哈,但我心裏還是忘不了和小路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他對我很好,會早起半小時給我弄好早餐,在公交車開動的那一刻,還能氣喘籲籲地給我遞來幾串烤魷魚。在老家的朋友笑話我,說我的胃和心都被小路給拿捏住了,我點頭:“是啊,拿捏得死死的,當初要不是因為他給我做了一年的飯,我可不一定答應他!”朋友就翻起白眼:“你瞅瞅你那點出息!”

堅持這段異地戀,我頂著不小的壓力。剛進單位的時候,不少熱心同事給我介紹對象,這個局的,那個所的,一伸手一大把。還有自報家門找來的、來辦事偶遇後托人來問的,無一例外,都被我拒絕了。單位的陳姨看了著急,苦口婆心地勸:“孩子,你現在還年輕,以後你就知道這樣的辛苦了。姨給你介紹個好的,怎麽樣?要不你就先見個麵,成不成在其次,先做個朋友再說唄。你那邊,還不一定啥情況呢。”親友們也都勸我放棄,他們覺得,女孩子能考上家鄉的公務員,長得又好看,條件好的男孩子可以隨便挑:“你得認清現實啊!”

可無論身邊的人怎麽說,我始終無法說服自己去跟小路做個了斷,隻能獨自鬱悶。小路對此完全不知情,依舊時不時地對我噓寒問暖,說等他工作穩定下來,收入各方麵都有保證了,我就可以去北京發展,畢竟大城市機會多。

可他描述的那一天還沒到來,我就先動搖了。

 

一天,我在單位上班的時候突然感到不適,之後上吐下瀉,虛脫到幾乎昏厥。一位對我有好感的男同事送我去醫院,看著他忙上忙下、滿頭大汗的樣子,再想著遙不可及的戀人,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心想:是該有個了結了。

當我在電話裏和小路說起這個事的時候,他沉默了。他也知道,我無法放棄工作去投奔他,反之,他也一樣。如果再這麽拖下去,分手會是我們唯一的結局。

冷靜了幾天後,小路打電話過來說:“我過去。”很久之後他才告訴我,他做完這個決定之後大哭了一場——畢竟他在北京還有很多夢想沒有來得及實現。他拒絕了領導的挽留,也等不到拿年終獎,送別宴上醉到不省人事,最後是被同事們抬上地鐵的。

小路是家裏的獨生子,他媽媽得知他的選擇,有些難以接受。她覺得自己的寶貝兒子跑去呼倫貝爾,那就是去做上門女婿了。她哭著問小路:“你不要媽媽了嗎?”等情緒平複,她也隻能妥協,扔給小路一句:“不管怎樣選擇,以後都不要後悔。”

小路迅速辦了離職,買了他能承擔範圍內最貴的戒指,跑來呼倫貝爾向我求婚。我自然是喜不自勝,忙著抓緊時間布置我們未來的小家。

房子是租的,在一個老舊小區的頂樓,二室一廳。因為年久失修,廁所有些返味,一進門總感覺怪怪的。我趕緊找人換了水龍頭,又買來管道除臭劑,把廁所一點點刷幹淨,希望在小路來之前把一切都打理妥當。

老房子原本白色的窗簾已經變成了黑皴皴的,布藝沙發也被曬得褪了色,勝在屋內家具家電齊全,可以拎包入住。刷完廁所後,我在房子裏轉了兩天,絞盡腦汁想怎樣才能花最少的錢讓它看起來不那麽簡單狼狽。

幾天後,我拿著一堆快遞踏上黑咕隆咚的樓梯,哼著歌給自己壯膽:“隻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這簡單的話語,需要巨大的勇氣……”唱著唱著,竟然有點想哭。之後,我往牆上貼紅喜字,換上好看的桌布,再給沙發套上漂亮的外罩,放幾個抱枕……一頓忙活下來,舊房子也看著順眼多了。

相比我的歡欣雀躍,父母一直顯得憂心忡忡。他們覺得小路是外地人,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得從頭開始,對他很不公平,如果他在大城市找個更合適他的女生,說不定能過上另一種生活。他們也覺得我選擇小路不夠理智,肯定不如找個守家在地、根基穩定,體製內的女婿來得靠譜。更何況,小路家在魯西南的一個小縣城裏,經濟條件一般,兩家父母都借不上力,那以後的路隻能靠我們自己了。

幾番勸說無效後,父親長歎了一聲:“路是你自己選的,以後過不好的話,別賴我。”

2

去山東辦婚禮的那天,呼倫貝爾特別冷,我特意穿了紅色毛衣裙,戴了厚厚的紅圍巾。可還沒出門,我就收到了航空公司發來的短信——因為雪太大,航班取消了。推門出去,白雪覆蓋的街道上,店鋪的牌匾被映襯得更加耀眼。車沒法出門,路變得十分安靜。我望著茫茫未知的前路,心裏五味雜陳:難道這是老天爺不想讓我走嗎?

我愛呼倫貝爾這個城市,它雖冷,卻熱情。零下三十幾度的冬日裏,捂得隻能露出兩隻眼睛的人們自得其樂:冬泳的,滑冰的,玩雪圈的,開野摩托的,爽朗笑聲蕩漾在空氣中,在雪地裏久久不散。大爺大媽們都是自來熟,看見抱孩子的總要去逗兩下,有人滑倒也會過去問一下、扶一把,個個都是熱心腸,性格嘎嘎脆。可這些對於小路來說,都是遙遠而陌生的,他可以適應這裏的生活嗎?

最終,我還是輾轉到了那個山東小縣城,同樣感到了一種陌生。婚禮有些混亂,新娘妝讓我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了十多歲,我茫然四顧,隻記得司儀指向遠方,操著蹩腳的普通話說:“前麵就是你們的康莊大道,向著幸福出發吧!”小路挽起我的手,步履堅定地向前走。而我的眼裏沒有路,隻有他。

一個月後,我們回到呼倫貝爾。一下飛機,帶著甜味的凜冽空氣讓小路直打哆嗦。我哈哈大笑,說:“看,呼倫貝爾厲害吧!這就到家啦,以後要敢對我不好,連空氣都不饒你!”

 

回來了,我們就開始正式過自己的小日子了。

小家庭麵臨的第一個問題是小路的工作。當時呼倫貝爾有一家新建的商場正在招商,我們就幹脆盤了個檔口準備開店。選址、裝修、進貨、盤點,小路忙乎了近兩個月,一家主營各種零食的小店終於開了起來。

店在商場地下一層,剛好在北電梯口旁邊,相當於一個小方廳,周圍美甲店、內衣店、床品店、化妝品店環繞,再往裏走是一條狹長的走廊,兩邊夾雜著各種服裝店、布料店、鞋店,走到盡頭就是美食城。這些商戶統一歸商場管理,按照商場的營業時間上下班。

開業那天是個周末,我也去店裏幫忙。剛係上印著店麵logo的圍裙,商場的劉經理就滿麵春光地走來:“開業了呀!恭喜恭喜!”說完,他就拿起小筐挑了好幾樣零食。第一次做生意,第一次給人結賬,條碼不熟,價格不熟,我緊張得手發抖。劉經理看出我的慌亂,連忙安慰,接過他遞過來的錢,我心裏暖洋洋的。

沒多久,周圍幾家商戶就都熟識起來,大家熱絡地打招呼,還時不時互相照顧一下生意。他們熱情地邀請小路夏天一起去草原玩,還會分享自製的食物,小路初來乍到的不適感很快就消失了。

可是好景不長,商場過了剛開業的新鮮勁以後,地下一層就很少再有人流如織的景象了。隔壁賣化妝品的李姐是做生意的“老江湖”,她一邊嗑瓜子,一邊瞟著店門口的路人,歎了口氣說:“這些都是‘自己人’。”

等“自己人”該照顧的生意都照顧完了之後,商場就更蕭條了。星星兩兩的顧客看了幾眼就走了,少有駐足。沒有顧客上門,幾個商家的老板們就湊在一起打牌消磨時間,有時一打就是一整天。小路不打牌,他幾乎被小店徹底綁住了——一大早就過去開門營業,到晚上八九點閉店回家,守店等生意成了煎熬。

一開始,我下班後還得要去店裏幫忙,到後來就變成了下班直接回家準備晚飯,看小路進門的神情,我就知道今天的生意又不好做了。

3

大家憋不住了,就把商場的劉經理找了過來。

李姐說話擲地有聲:“當時我們就是看中北電梯口的位置才租的這塊地方,現在這個電梯遲遲不開,如果從別的門進商場,那我們這個位置就顯得太偏了,客人得走到頭才能走到我們這兒——誰能一直走到頭呢?”

賣內衣的朱姐也是情緒激動:“要是再不開這個北電梯,我們這幾戶商家就沒生意,我們就都不幹了!”

“對,對,不幹了!在這耗著幹嘛!”商戶們七嘴八舌地嚷起來,“這一天費用多少呢!”

劉經理被堵得滿頭大汗,他用肥厚的手往臉上一抹,大聲喊:“大家別著急,當初商場招商,北電梯就是要開的,現在樓上的超市還沒弄好,還得再等等……”

“還等?你能等,我們可等不了!”

“你們別著急,我會再去協調,一有消息我馬上告訴你們好吧?我會盡量協調把電梯開了,大家先回店裏,都在這圍著,客人看見影響也不好!”

想了想也隻能這樣,人群就慢慢散了。

還沒等到劉經理的回複,旁邊賣布藝的商家就先撂了挑子。相比我們幾家店,這家布藝店的生意其實還算可以。一天,布藝店一直沒開門,過了中午,老板老萬過來收拾東西,邊收邊嚷:“不幹了,不幹了!我離婚回老家啦!”

大家看他情緒激動,不明就裏,以為是家務事,也沒去上前詢問。過了一會兒,消息靈通的李姐跑了過來,說老萬的老婆出軌了,老萬天天守店,毫不知情。一天,兒子無意中說起媽媽帶他出去玩,一起的還有個叔叔,老萬聽了,這才如夢初醒。

老萬是南方人,瘦瘦的,說話溫柔,平日裏對老婆言聽計從,沒承想遭遇了這種事。他的精神幾近崩潰了,於是用最快的速度關了店,離了婚,也迅速和我們斷了聯係。

幾天前還熱鬧的檔口關了,顯得我們這一片更蕭條了。沒多久,北電梯開了,可電梯的另一頭卻安在了超市裏麵,顧客隻能先進超市才能下到地下一層。商戶們熱切盼望了很久的事,這回算是徹底涼了。

為了安慰我們這一層的商戶,商場舉辦了很多酬賓活動,比如在商場消費金額達到千元就可以領取地下一層的抵值券,去商場影城看電影也可以獲贈地下一層的消費券,等等。那一段時間,地下一層的客流量明顯增多,小路忙得兩眼放光。他麻利地上貨、約秤、收款,好像又看到了希望。開美甲店的高姐專門雇了三四個小姑娘當學徒,邊學邊做,李姐的化妝品也賣得飛快,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

可是,等商場的這些導流的優惠活動結束了,地下一層又恢複了之前的模樣。這次,商戶們連聚在一起打牌的想法都沒有了,周圍靜得出奇。

 

讓大夥沒想到的是,李姐成了地下一層商戶裏第二個關店的人——她丈夫查出了腫瘤,需要治病。她和我們告別的時候大哭了一場,說“老家夥這次怕是凶多吉少了”。大家也都跟著流淚,不知道該怎麽安慰。

李姐走後,地下一層的檔口又少了一家,放眼望去,我家零食店門前已是一片荒蕪。附近商家哀嚎一片,都在為以後做打算。小路也和我商量:“要不咱們把店搬到樓上吧,雖然租金貴,但是人流量大,不愁賣。”

已身懷六甲的我看著小路疲憊焦急的麵龐,心裏也沒底。沒多久,地下一層的商戶們走的走,搬的搬,原來那一片位置的店麵基本已經閑置了。小路咬咬牙,花光了我們所有的錢,把零食店搬到了樓上。

新店開在商場的五樓,挨著電影院——看電影的人總得買點零食吧?小路從早忙到晚,每天都要等到最後的夜場電影散場才能回家。可即便如此,生意也不如想象中那般興隆。堅持了半年後,我們的孩子降生,又趕上店鋪到期要交租金,入不敷出,索性關門大吉。

第一次創業就這麽失敗了。那段時間我明顯感覺到小路情緒不對勁。晚上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身邊是剛出生不久的孩子,還有身體尚未恢複的我。等孩子徹底安睡下來,小路推了推我,小心翼翼地問:“咋辦呢?原本以為能掙錢的,沒承想還賠了。”

“還能咋辦,從頭再來唄。以後還有機會。咋啦,你後悔來了嗎?”我問他。

“後悔?後悔啥,你家這地方真冷,不過人挺好,牛羊肉可真好吃。你呢,後悔了嗎?”小路問我。

“後悔?後悔也晚了。”我摸了摸孩子的臉,“我現在也是有孩子的人啦,誰還要我?”

“我要你唄!”小路笑了。

窗外天已放亮,成年人的日子再艱難,也要接著往下過。

4

經過反複斟酌,我們還是決定第二次創業。

這次我們把目標瞄準了兒童攝影市場。小路之前在北京本就是攝影記者,有功底在身,拍個兒童寫真並不困難,而且攝影工作室無需太大成本,一些外景加幾個影棚就夠了。當時呼倫貝爾本地的兒童攝影基本還停留在老套的相冊、擺台、假花假景凹造型的階段,隻要我們能推陳出新,肯定有生意做——想到這兒,我們仿佛一下又找到了方向。

得知我們要開攝影工作室,我父母二話不說,主動提出幫我照顧孩子。小路孤身一人去哈爾濱進各種拍照道具和設備,這些東西價格不菲,小路花了不少錢,有一部分錢還是刷信用卡湊的。為了節省房租,我們把工作室設在剛裝修好的新家裏,搭完基本的影棚,就隻剩一間臥室供我們日常生活了。

一切準備就緒後,兒童攝影工作室開門營業。

為了吸引客戶,小路推出了個“砍價活動”,讓想給孩子拍照片的家長們,可以通過“親友助力”,把原價1999元的“套係”砍到99塊錢。那時這個促銷手段還算新奇刺激,引來不少客源,我的親朋好友也都紛紛幫忙,有的介紹顧客,有的發朋友圈宣傳,有的幹脆直接砸單……

小路被大家暖到,直呼:“媳婦,你家這邊的人可太好了!”

我說:“那你以為呢,咱們大內蒙就是講究。”

受到鼓舞的小路把營業執照放在了工作室最顯眼的位置,又把給我們兒子拍的“樣片”精心設計好,還買來了各種綠植裝點影棚。他打出了“清新”“自然”“美好”的拍攝理念,不凹造型,不擺拍,隻捕捉孩子在玩耍時的精彩瞬間。

然而他還沒高興多久,就被現實給打擊到了。

那天我剛下班,還沒進屋,迎麵就碰到一對夫妻從工作室裏走出來,他們剛看完拍攝場地,女人向男人嘀咕:“這不就是居民家嗎?也沒有店麵,是正規的嗎?”

我裝作顧客問道:“你們也是來找這的攝影工作室嗎?我聽說不錯。”

女人朝我努努嘴:“就那家,你自己去看看吧,我看不太像照相館。”

我一進門,就看到小路頹然地坐在凳子上。他說剛才那對小夫妻是今天第三個退單的客戶了,我安慰他說沒關係,咱們用作品說話。嘴上雖然這麽說,我心裏也十分忐忑——我們的攝影工作室確實有些寒酸,雖然屋內采光不錯,裝修風格清新,但僅有的兩個影棚顯得很逼仄,硬件和本地的大影樓相差太遠了。可就算知道問題所在,我們也沒錢改造了。

那年夏天,小路一直奔走在“拍外景”的路上,找他拍照的人也越來越多。可是把這些照片集結成冊的時候,新問題又來了——小路更注重照片本身的質感,很少在相冊內部加邊框、英文之類的裝飾,而顧客眾口難調,有人不喜歡這樣的簡約,覺得相片看起來空蕩蕩的。小路不善言辭,在客人選片時很少進行二次推銷,最後的結果就是忙了一圈,啥也沒剩下。

很快,呼倫貝爾的冬天來了,拍外景的人少了,棚拍的人就更少了,工作室又一次冷清下來。信用卡的催款電話開始頻繁打過來,小路每天很少說話,常常一個人待在房間裏,心中是火燒火燎的焦慮。

5

看到小路一個人悶著,我也很焦慮。他壓力大,又不願多說話,爭吵很快就來了。

一天,我倆又因為一些瑣事吵了起來,之後我負氣出走,把孩子和小路扔在家裏。天色已晚,還在氣頭上的我就在家附近找了酒店住下來。那晚我想著結婚後的種種辛苦,想著他對我不聞不問,甚至盤算好第二天就去和他離婚。

可到了第二天早上,看著手裏還有兩張沒用過的早餐券,我又匆忙回了家。我把早餐券往小路身上一扔,說:“酒店的自助早餐,你去不去?不去可就浪費了!”

小路哭笑不得,隻好穿上衣服,帶著孩子出門。我們一家人心滿意足地吃了早餐,又和好如初了。

後來小路問我為什麽不回娘家住,我說他也沒有婆家可回,我幹嘛要回娘家。我怨他不去找我,他解釋說兒子在家,實在走不開。

“而且我一猜,你就在家附近住的,你那小膽兒。”他得意地眨眼睛。

 

小路邊幹邊總結,除了主打兒童攝影,他後續又加入了攝像、短視頻運營、拍攝宣傳片等業務,工作室的收入慢慢多起來了。到了第三年,我們意識到在家做工作室還是有諸多限製,當時正好趕上市裏有一個創業培訓,參加後可申請無息的小額創業貸款,小路就毫不猶豫地報名了。

這筆創業貸款批下來,比我們預想的數額還要多。我們用這筆錢租了一個獨門獨院的二層小樓,雖是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但總算是把生活和工作的空間分開了。這回搭影棚足夠了,還有了衣帽間,樓下的小院放滿花花草草,變成了帶秋千的陽光棚。

其實做攝影這行還是“夫妻檔”最好,一個負責拍攝,一個負責化妝和銷售。可我工作很忙,還要照顧孩子,很少有時間去店裏。生意不好的時候,再雇一個化妝師的費用都賺出不來,裏裏外外隻能靠小路一個人撐著。他開始聯係各種幼兒園、才藝班,為他們免費拍攝,借此來吸引顧客,又通過旅行社,攬下了一些旅行跟拍的活兒……隻要能掙錢,他都盡力爭取。

一天傍晚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灑在開滿牽牛花的門廊上,我們一家在院裏烤肉。肉滋滋作響,小路捏了些孜然灑在上麵,又拿起啤酒喝了起來。孩子在院子裏和狗玩鬧,生活看上去平靜、真實,充滿希望。

“慢慢來吧。”我說。

小路轉過頭看看我,拿起酒瓶和我碰杯,然後一飲而盡。

6

轉眼到了2020年,疫情來了,許多人的生活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家門口的飯店關了一家又一家,我們的攝影工作室也沒好到哪裏去。疫情當前,誰還有心情拍照呢?

貸款還沒還完,日子還要繼續,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又意外懷孕了。我徘徊在兩難之間:這個孩子,小路說要的話,肯定是難,可如果不要,以後生活條件好了再想要,也許年齡大了就沒機會了。

小路說:“要不要這孩子,你決定,我聽你的。”想了好多天,我還是決定留下這個小生命。我每天在單位挺著肚子上報各種表格,組織各種活動,有時候還“帶球”騎自行車、搬東西,孩子倒也爭氣,依然安安穩穩的。

隻是,我們的日子更加艱難了。那天小路給房東打電話,說最近沒有生意,想晚點交房租。沒想到大大咧咧的房東大哥立刻就答應了,還鼓勵了他一番。小路再次感歎:“咱呼倫貝爾的人真是好啊!”

說這話時,小路已經來到這個城市7年了。

 

等疫情稍好些了,呼倫貝爾的旅遊季就到了,小路開始奔波於各大旅遊景點隨團拍照,雖然辛苦,但一天能有上千塊的進賬。他心裏輕鬆了些,說明年一定要參加本地的旅遊推介會,好好宣傳一下工作室,爭取做大。

可不到一個月,疫情的反複就打亂了我們所有的計劃。沒有生意,小路變得煩躁,整夜睡不好。他絞盡腦汁開發“線上內容”,又利用這個空閑去學各種同行的經營方式、管理模式,可所有努力都在短時間內看不到效果。

見他這麽痛苦,我決定勸他暫時放下這一切,利用這個時節好好看看草原——以往,小路在這個季節忙著給遊客照相,自己卻沒有心思欣賞美景。

如今,呼倫貝爾的草原上沒有了如潮的人流,顯得特別安靜。水草豐美,牛羊成群,花朵自顧自地開,馬群也大膽地跑上了公路。我坐在草地上,看著天邊流轉的白雲,聞著滿是青草味的風,看著孩子歡快地奔向遠處,心想:人生也就那麽回事吧,還求啥呢?家人健康,孩子可愛,吃飽穿暖,就挺好了。日子再難總會過去,還有那麽多年要走,隻要不放棄努力,我們總會有好運的吧。

於是,我突然轉頭對小路說:“要是真有下輩子,我覺得我還得找你。”

小路撇撇嘴:“我可不找你。”

“為啥?”

“跟著我,你受委屈了。”

“你少扯!”我一邊打他,一邊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

 

後記

小路在呼倫貝爾生活的第十年,每天依然會早起半小時給家人準備早飯,還會提醒孩子拿上水壺、裝好書包。一天早上分別時,我忍不住對他喊:“加油呀,又是元氣滿滿的一天!”

小路手裏鼓搗著電腦,嘴上催:“走你的吧,路上慢點啊!”

出了門,我發現天很藍。當時的呼倫貝爾正值初春,雪還未化,我驚訝地發現城裏也有了山丁子樹,光禿禿的枝椏上掛滿了剔透的紅果兒。

這個城市沒有變,依舊冷且熱情,我和小路也沒有變。

(文中人物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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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父親藏起了他的身份證

2022-11-03 01:12:32
8人評論

作者劉子健

理解世界,善待自己

1

2019年3月,學校剛開學沒幾天,我們高二年級文科班主任的小群裏忽然跳出安老師發的一條消息:“家人們,有一個理科學生想轉到文科,叫李東浩。此生不愛學習,愛睡覺,經常給班級扣分。大家千萬不能接收,如果接收,後患無窮。”

不一會兒,王老師在後麵跟著說:“得想個托辭,要不,一會兒吳主任打電話怎麽拒絕啊?”

我的第一感覺是:學生這時候從理科轉到文科,有點像開玩笑——高一上學期已經文理分科完畢,如今兩邊課程已經學了大半。

正這麽想著,吳主任的電話就打了過來,說有個學生要來我班,讓我接收一下。我還沒來得及問學生的基本情況,他就把電話撂了。緊接著就聽到辦公室外麵有人敲門,打開門,貌似是一對姐弟站在門口——那男生背著書包,肯定是吳主任說的學生,而女生實在太年輕,我都不太敢確定兩人的關係。

“是劉老師吧?這是吳主任給您寫的條。”——沒錯,是吳主任寫的“分班條”。我確認這個男生就是李東浩之後,才知道和他一起來的,是他的媽媽:“這孩子說理科實在學不會,非要轉文科,做家長的實在沒辦法,以後劉老師就要多費心了。”

我看向男生,問:“文科的課程已經接近尾聲了,你能跟上嗎?”

他隨口答道:“我好好學。”

可是,好好學就能學會嗎?知識的積累需要一個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看著麵無表情的李東浩,想到安老師在微信群裏的消息,我隻能先和他約法三章:上課不能睡覺,不能說話,不能帶手機。

他一一應承。

 

“接收”完畢,到了走廊,碰見消息靈通的安老師,他告訴我:“這個李東浩走了一圈,是因為沒人要了才最終選擇了你們班。”

原來,李東浩升入高中後就不好好學習,第一次期中考試就成績墊底,物理和化學的成績都是個位數。他之前的班主任就是教物理的,數次“指點”後,在理科班學了一年半的李東浩,在這學期一開學就轉到了張老師的文科班。張老師查閱了李東浩的成績單,發現他政史地也都在20分左右——這說明李東浩根本就沒有學習。

雖然每次聯考給學校爭得榮譽的經常是文科生居多,每年高考文科學生考得也比理科生好,但是我們學校“重理輕文”的傳統從來沒有改變過。校領導認為文科學生智商都比較低,分文理科時,會把年級成績墊底的學生都動員到文科班,連帶著文科老師都不被待見。

文科班本來吊車尾就多,如果再接收李東浩,無異於給自己添累贅。張老師立刻打電話叫來李東浩的媽媽,煞有介事地分析了我省的高考形勢、文理科報考的院校比例,最後得出“結論”:李東浩應該繼續學理科。李東浩媽媽聽張老師分析完,也覺得對,趕緊把兒子叫出來,把張老師的話重複了一遍。李東浩沒加任何思索:“學啥都行,那就學理科吧。”

原來的班主任見李東浩回來了,又給李東浩母子倆上了一堂課,說文科的知識隻需要下功夫背背就可以,而理科則不然,落下一節課就不容易跟上,何況李東浩已經好長時間沒好好學了,學文科還有提高成績的可能,學理科就等於判了“死刑”,啥學校都考不上。

李東浩母子麵麵相覷——才幾個小時的工夫,李東浩已經被來回踢了兩次皮球。李東浩媽媽毫無立場地低聲說:“那還是選擇文科?”聽家長這麽一說,班主任隨即附和:“反正我說的話都是為你們好,你們自己想想。”

就這樣,李東浩母子又去找張老師。張老師雖然極不情願,還是耐著性子繼續給母子倆“洗腦”:“如果是我的孩子我肯定支持他學理科,成績普通的男生學文科,畢業之後就是‘廢人’一個,更何況成績墊底的學生?還不如選擇理科,高中畢業後考一個技術學校,掌握一門技術,將來能養家糊口——你想想,一個文科生,說不會說,寫不能寫,沒有一技之長,將來怎麽活?再說,高考報考時,理科院校是文科的好幾倍,錄取的幾率也大,所以,你們要有主見,應該選擇理科。”

李東浩母子倆徹底懵圈了。李東浩看出了這兩個老師都不願意要自己,便倔強地說:“誰都不要我,我不念了。”說著就要走,他媽媽趕緊拽住他,好言相勸。

最後,沒辦法,母子倆隻好找到了管教學的吳主任。吳主任一聽,也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於是給張老師打電話。張老師急中生智:“主任,不是我不要李東浩,學習成績可以慢慢提升,我不在乎。我在意的是李東浩來我們班會耽誤他的學習,因為,他的前女友在我們班,您想想,李東浩在我們班合適不?”

“學生處對象”在我們學校是個大事,張老師這一招果然見效,吳主任稍作思索,就給我打了電話。

當然,我也明白,學校的文科班本就不多,還分“尖子班”和“普通班”,“尖子班”李東浩自然去不了,剩下的能選擇的“普通班”就更少了,到我的班上是大概率事件。做班主任這麽多年,我自信對“問題學生”還是有一些方法的。我認為,隻要對學生付出足夠的關心和耐心,大多數學生還是會有所轉變的。

2

可是對李東浩,我是真的過高估計了自己的能力。

他來到我班的第三天下午,我下課回到辦公室還沒坐穩,數學老師就怒氣衝衝推開了我辦公室的門:“劉老師,咱班的李東浩我管不了了,以後上課給班級扣分也別找我!”

我一問才知,數學課上李東浩睡覺,打出了呼嚕,怎麽叫都叫不醒。恰巧德育主任檢查上課情況,給班級扣了分——為了規範學生的學習,學校德育處每節課都要查課,如果有在課堂上睡覺的學生,就要給學生和所在班級扣分。如果一個學生一學年內的扣分達到10分,學校就要給予學生勸退或者“留校察看”的處分。

“李東浩扣分我來處理,你別生氣,老師就是要教書育人。”我勸慰數學老師。

“李東浩是後來的,能不能不算考試成績?上課一點都不聽。這個班,有他在,成績沒個好。”

我們學校作為重點中學,對老師績效這一塊看得特別重。老師的績效是通過學生成績體現的,一個班隻要有一個或兩個成績差的學生,這個班的各科成績肯定不會高。數學老師正在申請一級職稱,學生成績的好壞對她影響很大。

“怎麽能不算(考試成績)呢?李東浩既然在我們班,考試肯定要算一個。我們沒有權利讓孩子缺考,我們能做的隻能是盡力拉孩子一把。”我想著,李東浩能憑自己的本事考進這個學校,證明還是有潛力的。

數學老師轉而暗示我:“其他班級的差生每次考試都會‘生病’,各科成績都很高。你不會讓李東浩考試時也‘生病’?”

我知道,有些班主任老師為了提高平均分,每次考試之前,都會讓班級成績墊底的學生以生病為由請假。但我並不認可這種做法:“如果都是聽話的學生,那還要我們老師幹啥,幹脆讓大家都回家聽網課算了。我不會撒謊,我隻能教育學生盡力向好。”

“反正咱們班隻要有他在,數學這科成績肯定不會高,到時候班級成績低可別怪我!”見我不肯變通,數學老師氣呼呼地走了。

 

下課後,我找來李東浩,讓他自己去看德育處的扣分板。不一會兒,他回來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也不說話。

我問:“看見啥了?”

他答:“扣分了。”

“剛來就扣分,這是你給咱班同學的見麵禮?”我接著問。

“不是。”李東浩一句話都不多說。

“你知不知道扣到8分就要‘警告’,離‘勸退’不遠了?”

“知道。”

“那你想什麽時候扣到8分?”

“以後好好學,不扣分了。”

說實話,當老師最怕的就是遇到李東浩這樣的學生,你問一句他就說一句,你不問,他就一句話不說。你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麽想的,而且,你給他什麽樣的懲罰他都認可。

我試著問李東浩:“那你說這次扣分應該怎麽辦?”

如我所料,李東浩回答:“老師說咋辦就咋辦。”

我告訴李東浩,這次扣分我可以原諒,但是,以後要注意自己形象和班級形象。

聽我這麽說,李東浩“嗯”了一聲。

李東浩剛走,旁邊的安老師就說:“怎麽樣,剛來就現原形了吧?你等著吧,以後說不定還犯啥錯誤呢。”

我沒有接安老師的話,想著這件事過後李東浩肯定會有所收斂。

 

沒想到,才過了一天,李東浩就又因為上課睡覺扣分了。當時,德育老師給我打電話,讓我親自看看李東浩的睡相——他不像其他同學那樣趴桌子睡覺,而是坐著睡,看背影好像在聽課,可是,隻要看側影或者正麵,就可以明顯看到是在睡覺。

當時科任老師還在講課,我沒好意思打擾。等老師講完課,我進就去教室招呼李東浩。他睡得連口水都出來了,我扒拉了幾下,他竟然都沒醒。還沒走的科任老師趁機告訴我,幾乎每節課李東浩都要睡覺,怎麽招呼都不起來,為了不影響講課進度,索性也就不叫醒他了。

我揪住李東浩的耳朵,這下,他醒了,睜開眼睛,惺惺忪忪的,好像美夢被打擾了一樣。

3

憑經驗,我估計李東浩之所以睡得這麽沉,很大可能是前一晚玩手機了,而且玩到很晚。學生這樣做,父母肯定沒有盡到監管責任。

我把李東浩領到辦公室,這次,我一句話不說,就等著他自己開口。誰知,李東浩就那樣站著,像尊雕像,也是一言不發。

安老師看不下去了,對著李東浩說:“你都做錯了,怎麽不向老師承認錯誤呢?”

這時,李東浩才說:“老師,我錯了。”

我問李東浩是不是昨晚玩手機了。他點頭承認。

“你爸媽不看著你學習嗎?”我問。

半晌,李東浩才慢吞吞地告訴我,他10歲時父母就離婚了,他跟隨媽媽和外公外婆一起生活。他媽媽打工很累,沒精力管他。我問李東浩他媽媽做什麽工作,他竟說不知道。我又問他每天晚上放學回家學習到幾點,他告訴我,基本不學習。

“你天天放學書包裏裝的不是書嗎?”

“是書,但是回家不看。”

“你不學習,你媽媽不知道嗎?”

“我自己一個臥室,我媽晚上在另一個屋睡,她不管我。”

“你姥姥姥爺呢?”

“他們每天睡得早,身體也不好,沒工夫管我。”

我內心有些震驚:這是什麽樣的家庭啊?然而,當我想進一步了解一下他的父母時,李東浩卻不願意說了。我隻好馬上打住。

這次,李東浩主動和我保證,上課再不睡覺了,如果做不到就回家反省。他能有如此決心,我稍感安慰。看著他離開辦公室的背影,我忽然有些心疼。想到第一次見到李東浩媽媽時她對我的囑托,我感覺很有必要和家長溝通一下。

 

巧的是,第二天,我就接到了李東浩他媽媽打來的電話。

“劉老師,我告訴你一件事,他今天上學帶手機了。我管他,他不聽,老師,你搜搜他書包,還有他的兜……”她第一句就這樣說。

學校三令五申要“尊重學生”,我盡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你知道孩子帶手機為什麽不製止?老師怎麽能隨便搜學生書包和兜呢?矛盾要盡量在家解決。”

“劉老師,我是一言難盡啊,這孩子太讓我失望了。”說著,她在電話裏就要哭出來了,“劉老師,我想和你當麵溝通。”

及至見麵,我才了解到,李東浩的媽媽叫劉娟,初中畢業,18歲就有了李東浩,今年才剛33歲,和兒子關係緊張:“老師,說句心裏話,很多時候我都懵圈,教育他也不聽,有時都想放棄。可是,我又不知道不讀書他能幹啥。”

我先告訴劉娟,老師都沒有放棄,家長更不能放棄。隨後又問:“你天天晚上陪孩子學習嗎?”

“我在保險公司上班,一天到晚跑業務很累,回到家已經沒有力氣再陪他學習了。”劉娟倒也很坦誠。

我給劉娟舉了我們學校的一個老師的例子:從孩子小學開始一直到高中畢業,她在時間上一直和孩子同步。早晨孩子沒起床,大人就起來了;孩子起床之後,早餐已經做好了;晚上孩子不睡覺,大人堅決不睡覺。雖然累,但是付出總有回報,高中畢業,孩子考上了北京大學。

“高中階段,與其說是考驗學生的耐力,不如說是考驗家長的耐力。”我說。

劉娟有些慚愧地低下了頭:“老師,那我以後也努力。”

對待劉娟這樣的家長,我得像對待學生一樣,把學校的各項規定說得非常詳細。我告訴她,學校明令禁止手機進校園,家長一定要控製住孩子的手機,有事可以和我聯係,在這方麵,家長一定有態度,要讓孩子知道什麽事可以做、什麽事堅決不能做。回家後,在保證第二天精力充沛的前提下,還是要盡量讓李東浩多學點,孩子的基礎太差,不努力肯定不行。

劉娟看著是在認真聽,有時怕記不住,還會記在手機上。當我說到“男孩子要多和爸爸在一起,培養孩子的責任感”時,她一下紅了眼圈:“他們爺倆兒一年到頭就在春節時見一麵,孩子怕他爸,不願意和他在一起。他爸也有自己的事,沒有時間照顧孩子。”

“他爸爸沒有一點責任感,一年到頭也不給孩子打一個電話。當初說好,一個月給孩子1500元生活費,可是他就給了一個月,之後就再也沒了下文。每次跟他要生活費都像是要賬一樣,我也懶得要了,不如自己打工掙錢。”

我心想,怪不得李東浩不願提及他父母的情況。我當下跟劉娟要了李東浩爸爸的電話,有需要時好和他聊聊。

4

和劉娟談完話,我以為李東浩會收斂一段時間。想不到,才第三天,他就因為在宿舍午睡時玩手機被宿管老師發現扣了分,宿舍主任給我打電話,讓家長來學校把孩子領回家教育,至於什麽時候返校,等候學校通知。

看來,和劉娟的談話也白談了。

在家長接待室,劉娟像瘋了一般搶過李東浩的書包,扔在地上,然後失態地對孩子拳打腳踢:“開學沒幾天,我來學校幾次了?你能不能念了?不念就回下屯你爺爺家!”

她去李東浩褲兜裏掏手機,李東浩緊緊護住褲兜,不讓她掏。她愈加氣憤,掏出手機就給李東浩爺爺打了過去:“你們也管管孩子吧!我實在沒辦法了,你來學校和老師說吧,我管不了了!”

我聽不清電話那頭的老人說了什麽,隻見劉娟一個勁兒哆嗦:“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們總要盡盡義務吧?”

說完,劉娟失聲痛哭起來。李東浩就站在那裏,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看著這對母子,我有些無語。等到劉娟情緒平穩些了,我問她,這幾天是否每天陪著孩子學習了?劉娟擦了一下眼睛,不好意思地說:“每天實在太累,這幾天我沒陪他。”

當著李東浩的麵,我沒說什麽,腦海裏卻出現這樣的畫麵:不負責任的爸爸,孩子般的媽媽,不願學習的孩子。

李東浩被劉娟領走後,我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李東浩接下來還會犯什麽錯誤。自習課上,班長給我出主意,讓我把李東浩安排在教室最後一排靠後門的位置——後門沒有窗戶,德育主任啥都看不見。我知道班長的心思,但是那樣一來,李東浩恐怕會更加有恃無恐。內心裏,我還想挽救一下這個孩子的,於是對班長說:“我們都有義務幫李東浩一把,不能把他推向深淵。如果那樣,他的一生就毀了。”

聽我這麽說,班長點點頭:“以後我也督促李東浩好好學習。”

 

過了一周,劉娟也沒有給我電話。後來,宿舍主任按捺不住了,讓我問問李東浩家長,孩子為什麽還沒來?

打去電話,說明來意,劉娟告訴我:“當初宿舍主任讓我們回家等消息,我還以為等學校通知呢……”

聽到這裏,我不由苦笑起來——別的家長孩子回家後都一遍一遍打電話,盼著讓孩子快點回學校,可她……我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

李東浩沒來學校的那段時間,我了解到了他之前是在一所私立中學讀的初中,那所學校特別注重升學率,對學生要求特別嚴,數學題都要求記住解題步驟。中考相對簡單,而李東浩那屆學生又趕上我們學校招生相對困難時期,錄取分數線下調。這樣,他當時就考上了我們學校,成績在全校1200名左右——那年全校共招收在籍生1600名左右。

高中後,我們對學生的管理不可能再像私立初中那樣,凡事都要老師親力親為,而是轉向培養學生自主學習的能力,有學生不習慣這種方式,就會導致成績下滑。李東浩顯然就是這種情況,他之前理科班的班主任告訴我,“他自律性差,家長也不配合”。

所以,李東浩這次回來之後,我對他像初中老師一樣“實時看管”,隻要沒課就坐在他旁邊看著他,讓他沒機會犯錯。李東浩在我的監管下被迫開始學習,隻是有的科任老師不讚成我的做法,說我影響了他們講課,我隻好在他們上課時改為在走廊“巡視”。

但是,我也有上課或者有事的時候。之後的一天下午,李東浩的同桌張猛苦著臉來找我:“老師,我實在忍不下去了才來找你。你不在時,李東浩上課除了睡覺就說話,老師說他也不聽,我想換個同桌。”

如果說李東浩上課睡覺還隻是影響班級榮譽和他自己的學習,那說話已經是影響同學和老師的情緒,更加惡劣了。我隻能對張猛說:“老師理解你,給老師一天時間,我看看咱班有沒有能和他相處得來的。”

聽我這麽說,張猛就告訴我:“老師,不出意外,咱班沒有誰願意和李東浩做同桌,不信你試試。”

李東浩難道在班裏“混”成孤家寡人了?我覺得張猛的話有浮誇的成分,就找來印象中人緣比較好的王可,和他說了想讓李東浩跟他同桌,讓他在李東浩說話的時候提醒一下,同時盡力帶動李東浩學習。王可答應得挺痛快:“好吧,老師,我試試。”

我告訴王可,晚飯時就可以坐到李東浩那裏。可還沒到晚飯,張猛又來找我:“老師,你別讓王可和李東浩同桌了,王可不好意思拒絕您,可是,一想到和李東浩同桌,他都哭了。”

我趕緊讓張猛找來王可,孩子的眼圈還紅著:“老師,其實我也不願意和李東浩同桌,我能力有限,也管不了他。他總說話,打擾別人學習,不搭理他 ,他還生氣。”

這下我真的被難住了。

5

看來,想轉變李東浩,真是任重道遠。這時,我忽然想到我有李東浩爸爸的手機號碼——李東浩怕他爸爸,說不定他爸爸有辦法。

電話撥過去,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你是誰,找誰?”

我報了自己的身份,告訴他孩子在校表現,說想和他聊一聊,對方卻說:“現在孩子歸他媽管,有事找他媽。”

“可是,孩子也是你的,你也有責任參與孩子的生活。現在孩子在學習上遇到了困難,我們都有責任幫助孩子渡過這個難關。”

“我也不指望他考大學,我們家沒那個基因,能活著就行了。考上大學工作也不好找,還不如高中畢業就打工,幾年之後也能混個差不多。依我的意思,早就不想讓他念了。”

他的話讓我一時語塞:“沒到最後,我們不能放棄孩子……”

不待我說完,他就搶過我的話:“我現在正忙著,等我不忙時給你打過去。”說完,就掛掉了我的電話。

我一下子懵了。教書這麽多年,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希望自己孩子考大學的家長。

3個小時過後,我又撥了電話過去,直接被李東浩爸爸按斷了。再打,他終於接了,開口就是:“老師,哪個孩子不犯錯誤?如果都不犯錯誤還要你們幹啥?等我有時間去看看你,就麻煩老師費心了。”

……

沒辦法,家長不配合,班主任老師就要付出更多。我隻能把李東浩和張猛拆開,讓李東浩自己一個小桌,坐在靠門的一側,這樣我隻要一進班級就能看到他。我在走廊巡視,對李東浩也能產生一定的震懾作用;自習課時,我就給他留作業,看著他完成。

也許是我盯得緊讓他失去了“自由”,沒多久,李東浩早晨就開始天天遲到。學校規定早晨6點20分到校,有時他能晚來20多分鍾甚至半個小時。每次他遲到,我都要給劉娟打電話核實情況,每次都要打很多遍才能接通,聽得出,電話那頭的她也是睡意朦朧,隻會連聲道歉:“老師對不起,不好意思,我看看他是不是睡過頭了……”

我覺得關係好像顛倒過來了,整得李東浩更像是我的孩子,而劉娟倒像局外人。

因為學校午睡不讓玩手機,李東浩就申請退寢,說回家午睡。劉娟給他寫下了申請書,我問她:“中午孩子怎麽辦,你有時間經管他吃飯睡覺嗎?”她無奈地說:“沒有時間,可是也沒有辦法,孩子執意要回家。”

這下,李東浩有了更多下午遲到的理由,不是“睡過頭了”就是“路上打不著車”。更有甚者,有時是劉娟會打電話給兒子請假,說孩子晚來半個小時,結果,一個下午李東浩都不會出現。

因為經常遲到,李東浩的名字總會出現在扣分板上。班主任之間的競爭非常激烈,每年都有因為扣分多而被“末位淘汰”的。德育主任看見我,總是不無惋惜地說:“趕緊讓李東浩回家算了,總給你扣分,你要不要成績了?”

我隻能一笑了之,那時還想著:沒到最後,我就不能輕言放棄。

 

為了李東浩,我幾乎得罪了所有科任老師。

高三開學,為了解決考試時一些班級差生“缺考”嚴重的現象,學校規定,如果考試時再有學生缺考的,一律按零分處理。但是為了讓老師們能“輕鬆”一些,每班可以上報一個“學困生(紀律和學習都差的學生)”,不算進班級成績,這樣,科任老師上課時也就不會分心去專門關注他們了。

數學老師再次聯合語文老師和外語老師,來到我的辦公室,詢問我是否給李東浩報了“學困生”。當我告訴她們我班裏的學生我都不會放棄時,數學老師氣得脫口而出:“和你搭班怎麽這麽倒黴?學校有政策你都不利用!你這麽做,害的不僅是你自己,還有全體科任(老師)。家長也不會念你的好——除非是家長給了你好處!”

聽到這裏,我義正辭嚴地對她說:“如果李東浩是你的孩子你還會這麽做嗎?為了自己的眼前利益就去犧牲一個孩子的前途,你覺得應該嗎?”

數學老師還想爭辯,語文老師趕緊拉著她的手走了。

6

然而,就在我和數學老師發生不愉快之後的一天課間,去班裏“巡視”的我再次崩潰了:李東浩和鄰班一個女生竟然在教室裏大庭廣眾之下摟在了一起,行為親密。

看我來了,那個女生驚慌失措,起身就要走,我把她攔住:“你是哪個班的?為什麽不經老師允許擅自來我們班?”

女生漲紅著臉,低下了頭。再看李東浩,像個沒事人兒一樣坐在那裏。

我把他叫出來,問:“你們倆認識多久了,家長知道嗎?”

“知道。”

女生的頭更低了。

“那你知不知道最起碼的羞恥?全班學生都在,你怎麽能讓她進來,還做一些不得體的行為?!”我質問道。

李東浩看向我:“我錯了。老師,你讓她走吧。”

女生也急急地對我說:“老師,我保證以後不來你班了。”

我無意讓他倆尷尬,沉著臉讓女生趕緊回自己班。李東浩見我臉色不對,趕緊說:“老師,對不起,你別生氣了,以後我注意點。”

這是這麽長時間以來李東浩第一次主動說“對不起”。回到辦公室,我就給劉娟打電話,果然,她告訴我,雙方家長都知道孩子談戀愛的事,可都拿孩子沒辦法:“也教育了,可是孩子不聽,我也沒辦法了。隻要他肯上學,其他的事我都不幹涉了。”

一心一意學習都未必能學好,更何況……可是,話到嘴邊,我又咽了下去——遇到這樣的家長,我說什麽能有用呢?我能做的隻是在學校期間盡量看著李東浩,讓他把時間利用好。

第二天,安老師告訴我,數學老師得知李東浩昨天的事後,一臉幸災樂禍,說我“自作自受,裝假慈悲”。之前堅決不接收李東浩的張老師,則為自己的“英明決定”沾沾自喜。

 

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幾個月後,事情在高三寒假前出現了詭異的轉機:李東浩一反常態,上課變得認真起來,不打瞌睡不說話,就連下課都很少出班。高三年段要進行數次模擬考試,他的成績也從倒數第一慢慢上升,到寒假前的最後一次考試,已經超過了5名同學。按這樣的名次上升,李東浩高考時肯定能走個本科。

我很納悶李東浩怎麽會突然判若兩人,從同學口中得知,他的女朋友去省城進行藝術培訓了。兩人約好,要在省城的大學見。

我聽了之後隻能苦笑——要是對他的學習有幫助,這樣也好。

一天,李東浩來問我:“老師,考咱們省的xx學院需要多少分?”我告訴了他那個高校往年的分數線,他似乎超有信心:“那我有希望,體檢我肯定沒問題。”

“想考這所學校?”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女朋友讓我考這所學校,提前批次,分數還不高。”

“那就加油,你非常有希望。”我鼓勵他。

然而,到了寒假,突然來了疫情,延遲開學,開始上網課。為了鞏固住李東浩的成績,我幾乎隔兩天就要給他打一次電話。

直到2020年5月初,學校的高三生才複課。我發現李東浩學習的勁頭不如放假前了。課間,我和他談心,才知他和女朋友之間出現了摩擦:因為疫情期間兩人沒見著麵,李東浩答應女朋友開學後去看她,但由於他外婆突然發病,他沒能成行。女朋友因此和他冷戰起來。

這樣下去勢必會影響兩人的學習。我要來那個女生的電話,親自去解釋。好在那女生很開朗,在我的調解下,兩個人又開始了努力——高考因疫情延期一個月,李東浩還有機會。

7

就在高考最後衝刺的節骨眼上,李東浩又攤上了大事。

6月中旬的一天,學校保衛處忽然給我打來電話:“你們班的李東浩昨晚放學在學校附近的超市門口聚眾鬥毆,對方已經報案,需要去派出所錄口供。”

我當場愣住了——警車已經開進了校園,我隻能趕緊聯係劉娟,劉娟卻說她外出辦事不在本市。

因是未成年人,所以需要班主任陪同。在警車上,我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昨天,李東浩的女朋友從省城回來看他,放學後女生先去超市買東西。因為人多,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個班級學生的腳,於是發生了爭執。恰好李東浩的幾個朋友趕來,立時變成了群毆。對方見李東浩人多勢眾,當場求饒,李東浩卻不肯罷休,為了給女朋友出氣,撿起地上的磚頭就向對方腦袋砸去,把人當場就拍倒在了地上……超市門口的監控拍下了這一幕,對方的家長就報了警。

直到錄完口供,劉娟才趕過來。站在派出所門口,她的腿一直哆嗦,站都站不穩。嘴唇也裂了,一句連貫的話都說不出來。

事後,聽說劉娟積極和受害學生的家長溝通,李東浩的爸爸則國罵始終沒離口:“就這熊樣還能上大學?到社會上也是一個渣滓。”之後,人就玩起了失蹤,對兒子不聞不問。

對方家長不予原諒,劉娟隻能求助學校。在德育校長的組織下,兩邊的學生和家長,以及相關的班主任老師,出席了由學校組織的調解會。會上我第一次見到李東浩的爸爸,他身材粗壯,滿臉凶相,李東浩和劉娟怯怯地跟在後麵。看見我之後,劉娟母子都向我打了招呼,而李東浩的爸爸隻看了我一眼,甚至連頭都沒點。

鑒於李東浩是主犯,行為惡劣,導致對方重傷住院治療,對方家長無法諒解,他和另外兩個參與群毆的學生因擾亂社會治安被行政拘留。又因年滿16周歲但未滿18周歲,且係初犯,不予事實上的拘留。李東浩的女朋友因為沒有參與打架,隻是受到了學校的處分。

想著兒子自此有了人生汙點,劉娟當場痛哭失聲。她前夫卻充滿憤怒,會議結束,還沒有走出辦公樓,他就不顧其他人在場,對兒子撂下了狠話:“別他媽念了,就這樣,還想考啥?”李東浩和劉娟一聲不吱。走到樓梯拐角處,李東浩忽然停下,快步走到我跟前:“老師,對不起,給你惹麻煩了。有機會我請你吃飯。”說完,給我鞠了一躬。

李東浩這次的行為讓我一直不寒而栗:下手這麽狠,如果出了人命怎麽辦?看著他和他爸媽的背影,我深深歎了一口氣。

之後,李東浩一直沒有來學校,我給劉娟打去電話,她無奈地說:“先等等吧,他被他爸爸領走了……”

每天來到班級,看到李東浩的位置空著,我心裏很不是滋味。我想從劉娟的朋友圈裏查看李東浩的近況,但是她的朋友圈一直沒更新。見我這樣,安老師不解地問:“你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還想咋樣?這一年多,李東浩把你折磨得還不夠嗎?你真是沒事閑的。他一天不來你就省心一天。”

我理解安老師的想法,但一想到李東浩的人生有可能因為這場打架就被改寫,內心還是充滿了惆悵。

我最後還是沒忍住,給劉娟發去信息:“孩子怎麽樣,什麽時候能來?”

她回複:“當初離婚的時候,孩子判給了他爸。他爸之前一直不聞不問,這次卻說要替孩子把握方向,不讓我插手。”後麵是一個大哭的表情。

“教訓確實深刻,但是,馬上就要高考,再不回來就來不及了。”

“我以死相逼他爸都不同意孩子回學校,孩子爺爺也無可奈何。”劉娟回複。

那天,劉娟告訴我,當年她和前夫是打工時認識的,沒多久就結了婚。可是,對方婚後長期家暴,她忍受不了,衝破重重阻力最後才離了婚。

難怪李東浩打仗時會下那麽狠的手。

 

高考前發放準考證時,是李東浩的爸爸到校門口來取的,我讓學生親手把李東浩的準考證交給了他爸。

2020年7月7日,高考第一天,我正巧在李東浩的考點做帶隊老師。我們學校要求學生進考場前要簽到,整個考點的學生都簽完到了,隻差李東浩一人沒來。我給劉娟打去電話,得知考點離李東浩爸爸家很近,孩子考試這幾天就住在他爸爸家。

距離開考還有1個小時,我給李東浩爸爸打去電話,才知道李東浩的身份證死活找不著了。我告訴他別著急,可以讓帶隊的領導給李東浩開個證明,不能耽誤考試。李東浩爸爸答應說:“好。”

為了防止高考考試作弊,每節考試時老師都要進行“三對照”,即身份證、準考證與本人必須一致。可等證明開好直到開考,我依然沒見到李東浩的身影。再給他爸打電話,就一直無法接通了。問劉娟,她已經在電話裏失聲痛哭,後悔讓兒子住到前夫那裏。我不想和劉娟繼續說下去了,默默掛了電話。

高考結束後,報誌願之前,我才聽別的老師說,李東浩後來參加了其餘3科考試,高考成績不足200分。麵對這樣的成績我無話可說,唯一坦然的是,我做了我能做的。

高考之後,我把李東浩父母所有的聯係方式都刪除了。

 

尾聲

今年3月初,因為疫情,學校師生再次居家上網課。

一天,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竟然是李東浩打來的。他在電話裏告訴我,他兩年前高考第一天因為身份證沒找著,心情大受影響,語文就沒去考。後來,身份證是在他爸在沙發底下找到的。最終,他的分數隻夠念民辦專科學校。

我心裏慨歎,我們這個重點高中,分數隻夠民辦專科的學生絕無僅有,最差也是能去公辦專科的。既然考成這樣,他爸就沒讓他去念書,隻讓他早點就業學門手藝——高考結束後,他就被安排去了省城一個他爸爸朋友的廠子學汽車修理。

“老師,我知道你對我好,當初誰都不肯要我,是你收留了我,而且還處處為我著想。但是我沒有好好把握。”李東浩的這句話讓我感到些許慰藉。

就在我遺憾他沒有經管好身份證影響了考試時,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我震驚了:“老師,其實我的身份證是我爸故意藏起來的,他不想讓我參加高考。高考前就他就已經和朋友聯係好讓我學修車。他說考上大學和考不上大學沒啥區別,不僅浪費錢還浪費時間,不如早點就業自食其力。有次他和朋友喝酒時喝多了,順口說出來,我聽到了。”

“那你怪他嗎?”經過幾秒鍾的消化,我問李東浩。

“要怪就怪我自己,本來我學習也沒努力。”

李東浩說,因為打架,女朋友也和他分手了,此後他再也沒有心思學習:“不說這些了,一會兒我又要忙了。老師,你注意防護。以後你的車出了毛病,告訴我,我負責給你修。”

我想對李東浩說聲“謝謝”,可是,未及開口,喉嚨卻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本文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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