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侵疑雲:西城有個老頭喜歡割女孩頭發,作案一周後被同行摁死在水缸裏

來源: YMCK1025 2022-01-24 20:37:53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1945 bytes)

性侵疑雲:西城有個老頭喜歡割女孩頭發,

 

作案一周後被同行摁死在水缸裏 | 

 

 

老金和小夥伴 魔宙 2018-07-28 22:25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曆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跟朋友喝酒,他問我什麽時候寫寫自己以前調查的故事。

 

我說遲早會寫,但別太期待。其實那些事沒那麽驚心動魄——這十幾年治安還不錯。

 

我肯定寫不過我太爺爺——他筆記裏那些事,都太瘋狂了。

 

多瘋狂呢?有一種純粹的壞、狠、俗,善惡都很直接,黑暗。

 

這種感覺,有點像我十幾歲時看的一些國產犯罪片。

 

比如《瘋狂的代價》、《最後的瘋狂》、《銀蛇謀殺案》、《罪惡驚魂錄》什麽的。全是1980年代末拍的。

 

比如,綁架女孩,囚禁在家裏,用毒蛇嚇唬,毒死——也不知道為了啥。

 

無因的罪惡,讓我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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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上映的犯罪電影《銀蛇謀殺案》,導演李少紅,主演賈宏聲。

 

1924年春天,北京西城有個女孩被人騷擾,找到金木幫忙。

 

騷擾案還沒查清,卻又發生更多女性侵害案。金木身邊的朋友也被盯上了,而且有性命危險。

 

下麵是案子的記錄,由助手桃十三整理。

 

這回還是提個醒,故事有點長,可能引起雞皮疙瘩,要是害怕就閉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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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胡同割發案

案發地點:葦坑胡同

案發時間:1924年4月5日

記錄時間:1924年6月1日

故事整理:桃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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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三年(1924年)四月的一個傍晚,我從海甸回來,走德勝門進城。

 

那晚不知道為什麽,我特別留意了夜晚的降臨。

 

剛進城門,門洞邊崗亭裏走出個巡警,手裏拎著小錘,走到一個木架子前,敲了敲上頭掛的雲板。

 

這是“打點”了,要關城門。

 

進城的人急了,紛紛往裏擠。車夫嘟嘟摁著氣喇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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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板,用銅鑄成,桃形,扁平,邊穿兩孔,懸而擊之,敲起來聲音很響。北京城門關城前,要敲三遍“點”,第一遍“點”,關上一扇城門,第二遍“點”,另一扇關一半,第三遍“點”,隻留一點兒縫。趕城的人很遠處就能聽到打點,跑慢點就關在城外,或出不了城。

 

夜色爬上來,低窪的積水潭裏最先黑起來,然後是大街上開始模糊,兩邊的店鋪提前上了燈火。

 

夕陽餘光爬上箭樓,金光閃爍。箭樓上的箭孔,吸納晚歸的燕群。烏鴉升上天空,哇哇地叫。

 

我順著德勝門大街慢慢走。空氣很舒服,春天真的到了。

 

走到西四牌樓,牌樓邊上的木質報欄前,三個光頭湊在一起讀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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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欄。甘博拍攝。

 

一個光頭說,“菜花黃,瘋犬狂……”。

 

另一個說,“好了,打狗隊要來了……”。

 

我湊過去看,是一則警察廳的新聞通告:

 

京師警察廳示:

 

為京城內新有一隻猛獸,咬傷人畜,傳染疾病,城內猘犬泛濫,現今設立衛生處防疫隊,城內行捕該野獸、瘋狗,夜間行走客人,勤謹提防,恐被傷害。各宜知悉。

中華民國十三年三月廿日

 

這是在說前幾天瘋狗的事。那隻“猛獸”見狗就咬,被咬的狗又去咬別的狗。瘋狗一多,很多人也被傷了。

 

一個光頭看看我,“這位先生,走夜路可小心著吧,提防瘋狗。”

 

我正想問瘋狗都怕啥,另一個光頭搶著說——

 

“聽說瘋狗隻能走直線,不會拐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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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狗。

 

 

回到西四,夏媽告訴我,戴戴下午打過電話,說有急事。

 

我推出自行車,蹬著車往北去了。

 

沒騎一會兒,藍色的天就黑透了。

 

扭頭向東看,鼓樓隻剩一個剪影,靜靜地立著。那裏早就荒蕪了,城頭有人在吹簫,嗚嗚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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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鼓樓,甘博拍攝。鼓樓建於明永樂十八年,北京的鍾樓和鼓樓,位於京城中軸線北部。原定鍾樓晝夜報時,乾隆後,改為隻報夜裏兩個更時,由兩個更夫分別登鍾、鼓樓,先擊鼓後敲鍾。鍾鼓樓每到定更先擊鼓,後敲鍾,二更到五更隻撞鍾不擊鼓,到了亮更先擊鼓後敲鍾,鼓的方法是快18,慢18,擊6遍,共108響。撞鍾與擊鼓相同。1924年後停止。

 

戴戴住在百花深處胡同,胡同裏停電,漆黑一片。

 

我把車子倚在牆上,上前拍門。戴戴在院子裏問是誰,我答應了一聲,這才把門打開。

 

黑暗中看不見人,隻能跟著聲音走,推開房門,進屋。

 

戴戴劃了火柴,點燃一盞油燈,燈芯比較幹,火苗微弱,呼吸重了就能吹滅,我倆不做聲,盯著燈芯看,火苗漸漸大了,這才開口說話。

 

燈下,看見戴戴穿著白布單褂,下麵穿黑褲子,黑黑的頭發在後麵綰了個結。

 

戴戴說,有人騷擾她。

 

昨天半夜醒來,感到有人扯她頭發,睜眼一看,一個人影站在床頭。

 

還沒來得及反應,這人割下戴戴一縷頭發,跑出房門,沒入黑夜中。

 

“看身形,是胡同裏的劉三兒,這死老頭子!”

 

劉三兒是胡同裏的孤老頭子,家裏就他一個人。

 

老頭有個癖好,夜裏站在胡同裏的暗處,見到走夜路的女子,就對麵走過去,擦身而過,故意打女子的手。

 

又或者,直接迎麵攔住,對女子說,“叫我看你的X!”

 

因為這癖好,劉三兒沒少挨揍。沒想到這次變本加厲,直接闖進人家來了。

 

戴戴白天打上門去,劉三兒一天沒回來,不知道躲哪去了。

 

我叫戴戴把她那把“掌心雷”拿出來,說劉三兒再來,就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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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戴的手槍型號,勃朗寧M1906。

 

戴戴眼睛發亮,不會把人打死吧?

 

我說,深夜無故入人家,非奸即盜,登時打死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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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戴戴又聊了一會天,深夜才騎車回家。

 

路上遇到一隻黃土狗,低著頭,啪嗒啪嗒跟在自行車後麵跑。

 

直到我在西四牌樓轉彎,黃狗沒有跟著,夾著尾巴一直往南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還在睡覺,戴戴打電話來,說春霞出事了。

 

春霞是戴戴的朋友,我也認識,前幾天還一起去看過電影。

 

春霞今年二十,父親是開綢緞莊的商人,家境殷實,上過洋學堂。

 

她平日裏參加各種酒會、沙龍,跟一些在北京的洋人二代混在一起。

 

按照戴戴給的地址,我騎車去了平則門外的滕公柵欄。

 

那裏有家英國人開的診所,西式建築,磚牆厚的很,玻璃窗又狹窄,室內十分陰暗,大白天還亮著電燈,燈光昏黃。

 

戴戴和偵緝隊的白隊長正站在病房門口小聲說話,旁邊跟著兩個便衣。

 

一個頭束白巾的洋人女護士端著白瓷盤子,從病房裏出來。

 

戴戴見我來了,把我拉過去,手指緊緊捏著我的手。

 

戴戴說,春霞就躺在病房裏,她的兩個乳頭昨晚被人割去了。

 

昨天,春霞在北海玩,回家時已經很晚,路上人幾乎沒人,偶爾遇見個也是急匆匆地跑過。

 

春霞隱約知道最近瘋狗的事,心裏有點慌。

 

走到葦坑胡同,一個男人突然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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葦坑胡同。

 

確切地說,是跳出一團懸浮的火苗,一個裸體的男人,右手舉起在臉的一側,食指指著天,指尖一團火苗在燃燒。

 

男人走近了,春霞才看清,並不是食指在燒,食指上纏繞著細密的棉繩,浸潤著油脂,頂端的火芯裏,是一個奇怪的肉疙瘩,發出奇怪的焦香。

 

男人的臉瘦削,兩隻三角眼不大,陰鷙而稍顯分開。

 

他的身體瘦極了,肋骨可以一根根數得清,腿間的陽具翹著,尺寸驚人,在他的腹部投下巨大的陰影。

 

(金木筆記原注:春霞講述到此,並沒有年輕女子的羞赧,反而麵露驚恐,像是在描述一件可怕的怪物。)

 

男人嘴裏念念有詞,手指上的火苗跳動。

 

春霞嚇得呆住了,一動也不敢動。

 

男人開口命令,“叫我看你的奶。”

 

恍惚間,春霞脫下了褂子和小衣服,赤裸上身。春天的夜風有點涼。

 

男人一把推倒春霞,騎在她的身上,火光在眼前,耀得她什麽也看不清,隻看到一把柳葉刀閃著光。

 

胸前一涼,又一涼,巨大的疼痛吞噬了意識。

 

昏過去前,春霞心裏卻想,那人指尖套的肉疙瘩,原來是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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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葉刀,手術刀。(圖片來源:7788收藏網。)

 

醒來時,那男人已經不知所蹤。巡警發現她,把她就近送到這家診所。

 

臨走時,春霞還有意識,四處尋找乳頭不見,肯定是被那男人帶走了。

 

春霞講述完以後,大家沉默了一會兒,這個案子邪得很。

 

我問春霞,除此之外,還有什麽異常沒有。

 

春霞說還有一件,她剛剛蘇醒,四下無人,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隻有一隻狗經過,那隻狗特別瘦,毛很亂。

 

“狗的眼仁像針尖,刺得人疼,狗沒有理我,直接跑過去了——感覺像做夢一樣。”

 

回去的路上,我問戴戴,那劉老頭晚上又去了沒有?

 

戴戴坐在自行車後座,拍拍手裏的皮包,裏麵有那把小手槍,“沒來,來了叫死老頭吃好果子。”

 

當晚,我讓小寶搬到戴戴院子裏,住進了門房,暫時充當了護院,這也是小寶多年前的老本行。

 

 

第二天一大早,我趕去內右三區的警署,在一間偏僻的小屋裏,跟白隊長他們會合。

 

這間屋子是他們平時簽到前聚集的地方,有時候商量案情也在這兒。

 

屋裏橫七豎八擺著幾個條凳,兩張破桌子,地麵是青磚鋪就,時間久了,磚地形成一種波浪似的起伏。

 

地上有些來曆不明的黑色潑灑斑點,我懷疑這是他們逼供的地方。

 

白隊長見我到了,一揮手,叫上便衣出發。

 

我問去哪。

 

他攏了攏頭頂稀疏的頭發,又抹了一下嘴上的“衛生胡”,撚了一下手指,彈了彈,慢慢開口,並沒直接回答,“你知道’燃指供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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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生胡,流行於一戰的戰壕,戰前西方男子習慣留大胡子、八字胡,戰場中,濃密胡子很麻煩。很多人把胡須都剃幹淨,隻留下人中的一小撮,既保留了胡子,又提高了衛生,所以就叫 “衛生胡 ”。

 

據白隊長的說法,這次割乳的凶手,燃燒食指,很像佛教的燃指供佛。

 

警署認為,什麽燃指,刺血都是邪術,邪術就得用法術破。

 

所以,我們要去的是一位有名的道婆家,讓她請神扶乩,找出凶手。

 

我向來不信這些,但是那麽大的北京城,要找人,不靠警察會很難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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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指供佛,佛教一種自殘身體的修行手段。往往被官方所禁止,例如明嘉靖年間,普陀山流傳“舍身能成佛,燃指表誠心”,善男信女紛紛到潮音洞邊跳洞舍身,或在不肯去觀音院前燃指,以示誠心。為規勸這種行為,總鎮都督李分、寧紹參將陳九思,在不肯去觀音院和潮音洞之間立了一塊大石碑,鐫有“禁止舍身燃指”六個大字。

 

到了德勝門內的葫蘆胡同,遠遠看見一家院子外麵站著一堆人。

 

白隊長推開人群擠了進去。

 

院子裏站滿了小媳婦、老大娘,紅的是衣裳,白的是頭發。

 

道婆是個駝子,坐在屋裏的密室,垂著簾子,看不清麵貌。簾子外麵擺著長案,上麵是香爐、香火。

 

香爐前麵,有一張大桌,兩個長得好看的小女孩,站在桌兩側。

 

倆小女孩共同抬著一個桃木叉,木叉地下是一隻毛筆,毛筆下的桌麵上,攤著一大張白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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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道教的一種占卜方法,又稱扶箕、扶鸞、揮鸞、降筆、請仙、卜紫姑、架乩等等。扶乩時,有人被神明附身,稱為鸞生或乩身。神明會附身在鸞生身上,寫出一些字跡,以傳達神明的想法,做出神諭。

 

正在請香的,是一群特殊的人。

 

他們半穿著警察製服,有的隻戴著一個警帽,有的隻穿著一件警褂,更多的是穿著警褲而已,所有人都穿著草鞋。

 

他們都帶著武器,刀槍棍棒應有盡有,也有幾個背著盒子炮的。

 

白隊長小聲告訴我,這夥人就是剛成立的防疫隊,俗稱打狗隊。

 

為了抓那頭野獸,他們先是在關口附近挖了許多深坑,蓋上幹草,旁邊栓了一隻咩咩叫喚的羊。

 

結果野獸沒抓到,一個走夜路的小販,掉進去摔斷了腿。

 

還有一次,有個屠夫喝醉了酒,躺在路邊睡覺,打著呼嚕,深夜裏巡邏的打狗隊員,以為是暗中潛伏的瘋狗,直接開了槍,屠夫夢中就歸了西。

 

雖然惹事不斷,但警察廳長鼎力支持,把所有事情扛了下來。打狗隊為了報答知遇之恩,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發誓要抓住那隻罪魁禍首的野獸。

 

我對白隊長說,為啥不打個招呼?你們也算是同僚了。

 

白隊長呸了一聲,什麽同僚,雜牌軍!

 

打狗隊請了香,施了香火錢,道婆在屋裏念著經,誰也聽不懂。所有人都不說話了,站的直直的聽著。

 

道婆這邊念咒,那邊倆小女孩手裏的桃木叉開始運行,在白紙上畫出一些圖案來,畫完,一個小女孩疊起白紙,遞給打狗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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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乩用的桃木叉。

 

打狗隊如獲至寶,簇擁著拿畫的那人出院子去了,要到沒人的地方看畫,否則就泄了仙氣,不靈了。

 

白隊長加了個塞兒,跟在打狗隊後麵,請香,將燃指怪人的事情默念,施錢,駝背的道婆念咒,倆女孩扶乩作畫,跟前麵一樣。

 

白隊長拿了畫,鄭重地捧著,二話不說往外走,到了門口牆根大槐樹下。

 

樹下槐花清香彌漫,陽光透過樹蔭,斑點撒在白紙上,我不禁也跟著鄭重起來。

 

展開白紙,幾個頭湊過去。

 

一條鋸齒般的線條,曲曲連連,彎了一個直角向右。角落裏一個方方的台子,台子上矗立著一個塔樓。

 

直角內部,畫了一個不規則的橢圓形,橢圓形一頭,牽出一條細線,穿過直角向下去了。

 

我見他們久久不說話,遲疑地說,“這道鋸齒的線,畫的是城牆吧?”

 

一個便衣眼睛一亮,“是西南角樓!庚子年樓頂給打塌了,後來加了個平頂。這個圈兒可不是太平湖嗎?”

 

白隊長一巴掌拍在便衣後心,“照哇,道婆果然厲害,趕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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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內城西南角樓內側和太平湖 [(瑞典)奧斯伍爾德·喜仁龍 Osvald Siren ]

 

 

太平湖並不太平。

 

湖邊是草場,但是沒有馬,遍布著低矮的平房,那都是一些高麗人(朝鮮人)的白麵房子。每天夜裏,都有一群群的男女癮君子在附近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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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麵房子,白麵就是海洛因,白麵房子就是吸食鴉片、海洛因的場所,開辦者多為高麗人,舊時北京比較貧困的胡同裏,幾乎都有一家白麵房子。

 

我和白隊長幾個,在城牆角轉悠了幾圈。啥也沒找到,除了打聽到一個說法,西南城角,又叫“金角”,至於為啥,誰也不知道。

 

白隊長和便衣要去白麵房子裏“坐一坐”,我不耐煩,就到附近的胡同走一走。

 

此時天有點黑了,胡同裏景物朦朧,離我二三十步的前方,一個高挑女子走著,綠褂黑裙,穿著高跟鞋。

 

那女子走了幾步,別過頭來,梳著荷葉邊的發式,臉卻非常熟悉,隻是一時記不起來了,我忍不住緊跟了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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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葉邊發型。

 

女子又回頭望了望,轉身進了一條僻靜的小巷,我加快腳步,剛轉過去,看見女子站在那裏,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女子說,“金木,我就看你會不會跟上來。”

 

這女子叫鄭岫雲,我們是在上海認識的,已經兩年沒見了(參見北洋夜行記 022),沒想到來了北京。

 

鄭岫雲表麵看起來與中國人沒有任何區別,其實她是流亡朝鮮人,她的人生主題,就是跟日本人死磕到底。

 

我倆進了一間小酒樓,在二樓找了個幹淨座位,上了幾個簡單的小菜,炒肚塊兒、高湯甩果、幾個花卷,我在燈下看著鄭岫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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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湯甩果,就是用高湯做湯底的雞蛋湯,“甩果 ”、“臥果 ”是老北京對 “水潑雞蛋 ”的稱呼。(圖片來源:下廚房網友清水無香_yl)

 

鄭岫雲偷偷潛入北京城,目的是探查日本人在北京的販毒網絡,她能聽懂日本話和朝鮮話,十分便利。

 

但是缺少一個能在黑白兩道吃得開、關係深厚的人,所以她找上了我。

 

“最近我們中間出了叛徒,我不能在外麵亮相。想了個拐彎的法子引你過來,那個道婆欠我人情,就幫了我這個忙。”

 

我哭笑不得,說這兩天沒工夫,我正忙別的事,過兩天我找你。

 

鄭岫雲說好,兩天後在西南角樓上等我。我答應了。

 

跟她告別之後,我回白麵房子。

 

白隊長跟幾個便衣輕飄飄地走了出來,找凶手的事情已經全忘了。

 

 

三天後的夜裏,戴戴家出了事。

 

淩晨一點鍾,小寶聽見院子裏有動靜,跑出來,遇見一個人影,看不清麵目,隻見這人拿了一縷頭發,咻咻地在鼻子下吸。

 

兩人二話不說,交上了手,這人在夜裏行動自如,似乎有夜間視物的能力。

 

小寶就很吃虧,衣服被鋒利的小刀劃開幾道,見了血。

 

小寶喊了一聲,“你是哪來的?”這是為了提醒戴戴。

 

那人轉身跳出了院牆,小寶看見戴戴的屋裏燈亮了,這才放心追出去。

 

那人一邊跑一邊舉著一隻手,咻咻有聲。轉過一個胡同就不見了。

 

小寶追過去,胡同盡頭是一片綠油油的草地,在黑夜中很顯眼。

 

小寶一步跨上去,嘩啦一聲,掉進了水裏。

 

原來是一個水坑,水麵被水藻覆蓋,黑夜裏看不清,像一片草地一樣。

 

小寶擔心戴戴的安危,趕緊爬出水坑,頂著一頭水藻濕淋淋地回去了。

 

小寶說了頭發的事兒,認為劉三兒不可能有這樣的身手。

 

兩人又仔細在院裏查了一遍,在水缸裏發現了劉老頭——

 

渾身的關節被反折,姿勢怪異的蜷曲在缸底,已經死透了。

 

小寶推測是劉老頭看風聲過去,又想偷偷闖進戴戴家,結果碰見了此人,被殺死後拋入水缸,還拿走了戴戴的頭發。

 

第二天,法醫推測劉三兒的死亡時間,就是昨天夜間到淩晨時分,證實了小寶的推測。

 

又看了小寶的傷口,很像春霞描述的柳葉刀,此人八成就是燃指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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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合院裏的水缸。

 

我向白隊長借了幾個便衣,帶槍住在院子裏,加上小寶,這兩天都平靜無事。

 

隻有抓住燃指怪人,戴戴才能真正安全。

 

我和偵緝隊的人四處去各處旅店,查看登記,但是兩天過去了,一時沒有結果。

 

我想起與鄭岫雲的約定,決定抽時間去赴約。

 

一個人回到太平湖附近,先上了西城牆,沿著城頭沒膝的野草向角樓走去。

 

這時天氣陰沉,站在高處,烏雲幾乎壓在頭頂。

 

遠遠看著前方的角樓,一大群烏鴉在樓的半腰盤旋,呱呱叫著。

 

角樓年久失修,裏麵的木架構大半朽敗,我艱難地上到第三層,上麵完全塌壞,不能再上了。

 

我看見了鄭岫雲。

 

她倚在在牆邊,一群漆黑的烏鴉圍繞著她,赤裸的身體白得像一張紙。

 

屍體的血都被放幹了,凶手用她的血在四周的牆上寫滿了經文,密密麻麻,看得我頭皮都炸開了。

 

我走近屍體,驅趕烏鴉,烏鴉叫著飛出箭洞,有一隻不怕人,蹲在不遠處的木地板上。

 

鄭岫雲身上有多處利刃割開的傷口,這些傷口流盡了鮮血。

 

兩隻乳頭被齊刷刷地割掉,肚子上被亂劃了幾十刀,血肉模糊。

 

一旁扔著一把手槍,應該是鄭岫雲的,我拾起來檢查一下,裏麵的子彈都打空了。

 

我發現她肚子上的刀痕有點奇怪,伸出手,但是不敢碰她的屍體。

 

愣了一會,一狠心,捧了附近地上積的雨水,潑在上麵,用手一抹,露出藏在血汙下的兩個字。

 

天賜。

 

我脫下外套,包住鄭岫雲的屍體,出了角樓,來到附近的槐抱椿胡同,叫巡警通知白隊長。

 

白隊長帶人來到,得知是流亡的朝鮮人,力主不要聲張,尤其是不能驚動日本人。於是找了附近的義地,草草埋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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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野狗把屍體刨了,搬了一些大石塊,把墳封嚴實。

 

又在墳前立了木牌,寫著鄭岫雲之墓,打算以後找到她的同伴,再移葬到更好的地方。

 

我一個人回家,走到一個巷口,一個小販拎著麻袋走過去,他拿起小撥浪鼓,梆梆梆敲了幾下,喊著“收頭發、辮子嘞……”

 

聽到這聲喊,我瞬間覺得胸悶,蹲在了地上。

 

我想起了很久以前見過的一個人。

 

 

民國元年,我在家無所事事,經一個長輩推薦,去了北方的包頭城,在駐包頭總司令部謀了個差使,當了一名軍務書記員,前後大概半年之久。

 

當時上官不管事,很多治安事務都由我來代辦,辦公地就在前清的縣衙裏。

 

有一天,幾個人扭來一個年輕人,罪名是抵賴嫖資,毆打妓女。

 

那妓女跪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我走過去查看了一下,隻是輕傷。

 

打人的年輕人,剛剛剪了辮子,頭發披散在後麵,瘦長臉,兩隻三角眼分得比較開,眼白多眼黑少,就是俗稱的“三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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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白眼指的是瞳仁很靠上或者很靠下,看上去三麵眼白很多,所以稱為“三白眼”。民間麵相學認為三白眼的人比較冷漠無情。

 

按理說,這樣的小案子,打一頓馬鞭、罰點錢就放了。

 

但不知為什麽,我看見這人的眼神,就覺得厭惡,我當時年輕氣盛,隻想給他找點麻煩。

 

於是叫我的馬弁把他推倒,先結結實實地抽了二十鞭,再帶到他的住處搜查。

 

拖到他住宿的旅店,一翻登記簿,名叫周天賜,張家口人士。

 

又在旅店裏搜出幾條婦女的發辮,周天賜先是說不清發辮的來曆,後來又說自己是收頭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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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凡有發、須、爪,道不清來曆,必有古怪。

 

我見他前言不搭後語,從重處理,判了三個月監禁,送進了包頭監獄。

 

後來離開包頭時,我打聽了一下,他在監獄裏打死同室的犯人,判了無期,關進了地下黑牢。

 

離開包頭以後,我漸漸忘了這件事,更是忘了周天賜這個人名,現在猛然想起,那雙陰鷙的眼睛在腦中睜開。

 

過了好一會,我緩過神來,一口氣跑到內右三區警署。

 

我告訴白隊長我的推測,白隊長很重視,馬上回警署,給包頭發去了電報。

 

包頭那邊很快回了電報,包頭鎮監獄一個月前發生了暴亂。

 

幾個犯人趁看守疏忽,闖進了看守室,搶走幾十支快槍,打死兩名看守兵,占領了監獄。

 

軍隊趕來重重圍住監獄,兩邊開始交火。

 

監獄變成了犯人的堡壘,他們從窗口居高臨下射擊.

 

許多爬上房頂進攻的士兵被打下去,當時就傷了六七人。流彈還打死了兩個看熱鬧的百姓。

 

後來動用了大炮、機槍,打了四五個小時,犯人還在堅守。

 

馬司令大怒,下了緊急命令,命令手下官兵,限一小時獻俘。

 

於是官兵拿著刀槍,冒死進攻監獄,攻到監獄大門附近,一名姓侯的連長被當場打死。

 

後來,軍隊將監獄後牆拆開一個深深的洞口,用消防水槍將煤油滋進去,然後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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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警用人力消防水槍,射程可達十多米。

 

大火很快燒起來,囚犯開門往外跑,全部被當場打死。其他囚犯都在監獄內,燒得麵目全非。

 

大火燒到下午三點,軍隊進入,清點屍體,許多罪犯不是死刑,也被燒死。

 

隻有一個活口,是一名叫袁世廉的執法官,躲在對麵的執法處裏,未被囚犯發現。

 

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從執法室裏挖洞逃出來,麵色蒼白,驚魂不定。

 

包頭那邊說,周天賜不是被槍打死,就是被大火燒死。

 

但現在看來,他根本沒死,而是懷著報仇的心思,來北京找我了。

 

為了得到確證,我第二天就去西直門站買票去了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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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綏鐵路西直門站。京綏鐵路,分北京到張家口、張家口到歸綏(今呼和浩特)、歸綏到包頭三期建成,1923年全麵通車。現在去八達嶺、張家口及包頭的乘客還是要從西直門車站上車。(圖片來源:新浪網友王嵬的博客。)

 

幾天顛簸之後,車窗外看見久違的大青山,高低起伏。

 

我在包頭站下了車。

 

遠眺黃河渡口,帆檣稀疏,看來去年蒙古獨立,使得皮毛貨運大減。

 

河口隻有幾架羊皮筏子,方形的木格子,架在一個個鼓囊囊的羊皮氣球上,渡一些客人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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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皮筏子,俗稱排子,黃河沿岸的民間保留下來的一種古老的擺渡工具。

 

我在大南街的西閣找到了老馬——是我以前的跟班馬弁,來之前互通過電報。

 

老馬的胡子都花白了,還管我叫老大,舊日的稱呼一時改不了,說他已經做爺爺了,要我去他家坐坐,看看小孫子。

 

我說不了,今晚就得回。

 

到了監獄的廢墟外,一個看守在那裏專等,老馬提前買通了。

 

這個看守上個月暴動那天,正好休班,這才逃過一劫。

 

我和老馬跟著看守進了廢墟,裏麵燒塌的磚瓦已經有人整理過了,在空地上碼成一堆一堆。

 

據看守講述,周天賜進監獄後,有天將同室犯人活活打死,被轉入地下黑牢。

 

黑牢裏關押的都是重刑犯,周天賜跟一個駝背老和尚關在一起。

 

那老和尚在牢裏蓄了頭發,亂蓬蓬的一頭白發,看不清臉。無論春夏秋冬,都穿著一件毛快掉光的羊皮襖。

 

據說,他是因為奸殺婦女關進來的,那還是前清。

 

周天賜進來以後,不知怎麽就成了老和尚的徒弟,每天在黑牢裏練功,打熬筋骨,“那身體看得人怕。”

 

看守邊說邊搖頭,“他們還在牢裏供奉著一個祖師,據駝背僧說,祖師叫善無畏。我家也是吃齋念佛的,他們修的都不是正經佛法,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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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無畏,出生於東印度烏荼國,是漢傳密宗的祖師,和金剛智、不空,一起並成為“開元三大士”。相傳,善無畏煉成金剛之身,故圓寂後,全身不壞。

 

說話間,三人到了地牢裏,找到周天賜和駝背僧的那間牢洞。

 

進了柵欄門,還有幾級台階,到了洞底。

 

裏麵到處被火燒過,幾乎看不出原貌。四周土牆上,有用血寫畫的圖案,已經幹涸發黑了。

 

右邊是一個羅漢的畫,羅漢頭頂凸凹不平,麵目凶狠,一邊袒露,胸膛胳膊幾乎都是根根骨頭,但是又充滿剛猛的力量,不知道是不是看守說的善無畏。

 

剩下三麵牆上,都用血寫著經文,筆劃尖刻,我一眼看出,與角樓上用鄭岫雲的血寫字的,是同一個人。

 

夜裏十一點,我登上了回北京的火車,身上揣著一份周天賜的監獄檔案,上麵有張他近期的照片。

 

周天賜就是燃指怪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衝著我來的。

 

 

回到北京以後,我先去了照相館,將周天賜的照片放大,周天賜的相貌和當年差別很大,但是那種令人不適的氣質依舊沒變。

 

白隊長將畫像分發下去,偵緝隊一力尋找。

 

我也沒閑著,當年從妓院裏抓到他,如今十多年沒碰過女人,以周天賜的個性,肯定要去妓院。

 

我拿著照片跑遍了京城大小妓院,半個月過去了,一無所獲。

 

去了妓院,不免也到鴉片館、白麵房子走一遭。

 

我已經六年沒有碰鴉片了,但是自從鄭岫雲死後,每一次經過煙館的大門,手心就攥出一團汗水。

 

在第八次過煙館而不入之後,我終於掀開了“北來香”煙館的門簾子。

 

進來後,是明堂大廳,右手邊一排大通鋪,上麵兩人公用一個小桌,對麵臥著抽煙,身體彎曲,俗稱“大蝦米炒雞爪”。

 

通鋪上麵懸著一根長竹竿,煙客的衣服都掛在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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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館裏抽鴉片的景象。(圖片來源:《點石齋畫報》)

 

夥計迎著我,到了一個雅座。煙館跟澡堂類似,有普通座,也有雅座。

 

雅座就是用木板打出的隔斷,門上掛著半截白布簾子。

 

隔間裏,床上有枕頭、墊子,小桌上擺著煙盤,煙盤裏擺著銅煙燈、挑燈撚兒的小鑷子、煙扡子、銅煙鏟、銅煙盒、還有煙槍一杆,帶著黑陶的煙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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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煙片的一套工具。

 

我點上煙,抽了幾口,身上鬆下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一個寺院的廢墟裏,亂石碎瓦中矗立著一尊木佛,又像是一株扭曲的怪樹,樹上長著幾個木瘤。

 

再仔細看,木瘤是一個個女子的頭顱,最顯眼的一個,是鄭岫雲的頭,所有的頭顱張著嘴,不停地哀嚎。

 

木佛的兩隻樹杈般的手向前伸,十個手指尖熊熊燃燒。

 

佛手突然伸向我眼前,十根手指上,各挑著一個女人的乳頭。

 

我醒來,出了一身汗。

 

這時,隔間外麵來了個人,白色布簾遮住了上半身,隻能看見繡花鞋和紅褲子。

 

是一個小妓女,看樣子十六七歲,怯生生的。

 

小妓女說,她有一個恩客,長得很像照片上的人,她指了指我隨手丟在床上的放大照片。

 

我沒接話,先問了她的來曆。小妓女叫張小芬,是銀寶堂的妓女,今年十六歲,是河北深縣人,入行已經三年了。

 

我也沒多問,叫了輛洋車,讓她帶路。

 

出了安定門關廂,又步行,越走越荒,這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我跟在張小芬後麵,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

 

煙勁兒上來,我感覺天空就像巨大漆黑的黑板,越來越低,一隻大手在黑板上抓撓著。

 

進了一個小院,張小芬轉過頭,說到了。

 

這時我的後腦遭到重重一擊,昏了過去了。

 

濃烈的血腥氣把我嗆醒。

 

我倒在一間屋子的地上,一抬頭,不遠處的牆上,展開一張黃黃白白的皮革,不規則的四角,用鐵釘定住。

 

一個裸體的男人,正背對著我,手拿毛筆在皮革上寫字,男子的後背極瘦,隨著動作,肋骨也在皮膚下時隱時現。

 

男子回過頭,一對三白眼,瘦削的長臉,兩撇小胡子,是周天賜。

 

周天賜嘴角黑黑的,是舔毛筆留下的墨汁,咧嘴一笑,“你醒了,看看我弄的。”

 

隨著他的手一指,我看見屋子另一角,掛著一條剝了皮的人體,兩個肉鉤掛在背後的肩胛骨上,暗紅的是肌肉,白白的是筋膜。

 

人體的上端,張小芬的頭顱完好無損,表情像睡著了一樣,嘴巴微微張開。

 

牆上貼的那張黃黃白白的皮革,是張小芬的整張人皮。

 

周天賜舉起一把小小的柳葉刀,“沒想到洋人做的刀子,這樣俊俏,好用的很,我逃出監獄的時候,從醫務室裏順的。”

 

我的耳朵裏鳴叫起來,周天賜轉過身來,有點瘸,肩上有傷,包紮著繃帶。

 

他的腿間的陽具挺著,尺寸巨大,尿口外還露出一截灰色的金屬小棍兒。

 

周天賜的話一會遠一會近。

 

“我在地牢裏修了采戰術,能用尿口禦鉛劍,小*****死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快活呢!”

 

“本來想直接殺了你,但是師父給我托夢了,叫我供佛,供佛有四法:燃指,刺血,剝皮,砍頭。你來做第四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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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暗中積聚力氣,大吼一聲,猛地起來撞了過去,感覺撞在一塊生鐵上,骨頭幾乎要散了。周天賜隻一拳,就把我打倒。

 

周天賜剛要朝我走來,院子裏傳來嘈雜聲,聽腳步聲不止一個人,周天賜朝門外衝出去,隻聽到一陣呼喊、叫罵,砰地一聲槍響。

 

然後我眼前漸漸黑了下去。

 

 

我醒來的時候,人在醫院的病床上,白隊長在旁邊,汪亮也在,我應該是在安定門內的道濟醫院裏。

 

打狗隊的人救了我,他們巡夜的時候,路過一個廢棄的院子,但是裏麵傳來打鬥聲,就進來查看,跟周天賜撞了個正著。周天賜打傷一個隊員跑了。

 

然後他們進了屋,發現張小芬的屍體和昏迷的我。

 

白隊長一邊摳胡子,一邊讚歎,“沒想到打狗隊的那幫人,膽色還挺大,麵不改色,不像我的手下,都他媽吐了。”說著白隊長的臉色的微微發白。

 

白隊長見我醒了,就匆匆離開,說有事情要忙。

 

汪亮抱怨,“發生這麽大的事,你他媽竟然不通知我。”

 

我將事情原原本本講給汪亮聽。

 

昨晚在廢棄的民居裏遇見周天賜,他的肩膀有傷,應該是鄭岫雲臨死前用槍打的。

 

包紮手法卻十分專業,現在警察滿世界找他,槍傷肯定不敢去醫院,隻能去黑診所。

 

我請汪亮去各處黑診所打聽,鄭岫雲死的那天,去診所看槍傷的怪人。

 

汪亮說,黑診所他都知道一些,包在他身上。

 

我除了肚子有點痛,身上已經沒大礙。汪亮走後,也回了西四。

 

我拿上鄭岫雲的那把手槍,給手槍裝滿了子彈。

 

又去了一個認識的老清兵那裏,跟他討了一件土法自製的胸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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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兵。

 

當年跟洋人打仗,清兵因為太窮,備不起棉甲,就請鐵匠打了弧形的鐵片,綴上棉繩子,護住前胸,防洋槍的子彈。

 

胸甲已經發黑,但是依舊沉甸甸,分量還在。

 

晚上回到醫院,汪亮拉住我上下看,“你沒去抽煙土吧?”

 

我說你放心,我去搞了個護身的東西,用指彎敲了敲胸口,當當響。

 

汪亮打聽到同仁醫院附近的一家私人小診所,在鄭岫雲死的那天,幫一個人處理肩頭的槍傷,這人的相貌“叫人瘮得慌”。

 

鄭岫雲打傷周天賜,在內城西邊,周天賜卻在東邊的診所治療,中間路途遙遠,也許診所在他藏身地附近。

 

後來我們在船板胡同裏發現了端倪。

 

船板胡同附近一帶,如果你找到一張外國人畫的風俗地圖,上麵肯定標注“賊市”兩個字,中國人一般叫黑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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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市,又叫鬼市,專指日落之後、日出之前,交易來路不明、見不得光的贓物的市集。黑市商品豐富,價格便宜,交易得用暗語。老北京黑市有南北兩市,南市在崇文門外,北市先在德勝門外,後改在什刹海後海西北角一帶。老北京人到鬼市,不說 “去 ”、“上 ”、“逛 ”,叫 “趟鬼市 ”。(圖片作者:Frank Dorn 1936)

 

當年洋人聯軍打進北京城,在前門和崇文門之間的內城裏設立軍營。

 

附近區域就成了清政府和洋人兩不管的地帶,一些下等的妓院、賭館、煙館紛紛來此地安營紮寨。

 

胡同裏的房子,大多是用碎磚搭建,給錢就租,不問來曆。

 

一個破敗大雜院的房東認出了周天賜的照片。

 

屋子裏很破爛,隻有一張木板床、一個小桌子、一把瘸了腿的椅子。地上有一把夜壺、一些沾血的紗布。

 

破桌子上有幾張鈔票、半張吃剩的大餅、一個小布包,打開,是一堆女人的乳頭,幾十個,全部用油脂浸泡過,所以沒有腐敗。

 

我看看外頭,天快黑了,就告訴汪亮,這家夥能夜間視物,我倆肯定白饒(白送)。你趕快去通知白隊長,叫他帶人過來。我盯著這裏。

 

汪亮走後,我躲進大雜院的角落裏,等周天賜回來。

 

天漸漸黑了,一個人也沒有,頭頂的幾根電線穿過,在夜空裏發出嗡嗡的響聲。

 

一個黑瘦的身影走進院子,腿有點瘸,是周天賜無疑。

 

我心中一股勁兒騰起來,再也忍不住,拿出鄭岫雲的手槍,照他的後心就是一槍。

 

火光一閃,打中了,但是也暴露了我的位置。

 

周天賜晃了一下,沒有倒,反而向我衝過來,我又開了一槍,被他躲開了。

 

我趁機跑出院子,沿著胡同向北拚命跑。

 

跑到蘇州胡同的時候,周天賜的呼吸聲越來越近。

 

這時候我遙遙聽見西方傳來敲鍾的聲音,那是月壇的鍾樓。每到月亮升起來,到了天頂最亮的時候,就有人敲鍾,也不知道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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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壇原名夕月壇,建於明代嘉靖九年(1530年)。月壇鍾樓原有一口直徑一米、高兩米的明代古鍾,但在文革時期遺失了,後經搶救,現存於大鍾寺博物館內。

 

我攀住牆根的一棵槐樹,借助蹬在牆上的力量,翻上了房頂。

 

月亮不知何時已經高高升起在天頂,銀輝灑在我的身上,眼前的一切清清楚楚,連綿不盡的屋頂,好像青色的海浪。

 

周天賜也上來了,踩著瓦片竄過來,瘋子一樣。

 

我們倆在房頂高高低低地追逐。

 

突然,我覺得是時候了,停下來轉身,周天賜也停下來,我們兩個對峙著,單對單,眼對眼。

 

我大吼一聲衝過去,用胸口接了他兩拳,用槍抵在他的後腰開了一槍。

 

周天賜晃了晃,翻身向後倒下去,墜入了黑暗的胡同裏。

 

我摸了摸胸前的鐵甲,凹下去兩個坑。

 

我跳下房頂,周天賜躺在地上,短促地叫著,類似一種捏著脖子的咽音。

 

我掏出打火機點亮,周天賜的眼神直直的,似乎不認得我了,嘴裏留著涎水。

 

這不像是中槍要死的反應,而且他的下體高高支起了帳篷,褲子上濕了一片。

 

突然,周天賜彈跳起來,向遠處跑去,速度很快。我趕緊跟了上去。

 

追了不知多久,再也看不見周天賜的身影。這時候天已經漸漸黎明,路上升起了白霧。

 

霧氣中,我看見一隻野獸,似狗非狗,低著腦袋,口中流著涎水,夾著尾巴跑過去了。

 

接著跑來幾個半穿著警服的人,是打狗隊的,問我野獸的方向,我指給他們,不覺也跟著他們追了過去。

 

追到磁器口附近的地藏庵裏,找到了野獸,也找到了周天賜,一人一獸都奄奄一息。

 

打狗隊的先撇下野獸,跑來看人,發現他的腿上有一排咬傷的牙印,已經紅腫起來。

 

一個隊員說,看這樣子,被咬了得有十幾天了吧,狂犬病發作,神仙也救不了。

 

我搜了搜周天賜身上,從他的衣兜裏,找到了戴戴的頭發和那把柳葉刀,還有幾張診所裏的病曆。

 

打狗隊的人說,他應該及時打了防狂犬病的針,但好像沒起作用——

 

“這針得到醫院打洋人的,黑診所的針肯定是假的。”

 

周天賜躺著,喉嚨裏抽搐著,聲音有點像狗叫,下身勃起,直立不倒,一直不停的射精,屁股下麵的地上濕了一片。

 

這時候汪亮和白隊長帶著幾個人也找來了。汪亮看著我,說知道你衝動,要不是他打了假針,你就死了。

 

我沒接他話,轉身對白隊長說,後麵就交給你了,畢竟功勞是你的。

 

天大亮的時候,周天賜停止了動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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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和戴戴、小寶、汪亮一塊去了西便門外的義地。

 

鄭岫雲死時,匆匆下葬,現在事情告一段落,我準備把她移葬到靈福寺附近的墓地。

 

她的墳卻被人挖開了。

 

墳頭從一側掘了口,底下的棺材沒了,我壓在上麵的大石頭被搬到一邊,寫著鄭岫雲名字的木牌也不知去向。

 

找來看墳人一問,說是來了兩個親戚把墳遷走了。

 

我猜測,所謂親戚,就是鄭岫雲說的同伴吧。

 

又過了幾天,我看見晨報上刊登消息,打狗隊終於擊斃狂犬病風潮的罪魁禍首,乃是從蒙古方向竄來的一頭瘋狼,並配發打狗隊員與狼屍的合影。

 

狂犬風潮終於結束了。

 

經此一役,京師警察廳衛生處在泡子河興建一所野犬豢養廠,轉門收容無主的流浪狗,這是後話了。

 

 

狼天生就惡嗎?

 

可以說是,但善惡是人的標準。對狼來說,那是再合理不過的生存之道,或遇到危險後的應激反應。

 

因此,善惡是人性範圍內的討論——至於什麽狼性,都是扯犢子。

 

無因的罪惡,是根源埋藏的太深。

 

年輕時的金木覺得,有人犯罪就要懲治,進監獄就等於改造。這就是簡單邏輯。

 

多年後周天賜成了邪惡的化身,是金木無意種下的惡果。他本想懲治罪惡,卻沒想到監獄不是件好工具。

 

周天賜常年隻麵對一個邪僧,隻接受一種邪念,普通的惡變得更邪。

 

換個角度講,隻受一種環境熏陶,隻用一種邏輯思考,就會對世界缺少更多元化的認知。

 

越多去了解不同的經曆、觀念,你越能了解世界和人有多複雜,就越不會盲目和偏執。

 

這些天,發生這麽多事兒,眾說紛紜。

 

我覺得,不要隻看自己願意看的觀點和事實,也別上來就站隊,和意見不同的人幹仗,不妨多聽聽別的聲音——至少我們沒被關在黑牢裏。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你不喜歡的人,也不是非蠢極壞。你不認同的觀點,也不一定惡意滿滿。

 

你當下認定的觀念,也可能很狹隘。你從早到晚被灌輸的道理,不一定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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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場下麵是共濟會的秘密基地! -YMCK1025- 給 YMCK1025 發送悄悄話 (212 bytes) () 01/25/2022 postreply 12: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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