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啃老,年輕人不工作的退路
為逃避就業壓力,一些年輕人主動退出社會競爭,縮回家中,靠父母的接濟維持生活。他們盡量節省開支、減少社交,以低欲望的姿態活著,甚至靠考公、考編、考學,換取蹲在家裏的資格。
“啃老”不易,與父母的對峙拉鋸,以及對自我價值的焦慮,驅使他們不停將頭探出殼外,在走向社會的路上探索。
蹲在家裏
大學剛畢業,何悅悅就從一名天之驕子,變成一個閑散人士。
大四下學期,北京疫情爆發,何悅悅提前離校,回到呼和浩特家中,一邊做畢業設計,一邊申請留學。2021年7月,她如願收到新西蘭學校的offer,本應奔赴的行程,隨著全球疫情爆發戛然而止。新西蘭學校發來通知,她所申請的幼兒教育專業不再向海外招生。
人生突然失去方向,家裏成為何悅悅唯一的容身之處。
一開始,何悅悅手裏還有一筆積蓄,可以心安理得地閑晃。父母心疼她本科期間課業負擔重,也建議她在家裏休息一陣,還會按時給她生活費。
幾個月後,他們的態度悄然轉變。爸爸不斷勸她去考公務員,媽媽給生活費時總抱怨沒錢,家裏的氣氛微妙而緊繃,幾次發生爭吵。
每天白天父母去上班,三人隻有晚餐時間會見麵,吃完飯又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因為缺少交流,摩擦也隨之減少。沒錢花時,何悅悅也不著急,“他們願意給就給,不願意給就算了。”
終於有一天,何悅悅忍不住向父母提出,要搬去老房子住。起初媽媽不同意,認為何悅悅沒工作,不需要一套獨立的房子,還會令家裏減少一筆租金收入。她最終沒能拗過何悅悅。
離開父母後,何悅悅過上徹底自由的生活。每天早上8點起床遛狗,回來接著睡到中午。睡醒後就在陽光下看看書,自己煮咖啡。下午去熟悉的咖啡館坐坐,和老板聊聊天,或者漫無目的地逛公園。為了看電影,她專門買了一台投影儀,晚上接著玩遊戲或健身。
在這愜意的生活裏,她沒忘記正事:偶爾準備留學的語言考試。
日本曾用“蟄居族”一詞形容無法就業、放棄就業或逃避就業的年輕人,那是上世紀90年代末日本泡沫經濟破裂後的“就職冰河期”。反觀國內,近些年在家待業的年輕人數量也急劇上升。
2019年,中國老齡科研中心的調查顯示,中國65%以上的家庭存在“老養小”的現象,30%左右的青年基本靠父母供養。因回避就業壓力,以考公、考編、考研等理由蹲在家裏的年輕人,被稱作新型啃老族。
研究生畢業後,在互聯網公司剛工作不到半年,鍾琳就被裁員了。一開始的傷心失意,很快就被蹲在家裏的輕鬆快樂取代。
再也不用每天擠地鐵上班,一路小跑到公司打卡了,作息時間突然變得像學生時期一樣規律。每天9:00醒來,桌上已經擺好媽媽準備的早餐,包子、花卷、麵條、粥,一天變一個花樣。吃完飯,媽媽去廚房收拾碗筷,鍾琳隻需要窩在沙發上看電視節目。她會挑一些最輕鬆的情感劇或綜藝,“完全不用動腦子的那一種”。懸疑劇一概不考慮,“人在放鬆的時候,根本不想給自己增加任何負擔。”
有時候,電視劇隻是玩遊戲的背景音。失業之前,鍾琳遊戲玩得很爛,幾乎沒人願意和她組隊。蹲在家裏三個月後,她的排位一點點升高,把賬號練到了星耀段位,創下遊戲生涯中的最高記錄。
圖 | 鍾琳不工作時出去玩
蹲在北京家中的鍾琳,非但沒有遭到父母的反對,甚至得到前所未有的支持和包容。此前,因為畢業和工作帶來的壓力,鍾琳患上慢性腎炎。這次回家,被媽媽視作幫她調養身體的好機會。隻是那時大家都沒想到,她在家裏一蹲就是近兩年。
母女倆每天形影不離,建立起久違的親密關係。她們一起去超市買菜、做飯、逛街購物、逛博物館,主要開銷都是媽媽負責。
鍾琳不願否認,這段無所事事的時光,對她來說“非常快樂”。甚至,媽媽也舍不得讓她再出去:“找不到工作爸媽養你,要是家裏拆遷,就甭出去工作了。”
當理智占據上風時,她還是會覺得羞愧,“作為成年人,整天不工作,臉皮太厚了,我的人生裏從來沒有啃老的選項。”她試圖重新回到正軌,因為害怕再被裁員,開始搜尋體製內的工作,然而進展並不如意。
2019年,和鍾琳一起競爭公務員崗位的年輕人大幅上漲。那年國考招錄了14537人,共9657個職位,招錄規模為近十年最低值。同時報考人數反向走高,平均競爭比高達87.5:1,遠高於2018年的58:1。丟失了應屆生資格的鍾琳,更是沒有競爭優勢。
退出競爭
2018年畢業後,帶著對高額回報和優質福利的期待,鍾琳手捧名校研究生的學曆,成為一家互聯網公司的管培生。沒想到,入職僅半年就迎來行業寒冬,一個月時間,部門三分之二的人被陸續裁員。她看著同事們像螞蟻一樣在樓下排隊辦理離職,“一條隊伍遠遠看不到盡頭。”
接到失業通知的前一天,鍾琳剛接到領導派發的任務,要寫一份企業文化報告。早上她還在發愁怎麽寫,中午和領導吃完飯回到公司,對方就通知她,“互聯網寒潮,公司困難,趁著公司賬上還有錢,趕緊走吧。”
鍾琳感到這短短幾句話信息量極大,一時竟不知道該先消化哪一句。複雜的感受洶湧而來,前一秒她有些慶幸報告不用寫了,下一秒就開始掉眼淚。
當天回到家,媽媽正在做飯,得知鍾琳失業了,走過來抱著她一起哭:“正好想讓你歇歇,這樣也挺好。”爸爸下班回到家,也安慰她:“沒事,爸爸養你。”鍾琳感到心裏一塊石頭落地。
蹲在家裏大半年,鍾琳一直沒放棄找工作。2020年開春,她接到北京一家教育服務中心的offer,機構藏在胡同一棟不起眼的破舊大樓裏,並且不提供午飯,這打破了她對事業單位福利高的想象,索性放棄入職。
接下來七個月,她相繼投了三十幾份簡曆,全是體製內單位,拿到八個offer,但沒有一份工作讓她滿意。要麽因為薪資僅有五千塊,要麽因為通勤需要三小時。
最後鍾琳去了一所職校做心理教師,入校一周,她又後悔了。一次大型慶典彩排,她每天頂著烈日守著學生排練,一種無意義感向她襲來,“難道我這輩子隻能這樣了嗎?”當天辭完職,她再一次縮回家裏。
蹲在家裏的短暫計劃被無限延長,挫敗感日益強烈。和朋友聚會時,若被問起想找怎樣的工作,鍾琳會趕緊用一句“錢多事少離家近”的玩笑搪塞過去。焦慮和迷茫始終在心頭縈繞,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身上出現一大片一大片的疹子,奇癢無比,隻能靠皮膚藥來緩解。
2021年,半月談根據調查發現,原本普遍出現在一線城市的“蹲族”,已開始在二三線城市蔓延。某社交平台上標簽帶有“蹲族”的小組加起來近七八萬人,他們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家庭條件也不錯。除了就業壓力,對工作意義和自我價值的懷疑,也是他們逃避社會的動因。
南京大學高等教育學博士生鞠法勝曾對蹲族進行了半年的觀察,發現許多人的經曆中呈現出一種共性:在家庭教育裏,考上好大學是父母對他們唯一的期待,忽視了對興趣、人際交往、心理健康等方麵的培養。
十八歲之前,何悅悅一直是一名符合社會期待的好學生。高考那年,她差五分上北大,最後進入一所985高校,圓滿完成一個學生的主線任務。但這不過是她壓抑內心真實需求的結果。她從小就不喜歡刷題,不喜歡競爭,當別人做卷子時,她在偷偷看閑書。
到了大學選專業時,何悅悅決定順從自己,憑興趣選了園林景觀。原以為這是一個“可以去戶外做田野調查,自由而有趣的學科”,入學後才發現,那不過是招生簡介裏的漂亮話罷了。
大四下學期,何悅悅決定逃離國內內卷的風氣,去新西蘭追求自由的教育。但疫情打亂了她的計劃,一時間不知何去何從。
蹲在家裏的日子,因為失去目標而變得漫長,“啃老”帶來的壓力也讓何悅悅開始動搖。出國留學每年花銷至少五十萬,這對爸媽更是一筆不小的負擔。幾經思量後,她主動放棄了留學。
不出國了,何悅悅依然沒有做好投身職場的準備。加班、應酬、女性歧視,朋友們的一係列抱怨,令她對職場心生抵觸。
一個曾在社會評價體係中被賞識的人,突然開始挑戰體係的標準,蹲在家裏的何悅悅需要學會如何自處。她漸漸發現,“要心安理得地躺倒是困難的,不努力是會產生愧疚和自責的。”在家裏蹲久了,她開始陷入自我懷疑:“我是不是在浪費時間?是不是個廢物?是不是落後同齡人了?”
對自我價值的懷疑和否定,同樣也困擾著遊鹿。高考那年,他以全國第九名的成績考取東華大學服裝設計專業,卻遭到母親的反對。母親認為這不是男孩該學的專業,替他選了“更好就業”的工業設計。
讀了一個不感興趣的專業,遊鹿學不好,也不想學,但媽媽的強勢讓他不敢反抗。在這個單親家庭裏,母親是絕對的權威,從小到大,母親從不放鬆對他的要求。一次遊鹿作業做錯了,一把小刀飛過來,在他額上留下一道疤。後來母親甚至都不記得這件事。
這種控製關係最終在強烈的對峙中脫軌。大一結束後,遊鹿以跳樓威脅,辦了休學,回到家經常和母親陷入爭吵,嚴重時兩人甚至互扇巴掌,東西被砸得稀爛。直到有一天,母親拉上他一起去看心理醫生。
在心理醫生的指導下,母子倆嚐試緩解矛盾,重建親子關係。等到大四畢業,遊鹿提出不想做跟專業對口的工作,決定窩在保定家裏,這次得到了母親的默許,“隻要不犯法,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蹲在家裏的每一天,遊鹿都和幾個在家待業的發小混在一起,去街上遊蕩,去網吧打遊戲,不玩到淩晨四五點不會睡覺。“就是毫無壓力,報複性地玩。”遊鹿說。
那段時間,母親也因疫情在家辦公,每天負責給遊鹿做飯。他能感到母親在努力克製對自己的不滿,可能是聽從了心理醫生的建議,想尊重他的選擇,等他玩夠了再去找工作。
然而混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遊鹿自己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收心,甚至越來越迷茫,“人一旦在舒適區待久了,就不願意跳出去,就想一直這麽過下去。”
走向社會
受夠了無所事事的日子後,何悅悅決定走出門,“人沒事幹又不思考是會瘋掉的。”她選了一家精品咖啡店,跟著店長學做咖啡、磨豆子、拉花,每完成一杯咖啡,都帶給她久違的充實感,她很快在店裏獨當一麵。但時間一久,一成不變的生活再次讓她感到無聊。
離職後,何悅悅轉而去寵物店打工。在這裏,她完整經曆了一輪職場文化的“洗禮”。每天早上9點到晚上6點,她在店裏喂狗、洗狗、打掃籠子。忙起來一周隻能休息一天,晚上還要加班,“早9晚9,俗稱996。”有時候,如果老板還沒走,員工就按點下班了,也會被批評。何悅悅無法接受這套規則,再次離職了。
圖 | 何悅悅工作過的寵物店
受到朋友的邀約,何悅悅決定創業,與其合開一家自習室,每人投入五萬左右,媽媽主動補貼了她兩萬。在呼和浩特這座小城,自習室的生意很快見頂,除了考研期間能坐滿,其他時候都冷冷清清。今年三月,自習室所在的大樓還因為疫情被封控了兩個月。何悅悅意識到,這也不是一份能堅持下去的營生,幾個月後終於將它關掉。
為了打發宅在家裏的無聊,遊鹿的想法更加天馬行空,他計劃了一場跨越半個中國的摩旅。
兩個月裏,他騎著摩托車,一路從保定玩到南京、順德、佛山,又去了河南、陝西、甘肅、新疆。那是一段快樂自在的日子,也撫平了他內心的一些憤怒。在佛山,他看到滿街都是開保時捷的人,不由感歎世界的參差;在大西北,他看到農民在光禿禿的梯田上刨食,又被那種生命的韌勁打動。
圖 | 遊鹿騎摩托車旅行
結束摩旅之後,遊鹿決定重新開啟生活。由於還沒準備好進入職場,他選擇通過送外賣作為過渡。
剛開始跑單,遊鹿想試試自己的極限,最忙的時候一天跑十幾個小時。去年平安夜送餐,險些出車禍。過十字路口時,遊鹿感覺放在踏板上的蛋糕快掉下去,低頭去看蛋糕,剛一抬頭,一輛黑色SUV正掉頭開過來,他趕緊刹車,“萬一速度沒降下來,人就飛了。”
當天晚上,遊鹿在蛋糕店遇到當地外賣排行榜上的榜一大哥,大哥眼睛充滿血絲,厚厚的手套摘下來,手都凍成青紫色,控製不住地發抖。遊鹿同情他,轉頭一想,自己也一樣,“拿命換錢,人在工作麵前變成一個異化的符號。”
送了七個月的外賣,遊鹿感到自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不再沉浸在自我的感受中,沒有那麽多敏感情緒了,對人有了更多換位思考的理解。
後來,朋友邀請遊鹿加入他在南京的設計工作室,和工業設計專業對口。這次遊鹿欣然接受,他的考慮很務實,“我想先掙錢,再實現人生夢想。”
德國作家貝恩德.布倫納曾討論過躺臥的價值,“躺臥不等同於消極或懶惰,它可以是一種反抗,一次整合思緒或改變看法的機會。”因對自我價值陷入懷疑的蹲族,常常會借這段緩衝期重新調整甚至降低預期,積極尋求“脫蹲”。對他們來說,適應社會是始終無法回避的命題。
從職校辭職當天,鍾琳和媽媽去看了剛上映的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當看到哪吒無論做什麽,都能得到父母無條件的愛護和支持時,鍾琳想到了自己。她坐在電影院嚎啕大哭,長期積壓的情緒突然找到出口。回來後她做了一個決定:重新考博。
鍾琳把考博視作對人生偏離軌道的一種補救,寄望於拿到博士學位,重獲應屆生和黨員身份,換取在就業市場的主動權。2020年夏天,在收到博士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長期以來對父母的內疚感消失了。
回想過去兩年待業的日子,鍾琳覺得很可惜,“年輕人的時間是用來進步和成長的,但這兩年我什麽都沒積累。”她計劃畢業後進入高校,當一名行政老師,“既沒有學術的壓力,也能有穩定的生活。”
網絡上一個名為“逆社會時鍾小組”裏,有超過7萬5千人分享人生脫軌的故事,很多年輕人都希望通過考研、考博來開啟新生活。何悅悅的選擇也是如此。
放棄留學計劃後,何悅悅報考了北大的非全日製研究生,並於今年9月入學。重歸校園讓她找回了內心的價值感。一次,她在一門名為“性別與家庭”的課上發言,表達了作為女性主義者的立場,以及對女性處境的共情,贏來一片掌聲和稱讚。這讓她體會到一種久違的認同感,“校園讓我還有時間、有條件去探索自我。”
生活在校園,何悅悅仍需要家庭供養,媽媽每個月會給她五千塊生活費。她想過去打零工,被媽媽駁回了,叮囑她在學校好好學習。何悅悅的心理負擔也由此卸下,“在我爸媽看來,考上北大是完成了光宗耀祖的任務,在北大學習的價值遠遠高於工作價值。”
至於未來的工作,何悅悅還不想去思考,她對職場依然充滿抵觸,“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我一直都是龜兔賽跑裏的兔子,跑累了就一定要停下來休息。”
*文中部分人物信息有模糊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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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學時,“孩子王”孟正宏不止一次地在公開場合吹捧他那因販毒而被槍斃的父親,立誌以後也要像他父親那樣厲害,“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為了追趕父親的腳步,孟正宏初三畢業就“子承父業”,最終自己被判無期徒刑不說,他弟弟也被害得坐了牢,母親因此而自殺,他們家的別墅也成了“鬼宅”——真可謂是家破人亡。而這些,我之前零零碎碎聽村裏人說過,但並不全麵,直到今年五一,在小學同學的婚禮上,我才完整地了解了他和他父親的故事。
1
我的老家地處西北偏遠農村,上世紀90年代,這裏一度毒品泛濫。起初,許多人吸毒是因為無知,不知那些“白麵”為何物,便在有心人的慫恿下染上毒癮,家破人亡。
有人吸毒就有人販毒。販毒所帶來的暴利,給生活在這片貧瘠土地的人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衝擊——在當時,有些“運氣好”的人,去一趟雲南回來,家裏的鋼筋混凝土新房便拔地而起,各種新款家電、摩托車、汽車一應俱全。因此,一些盲目又膽大的人,抱著一夜暴富的心態,紛紛開始效仿。
孟正宏的父親孟永祥就是這樣的人。
孟永祥當時二十歲出頭,不想繼續像父輩們那樣過麵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在村裏老毒販孟朱的“點撥”下,踏上販毒的道路。早先,孟永祥隻做孟朱的馬仔,替他運毒、零售“小包”,掙些小錢。幾年後,不甘屈居人下的孟永祥,憑借自己積累的人脈,自立門戶。買賣較大時,他才會跟孟朱合作,借助他的“能量”,以保障交易的安全性。
孟永祥販賣的毒品都是從雲南入境,經蘭州中轉,一部分銷往新疆、青海、寧夏,另一部分則運回本地——追根溯源,我們村鎮祖上同宗,七繞八彎都是一脈相承的血親,孟永祥就這樣踩著“兄弟姐妹”們的肩膀,迅速打開本地市場,在縣城以及各大村鎮的KTV、酒吧、舞廳、台球廳等魚龍混雜之地販售毒品。沒多少時日,他就在村裏蓋了一棟闊氣的別墅,提了兩輛新車,一輛越野車,一輛轎車,像兩隻神獸一般趴在別墅樓前,威武霸氣。那時的孟永祥還不到30歲,這一副“少年得誌”的派頭,惹得村鎮不少年輕人眼紅,紛紛踏上跟他相同的“致富”道路。
2002年9月秋收之際,孟永祥、孟朱及孟朱的堂侄一行3人前往雲南“進貨”。他們將毒品裝進幾個半米高的花瓶底部,然後用泥土覆蓋,頂部又插上鮮花,偽裝成普通綠植放在後備廂,準備開車一路北上。沒想到,他們還沒出雲南,就被警方抓獲了。
他們這次所涉毒品數量巨大,若真要判刑,3人都沒有好下場。但孟朱“能量”巨大,即使遠在雲南,也有人替他花錢周旋關係——前提是必須要有一個替罪羊,攬下所有罪責。孟朱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堂侄有事,於是果斷把孟永祥給“賣”了。
就此,孟永祥被判死刑,孟朱的堂侄被判7年有期徒刑,在孟朱的“打點”下,隻坐了4年牢就出來了。孟朱則被判3年有期徒刑,但沒到半年就出獄了——4年後他再次被捕,那時他的“保護傘”已倒,鑒於他犯罪情節特別惡劣,身負命案,被判死刑,立即執行,家族中與他有販毒牽連的男性也都一一被判刑,隻剩下婦孺老幼——此乃後話。
孟永祥死後,屍首被運回家鄉舉行葬禮。當地有些富裕家庭死了人,會在出殯時將撒的紙錢換成麵值較小的真鈔,任由孩童拾取,用孩子們的喜悅來洗滌死者的罪行。那時我還小,不懂其中的隱晦之意,隻聽我媽說孟正宏家有錢,他爸的葬禮上肯定撒真錢,於是便跟同村的小夥伴一起蹲在祠堂門前,等著撿錢,以補貼家用。
出殯撒錢時,我們一擁而上,各顯神通,都爭取多撿點錢。這時,孟正宏突然脫離送殯的隊伍,看著手忙腳亂撿錢的我們,好奇地問:“你們在幹什麽?”他穿著幹淨的孝服,手中拿著一個我們都沒見過的玩具,眼角掛著淚,顯然剛剛哭過。
有個小夥伴抽空回答他:“撿錢。”
“……這能有多少錢呢?”他脫口而出,眼神中滿是不可思議,仿佛我們在拾荒一樣。
孟正宏的這句話,瞬間拉開了他與我們的距離。在我們看來,撿到的錢可以買一包鹽、一瓶醋、一袋米甚至一袋麵。可在他的眼中,這些錢隻不過是他一兩天的零花錢——他當時隻有8歲。後來聽他說,他爸生前經常讓他給村裏的叔叔們送“東西”,送完後給他的零花錢,比我家一個月的生活支出還要多。所以孟正宏從小就知道用錢、零食或各種稀奇的玩具籠絡人心,讓所有人都聽他的話,給他當“小弟”,跟著他幹各種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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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永祥雖然死了,但他生前也算“居安思危”,提前給老婆孩子留了許多“備用錢”。孟正宏的母親蔣招弟是個本分的農村婦女,並未對這些錢有合理的規劃,還將一部分錢交由娘家賭徒弟弟保管。她心疼孩子們早早失去了父親,對他們極度溺愛,但凡孟正宏張口要錢,隻要數額不算太過分,她都會答應。
2004年,孟正宏超齡入學,同我一個班。他依然花錢買零食、玩具籠絡人心,在學校繼續稱王稱霸,到處惹是生非,不是無端跟人鬥毆把同學打進醫院,就是劃別人車、砸別人玻璃……四年級時,孟正宏給自己買了一部翻蓋手機,還買了個MP4,堂而皇之地在教室後麵看黃色視頻,好幾個女老師都被他氣走了。可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得意洋洋地說:“不管出了什麽事,我家都能用錢給我擺平。”
事實也的確如此,每次孟正宏惹事,蔣招弟都會用“花錢賠償”給兒子擺平。因此,孟正宏對錢有種近乎迷信的崇拜,進而對自己那個很會“掙錢”的父親佩服得五體投地,“當時我爸已經掙了很多錢,但他就是閑不下來,想再多掙點。被抓後,要是花錢找找關係,他也不至於被槍斃,我爸當時以為孟大爺(孟朱)有關係,不用浪費錢……”末了,他便宣稱將來也要像他爸那樣掙很多錢,“做個真正的男人”。
那時,老家的禁毒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學校也常常聯合禁毒辦定期開展禁毒宣傳教育會,普及禁毒知識,我們一幫小孩也對毒品都有了基本的認識,但這仍澆不滅孟正宏“子承父業”的決心。他這種“危險”言論迅速傳到班主任耳朵裏。班主任及時上報學校,同校長及禁毒辦的同誌一起做孟正宏的思想工作,教他明辨是非,讓他樹立正確的價值觀。在老師麵前,一向囂張的孟正宏表現得像個乖娃娃,表示自己隻是說說而已,“絕不會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
小學畢業後,孟正宏去了縣中學就讀,寄宿製,這讓他徹底脫離了家庭的控製,拜了幾個社會上的混混做“大哥”,經常翹課跟著他們泡吧打遊戲。因為有“大哥”們保駕護航,孟正宏在學校裏目空一切,頻頻招災惹禍。在他初中3年,蔣招弟不是在給人道歉賠錢,就是在道歉賠錢的路上。
但孟正宏並不領情,還總黑著臉問母親要錢,別的同學三五十塊錢就能過一周,而他一周得花出去一兩千——除了自己的開銷,還得兼顧那幾位“大哥”的日常消費。在這樣的揮霍下,孟永祥當初留下來的那些錢逐漸縮水,孟正宏再要錢時,蔣招弟便會謹慎地問清楚錢的用途,還會勸他省著點花。每當這時候,孟正宏就特別不耐煩,“你給我錢就是了,哪來那麽多廢話?”有次被嘮叨得怒了,還差點動手打了親媽。
中考前一周,酷暑難耐,孟正宏翹課,弄了輛摩托車,載著女友去遊泳。路上經過一處轉彎時,因車速過快,與迎麵一騎自行車的老者相撞。孟正宏和他女友命大,全身多處擦傷,但並無大礙,而那位本來就有病的老者送去醫院後搶救無效死亡。為了不讓死者家屬追究兒子的責任,蔣招弟要回了寄存在弟弟那兒的錢——但隻要回了一半,另一半被她弟賭掉了,自己又添了些,賠償了30萬,才算擺平此事。
這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膽大妄為的孟正宏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他整整在家待了一個月,沒怎麽出去鬼混。但等他緩過來後,這次事件卻成了他炫耀的資本,他逢人便說:“一個老頭兒,居然值30多萬,真他媽不可思議。”我們都聽得出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你看,我家就是有錢,即使我撞死了人,也能花錢擺平。
殊不知,他即將要迎來人生的轉折。
這年9月,孟正宏18歲生日當天,女友和他那幾個“大哥”在縣城KTV為他慶生。女友不知從哪弄來一些“白粉”作為送給他的生日禮物,讓他嚐嚐,說這東西不僅能壯膽,還能讓他忘記不愉快的事情,特別舒服。孟正宏當然知道這東西一旦上癮就戒不掉,他立誌要像父親那樣掙大錢,但從沒想過要染指毒品——小時候,他替他爸送“東西”時,見過癮君子們痛不欲生的模樣,不願重蹈覆轍。
可眾人一個勁兒在旁邊起哄,其中一位“大哥”給他做了示範,還挑釁道:“要是不嚐嚐,就不是真男人。”最終,孟正宏隻好嚐了一口。
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漸漸地,他越陷越深,錢越來越不夠花,朝他媽要錢的次數也越來越多。可經過車禍一事,他家裏的錢已所剩無幾,實在搞不到錢而又毒癮難耐的孟正宏便開始了偷、搶、騙……同樣染上毒癮的女友為了掙錢,也開始去賣淫。二人通過各種齷齪手段來緩解自己的痛苦。當時孟正宏也想過要販毒,以販養吸,隻是苦於沒有門路。
吸毒的那段光陰應該是這位沒落的公子哥最艱難的日子,他精神萎靡,變得人鬼不像,鮮少露麵。後來他跟人說起這段經曆時,仍心有餘悸,直言:“人可以販毒,但萬萬不可以吸毒。”
2013年的冬天,孟正宏和他對象在出租屋吸毒時被抓,強製戒毒1年。戒毒結束後,孟正宏確實戒掉了毒癮,卻未戒掉想靠販毒掙大錢的心——他決意要像父親那樣“再創輝煌”。聽說戒毒期間,他結識了一位“朋友”,那人搭橋讓他在一個毒販手下做事,維持生計。所謂“老鼠兒子會打洞”,孟正宏摸清門道後,便像他父親當年那樣自立門戶,開始販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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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錢的孟正宏,恢複了張揚。有次放假回家,我在村口的橋頭碰到他。見我背著書包,他問我“還在上學嗎?”我點點頭,他就摟過我的肩,聊起小學、初中的“崢嶸歲月”,然後“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讀書有什麽用呢?讀一輩子書,也掙不到我這一輛車的錢,還不如跟著我幹……”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的身後停著一輛白色的寶馬車。
我笑著問:“你的?”
“當然,剛提的,新車。”他重重地點頭,又問,“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幹?”
我果斷拒絕他:“我膽小,隻適合上學讀書,哪怕一輩子也買不起你這樣的車,我也心甘情願。”
過後我才知道那是他租來的車——那段時間,他每天都開著不同的豪車,停在人們必經的橋上,擺弄著他的新款手機,給路人發中華煙,秉承一貫的高調姿態,仿佛在告訴人們,那個有錢的他又回來了。或者說,他想以這樣的方式拉人入夥——除了我,他還拉攏過好幾個老同學,但大家都拒絕了他。
他想拉攏的人沒有上鉤,倒是我的小學同學“瞎子”孟德華主動找上了他。孟德華有白內障,小學畢業後就去蘭州打工了。那段時間,瞎子賭債纏身,債主揚言若不按時還錢就要卸他的胳膊。他隻好逃回老家躲債,正巧聽說孟正宏“飛黃騰達”了,便聞訊趕來。
上學時,瞎子就是孟正宏的“小弟”,兩人經常合夥欺負同學,還曾公然在一個女老師的課上“打飛機”,比誰射得遠,可謂是交情匪淺。瞎子能來入夥,孟正宏自然是歡迎,他還承諾,隻要瞎子好好幹,那些賭債很快就能償清。
起初,瞎子老老實實地聽從孟正宏的安排,給他當“馬仔”,每天騎著摩托到縣城的賓館、酒吧、KTV、公園以及河邊等地“散貨”,從而降低孟正宏暴露的概率。1個月後,孟正宏替瞎子還清賭債,又另給他2萬現金,讓他去賭了個痛快。隨後,孟正宏又給瞎子置辦了一身行頭,配備最新款的手機,開著租來的豪車,帶他出入各種風月場所,好不快活。
表麵看起來,相較於其他“馬仔”,孟正宏與瞎子最親近,瞎子在“馬仔”裏也確實擁有更多的話語權,但孟正宏從不讓瞎子觸碰他的“核心業務”——他的上線是誰,他的進貨渠道以及交易方式都非常隱秘。每次“進貨”,孟正宏都孤身前往,即便瞎子主動要求一起去,孟正宏也從來都不帶他,說“這樣更安全些”。但瞎子不這麽認為,有時跟同學們說起他和孟正宏的事時,一再強調說是孟正宏虧待了他:“他不就是擔心我會取而代之嘛,所以便處處提防著我嘍。”
孟正宏那段時間靠販毒掙得盆滿缽盈,不僅買了一輛水泥罐車,雇人替他跑運輸,還入股了我們村孟二偉(也是一名毒販)開在市裏的一家賓館作為他的販毒窩點,同時也用於洗白毒資。而瞎子除了還清賭債外,根本沒存下什麽“家產”,他逐漸心生不滿,便跟孟正宏挑明心意,想要成為“合夥人”——風險一起擔,利潤也一起分。
孟正宏雖然“為人闊綽”,但對錢格外敏感,他曾說過,“我有錢我可以給你,但你不能伸手朝我要”。所以他便找借口搪塞瞎子,還打發給他1萬,讓他去賭場好好瀟灑一番。見錢眼開的瞎子拿到錢時的確是暫時消停了。不過,錢輸光後,他再次提出了入夥的要求,前後不過一天時間。這讓孟正宏無比惱怒,他本是睚眥必報之人,瞎子的貪婪觸怒了他,於是便思量著如何踢瞎子出局,但又擔心瞎子會揭發他。兩難之際,孟二偉給他出主意,讓他用毒品控製住瞎子,說這樣瞎子便會死心塌地地跟著他,不再亂提要求,而且也能放心地將部分生意交給瞎子,降低自身風險,一定程度上可以保證販毒的安全。
孟正宏一開始很猶豫,畢竟同學一場,他於心不忍。但瞎子一再得寸進尺,反複威脅孟正宏,“光腳不怕穿鞋的,如果不讓我入夥,就把你販毒的事抖出去”。孟正宏便下定決心,假意答應讓瞎子入夥,然後尋機讓他染上毒癮。待瞎子回過神來後,就已經完全離不開毒品了,而在這種狀況下,他除了抱緊孟正宏的大腿外,別無他法。
控製住瞎子以後,孟正宏對他放心了許多。2016年初,孟正宏讓瞎子拿著20多萬現金去跟他的上家“拿貨”。提著這些錢,好賭的瞎子手癢起來,想著先去賭場碰碰運氣,然後再去拿貨。起初,瞎子的手氣很好,贏了好幾萬,以至於都忘了“正事”,加之他手機沒電,孟正宏怎麽也聯係不上他,以為他拿錢跑路了,四處找他,發誓找到他就要打斷他的腿。
等瞎子想起還有“要事”在身時,賭場的人卻不放他走了——是啊,哪有贏錢就走的道理呢?他隻能繼續賭下去。當孟正宏找到他時,他已經將“進貨錢”快輸完了。孟正宏把他痛揍一頓,瞎子為證明他不是拿錢跑路、隻是好賭博,砍掉了自己左手的小拇指和無名指,但孟正宏可不管這些,找人替他簡單包紮後,就把他關在賓館的隱秘小隔間裏,不給他飯吃,也不給他毒吸,讓他足足難受了兩天。
為了補上缺口,之後幾個月裏,孟正宏讓瞎子到處散貨,還派他去了趟雲南拿貨,工作量比之前大了許多。
2016年6月我們高考那會兒,警方接到舉報,對孟二偉的賓館進行突擊檢查,但提前得到消息的孟正宏在孟二偉的庇佑下,早就打點好了關係,做足了準備。警方雖沒有檢出什麽,但孟正宏也因此被列入監控名單。
事後,孟正宏聽說是小學同學孟強舉報的他,就雇人天天到孟強常去的台球廳,故意找茬。孟強脾氣暴躁,一向是他找別人的茬,沒有別人欺負他的道理,於是不問緣由便跟對方打起來。孟強沒有正經工作,此前與瞎子曾一起混過社會,還因打架鬥毆一起被拘留過,可謂是蹲過號子的“過命兄弟”。有同學說他是為了替瞎子出口氣才舉報的孟正宏,也有人說,孟強之前也想跟著孟正宏幹,但被拒絕了,就此心生不滿,遂報複——不過這都是同學們的說法,孟強自己從來都不承認,後來他因肇事逃逸被判3年,這件事就更無從得證了。
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之後,孟正宏將毒品生意全部停了下來,專心經營賓館和水泥罐車的運輸生意。此時嗜毒和賭如命的瞎子卻成了他最大的隱患——若對瞎子置之不理,沒毒可吸的瞎子一定會出賣他;若一直管著,瞎子就像無底洞似的,一定會掏空他。
可是那麽大一個活人,又能把他怎麽樣呢?
那陣子,孟正宏和瞎子都回了老家。孟正宏比之前低調了許多,逢人不再高談闊論他的“毒品致富論”,而是開始洗白自己,說自己現在做的都是正經生意。瞎子“宅”在家中,很少在外露麵。自打回來以後,他們倆似乎沒有了任何交集——至少白天沒有人看到他們有過接觸。人們都說他倆鬧掰了,向孟正宏求證,他隻笑笑不言語。
2個月後,瞎子突然被發現死在山上的一處洞穴裏,發現時屍體已經發臭,身上爬滿了蛆蟲。
小時候,我們鎮子裏吸毒致死的人不在少數,山上的洞穴裏、河邊的草叢間以及破舊的宗祠中經常能發現癮君子的屍體。對於吸毒致死的癮君子,人們全然沒有好感,反應也很淡漠:“活該!誰讓他吸毒呢!”——人們隻會慶幸他死了,慶幸鎮上的癮君子又少了一個,慶幸他可憐的父母就此解脫。
瞎子的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此前隻知道他跟著同學在市裏上班,待遇不錯——瞎子還算孝順,會經常給他們打錢——但他們並不知道兒子吸毒的事。回家那段日子,瞎子“深居簡出”,精神狀態異常,睡眠時間黑白顛倒,易怒,往往沒跟他們說兩句話就會吼起來,與之前簡直判若兩人。對於兒子的死,除了悲痛外,他們隻有自責:“都怪我們沒有管好他,才讓他染上了那玩意,都怪我們……”
警方對這件事情進行了簡單的調查,據說還傳訊了孟正宏,但之後很快便判定瞎子是吸毒過量致死,排除了他殺。
後來,在與同學們的聊天中,我了解到,那段時間瞎子所吸食的毒品其實仍由孟正宏供給。為安全起見,孟正宏和瞎子從來不會通電話、發消息,每到中午,孟正宏的弟弟孟正偉都會按照哥哥的指示,將東西送到指定的地點,每天換一個不同的地方,7天為一個循環。
瞎子的死,是不是孟正宏刻意為之,誰都不得而知。但聽說瞎子死後,孟正宏又開始販毒了。那時他的生活已變得非常奢靡,吃穿用度都是大牌,習慣了賺快錢的他,估計是很難放下手頭的生意吧。
4
再說說孟永祥的小兒子孟正偉。
孟正偉似是得了他哥孟正宏的真傳,為人極其囂張。上學時在學校裏從不穿校服,經常戴著一塊金燦燦的阿瑪尼手表,穿得像“精神小夥”一樣,到處晃悠,特別亮眼。他經常挑事,動不動就跟人打架,打不過就找他哥來。盡管自己幹的是不法行當,但孟正宏卻希望弟弟能好好學習,考取大學,因此對他是有求必應。但養尊處優的孟正偉就像當年的他一樣,眼裏除了錢外,哪還有“學習”二字?
2017年,讀高三的孟正偉在KTV認識了一個姑娘,搞大了人家的肚子,鬧得滿城風雨,被學校開除了學籍。孟正宏作為“家長”,出錢讓那個姑娘打胎,給了她10萬補償金。為了不讓弟弟再生事端,孟正宏在賓館給他安排了一個職位,不讓他閑著。
孟正宏在家雖沒有明說自己販毒,但蔣招弟也能從大兒子的行事做派中看出來他在走父親的老路。想當初,她也曾勸過丈夫不要販毒,但丈夫似是走火入魔般,不僅不聽勸阻,還以阻撓他掙錢為由將她打了一頓,最後落得槍斃的下場。她知道大兒子跟丈夫一樣,不會聽她的勸,便默默在心裏為他祈福,希望他不要有事。
孟正偉搞大了女孩的肚子,讓蔣招弟意識到,自己該給兩個兒子找媳婦了——一是防止他們再做出格的事,二是她知道販毒的沒有一個好下場,想要給孟家留後。
蔣招弟便張羅著要給孟正宏相親說媒。23歲的孟正宏也理解母親的不容易,想著自己和弟弟一向在外混,不肯搬到市區的母親孤身一人在村裏,確實需要有人陪伴照顧,便欣然同意。在母親的安排下,孟正宏很快相中鄰村的一個女生,17歲,初中肄業,廚藝好,人老實乖巧,沒什麽花心思,娶進來可以安分地陪伴母親。女方家長也很中意多金的孟正宏,未經女生同意就訂下了婚,約定2018年的五一完婚。
2017年年底,替孟正宏開水泥罐車的司機夜間疲勞駕駛,撞死了一個小孩。作為老板,孟正宏賠了100多萬才算了事。這次賠償讓他元氣大傷,於是加快了“出貨”的速度。為擴大市場,也為擺脫上家對貨源的“壟斷”,孟正宏不知從哪搭上的線,決定從雲南運一批毒回來。但他知道自己目標太大,於是指派弟弟孟正偉去。孟正偉是個大嘴巴,他哥交代給他的事,都被他當作炫耀的資本說給別人聽,臨走前,他跟剛談上的女朋友說:“我哥答應我,等我這趟回來就要給我買輛車。”
天網恢恢,孟正偉運毒的回程中被警方抓獲。他是個軟骨頭,被抓以後,立馬就供出了哥哥。
警方抓捕孟正宏那天,他剛從市裏回到老家給生病的蔣招弟送藥。聽說抓捕過程中,孟正宏為了逃跑,從他家二樓的高牆往外跳了下去,摔斷了右腿。蔣招弟眼睜睜看著大兒子從她眼前被帶走,很快又得知二兒子已被抓捕的消息,萬念俱灰,暈厥了過去。
警方根據孟正宏的口供,迅速將他的上線以及孟二偉一幹人等抓捕歸案。最終,孟正宏被判處無期徒刑,孟正偉被判10年有期徒刑。
孟正宏被判刑後,他的未婚妻也取消了婚約。蔣招弟不堪重負,望著空蕩蕩的大別墅,整日以淚洗麵。漸漸地,她變得精神失常,時常胡言亂語。有時在街上碰到,她蓬頭垢麵,兩眼無神地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看到像她兒子那般大的人,便會衝上去,抓著對方的手,反複地喊道:“宏兒,偉兒……”
2018年年底,正值寒冬,蔣招弟在偌大的別墅裏服藥自盡,被發現時,已經死了一周,屍體都已凍僵。
後記
今年7月份,老家突發疫情,我作為誌願者,帶領醫護人員挨家挨戶做核酸。途經孟正宏家落滿塵埃的“鬼宅”時,來自外地的醫護人員們感歎道:“在這樣的地方,居然還有這麽漂亮的別墅。”不過,聽了孟家父子的故事後,他們瞬間對這棟豪宅沒了興趣。
同為誌願者的孟占明(孟正宏的鄰居,他兒時的好友)聽我說完,糾正說:“瞎子的死應該就是孟正宏刻意為之的,因為那段時間我們倆經常在他家打遊戲,有天晚上我倆喝了點酒,他有點小醉,跟我吐槽說瞎子太貪心了,隱患太大,他要想辦法除掉他,那之後不久瞎子便死了……”
我不禁愕然——販毒的人心夠狠,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
(本文人名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