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48 貝葉若圖遮得眼, 須知淨處亦迷人 —— 藥山惟儼

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48

貝葉若圖遮得眼, 須知淨處亦迷人 —— 藥山惟儼    

作者 四川紅塵洗夢

 

第二十五節 藥山長嘯

  在中國禪宗上千年的發展曆程中,真正把六祖慧能大師的南宗頓教傳承下來的,隻有青原行思和南嶽懷讓兩人。而真正把青原係和南嶽係發揚光大並席卷全國,並能成為整個禪宗江湖龍頭老大的,是石頭希遷和馬祖道一。在石頭希遷和馬祖道一後,能繼承他們的禪法並能力壓群雄成為禪宗江湖新的龍頭老大者,當是藥山惟儼和百丈懷海。在藥山惟儼和百丈懷海後,因為禪宗江湖門派眾多,絕頂高手層出不窮,所以,江湖中就很難再出現能夠力壓群雄一統江湖的人物了。(後期禪史上也隻有雲門文偃和圓悟克勤兩人能力壓群雄一統江湖而已。)
  作為在當時唯一能和百丈懷海相提並論的大宗師,藥山惟儼的個人檔案自然是大家都有保存的,而且其機緣語錄各家都記載得非常的多,遠遠超過禪史上的絕大多數禪師。可是不知為何,其生卒年卻在各家的檔案中記載不一。
  在最具代表性的三家檔案中,《灃州藥山故惟儼大師碑銘》記載為公元745年——公元828年(84歲)。《宋高僧傳》記載為公元759年——公元828年(70歲)。《祖堂集》記載為公元751年——公元834年(84歲)。
  《灃州藥山故惟儼大師碑銘》是藥山惟儼圓寂八年後,惟儼禪師的弟子邀請唐伸所作。並且此碑文迄今未發現有任何的篡改增刪之處,所以,此碑文的真實性應該是最可靠的。所以本文也依照碑文記錄的惟儼禪師之生卒年來行文。
  不過,《灃州藥山故惟儼大師碑銘》明確寫到藥山惟儼是馬祖道一的弟子,並且從未提及藥山惟儼參學過石頭希遷。
  而《祖堂集》和《宋高僧傳》剛好相反,明確寫到藥山惟儼是石頭希遷的弟子,從未提及藥山惟儼參學過馬祖道一。
  雖然上述三家最具代表性的典籍中,惟儼禪師的師承不同,但是後世眾多的禪宗典籍以及相關資料中,絕大多數都采取《祖堂集》和《宋高僧傳》的說法,認定惟儼禪師是石頭希遷的弟子。這樣,惟儼禪師在中國禪宗史上,就被確認為石頭法嗣,而不像他的師弟天皇道悟禪師因為法統之爭從而鬧得禪宗江湖滿城風雨。
  不過,在後來的眾多資料中,編撰者也加入了惟儼禪師曾經參學過馬祖道一的內容。而這,也是符合事實的。因為當時走江湖已經是一個禪客的必修課了,很少有哪個禪師隻參拜過一個師父的。所以,藥山惟儼、天然丹霞、龐蘊之流,跟隨幾個師父學習過,就是很正常的行為了。

  一、早期求法
  藥山惟儼禪師,俗家姓韓,祖上原本是絳州(今山西新絳縣)人,後來遷移到了南康(今江西贛州市)定居。公元745年,惟儼禪師就在江西贛州市信豐縣出生了。
  惟儼禪師雖然從小就聰明伶俐,俊逸超群。不過,惟儼禪師卻是個非常喜歡清靜的孩子,他常常一個人獨坐,就好像在沉思著非常遙遠的事情一般。自然,對於小夥伴們愛玩的那些遊戲,惟儼禪師都是從來不參與其中的。
  在十七歲的時候,惟儼禪師來到了福建福州市長樂區的西山寺,在方丈慧照禪師手中落發為僧學習佛法。因為百丈懷海禪師以前也曾在慧照禪師處落發為僧學習佛法,這樣算下來的話,惟儼禪師和懷海禪師就是同學了。
  在慧照禪師這裏學習了十一年後,惟儼禪師於公元773年,來到了南嶽衡山的衡嶽寺,在希澡律師處受了具足戒,成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
  在希澡律師的教導下,惟儼禪師認真學習著佛家的各種經論,並且嚴格遵守佛教各種名目繁多的戒律。不過,雖然經論眾多,戒律繁雜,但是對於惟儼禪師來講,這些東西就好像以前曾經學習過一般。自然,惟儼禪師學習起來就感覺非常的得心應手。
  不過,惟儼禪師對此並不自足。有一天,惟儼禪師自歎道:“大丈夫當離法自淨,誰能屑屑事細行於布巾邪?”
  在這個時期,石頭希遷也在南嶽傳法,而且聲勢喧天。別說南嶽地區,就是整個禪宗江湖,也隻有馬祖道一能和他抗衡。自然,惟儼禪師首先參訪了同在一個山頭的希遷禪師。
  見到希遷禪師後,惟儼禪師恭敬的道:“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嚐聞南方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實未明了,伏望師父慈悲指示。”
  既然你說你對於佛家經論很熟悉了,哪麽我就給你上堂禪宗的課程唄。於是,希遷禪師道:“恁麽也不得,不恁麽也不得,恁麽不恁麽總不得。汝作麽生?”
  惟儼禪師雖然十分精通佛教經論,可是對於這種正宗的禪宗課程,惟儼禪師卻鮮有觸及,乍聽之下,他不由得在那裏仔細思量希遷禪師的話意。
  一語之下,就能讓飽讀經論之人茫然不知所措。看來,石頭確實路滑啊。
  禪家所謂“思而知,慮而解,是鬼家活計,日下孤燈,果然失照。”所以希遷禪師一看,馬上對著惟儼禪師道:“看來你悟道的因緣還沒到啊,你不如先到江西馬大師那裏去進修一下看看。”
  既然希遷禪師都這麽說了,惟儼禪師立馬就一路跋涉,來到了江西參拜馬祖道一。
  見到馬祖道一後,惟儼禪師依舊問道:“三乘十二分教某甲粗知,嚐聞南方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實未明了,伏望師父慈悲指示。”
  要想聽禪宗課程,馬祖道一那還不張口就來:“我有時教伊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伊揚眉瞬目,有時教伊揚眉瞬目者是,有時教伊揚眉瞬目者不是。”
  那些諸多變化,隻是一種外相而已,都隻不過是自性的作用罷了,那個自性是如如不動的呢。作為一個禪客,那是絕對不能被那些花樣百出的表象所迷惑的啊。
  惟儼禪師一聽之下,馬上就契悟了禪宗的旨意。他不由得上前對著馬祖道一禮拜不已。
  馬祖那可是當時禪宗江湖的第一高手呢,對於學生,要求嚴著呢。所以他繼續勘辯道:“你見個什麽道理就禮拜我?”
  惟儼禪師道:“我在希遷禪師那裏,如蚊子上鐵牛。”石頭希遷的話語,那是前後路絕,讓人根本無法思維把握的。就好像蚊子飛到了鐵牛身上,又哪裏有它的下口之處呢。
  馬祖點了點頭道:“汝既如是,善自護持。”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法雲法秀禪師評唱道:“石頭好個無孔鐵錘,大似分付不著人。藥山向江西悟去,爭奈平地吃跤,有甚麽扶策處?具眼者辨看。”
  南宋雪庵從瑾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恁麽不得總不得,脫卻布衫赤骨律。
  劈頭一搭忽翻身,便見口開並眼白。

  就這樣,惟儼禪師就留在了馬祖身邊學習洪州宗的禪法,並且在這裏,惟儼禪師還見到了同在西山慧照禪師手下落發為僧的百丈懷海同學,兩人自然是相見甚歡啊。
  惟儼禪師在江西馬祖處學習了三年後,有一天馬祖問他:“惟儼啊,你在這裏學習了這麽久,最近有什麽心得體會啊?”
  看到師父考自己來了,惟儼禪師馬上道:“皮膚脫落盡,唯有一真實。”
  所有的外相都脫落幹淨了,自然就隻剩下一個真實的自性在那兒了。
  看來,這個學生在自己這裏學得還不錯,於是馬祖道:“子之所得可謂協於心體布於四肢。既然如是,將三條篾束取肚皮,隨處住山去。”
  看到馬祖允許自己出去開山授徒,惟儼禪師謙虛的道:“我是何人,敢言住山?”
  馬祖道:“不然,未有常行而不住,未有常住而不行。欲益無所益,欲為無所為。宜作舟航,無久住此。”
  看來,馬祖道一還是覺得這個學生的成績可以出去當老師了。
  不過,惟儼禪師卻不這麽認為,他總覺得自己應該精益求精,所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於是,惟儼禪師拜別馬祖道一,又回到了南嶽石頭希遷那裏繼續深造。
  這一天,惟儼禪師正在坐禪,石頭希遷看見了,於是上前問道:“惟儼啊,你在這兒幹嘛呢?”
  這不是在明知故問嗎,不過,惟儼禪師不動聲色的道:“一物不為。”
  我就是在這兒坐著而已,自然是沒有什麽作為的。
  一物不為雖然高妙,可是石頭希遷卻不放過,他繼續勘辯道:“這樣的話,你就是在閑坐了。”
  惟儼禪師馬上反駁道:“如果是閑坐,那就是有所作為了。”
  石頭也反問道:“你剛才說不為,又不為個什麽呢?”
  惟儼禪師道:“千聖亦不識。”
  石頭希遷對於惟儼禪師的見解非常的滿意,不由得馬上作偈一首稱讚道:
  從來共住不知名,任運相將隻麽行。
  自古上賢猶不識,造次凡流豈可明。
  這個公案,不論是對於參禪悟道之士,還是對於那些想真實修行禪宗功夫的人來講,其思想內涵和行為方式,都是非常非常精彩而重要的。就紅塵洗夢看過的眾多資料中,關於坐禪之理論和實踐,絕少有超過惟儼禪師這個公案的。
  在一般人的眼裏,有人在那裏坐禪,你隻是看到他坐在那兒而已,可是他的手印、呼吸、坐姿、氣脈運行、意念、出發點、要達到的目標,等等等,都是各不相同,而且外人很難窺知的。
  你如果坐在那兒雜想紛紛念頭頻起,你就是個凡人,而且不會取得任何的效果,實在是白費功夫。
  但是,你如果想成佛作祖,想修煉出點特殊功夫,就禪家而言,一定會被高明的師父嗬斥的,而且你這些東西同樣是要被師父一一給你拔除掉的。因為禪家講究一物無倚,講究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
  所以,對於禪而言,你要坐禪,最高境界就是坐在那兒“一物不為”。可是,就如一絲不掛,在明眼宗師眼裏猶掛一絲一樣,你一物不為,猶是一為啊。所以,在這個時候,你能明白“閑坐”也是一種作為的話,那麽恭喜你,你是在真的坐禪了。
  到了這個地步,其中意味,就是那些佛教之聖人,也是不能認識的,也是不能與之共語的。
  到了這個地步,你的理論功夫和實際功夫,一定會登峰造極讓人望塵莫及的。
  對於這個公案,後來的很多禪師也是提出了各自的看法。
  北宋丹霞子淳禪師作偈評唱道:
  玄微及盡本修然,若謂渠閑萬八千。
  月印澄江魚不見,釣人何必更拋筌。
  南宋雪岩祖欽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平常閑坐與閑行,嶺上無心雲片橫。
  照境俱忘人不立,從前日午打三更。
  不過,明末清初的白岩淨符禪師似乎不許惟儼禪師,他評唱道:“大小藥山不居圓圚,不住寒岩,一段穩密田地,雖大悲千眼覷見無由。乃為石頭老漢等閑一拶,直是如珠囊結解,穩密雲乎哉?”

  惟儼禪師雖然是當時禪宗江湖的龍頭老大之一,是禪宗祖師,可是他同樣非常熱衷於坐禪的,並且對於坐禪的開示非常的高妙。我們還可以來看另一則他開山授徒後的坐禪公案。
  惟儼禪師有一天正在法堂坐禪,有個學生看見了,覺得非常奇怪,師父是個大宗師,每天給大家上課時都是在教授同學們解黏去縛,並且時不時的在批評那些坐禪的人。想想看,當年的馬祖道一誠心坐禪,尚且被懷讓禪師嗬斥,可是師父怎麽一天到晚都在坐禪呢?他坐在那裏又在尋思個什麽呢?
  於是這個學生走過去問道:“兀兀地思量甚麽?”
  惟儼禪師自然知道這個學生的心思,於是回答道:“思量個不思量的。”
  這個學生覺得很奇怪,馬上問道:“不思量的如何思量啊?”
  惟儼禪師道:“非思量。”
  讀者朋友們可以和前麵的那則公案對照著看,仔細體味,對於禪,對於坐禪,一定會大有裨益的。

  有一天,石頭希遷在給同學們上課時講道:“言語動用沒交涉。”
  惟儼禪師在座位上馬上就把話接了過來:“非言語動用亦沒交涉。”
  石頭希遷馬上道:“我這裏針劄不入。”
  惟儼禪師則更近一層道:“我這裏如石上栽華。”
  石上栽華,其意境之深邃,語言之美妙,自然是要遠強於略顯質樸的針劄不入的。所以石頭希遷在講台上聽到惟儼禪師的話語,不但不認為惟儼禪師反駁他,不給他這個老師麵子,反而對於學生的高見非常的高興。
  自然,石頭希遷就把自己學校很不容易發出的畢業證書頒發給了學校最優秀的學生惟儼禪師。
  惟儼禪師拿到畢業證書後,也就離開了南嶽,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江湖故事。

 二、開法藥山
  惟儼禪師離開南嶽後,先後遊曆過羅浮山以及清涼山,然後又通過三峽,來到了江西九江市遊曆。
  公元785年,惟儼禪師遊方到了湖南省津市市藥山,看到這裏山清水秀,惟儼禪師不由得喜歡上了這裏,於是說道:“吾生寄世,若萍蓬耳,又何效其飄轉耶。”
  於是,惟儼禪師就在山中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然後自己動手清楚了雜草,搭建了一個草庵居住。
  不過,惟儼禪師在那裏坐禪沒幾天,附近的鄉民看見後,便主動的帶著許多好吃的好喝的來供奉惟儼禪師。
  看到這些淳樸的鄉民帶著這些東西來供奉自己,惟儼禪師異常謙虛的道:“我剛到這裏,實在沒有什麽德行施與大家,又怎麽敢勞駕你們如此供奉呢。”所以,對於鄉民的東西,惟儼禪師那是謝而不受。
  帶頭的鄉民跪拜在惟儼禪師麵前道:“師父啊,你在這裏修行,日常總要吃點啥喝點啥吧,希望你能夠把自己日常所需告訴我們,我們按照你的要求辦就是了。”
  惟儼禪師迫不得已的道:“那麽你們給我一升米就足夠了。”
  就這樣,惟儼禪師在藥山草庵中,每天吃飯時,就以山中的野菜就著一點大米一鍋煮,並且堅持日中一食的佛製。
  惟儼禪師雖然是在馬祖道一和石頭希遷這種最頂尖的大師手中千錘百煉而出的大禪師,不過,對於佛家經典,他卻並不排斥。相反,惟儼禪師在草庵中,對於《法華經》、《華嚴經》、《涅槃經》等經論,那是天天閱讀念誦,從來就沒有荒廢過一天。
  惟儼禪師作為受過馬祖錘煉,進而成為石頭門下頭號大弟子的禪師,其禪宗功夫自然是爐火純青的。對於佛學知識,惟儼禪師同樣非常的精通。而且惟儼禪師嚴於律己,清苦自守。禪學、佛學、戒律,所有的這些都完美的集於惟儼禪師一身,自然,惟儼禪師就逐漸的獲得了附近廣大善男信女的高度熱愛,並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信眾開始追隨惟儼禪師學習佛法。
  隨著大家的口口相傳,惟儼禪師逐漸在禪宗江湖中闖出了名聲,從而吸引了更多的江湖人士前來藥山參禪悟道。
  一時間,藥山那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啊。
  不過,人多了,吃喝拉撒就成為了一個必須馬上解決的大問題。
  於是,在廣大信眾的支持下,惟儼禪師在藥山建造了一處規模龐大的藥山寺,並且修建了很多的禪室。
  有了正規的弘法基地,惟儼禪師那是如虎添翼啊,沒用幾年功夫,惟儼禪師就把藥山寺打造成了禪宗江湖上足以和懷海禪師的百丈寺相提並論的禪學中心。從此以後,江湖人士也就以藥山惟儼來尊稱惟儼禪師了。

  既然你在那裏開山授徒了,江湖中前來遊方的參學的交流的乃至於踢場子的參禪悟道之士,肯定就絡繹不絕的不請自來了。
  對於坐禪,惟儼禪師前麵已經有過高論了。對於出家人看經這個問題,惟儼禪師同樣有著與前人迥然不同的高見。
  這個世界,隻要是出家人,沒有不看經書的。惟儼禪師也不例外。不但如此,惟儼禪師更是博通經論。可是,有一天惟儼禪師在給學生們上課時,卻清清楚楚的講道:“更有一般底,隻向紙背上記持言語,多被經論惑,我不曾看經論策子。”
  所以,惟儼禪師對於那些一天到晚抱本書在那裏苦讀的僧人,常常都是大聲嗬斥的。
  這天,惟儼禪師正在方丈室裏看經,一個學生看見了,覺得非常的不解,平時哪個同學要是看書被師父發現了,那是一定要被師父嗬斥的,可是為什麽師父又在這裏正大光明的看經呢?
  於是他馬上走過去質問道:“師父尋常不許人看經,為什麽卻自看經?”
  麵對學生的逼問,惟儼禪師不慌不忙的道:“我隻圖遮眼。”
  這個學生馬上追問道:“我以後也跟著師父這樣遮眼,可以嗎?”
  惟儼禪師毫不客氣的道:“若是汝,牛皮也須看透。”
  佛教經論浩如煙海,從古到今,看經之人數不勝數,可是眾多看經之人,都是把經論當做權威、當做死板的教條在遵守,從而陷入盲目崇拜,陷入繁瑣而艱澀的義理的學習注解詮釋之中,從而偏離了佛法的正源。
  想想看,從古至今,那麽多看書之人,又有幾人能從中看出佛法真意來的呢?又有多少人能明白“若言如來有所說法,即是謗佛”的呢?又有多少人能明白所有的經論都隻是那根指向“明月”的“手指”的呢?
  所以,如果你沒有明白這個道理,那麽你看經,不但不能明悟佛理,反而會成為障道的根源。
  由此,在中國禪宗史上,惟儼禪師便成為了第一個旗幟鮮明反對看經,並且認為看經同樣會成為悟道之障礙的禪師。
  從此後,在禪宗江湖上,就掀起了一股反對死讀書讀死書的浪潮,並且一直延續到了今天。
  對於這個公案,唐末五代的長慶慧棱禪師評唱道:“眼有何過?”
  稍後點五代時的報慈文遂禪師卻反問長慶慧棱道:“且道長慶會藥山意不會藥山意?”
  南北宋交際間的雪竇嗣宗禪師評唱道:“真心不動,教海澄明。得用如如,義天炳煥。正恁麽時,且道是經是眼?若向者裏見得徹,更不用循行數墨逐妄迷真。其或未然,牛皮穿透猶自可,髑髏遍野幾人知。”
  北宋後期的枯木法成禪師作偈評唱道:
  門前自有千山月,室內都無一點塵。
  貝葉若圖遮得眼,須知淨地亦迷人。
  南宋天目文禮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看破牛皮徹底穿,到頭無義亦無文。
  問伊遮得何人眼,梵語唐言總不分。

  有一天晚上,惟儼禪師來到教室給同學們上晚自習。
  在那個時候,學生們上晚自習可不像現在這樣燈火通明的,那個時候的油燈,對於普通家庭來講,可以稱得上是奢侈品了,沒有多少人家敢長久點亮油燈的,更何況惟儼禪師還是個異常節儉之人。
  所以,這晚的晚自習,惟儼禪師沒有在教室裏點燈。
  等同學們在下麵分排站好後,惟儼禪師對同學們開示道:“我有一句子,待特牛生兒,即向汝道。”
  特牛者,公牛也。既然是公牛,它又怎麽可能生兒呢?既然公牛不會生兒,那老師你還有機會給大家講“那個句子”嗎?
  不過,對於這種看似不可能的問題,自然有人會應對的。這不,馬上就有一個學生站出來道:“特牛生兒也,隻是師父不道。”
  我們可以來看看前麵關於遺則禪師的一則問答。有僧人問道:“如何是那羅延箭?”遺則禪師直接回答道:“中的也。”
  你說箭,馬上中的。你說生,那就立即生。這其中沒有任何的思維,沒有任何中不中生不生的考量,沒有絲毫的時間延遲。禪,那是絕對不允許思而知慮而得的。
  所以這個學生的答語非常的高妙啊,完全可以比肩那些開山授徒的師父們了。
  惟儼禪師自然是法眼通明之人,看到自己的學生中竟然有如此的人才,他不由得馬上對著身邊的侍者道:“快把燈點亮拿過來,我要看看這個學生是誰。”可是就在這時,那個學生一下就退回到人群中去了。
  自然,惟儼禪師沒有看到這個優秀的學生是誰。
  對於這個公案,後來曹洞宗的掌門洞山良價禪師評論道:“這僧會即會,隻是不肯禮拜。”
  五代宋初的清涼泰欽禪師也評論道:“當時不要索燈,但問他道生的是牯牛兒?牸牛兒?”隨即他又自己回答道:“雙生。”
  北宋浮山法遠禪師評唱道:“我有一句子,待無舌人問即道。”
  北宋投子義青禪師評論道:“且道甚處是這僧會處?若道得,堪與這僧雪屈,道不得,卻被藥山瞞。”
  宋朝禪宗第一高手圓悟克勤總結道:“藥山垂釣意在鯤鯨,這僧吞鉤三千浪激。洞山正眼千裏同風,泰欽重整旗槍再裝甲胄。雖然如是,山僧即不然,我有一句子威音王已前與諸人道了也。或有問明頭合暗頭合,隻對他道:龍得水時添意氣,虎逢山勢長威獰。”

  有一次,不知為何,惟儼禪師居然很多天都沒有來到課堂上給同學們上課了。同學們一個個嘰嘰喳喳的嚷成一團,還有很多前來旁聽的江湖人士也等得不耐煩了。
  院主一看大家都鬧開了,趕緊來到方丈室對惟儼禪師道:“師父啊,你看你那麽久都沒去講課了,同學們一個個都等得很著急了啊。”
  要我給學生們上課,那還不簡單啊。惟儼禪師馬上對他道:“打鍾集眾。”
  院主趕緊出去把上課的鍾聲打得天響,隨即同學們一個個都趕緊拿起書包來到教室上課。
  不料,等到同學們在教室裏都坐好後,坐在講台上的惟儼禪師一言不發,站起身來就走回了方丈室,弄得教室裏所有的學生一個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院主在旁邊一看,趕緊追到了方丈室問惟儼禪師:“師父既然已經答應給同學們講課了,又為什麽一言不發就走了呢?”
  惟儼禪師平靜的道:“經有經師,論有論師,律有律師。又怎怪得老僧。”
  是啊,寺院裏佛家的經、律、論,都有專門的老師講課的,我是講授禪宗課程的老師,而禪,本來就是講無可講說無可說的,所謂說似一物即不中。既如此,你又讓我在講台上講個什麽呢?
  惟儼禪師的這個公案傳入江湖後,立即就引來了眾多江湖人士的熱烈評唱。
  北宋琅玡慧覺禪師評唱道:“藥山下座不妨疑著,及乎院主一拶,失卻一隻眼。”
  北宋開福道寧禪師評唱道:“藥山慎初護末,佛眼難窺。院主狹路相逢,等閑蹉過。”
  北宋後期的枯木法成禪師作偈評唱道:
  誰雲藥嶠不升堂,日日相逢為舉揚。
  獨耀無私常顯露,莫將無語錯商量。
  南宋橫川如珙禪師作偈評唱道:
  鍾鳴眾集歸方丈,苦殺當頭請法人。
  法法本來無一法,若言無法法纏身。
  紅塵洗夢曰:藥山下座,已是無可奈何而說法。及至後來道:經有經師,論有論師,律有律師,又怎怪得老僧。大說特說了也。所以,紅塵洗夢若是院主,待藥山道:經有經師,論有論師,律有律師,又怎怪得老僧。即上前作禮曰:謝和尚說法。保管藥山另眼相看。

  這天,有個學生問惟儼禪師道:“請問師父,達摩祖師未來時,還有祖師意嗎?”
  惟儼禪師道:“有。”
  這個學生奇怪的道:“既然有,他還跑來幹嘛?”
  惟儼禪師笑著道:“正因為有,所以他才來啊。”
  祖師意者,禪也、佛也、道也、佛性也、真如也、自性也,名字多端,意則是一。
  它無形無相,言語不及,思維不到。
  它不來不往,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不得不失,如如不動。
  自然,它一直都在那兒的,跟誰來不來是沒有任何的關係的。
  不過,當紅塵洗夢如此說的時候,同樣要被明眼人嗬斥的,因為本人已經為不可言說的“禪”下了種種的定義和標準了啊。

  有個行走江湖的禪客有天來到藥山寺參訪惟儼禪師,他問道:“平田淺草麈鹿成群,如何射得麈中主?”
  鹿子容易被獵人射中,但是鹿王卻精警異常且動作敏捷,而且性情凶悍善於搏鬥,那是非常難以射中的。
  當然,鹿王是假,“那個”如何射中才是真。
  看到有人勘辯自己來了,惟儼禪師卻是當機立斷:“看箭。”
  你不是想知道如何射嗎?那麽“箭”應聲來了。
  不過這名禪客看來也是久走江湖之人,對於禪師們的招數還是非常熟悉的。所以惟儼禪師話音剛落,他馬上就應聲倒地。
  從這名禪客之作略來看,他也算是個高手了。他問如何射得鹿王,你馬上放箭,他馬上就中箭而倒,機鋒既敏銳,更顯示了他就是鹿王,“那個”就在他的身上,甚或他就是“那個”。
  不過,他今天勘辯之人,那是當時唯一可以和百丈懷海相提並論的大禪師藥山惟儼。
  惟儼禪師自然是個法眼如炬之人,他一看對方倒在地上了,馬上大聲對著身邊的侍者喊道:“侍者,趕緊把這個死漢拖出去。”
  這名禪客一聽,趕緊起身就走出去了。
  惟儼禪師道:“弄泥團漢,有什麽限。”
  一“射”就“死”,且沒有活過來之手段,自然要被明眼宗師嗬斥了。
  惟儼禪師和這名禪客交鋒的故事傳入江湖後,立即就引來了眾多禪師的評論。
  宋朝禪宗江湖第一評論大師雪竇重顯在給學生們宣講這個公案時評論道:“這僧三步雖活,五步須死。”隨即雪竇重顯作偈一首頌道:“麈中主,君看取。下一箭,走三步。五步若活,成群趁虎。正眼從來付獵人。”然後雪竇重顯對著學生們高聲喊道:“看箭。”
  北宋佛印了元禪師評唱道:“藥山千鈞之弩,不謂鼷鼠發機。這僧帶箭出門,一死更不再活。”
  明末清初的牧雲通門禪師評唱道:“這僧草裏藏身,立個問頭,始終能荷。藥山一箭中的,怎奈射這僧不死。”
  明末清初的白岩淨符禪師評唱道:“這僧雖通身鎧仗,進退有由,怎奈藥山老將勇於窮討力追,那裏有你嚲跟處。侍者拖出者死漢,便起身撫掌嗬嗬大笑雲:這老漢今日勘破了也。這僧若能如此,藥山到這裏也隻得納款有分。”

  這天又到了佛教的浴佛節,遵布衲拿著木勺,提著裝滿香水的木桶,來到佛像前用香水清洗佛像。惟儼禪師正好路過,看見自己的學生在浴佛,惟儼禪師自然就因材施教,利用浴佛這事來勘辯學生。於是惟儼禪師問遵布衲:“這個從汝浴,還浴得那個麽?”
  你現在在清洗的隻是外在的有形的佛像而已,可是那個無形的佛性(自性),你還能清洗嗎?
  看到師父勘辯自己來了,遵布衲也沒客氣,他對著惟儼禪師道:“把將那個來。”
  你把那個佛性(自性)拿來,我馬上就給你清洗幹淨。
  可是,佛性(自性)無形無相,既看不見,也摸不著。既不能把握,同樣也無法思維。你又如何能把佛性(自性)拿出來讓別人清洗呢?
  看到自己的學生見解高明,禪機敏銳,惟儼禪師也就沒必要繼續勘辯了,他轉身就走了。
  對於這個公案,後來的禪師們站在不同的立場,紛紛使出了自己的絕活出來應對。
  宋朝禪宗第一高手圓悟克勤評論道:“藥山問處暗隔重關,遵老答來一槌兩當,不可隻守者一路。有問克勤隻浴得這個還浴得那個麽?拈起杓子向伊道:何似生。”
  元朝鐵關法樞禪師評唱道:“老僧當時若見藥山恁麽道,便陷杓水驀頭澆,教伊冰消瓦解。”
  明末天隱圓修禪師也評唱道:“藥山旁通線路俯誘初機,布衲當仁不讓一拶便了。我若作藥山,待伊道把將那個來,奪杓子驀頭與他一杓。何故?定水湛然滿,浴此無垢人。”
  南宋塗毒智策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愛將惡水驀頭澆,引得清風慰寂寥。
  無限遠山描不得,喬鬆修竹冷蕭蕭。
  雖然眾多的禪林高手對這個公案已經有許多的高見了,但是紅塵洗夢還是不揣冒昧,在此獻上自己的評唱,貽笑於大方。
  對於這個公案,紅塵洗夢不像諸尊宿行棒使喝,也不像各大老踢翻浴盆,拿水澆人。如果惟儼禪師問紅塵洗夢:“這個從汝浴,還浴得那個麽?”紅塵洗夢會馬上把手中的木勺遞給他道:“替我再舀一勺水來。”

  有一天,惟儼禪師在書桌上寫了一個佛字,然後問身邊的弟子道吾圓智禪師道:“圓智,這是個什麽字啊?”
  圓智禪師伸過頭去一看,馬上道:“師父,這是個佛字。”
  話音剛落,惟儼禪師便嗬斥道:“多口阿師。”
  惟儼禪師自己寫的字,他當然認得了。而且,這個佛字,對於僧人來講,幾乎沒有不認識的。惟儼禪師拿著一個大家都認識的字去問圓智禪師,自然是在勘辯學生。
  可是圓智禪師老老實實的回答是個佛字,為什麽要被老師嗬斥呢?自然是因為圓智禪師被這個佛字的表象所迷惑了,沒有把自己的“真佛”呈現給師父看。
  對於這個公案,北宋延壽慧禪師作偈評唱道:
  藥山此問實堪嗟,啐啄同風不易誇。
  問佛須知呈妙旨,多因於此現空花。
  南宋橫川如珙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藥山手中書佛字,問他端爾要心開。
  隻將佛字為酬對,元是曾持五戒來。
  不過,後人要如何作略,才能使得惟儼禪師滿意呢?
  如果有人問紅塵洗夢是什麽字?答曰:“實在是個佛字。”
  不然的話,當惟儼禪師問是個什麽字時,立即上前大聲嗬斥道:“把你的臭嘴給我閉上。”

  有一天晚上,雖然外麵比較昏暗,但是惟儼禪師還是登山經行。
  在山上,惟儼禪師正在身心一如的行走間,忽地雲開月出,整個山頭一片明亮。
  惟儼禪師抬頭看見那輪皎潔的明月,心中的無念之念和月光融合在一起,人和月交融在一起,天地萬物交融在一起,心與時空交融在一起,萬古長空的明月和當下的一念交融在一起,人、月、心、道、天地、時間、山,所有的萬物,所有的差別,所有的時空,都是那麽的圓融如一。
  就在望著明月的那一刻,惟儼禪師不由得仰天長嘯。這情景交融、天人合一而發自內心最深處的一嘯,竟然傳出去九十裏之遠,弄得整個澧縣東邊的人都聽到了這聲長嘯。
  自然,人們對這個長嘯聲感到非常的奇怪。第二天一早,大家便紛紛互相打聽聲音的來源,一家家的往前推,最後終於問到了藥山寺。
  寺裏的僧人看到有人問上門來了,自然告訴他們道:“這是昨天晚上,惟儼禪師在山頂發出的長嘯聲。”
  消息傳開,不僅轟動了當地,而且很快的就傳遍了禪宗江湖。自然,對於有這種功夫的禪師,不論是世俗之人還是出家僧眾,大家都是趨之若鶩的。
  從此後,藥山寺一天到晚更是門庭若市了。
  不過,藥山寺雖然成為了江湖上的一個禪學中心,雖然受到了無數人的追捧,雖然收到了非常多的供奉,但是惟儼禪師卻是個非常節儉之人,而且始終恪守著一個山居禪客的本色。
  惟儼禪師在寺院實行嚴格的農禪製度,自己勞動養活自己。
  寺院裏的那些用具,都是惟儼禪師和弟子們用竹子編織的。
  雖然惟儼禪師有百多個弟子,也有好幾個追隨他的侍童在他的身邊,但是有什麽事惟儼禪師都是自己動手,從不去麻煩別人的。
  雖然藥山寺每天都有很多信眾送來很多的鮮果幹果,很多精美的齋食,但是惟儼禪師依舊每天吃著寺院裏的簡單齋飯。
  雖然善男信女們給寺院送來了很多的綾羅綢緞,但是惟儼禪師從不更換自己的衣服,依舊每天穿著最簡單的粗布衣服。
  雖然藥山寺寺院龐大,禪居眾多且嚴潔莊嚴,但是惟儼禪師依舊住在自己簡陋的方丈室裏,並且從不在方丈室裏增添這樣增添那樣。
  雖然惟儼禪師的方丈室常有麋鹿走來走去,乃至於有猛獸靜伏在自己的身邊,但是惟儼禪師從來都不引以為豪,並且不會多看它們一眼。
  雖然藥山寺一天到晚門庭若市,江湖上和世俗間各色人等來來往往,但是惟儼禪師對於所有人都是平等對待,從來不會因為來人的貧賤富貴而有所差別對待。
  惟儼禪師不僅有著深厚的佛學功底,禪宗功夫更是登峰造極,而且為人低調,勤儉節約,時刻保持著一個禪客的山居本色。自然,不論是禪宗江湖,還是世俗社會,對於惟儼禪師都是一片叫好聲。

三、李翱問法
  唐憲宗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李翱升任考功員外郎,並且和當時的諫議大夫李景儉非常要好。以至於李景儉後來獲罪被貶,李翱也被連坐踢出了京城,貶為朗州刺史。
  李翱在當時同韓愈的關係非常的好,也是當時的儒學大家。而且也同韓愈一樣,早期非常樂於排佛,不過後來也成為了一名佛學愛好者。
  李翱來到朗州任上後,看到自己地盤上的藥山寺在江湖上搞得熱火朝天的,而且不論是江湖中人還是世俗之人,一個個對於藥山寺的主持惟儼禪師都是交口稱讚。
  於是李翱馬上派人拿著自己的名帖來到了藥山寺,請惟儼禪師到自己府上來喝茶聊天。不料,李翱多次派人來到藥山寺,惟儼禪師都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你不下山,那我上山來總可以吧。於是,李翱抽了個空,帶著一幫隨從來到了藥山寺拜訪惟儼禪師。
  看到本地的一把手來了,藥山寺負責接待工作的知客趕緊出來迎接。
  知客陪著李翱一路來到了方丈室,此刻惟儼禪師正拿著本經書在看呢,對於外麵來了一大幫人,惟儼禪師根本就沒理會,繼續看著他的經書。真正的禪師,佛來亦不著,何況來的是俗人。
  看到當地的一把手被晾在了一邊,所有人立馬都緊張了起來。
  一旁的侍者趕緊上前提醒惟儼禪師道:“師父,刺史大人來了。”
  可是惟儼禪師根本就沒搭理侍者,繼續在那兒看著他的經書。
  李翱一看,不由得火冒三丈,自己作為當地的最高長官,三番五次請你你不來,我親自來了你還愛理不理的,真是豈有此理。於是李翱怒氣衝衝的吼道:“見麵不如聞名。”說完後,李翱轉身就走。
  就在這個時候,惟儼禪師喊道:“李刺史。”
  李翱聽到惟儼禪師在招呼他,自然應答著回過頭來。
  惟儼禪師望著他道:“刺史大人何得貴耳賤目呢?”
  你靠著你的耳朵聽聞了我的名聲而來,現在你又靠著你的眼睛所見而去。你先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忽略了應該眼見為實,現在又相信自己的眼睛而認定自己先前所聞為虛。
  可是我還是我,並沒有隨著你耳朵聽到的不同和眼睛看到的不同而有任何的不同啊。
  但是你的心卻已經隨著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生起分別了啊。
  李翱是個讀書明理之人,惟儼禪師的話意他自然一下就明白了。看來,這個禪師實在不得了啊。於是李翱立即上前拱手致謝不已。
  雙方重新寒暄落座後,李翱恭敬的問道:“請問師父,如何是道?”
  對於這個老生常談的問題,惟儼禪師沒有說話,而是用手指了指上麵然後又指了指下麵。然後問道:“會麽?”
  對於禪師的這種作略,李翱自然是搞不清楚的。所以他隻得老老實實的道:“不會。”
  惟儼禪師隻得繼續開示道:“雲在青天水在瓶。”
  雲在天上,水在瓶中,這是自自然然的事情啊,原來禪法並不是那麽的高深玄妙不可企及啊。
  李翱聽後心中忽地有所領悟,不由得非常高興的對著惟儼禪師作禮致謝。並且李翱當場就作偈一則獻給惟儼禪師,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悟境。偈曰:
  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
  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對於這個公案,後來的很多禪師紛紛發表了自己不同的見解。
  北宋臨濟宗祖師汾陽善昭禪師作偈評唱道:
  雲在青天水在瓶,恐君妄解作惺惺。
  汾陽問你幽魂聽,如實神通現姓名。
  宋朝北海心禪師作偈評唱道:
  雲在青天水在瓶,平生肝膽向人傾。
  真金自有真金價,終不和沙賣與人。
  元朝鬆隱德然禪師在給學生們評論這個公案道:“我這裏則不然,今日若問德然如何是道?但雲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且道與藥山還有優劣也無?”說完後,德然禪師把拄杖放在一邊就下座去了。

  李翱和惟儼禪師兩人聊了會兒天,李翱又問道:“師父,如何是戒定慧?”
  惟儼禪師直揭根本道:“貧道這裏無此閑家具。”
  李翱一聽,立馬就愣在了那兒茫然不知所措。別說李翱,就是現在的大部分參禪悟道之士聽了這話後,估計都會茫然不知所措的。
  戒定慧,那是佛教的根本理論和修行方式,所謂以戒生定,以定生慧,這是每個僧人都知道並且要去努力修行的。
  可是惟儼禪師不但不在意戒定慧這些東西,反而把它們當做無用的閑家具,甚至於這些閑家具都沒得。這充分表現了禪是一物無倚的,是淨裸裸赤灑灑沒可把的。
  可是,如果沒有這些所謂的閑家具的話,僧人們又該如何修行呢?
  望著李翱迷惑不解的眼光,惟儼禪師隻得繼續開示道:“李刺史欲得保任此事,直須向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閨合中物舍不得便為滲漏。”
  高高山頂立,深深海底行。這是中國禪宗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句話。自從惟儼禪師的這句話傳入江湖後,立即就被所有的佛學院寫進了各自的教案中,成為了老師們教育學生的重要禪語。
  登山不到頂,不知宇宙之寬廣。入海不到底,不知滄溟之淺深。所以,一個禪客,既要知道寬廣也要知道淺深。要能上,更要能下。要能經得住山林的孤寂和清冷,也要能入得了紅塵的繁華和喧囂。如此,才能徹悟大事,縱橫於天地間,不受人惑,且能作得天人師。
  數十年後,有僧人曾經問唐朝末期的鏡清道怤禪師:“如何是高高山頂立?”
  道怤禪師道:“隻處峭峭。”
  這個僧人繼續問道:“如何又是深深海底行?”
  道怤禪師道:“深湛履踐。”

  後來,惟儼禪師登山經行,望月長嘯,聲震九十裏。弄得整個江湖為此驚歎不已。
  李翱獲知後,立即寫了一首詩送給惟儼禪師。
  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
  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笑一聲。

  當然,李翱在其一生中,最重要也是最著名的作品,是他創作的《複性書》上中下三篇。
  《複性書》可以說是宋代理學的根本來源,對於宋代的儒家、理學家們有著非常重大的影響。即便是陸九淵和王陽明之心學,也是深受《複性書》之影響。
  可是,縱觀《複性書》,其要旨皆從禪而來,隻不過把一些詞語和語句從佛語禪語轉用成了儒語或俗語而已。
  由此可知,李翱在惟儼禪師那裏,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的。

  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十二月六日,惟儼禪師來到了法堂上,忽然,惟儼禪師扯起個嗓門高聲大喊了起來:“法堂要倒了,法堂要倒了。”
  跟隨在惟儼禪師身邊的人和法堂外麵的人一聽,一個個不由得大驚失色,大家趕緊七手八腳的找來木柱,然後在各個方向上把法堂撐住。
  惟儼禪師在一旁舉手把他們招過來道:“你們都沒有領會我的意思啊。”
  說完後,惟儼禪師就來到禪座上,端坐著圓寂了,享年八十四歲。
  惟儼禪師圓寂後,他的入室弟子衝虛等人在藥山寺東邊修建了墓塔,把惟儼禪師全身安置在了那裏。
  唐文宗得知惟儼禪師圓寂後,敕與惟儼禪師“弘道大師”的諡號,敕與墓塔“化城”之號。
  可是,惟儼禪師的碑銘卻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來撰寫。
  惟儼禪師圓寂八年後,他的弟子拿著惟儼禪師的個人資料,來到了京城,先是找到了崇敬寺的主持,想請這個主持來給惟儼禪師撰寫碑銘,這名主持的表弟是唐伸,唐伸文采出眾,又是個有名聲的官員,所以大家最終禮請了唐伸來為惟儼禪師撰寫了碑銘。

  惟儼禪師的藥山寺盛極一時,在當時是為天下禪學的中心之一。跟隨惟儼禪師學習的弟子也是非常的多,不過,最終獲得惟儼禪師印可的禪師,按照記載其法嗣最多的《景德傳燈錄》所載,也隻有區區十人而已。在這十人中最著名者,當屬雲岩曇晟、道吾圓智、船子德誠、高沙彌數人。
  其中雲岩曇晟的弟子洞山良價禪師,更是創立了禪宗五家之曹洞宗。
  不過,世事滄桑,曾經是天下參禪悟道之士心目中之聖地的藥山寺,在經過多次興廢後,最終在近代那場眾所周知的浩劫中,被摧毀得麵目全非不忍直視了。好在近年來,當地花了大量的功夫重建藥山寺,現在藥山寺已是頗具規模,值得一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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