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亂拿同事的東西,3天後他的身體分居兩地

中國合夥人:

 

就因為亂拿同事的東西,3天後他的身體分居兩地 | 

 

 

金醉 魔宙 2017-12-09 23:23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曆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前天半夜,有個很久沒聯係的朋友微信找我,說能不能借點錢。

 

我問他,要多少?他說五萬。

 

給他打了錢,我問他,怎麽這麽急,出啥事了。

 

第二天早上,他才回複我,說半年前父親生病,他籌錢的時候,把爺爺留下的一塊古董手表押出去了。

 

“結果沒想到,我爸知道這事兒後,氣得病情加重,好不容易才搶救過來。”

 

現在事兒過去了,他想把表贖回來,差五萬——猶豫好久才張口,畢竟好久沒聯係。

 

我沒再多問,說表贖回來了就還給你爸,以後有啥事找我,別亂押東西了。

 

這件事讓我想起十幾年前一部電視劇,叫《第八號當鋪》。當時我正入行查案沒多久,活兒少,閑待著時候跟朋友看過幾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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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電視劇《第8號當鋪》,由杜德偉、天心等主演。 

 

這劇拍得還湊合,但設定很有意思,人能在當鋪裏當掉自己的靈魂——愛情,友情什麽的。

 

典當這個邏輯,很有意思。你拿著自己覺得寶貴的東西去當,當鋪裏的人則會把你寶貴的當作賤貨。

 

從前的北京當鋪,你去當個貂,人家驗貨的時候,一定會說“蟲吃鼠咬,光板沒毛”,壓價。

 

但你又沒辦法,因為急缺錢。等你想贖當了,那東西又變成很寶貴的了,價高了。

 

開當鋪,是乘人之危的生意,跟現在的高利貸差不多。

 

我的太爺爺金木,當年有一個開當鋪的朋友,八麵玲瓏,什麽人都能打交道。

 

他平時給金木提供些線索,有時也讓金木幫介紹些人,淘些古玩玉器什麽的,算個業餘收藏家。

 

1924年,他跟人合夥開了新當鋪,卻惹上了一件案子,不但出了人命,還惹上了大人物。

 

初翻這篇筆記時,我以為金木在胡扯,但查了一些資料後,發現他確實卷入了當年轟動世界的案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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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畫軸藏珠案

案發地點:蔣養房胡同(現新街口東街)

案發時間:1924年9月下旬

記錄時間:1925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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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三年(1924年)深秋的一天,王餌邀請我參加一個私人聚會,地點是他新開不久的當鋪,還叫增裕當鋪,聽說還專找了兩個行裏的好手合夥。

 

春天的時候,因為敦煌壁畫的案子(詳見《北洋夜行記》029),王餌的產業被一把大火燒個幹淨,栽了個大跟頭,沒想到這麽快就東山再起了。

 

新當鋪在德勝門大街上,蔣養房胡同一進口處。當鋪外麵,一個大大的“當”字招牌,十分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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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鋪招牌。(圖片來源:良友畫報1935年第105期)

 

我進門的時候,王餌已經等在櫃台外麵了。

 

王餌身後,櫃台高出人頭頂一尺多,牆上掛著黑紅棍,假裝這裏是衙門,嚇唬顧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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衙門裏的黑紅棍,又叫水火棍。是舊時衙門裏麵警戒殺威的裝備。

 

寒暄了兩句,我悄悄問他哪來的錢,王餌含含糊糊,隻說是一個關外來的東家,給了一筆錢,叫他專收金銀細軟。

 

我一笑,不再問了。

 

到了客房,已經坐著幾位客人,大多是當鋪的同行,過來向王餌道賀的。

 

大家一陣恭維,喝了幾杯茶,王餌叫皮膚黝黑的大缺拿來一些字畫古董。大缺,就是大掌櫃的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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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餌拿起一卷畫,叫大家看看我最近收的好東西。正說著,畫軸一頭的蓋子掉了下來,從裏麵滾出兩顆圓圓的東西。

 

王餌嘟囔一聲,這是什麽?撿起一個,突然又扔在地上。

 

我上前細看,兩個圓球黑白分明,黑色瞳仁直對著我,白色部分爬滿血絲,尾端牽連著一些筋脈。

 

一個客人湊過來看,猛退了幾步,哎呦,這個不是人眼珠子吧!

 

屋裏屋外都是人,不知道誰報了警,偵緝隊的人很快就來了。

 

一開始隻說拿眼珠去查驗,到底是不是人眼。後來偵緝隊改變了主意,要連王餌一起帶走。

 

領隊的是內四區的蔣五,是個大白胖子。穿著灰布的褲褂,甩著袖子,敞著懷,露出裏麵的白洋布汗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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偵緝隊便衣打扮。

 

蔣五聲音尖細,要王餌去分局“配合一下”。

 

蔣五抓走的人,不拿錢贖別想出來。

 

王餌也不怕事,大剌剌的跟著走了。

 

櫃上一片混亂,我拉住一個夥計,問他最近櫃上有什麽異常。夥計想了一下,說二缺兩天沒來,大缺沒告訴老板。

 

二缺李德全,家裏原來在旗,年輕的時候見過好東西,有眼力,被人推薦到王餌的當鋪裏看櫃。

 

根據打聽到的地址,我來到皮褲胡同。

 

李德全家院門沒閂,我喊了幾聲,沒人應,就走了進去。

 

這是個兩進的宅院,很多年沒修葺過,東西廂房都塌了,幹脆用磚封了門。最裏麵的北屋掛著簾子,掀開簾子,屋裏亂糟糟,跟被人打劫了一樣。

 

屋裏站了個小夥子,身材不高,挺壯實,一副老實模樣,看見我很驚慌。

 

我亮明身份,說我是王餌的朋友,來看看二缺。這個人稍微安定一些,說自己是王餌當鋪的打更的。

 

他說,我今天在鋪子裏見過您,您沒騙我。這裏不安全,出去說。

 

我倆出了胡同,在街上隨便找了家二葷鋪,點了幾個炒菜,邊吃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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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葷鋪,北京街邊小吃攤。二葷的叫法有不同的解釋,有的說是豬肉、羊肉合為二葷,有的說是以肉和下水共稱。二葷鋪菜品價格低廉,地方一般不大,一兩間門麵,有的灶頭就在門口,座位沿街或者在門麵裏。(圖片來源:盛錫珊《老北京市井風情畫集》)

 

打更的一開口,嚇了我一跳。“眼珠子是我放進去的,是二缺的眼珠子。”

 

前天夜裏,當鋪已經上了板,打更的在櫃台後麵鋪好床,接著到院子裏巡視一圈。

 

一切跟平常一樣,正準備回去睡覺,聽到有人急促的叫了一聲,馬上聲音就沒了。

 

打更的循著聲音,來到後門,從門縫看見幾個人把二缺按在地上,捂著他的嘴。二缺手腳死命的掙紮。

 

大缺站在一旁,低聲問,東西呢?沒有回應。大缺走到緊挨著的河溝旁,一揚手,把手裏的東西丟進河溝。

 

大缺命令幾個人把二缺捆上馬車,往北去了。

 

打更的摸到河溝邊,打著燈籠找了一會兒,就看見兩個眼珠子,被一根樹枝子攔著,沒有流走。

 

說到這裏,打更的的眼圈紅了,說一猜就是他們把二缺的眼珠子挖下來了。

 

他跟二缺交情不錯,還經常一起來這家二葷鋪喝酒。但是他不敢去報警,“大缺敢挖人眼珠子,還有什麽不敢幹的!”

 

今天早上,趁王餌從庫房裏取出字畫古董,一錯眼的功夫,打更的把一幅畫的畫軸蓋摳下來,塞進眼珠,然後鬆鬆的蓋上。隻等在眾目睽睽之下掉出來。

 

打更的說,王老板有勢力,過一陣就出來了,說不準就查到大缺了。

 

打更的這個方法是聰明還是愚蠢,我一時竟判斷不出來。

 

分開的時候,打更的說這兩天大缺走得很晚,下午五點當鋪上板子,他非要等到八九點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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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時商鋪大門是用長木板拚接組成門板,開店時把木板一塊塊卸下來,可以把大門完全敞開,打烊時拚合上鎖。

 

我問大缺往哪個方向去,打更的說出了胡同奔北,估計是出了德勝門了,騾子車還是我叫的。今晚還要出去,車都提前預定了。

 

今天眼珠子的事兒抖了出來,大缺非出去一趟不可,跟著他就能找到二缺。

 

德勝門外有個葦塘,我常常去那裏夜釣,東邊幾個釣魚的地點,可以望見城門。我準備今天晚上先去那裏等著。

 

離開二葷鋪,我去找了小寶,叫他晚上天擦黑,騎自行車去德外葦塘找我。小寶問我幹啥?我說去了就知道了。

 

我回了家,拿上釣竿、餌料、魚簍,騎著自行車出了城。

 

葦塘連著護城河,就在德勝門外西北。三年前,德勝門被拆了,剩下甕城和箭樓。出了甕城,過了關廂,就沒什麽人了,也沒巡警打擾,夜釣最合適不過。

 

Image德勝門的箭樓、甕城。德勝門為明清北京城內城九門之一,位於內城北垣西側。1915修築環城鐵路需橫貫甕城,甕城、閘樓被拆除,使箭樓與城樓脫離。1921年城樓因梁架朽壞在內城九門中率先被拆除,僅存城台及城券門。(圖片來源:《北京的城牆與城門》)

 

天還沒黑,小寶就來了,騎著一輛破自行車,遠遠地卷起一陣塵土。

 

小寶下了車,從懷裏掏出一個油紙包,裝著兩隻燒雞,又摸出一小瓶酒來。

 

我誇小寶聰明,北京秋天的夜晚,城外尤其冷。雖然我酒量不行,也忍不住抿了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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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雞又名熏雞,是一道中華傳統風味菜肴。其中部分烹飪方法是將塗過飴糖的雞油炸,然後用香料製成的鹵水煮製而成。成品燒雞具有肉鮮味美、肥而不膩和爛而不散特點。

 

我倆一邊吃雞喝酒,我一邊告訴小寶,王餌新開當鋪的事情。

 

小寶聽見當鋪,哼了一聲,“遠瞧一座城,近瞧是木籠。裏頭裝著嘎雜子王八蛋,還有騙爺爺的那點銅。你猜我說的是啥?”

 

這段罵街的謎語,謎底就是當鋪,這小子看來以前沒少吃當鋪的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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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著講了眼珠子的事,還有今夜蹲守大缺的計劃。

 

小寶說,八成是二缺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先挖眼,再滅口。我看是凶多吉少。

 

正說著,大路方向出現一輛騾子車,順著城門的下坡,一路衝下來。映著車上的燈,我認出趕車的人就是當鋪的大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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騾車。甘博拍攝。

 

來不及收拾漁具,我跨上自行車就追。小寶把剩下半瓶酒裝進懷裏,騎車緊跟在後麵。

 

小寶熟悉路,說這條路往北,一直通到十三陵,當年明朝皇帝出城祭祖,就走的這條道。

 

我問到十三陵多遠,小寶說也就七八十裏吧。

 

幸虧騾子車沒有去十三陵,過了南沙河,就停在一座城門前麵。沒想到北京城北麵,還有個小城池。

 

小寶小聲說,這個城池叫鞏華城,以前是明朝皇帝的行營,現在早就荒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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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華城,明成祖朱棣遷都北京後在京北沙河修建的一座行宮,作為皇帝巡狩和後代子孫謁陵停留的地方。城呈方形,辟四門:南名“扶京”,北名“展思”,東名“鎮遼”,西名“威漠”。

 

騾子車進了城門洞,我倆沒直接跟過去。小寶帶路,貼著城牆繞到城南。

 

南邊的城門更大些,門洞上有一塊漢白玉的匾額,刻著“扶京門”三個大字。

 

我倆把自行車扔在門外的空地上,沿著牆根走進去。裏麵是一個甕城,騾子車正停在甕城的西門門洞裏。

 

西北角有幾間破房子,隻剩下半邊屋頂,另一半用油氈布搭在上麵。

 

甕城正中間,有一個半人高的土台。我和小寶貓著腰跑過去,窩在土台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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鞏華城甕城。甕城為古代城市的主要防禦設施之一,可加強城堡或關隘的防守,在城門外(亦有在城門內側的特例)修建的半圓形或方形的護門小城,屬於中國古代城市城牆的一部分。

 

大缺下了車,從車廂裏又下來一個人,我不認識。兩人站在車邊說了一會兒話,然後進了破房,破房裏有了光亮。

 

荒郊野外,又是夜裏,聲音傳的很遠。隱隱約約聽到屋裏有人說話,似乎在詢問什麽。

 

沒多久,一個人先走出來,上了車。

 

大缺後出來,卻沒有走,繞到南牆,先是用手推著牆,身體一聳一聳的動。

 

南牆早已破敗,被他推了一會兒,竟然跟著晃動起來,大缺改為用後背頂,像狗熊蹭樹一樣。

 

我突然看明白了,他是要把牆推倒。我爬起來衝了過去。小寶反應更快,一邊跑,一邊把懷裏的酒瓶飛了過去。

 

酒瓶砰的一聲,砸在大缺的頭上,大缺向後倒下。同時,南牆朝前倒塌,整棟破房垮了下去。

 

我和小寶已經衝到破房前麵,反應不及,直接踏進瓦礫煙塵裏麵,我踩在碎磚塊上,絆倒了。

 

大缺剛站起來,黑影一閃,被小寶一腳踹倒。

 

突然響起一陣槍聲,子彈打在城牆上,牆上的夯土稀裏嘩啦往下掉。

 

城門洞裏,騾子車上的人朝我們開的槍。

 

我和小寶伏在瓦礫裏,大缺趁機跑進門洞裏,馬上傳來催動馬車的聲音。小寶想追,被我攔住了。

 

很快,甕城裏一片寂靜。借著月光,我和小寶徒手扒開瓦礫,一個人蜷縮在廢墟下,滿身滿臉都是塵土。

 

這人雙眼緊閉,眼下兩道幹涸的血痕,眼瞼軟塌塌的,顯然沒了眼珠。他就是失蹤的二缺。

 

小寶發現他還有氣,掐了一下他的人中。二缺漸漸緩過氣來。

 

二缺斷斷續續的,描述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二缺受聘,到了王餌當鋪,發現庫房許多貨物並不是櫃上收來的,賬房的賬目也混亂不清。就起了心思。

 

前幾天,東家來鋪子裏,大缺在庫房裏拿了一個畫石的印章給他,東家隨手裝在口袋裏。二缺偶然看見了,發現這方畫石價值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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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石,當鋪行話對田黃石的稱呼。田黃石簡稱“田黃”,產於福州市壽山鄉“壽山溪”兩旁之水稻田底下、呈黃色而得名。(圖片來源:西泠印社網站吳昌碩刻田黃石章)

 

晚上東家沒回去,住在客房。二缺趁人不在,溜進客房去偷了印章。沒兩天就被大缺查到了。

 

這中間的事情,王餌卻一概不知,被蒙在鼓裏。

 

小寶聽了,氣狠狠的說,媽的,不就偷塊石頭,就下這樣的毒手。

 

二缺說,他偷石頭的時候,東家口袋裏還有一張紙,他也沒細看,用紙包著石頭一起拿走了。大缺他們要的就是那張紙,自己咬牙不說,還能多活幾天。

 

畫石給了媳婦,叫她連夜回老家。那張紙還在身上沒被搜走。

 

說著,從廢墟裏摸到一根火筷子,在喉嚨裏攪了幾下,哇的一聲吐了一地。然後哆嗦著手,從穢物裏摸出一個石丸。

 

搓開石丸成兩片,裏麵是空心的,掉出一個紙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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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丸示意圖。

 

展開紙團一看,是一張電報紙,上麵寫的是日文。大意如下(根據太爺爺筆記翻譯):

 

寄北京小池三郎君收

        天津使館有關人員業已就緒。寶笈三編所搜,擇其精華收買。現寄去錢,收到繼續收集不得有誤

    1924年9月13日於奉天本部

 

大缺幕後的東家是日本人,他們所圖不小,竟然是寶笈三編的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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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缺沒能撐到天亮就斷了氣,我和小寶用瓦礫先將他草草掩埋了。

 

之後我倆在磚堆裏又坐了一會,等天大亮。回城還得騎四十裏路,得恢複體力。

 

過了中午,我倆才回了城。吃了點東西,然後趕到王餌的當鋪去。

 

蔣養房胡同口,停著兩輛貨車,幾個扛活的正把大木箱一個個往車上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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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時期美商慎昌洋行所售的貨車。

 

我們拐進胡同,混到街對麵看熱鬧的人堆裏。看見幾個人拿著當票,要進當鋪贖當,被夥計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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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票。

 

這時候,從鋪子裏出來一個中年人,穿著長袍,外麵罩著褐色皮襖。正是昨晚在鞏華城見到和大缺一起的人。

 

中年人看見贖當的和夥計爭執,走過去,夥計喊了聲“東家”,讓到一邊。

 

東家對贖當的人說,“您贖當啊,對不住,這都是死當,不能贖了。要是短您的錢,拿當票賬房支去。”

 

這位東家,應該就是電報紙上提到的小池三郎,北京話說的很地道,難怪王餌看不出他的真實身份。

 

說完,東家三兩步走到胡同口,上了一輛黑色汽車,向南邊去了。

 

小寶說,他們這是要關板跑路呀。怎麽辦?

 

我一眼看見從德勝門大街拐進來的三個人,對小寶說,再等等,他們可能一時跑不了了。

 

來的三個人,領頭的是偵緝隊的蔣五,一上來就吆喝,命令工人停下來。還掏出了手槍。

 

大缺急匆匆的從當鋪裏出來,恭恭敬敬把蔣五等人迎進去。

 

我對小寶說,蔣五這人,貪得很,當鋪出了案子,還不得逮著蛤蟆攥出團粉來?咱們先回去補個覺再說。

 

夜裏我和小寶再來的時候,當鋪已經關門,上麵貼著封條。卡車還停在門口,上麵的箱子都卸空了。

 

我注意到一個老人,後背有點駝。已經在胡同裏來回溜達了好幾趟,眼睛不停往當鋪大門瞅。

 

我走過去,剛問了一句,您要當東西?

 

老人哎呦一聲,轉身就跑,被我一把拉住,扯到一旁小巷子裏,老人掙紮,“太妃命我出來采買,你們不能抓我。”

 

我問他什麽太妃。老人看看我,又看看巷子口的小寶,不掙紮了,“嗐,嚇死爺們兒了,我還以為你們是護軍的便衣。”

 

Image紫禁城護軍。民國成立後,故宮由北洋政府派兵護衛。(圖片來源:《末代皇帝》劇照)

 

老人嘴上沒胡須,說話聲尖細,明顯是個太監。

 

去年皇宮驅逐所有太監,其實各太妃、王爺處,還各留一二十名太監。留下的太監更是抓住一切機會偷竊宮裏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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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餌的當鋪比同行多給三分利,如果隻押不當,價錢還會更高。

 

沒多久王餌的新當鋪就在這群太監裏打開了名氣。即使今天當鋪關了門,太監們也攢夠了棺材本。

 

太監說,“現在宮裏都亂了,誰不拿誰是傻子!剩下的老兄弟老姊妹,以後出宮的養老錢,全指望這個啦!”老太監笑了,滿臉的褶子堆在一起。

 

第二天下午,我和小寶再次來到當鋪,我倆大吃一驚。當鋪的封條被撕下,裏麵人去屋空,卡車也不在了。

 

我們正懊惱,打更的在路對麵的茶館裏叫我,原來昨天半夜,大缺帶人繼續搬運,上卡車走了。

 

打更的在後麵跟了一路,還好在城裏,車開的不快,最後跟到前門火車站附近,西河沿有一排倉庫,卡車在一個倉庫院裏卸下了木箱。

 

我把二缺的死告訴打更的,打更的抹了兩把眼淚,雇了一輛車,趕去鞏華城為二缺收屍。

 

我和小寶往前門火車站趕去,到了所說的倉庫院子外麵,有兩夥人正在打架,我和小寶躲在一間空的鐵路值班房後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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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門火車站是清末北京東車站,全稱為京奉鐵路正陽門東車站,位於前門大街東側,始建於1903年,1906年正式啟用。從清末至1958年北京新火車站建成前,前門東車站一直是北京最大的火車站,時間長達半個世紀。(圖片來源:中國國家博物館網站)

 

一夥人打不過,朝鐵路方向跑去,領頭的是王餌,不知道他啥時候出來的。

 

王餌沒跑多遠,就被幾個青衣人抓住了,王餌喊了一嗓子,“楊錦文(大缺的名字),你他媽敢黑我的東西。”說完就被拖回倉庫的院子裏了。

 

等到天黑,我倆爬上房頂,院子一覽無餘。那些從當鋪拉來的大木箱,都碼在院子裏,一群青衣人正在把木箱搬進庫房。

 

我沒有看見大缺的身影,不知道他去哪了。

 

青衣人搬完箱子,也跟進了庫房,關上了鐵皮大門。

 

我和小寶悄悄跳進院子,有一個看門人住的小房間,門沒鎖,王餌被捆的結結實實,丟在屋子的床上。

 

屋子一角的地上,趴著一個胖大的人,我翻起臉一看,是蔣五,身上有幾處刀傷,屍體都僵硬了。

 

蔣五貪心,想敲詐當鋪一筆錢,沒想到惹到日本人,把命也丟了。

 

王餌告訴我,昨天他的兄弟把他從內四區的分局裏保釋出來,就得到消息,大缺把當鋪的庫房搬空了,往這邊運。王餌還以為是黑吃黑,帶了幾個兄弟就趕來了。

 

王餌說,“那個東家他媽是個日本人,我算是栽了。”

 

我叫小寶帶著王餌先離開,小寶問我幹啥去,我說我要去看看木箱裏到底是啥寶貝。王餌說你傻了嗎?咱們還是趕快顛兒了吧。

 

小寶說他在外麵隨時接應,帶著王餌翻牆出去。

 

我走到大鐵門前,拍了拍門。裏麵有人用生澀的中文問,誰?

 

我用日語說,我是小池先生派來的,要檢查一下貨物。

 

大門打開了,一個青衣人上下看了我幾眼。

 

我接著說,奉天本部的命令,這一批珍寶關係重大,我特來協辦。

 

青衣人一聽,提起身子,向我一低頭。我也點了一下頭。

 

來到一個大木箱前麵,我指指木箱,用日語說,打開。

 

兩個青衣人,拿著鐵撬棍過來,撬開木箱。木箱裏麵襯著厚厚的藍布,一個個圓柱狀的東西,裝在藍色布套裏,整整齊齊的碼在箱子裏。

 

這時,又有人叫門,進來四個人。

 

我撇了一眼,四人中有一個瘦弱的青年,戴著圓圓的墨鏡,身穿白長袍,黑馬褂,頭戴著黑色瓜皮帽,手裏還拿著一個文明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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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皮帽為清朝流行的一種男式帽子,清代瓜皮帽分成六瓣,形狀如半個西瓜皮。

 

後麵一老一少,似乎會些功夫。青年身邊是一個穿西裝的矮個子。

 

矮個子一眼看見我前麵的木箱,指著我,“哎呦,這是怎麽說的,怎麽給打開了,弄壞了可不得了。”

 

我假裝聽不懂,矮個子見狀,用不太流利的日語又說了一遍。原來他是那個瘦弱青年的翻譯。

 

我用日語告訴他,我是要檢查一下,確保沒差錯。

 

那青年聽完翻譯,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咧開厚嘴唇笑了笑,揚起文明棍指了箱子一下,“叫他們東洋人也見識見識,咱們中國的寶貝,看吧。”

 

聽他的說話,是北城口音,帶點官腔,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我不等矮個子翻譯完,捧起最上麵的藍布套,打開是一卷絹畫。

 

我把絹畫放在旁邊的案子上,一邊展,一邊卷,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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絹布泛黃,先出現的是一處郊外的景象,溪水旁大路上,歪樹幾棵,一隊驢子由遠而近。

 

隨著畫卷展開,人煙漸漸繁盛,城門、舟車、市肆、橋梁一一展現,畫中人物、動物,竟然有成百上千之多。

 

我看到後來,眼花繚亂,覺得眼前的小人都自己動了起來,在街上行走,交談。

 

再看,仿佛自己就置身於這座古代的城市,走到勾欄瓦舍裏喝茶、聽書。

 

幾米長的畫卷,我不知看了多久,結束的地方,有一個署名“燕山張著”的人寫的跋,我還記得幾句:

 

翰林張擇端,字正道,東武人也。幼讀書,遊學於京師,後習繪事……

 

合上畫卷,長長的出了一口氣,我才感覺後背出了一層汗。

 

我戀戀不舍的把畫卷放回去。

 

瘦弱青年等的不耐煩,和翻譯說起話來,這次出來,我是冒著風險的,以前這事情,都是交給老二來辦,我不放心,自己來看一下。

 

我越看這個青年,越像一個人。

 

正在出神,小池三郎帶著大缺進了倉庫,大缺遠遠看見我,用手一指,你不是……

 

我一激靈,反手一拳,打倒了身邊的一個青衣人,奪下他懷裏的槍,打倒了另一個撲上來的青衣人。

 

抬頭再看,小池三郎護著瘦弱青年,快步的離開。

 

大缺指揮青衣人,朝我圍過來。這時,小寶從外麵衝進來,手裏是奪來的短刀,王餌也跟在後麵,提著一根撬棍。

 

小寶、王餌埋伏在附近,聽見槍響,衝到門口,正看見小池三郎和一行人上車離開。

 

青衣人紛紛亮出手中的武器,有的拿手槍,更多的是肋差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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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差刀長度通常在30~60公分,日本武士用來刺入甲胄縫隙和貼身戰鬥的短刀,多用於室內及其他狹小空間遭遇突發敵人時,在打刀、太刀不利於使用的情況下自衛。

 

我們邊打邊退出倉庫,大缺衝在最前麵,一槍差點打中小寶,小寶順手把肋差飛過去,正插在大缺的胸口,大缺啊的一聲倒下,眼見是活不了了。

 

我們三人一口氣跑到前門城樓,這才停下,歇了口氣。

 

王餌不打算回家,說是北京城沒法呆了,要乘火車南下。

 

“日本人什麽事都幹得出來。”王餌一聲不吭發了會兒呆,竟跟我要了根煙抽,“媽的,我說怎麽好心給我投錢開當鋪——錢太好掙了,準沒好事。”

 

我問他身上還有沒錢坐車。

 

他變戲法一樣,從懷裏掏出幾樣金器珠寶,剛才救你的時候,順手拿的。

 

說完,撣了撣衣服,對我們說,後會有期。就走進人群裏。

 

回到家,我結結實實的睡了一天,醒來以後,我去找打更的。

 

打更的告訴我,收殮了二缺以後,葬在黃姑墳附近的義地。二缺媳婦沒露麵,她托人把皮褲胡同的宅子賣了。

 

10月22日深夜,馮玉祥帶兵回北京,從北麵安定門入城,切斷了全城的電話。包圍了總統府。

 

第二天,我上街的時候,每個路口都以大車封鎖,街上布滿了站崗的士兵,士兵臂上纏著“誓死救國、不擾民、真愛民”的白色袖章。

 

聽人說大總統曹錕被囚禁在中南海了。

 

到了11月5日,馮玉祥下屬,北京警備司令鹿鍾麟,率部進入紫禁城,奉馮玉祥之命,驅趕末代皇帝溥儀。整個過程隻用了兩個多小時。下午4時10分,溥儀及其後妃親屬離開故宮。

 

溥儀在醇王府住了一段日子,執政府解除了對他的監視。他馬上逃往東交民巷日本使館。次年2月,溥儀又在日本人的保護下乘車逃往天津,住在日租界的大和旅館。

 

幾個月後,我看到報紙登出消息:

 

“溥儀來津後之開支甚大……故抵津後,已運來數批古玩,向某國商人押款用度。昨又由小池三郎從北京運來古玩行李一百餘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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溥儀從日本使館逃往天津的新聞。

 

 

整理完這篇故事後的兩天,我在太爺爺後來的筆記中,查到了他補寫的一段記錄。

 

他說,看到那副畫時,他不僅後背出汗,連手指尖、腳趾尖一起發脹,想開口說話,發現喉嚨哽住了。

 

說的有點神乎。不過,金木確實比我懂畫,可能他當時真的給《清明上河圖》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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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上河圖》為北宋風俗畫,北宋畫家張擇端僅見的存世精品,屬國寶級文物,現藏於北京故宮博物院。

 

兩年前,北京故宮展出《清明上河圖》,我跑去看了。趴近了看細節,真有點理解太爺爺的感受了。

 

看著這張畫,我不禁出神,不知道眼中的這畫,與百年前太爺爺看到的有什麽不同嗎?

 

畢竟,兵馬俑在秦代是彩色的,倫勃朗的粉彩畫也沒斑駁掉粉。百年前的《清明上河圖》或許更“好”。

 

這些寶物,為何是寶?畫展在那裏給人看,有價值。真估了價格,價值就變了。

 

《大宅門》裏有場戲,白景琦拉了泡屎,裝進錦盒,拿黃綢子一包,跟當鋪掌櫃說裏頭是傳家寶,走投無路才拿出來當,將來雙倍贖。

 

他說得有鼻子有眼兒,掌櫃的越聽越信,給當了幾百兩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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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電視劇《大宅門》,由陳寶國、斯琴高娃等主演。 

 

這種”價值“,就沒什麽價值,不過是貪婪成性,賭了個未來收益。一泡屎,就能變成金融產品。

 

寶貝要隻被當作價值連城的東西,炒來炒去,搶來搶去,那就也隻是個金融產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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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寶都被溥儀賣了 -綠珊瑚- 給 綠珊瑚 發送悄悄話 綠珊瑚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11/2022 postreply 22:4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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