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46 功德圓點紅爐雪 自在伏牛羽飛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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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禪宗演義連載之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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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四川紅塵洗夢

讚  播梵音於禪話,傳大悲於有緣

第二十節 紅爐點雪

  石頭希遷在當時雖然是唯一可以和馬祖道一並駕齊驅的禪宗江湖龍頭老大,可是因為其禪法犀利,致使很少有人能在他的學校畢業。按照記載他的學生人數最多的《景德傳燈錄》來看,也隻有二十一人而已,而且其中還有八人隻有名字而無機緣語句記錄。
  所以,在禪宗江湖中,一個禪師能擁有石頭希遷頒發的畢業證書,那絕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
  而長髭曠禪師,就是少數擁有這種畢業證書的人。

  長髭曠禪師,公元740年出生於湖南株洲市攸縣一戶曠姓人家,因為他特別傾慕長須之人,所以他長大後就一直把自己的胡須保留著,即便是以後出家為僧,腦袋上的頭發全部剃光了,他也把自己的長須完好的保留著。
  長髭曠禪師的這個造型在當時識別度那是非常的高啊,所以從此後大家都以長髭曠來代指他,而他的法號,反而沒人稱呼了,致使今天的我們已經無從得知長髭曠禪師真正的法名了。
  長髭曠禪師生活在湖南株洲市攸縣,而此時在湖南南嶽的石頭希遷和在江西的馬祖道一,已經在天下掀起了走江湖的浪潮。
  風氣傳來,長髭曠禪師也按捺不住了,他馬上背起包裹,一路跋涉來到了同在湖南的南台寺參拜石頭希遷禪師。
  在希遷禪師的惡辣鉗錘之下,長髭曠禪師很快的就領悟了石頭宗的禪法大意。
  後來,長髭曠禪師又不遠千裏來到了廣東曹溪寶林寺,參拜六祖慧能大師的真身墓塔。完事後,長髭曠禪師也沒有到處遊方,而是直接回到了南嶽希遷禪師那裏。
  希遷禪師看到長髭曠從外麵遊方回來了,於是問道:“你到哪兒遊方去了啊?”
  長髭曠道:“我到曹溪寶林寺參拜慧能祖師真身墓塔去了。”
  希遷繼續問道:“大庾嶺頭一鋪功德成就也未?”希遷禪師的意思是你覺得你自己的學業怎樣了啊,能不能從我這兒畢業呢?
  長髭曠禪師當然知道師父的意思,於是毫不謙讓的道:“成就久矣,祇欠點眼在。”長髭曠的意思更為直截了當,我的禪宗課程早就學習完了,就等著你給我進行畢業論文答辯,然後給我發畢業證書了。
  希遷禪師道:“莫要點眼麽?”你要進行畢業論文答辯嗎?
  長髭曠毫不猶豫的道:“便請。”我早就準備好了,就等著你出題了。
  要我出題,那簡單啊。希遷禪師馬上就蹺起一足示之。希遷禪師的禪法以犀利見長,當然不會出書本上的試題來考核自己的學生。
  長髭曠一見,便立即跪在地上,對著希遷禪師禮拜不已。
  希遷禪師卻繼續勘辯道:“你這小子明白了什麽道理,就在這裏禮拜不已?”
  長髭曠沒有回答,依舊不停的對著希遷禪師禮拜。
  希遷禪師上前一把抓住長髭曠道:“你到底明白了什麽道理就在這裏禮拜不已?快說。”
  長髭曠禪師抬起頭來對著希遷道:“如紅爐上一點雪。”
  希遷禪師一聽,不由得非常的高興,急忙連聲道:“如是,如是。”
  自然,長髭曠禪師的畢業論文答辯通過了,他也就獲得了希遷禪師親手頒發的為數不多的畢業證書。
  長髭曠禪師紅爐點雪之語,是中國禪宗史上,最有詩情畫意,最奇妙絕倫、最富禪意的話語之一。
  紅爐上一點雪,意境非凡,造語奇特,深得禪家三昧。實在是難得一見的奇言妙句啊。
  紅爐,白雪,紅白相間,從而讓人視覺不單調索然。
  火焰相對來講是長久的,所謂薪盡火傳。而遇火即溶的雪花卻是轉瞬即逝的。在這裏,長久與短暫,是如此的交融而又引人深思。
  靜止的爐子和飄動的雪花,動靜相宜,從而事物不至於死沉枯寂。
  安放於大地之上的紅爐,自然是穩重的,而飄舞於空中的那點雪花自然是輕浮無依的。在這裏,輕與重,穩固與輕浮,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動中顯靜靜中顯動而動靜合一。
  紅紅的火焰熊熊的燃燒著,不斷爆發出向上的生機。而那點雪花,卻是遇火即滅的。在這裏,生與死表現得如此的從容和美麗。
  紅紅的火焰,是熱的,而雪花,自然是冷的,冷和熱,同時出現在你的眼裏,讓你感覺熱中有冷,冷中有熱,冷熱二態,雖水火不容卻又圓融如一。
  紅紅的火爐和飄舞的那點雪花,本來是毫不相幹的兩個事物,可是他們在禪師的眼裏,卻異常完美的組合在了一起。
  而且,那點飄舞的雪花,在常人的眼裏,是絕對不能在紅紅的火焰上麵停留的。可是,在禪師們的眼裏,這點雪花,卻是絕對可以在火焰上停留的。
  在世人的眼裏,不是生,就是死,而佛家卻要說不生不滅。
  在世人的眼裏,不是來,就是往,而佛家卻要說不來不往。
  在世人的眼裏,不是空,就是色,而佛家卻要說不空不色。
  …………
  在禪師們的眼裏,世人眼中的相對對待和絕對對待,都是不存在的。在禪師們的眼裏,也是沒有世人眼中所謂的二元對立的。
  這個世界的萬事萬物,在禪師們的眼裏,都是和諧統一的,都是圓融如一的。所以,世人眼中的種種不可能,在禪師那裏,就變成了完全可能,並且還是家常便飯。
  而且,禪,是無法準確言說和理性思維的,既然不可言說無法思維,那麽,就請你看看紅爐上飄舞的那點雪花吧。
  曆朝曆代的禪師們雖然常常有絕妙之句,可是像紅爐點雪這樣既富含禪意而又極有文學性且靈動異常的句子,還是比較稀少的。
  所以,長髭曠禪師紅爐點雪之語一經傳出江湖後,立即就引起了所有參禪悟道之士的高度關注和強烈反響。古往今來,眾多的禪林高手對此作出了非常多的偈、頌、代、別來表達自己不同的見解,可謂熱鬧非凡啊。
  五代時的報慈文遂禪師評說道:“且道長髭恁麽祇對具眼不具眼?若具眼,為甚麽請他點眼?若不具眼,又道成就久矣。且作麽生商量?”
  五代安國義聰禪師雲:“長髭好不丈夫,可惜一鋪功德被人玷汙了也。當時待垂一足,便與掀倒禪床,不為分外。”
  北宋禪宗江湖頭號評論家雪竇重顯禪師評論道:“無眼功德,有什麽點處。”
  北宋佛印了元禪師評唱道:“可惜勞而無功。”
  南宋禪宗第一高手大慧宗杲禪師雲:“眾中商量甚多,或雲無眼功德有甚點處,或雲莫要點眼麽,待他道便請,好劈脊便打。若恁麽,未免穢汙這鋪功德。宗杲即不然,待這老漢垂下一足,但道起動和尚。”
  北宋五祖法演禪師作偈道:
  紅爐一點雪,知音瞥不瞥。
  龜毛扇子扇,泥牛一點血。
  南北宋交際間的心聞曇賁禪師作偈道:
  一足垂來親點眼,嶺頭功德已圓成。
  長髭隻怕精神露,卻指紅爐片雪輕。
  南宋禪宗大家無準師範禪師作偈道:
  南嶽峰前老石頭,憐兒何事不知羞。
  為人點眼長伸腳,直至而今懶不收。

  長髭曠禪師從石頭希遷手中拿到了含金量頗高的畢業證書後,便決定回到自己的老家攸縣繼續居山修行。
  當長髭曠禪師回到老家攸縣時,烏井村旁有座高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此山不但峰巒疊嶂,林木茂盛,而且前麵還靠著清澈的河水,實在是個可以居山修行的寶地啊。
  於是,長髭曠禪師便進入山中,找了一處清幽之地結茅而居。
  就這樣,長髭曠禪師就一個人在山中開始了艱苦的修行。時間稍長,附近的人們也就注意到了山中這個刻苦修行的僧人。在古時候,人們對於居山修行的僧人都是敬佩有加禮遇有加的。而且,更為關鍵的是,長髭曠禪師可不是浪得虛名之人啊,他可是擁有含金量頗高的畢業證書的高手呢。
  自然,一來二去的,前來找長髭曠禪師求學、交流、切磋的人,就逐漸的多了起來。串門的人一多,長髭曠禪師在山中的那幾間茅草屋自然就不夠用了。
  於是,在廣大信眾的幫助下,長髭曠就在山前一處平地上購買了一塊地基,修建了一座寶寧寺,來作為自己正式弘法的基地。
  長髭曠禪師正式創立寺院開山授徒,消息傳出後,自然就引起了江湖中人的高度關注。

  這天,長髭曠禪師的師弟,赫赫大名的龐蘊也來到了寶寧寺拜訪師兄。長髭曠看到師弟來了,於是就召集大家上堂聽課。
  同學們都來齊了,長髭曠坐在講台上,正準備給大家上課,龐蘊從人群中站出來道:“各請自檢好。”
  於是,長髭曠便翻開教案,給大家上課。而龐蘊卻來到長髭曠的禪座右邊站立著。
  下麵馬上就有學僧站起來提問道:“不觸主人公,請師答話。”
  長髭曠馬上指著龐蘊問他道:“還認識龐居士嗎?”
  這個學僧道:“不認識。”
  龐蘊一聽,上前一把將這個學僧抓住道:“苦哉,苦哉。”
  麵對龐蘊的這個作略,這個學僧卻不知該如何回語應答。
  龐蘊看他不能應對自己的機鋒,便一把將他推開了。
  看到自己的學生不能應對龐蘊的禪機,長髭曠禪師便問龐蘊道:“師弟啊,剛才這個學僧該不該挨拄杖呢?”
  龐蘊道:“待伊甘始得。”
  長髭曠道:“師弟隻見錐頭利,不見鑿頭方啊。”
  龐蘊道:“師兄這樣說話,我聽著無所謂。要是外人聽到了,就不太好了。”
  長髭曠追問道:“不好個什麽?”
  龐蘊笑著道:“師兄隻見鑿頭方,不見錐頭利啊。”
  紅塵洗夢曰:錐頭利,鑿頭方。鑿頭方,錐頭利。老婆是妻子,妻子是夫人。但見皇風成一片,不知何處有分疆。

  這一天,李行婆來到了寶寧寺拜訪長髭曠禪師。李行婆雖然我們現在不知道她的真實姓名了,但是她在當時可是難得一見的女中豪傑啊,在後來專門記錄禪宗江湖女中豪傑的書籍《優婆夷誌》中,她可是名列其中的呢。
  長髭曠禪師看到李行婆來了,便問道:“還記得在絳州時事麽?”
  李行婆道:“非師不委。”這個事情不是師父你還真沒人知道呢。
  長髭曠卻不肯李行婆的答語:“多虛少實在。”
  李行婆馬上反問道:“有甚諱處?”
  長髭曠立即使出殺人刀出來道:“念你是女人,我就暫且不用拄杖打你了。”
  李行婆自然是有功夫在身的,麵對長髭曠的殺人刀,李行婆以守為攻道:“可是我從來都不會見到師父的過失的。”
  長髭曠馬上道:“我的過失在甚麽處?”
  李行婆還是以守為攻道:“師父沒有過失,難道我就有什麽過失嗎?”
  長髭曠逼問道:“無過的人作麽生?”
  李行婆馬上豎起拳頭道:“與麽總成顛倒。”
  一番交鋒,長髭曠不由得對李行婆讚賞道:“實無諱處。”你實在是沒有什麽可以忌諱的,也實在是沒有什麽過失的啊。
  南北宋交際間的大圓智禪師作偈評唱道:
  長髭李行婆,相見打破鍋。
  彼此兩無失,是非轉更多。
  大圓若見伊,掃蕩葛藤窠。
  奉勸參學者,休哆哆囉囉。
  咄。
  對於長髭曠和李行婆兩人的機鋒往來,明朝末期的高僧憨山德清評唱道:“咄咄俗師,頭白齒豁,猶見人過在。婆雖女身,毒拳孤立,能縱能奪。阿師那得自諱,特地兒擔枷過狀,又乃瞎棒倒行,豈不大屈?究竟若何伸雪:點石化為金玉易,勸人除卻是非難。”隨即他又作偈評說道:“獨犬吠虛,千猱啀實。拗直作曲,棒教誰吃。”

  長髭曠禪師有一天在廊下行走,有個僧人碰見了,趕緊給長髭曠合掌問訊。
  作為師父,自然是不會放過任何開示學生機會的。所以長髭曠便道:“步步是汝證明處,你還知道麽?”
  這個僧人道:“不知。”
  長髭曠繼續啟發道:“汝若知,我堪作甚麽。”
  僧人聽後,便立馬給長髭曠作禮。
  長髭曠禪師一見,便半是表揚半是自嘲的道:“我如此太不堪了,而你卻表現得很好。”看來,這個僧人實在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啊。

  長髭曠禪師有天在寺院經行,看見有個僧人走了過來,長髭曠忽地上前一把將他捉住,然後道:“獅子兒?野犴屬?”意思是你是個認真學習刻苦專研的棟梁之才呢,還是個隻曉得在學校混日子不思進取的末流學生?
  這個僧人看到師父勘辯自己來了,也沒答話,而是直接用手作撥眉的動作來給長髭曠看。看來,這個僧人對於禪宗的招數,還是明白點的。
  長髭曠半肯半不肯的道:“雖然如此,猶欠哮吼在。”
  這個僧人上前一把抓住長髭曠道:“我偏要行此一機。”
  話音剛落,長髭曠抬手對他就是一巴掌。
  這個僧人自然就把手放開了,不過他卻拍手三下,繼續表達著自己的禪機。看來,他對於禪宗課程,還是學得很認真的。
  長髭曠繼續勘辯道:“你如果見到跟你一樣的人,你還甘願如此作略嗎?”
  這個僧人道:“終不由別人。”我要怎樣表演就怎樣表演,跟別人有什麽相關呢。
  就在此時,長髭曠禪師卻用手作撥眉的動作來給他看。
  既然你學我的招數來應對我,那我也用你的話語來回答你就是了。這個僧人馬上道:“猶欠哮吼在。”
  長髭曠禪師道:“料想不由別人。”
  看來,這個僧人的學習成績非常好啊,別人(包括師父在內),終究是不能左右他的言行的了。

  這天,有個走江湖的僧人前來參拜長髭曠禪師。
  長髭曠問道:“你從哪裏來的呢?”
  僧人回答道:“安徽九華山控石庵來的。”
  長髭曠繼續問道:“庵主是什麽人?”
  僧人不動聲色的道:“是馬祖的得法弟子。”
  既然是馬大師的得法弟子,那一定是赫赫有名的了。於是長髭曠繼續問道:“他叫什麽名字啊?”
  這個僧人依舊門風緊閉的道:“我不曉得他叫什麽名字。”
  長髭曠馬上逼問道:“是他不知道你的名字?還是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僧人反擊道:“師父眼在什麽處?”我如此的緊守關隘滴水不漏,你作為有石頭希遷正宗畢業證書的高手,還看不出來嗎?
  長髭曠怎麽會看不出來呢,他也反擊道:“別說是你,就是控石庵的庵主親自來,也須吃棒。”看來,長髭曠禪師果然繼承了石頭希遷犀利迅猛的禪法啊。
  這個僧人看到長髭曠如此強勢,立即以退為進的道:“賴遇和尚,放某甲過。”你不是想打人嗎,那你玩你的去,隻是不要把我扯進去就行。
  長髭曠看到這個僧人確實腳跟穩固滴水不漏,也不由得表揚道:“就算是百年以後,想要再遇到像你這樣的僧人,也是不容易的了。”
  不過,後來宋朝禪宗江湖的頭號評論家雪竇重顯禪師卻這樣評論道:“是則是。二俱作家,且不解收虎尾,隻解據虎頭。若是德山令行,並須瓦解。”
  隨後的資福廣禪師也評唱道:“熱焰川流洪浪雲湧,這僧能聿身徑過固是難得,惜乎末後被人陰蛀,全然不知。何也?信所謂祇能慎初不善護末。資福今日為伊護末,貴圖與古人相見。待道百年後討個師僧也難得,則向道:是何言歟。管教長髭開粥度夏。”

  大約在公元815年左右,石頭宗門下的頭號老大藥山惟儼禪師,指派他門下的頭號弟子雲岩曇晟來到寶寧寺深造禪宗課程。
  對於自己的師侄來參學深造,長髭曠自然對雲岩曇晟用心指導,悉心培養的。
  雲岩曇晟在長髭曠的寶寧寺深造後,來到了湖南醴陵市雲岩山大弘石頭禪法,其弟子洞山良價,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創立了禪宗五家七宗裏的曹洞宗。
  長髭曠禪師名震江湖,且在寶寧寺弘法多年,江湖中人前來參學者眾多,可是在禪宗典籍中,卻隻有石室善導禪師一人作為其法嗣有明確的機緣語句記載。
  公元830年,長髭曠禪師在寶寧寺圓寂,享年九十一歲。這個歲數,不論是在古代還是在現在,都是高齡了。
  長髭曠禪師圓寂後,被弟子們安葬在了寺院後山,而且,非常值得高興乃至慶幸的是,長髭曠禪師的墓塔,沒有在曆史無情的煙火中湮滅,直到今天,它還好好的屹立在湖南攸縣寶寧寺後山中,享受著廣大信眾虔誠的香火。

 

第二十一節 伏牛自在

  伏牛自在禪師,俗家姓李,公元741年出生於浙江湖州市。
  自在禪師是個與佛有緣之人,出生時就有一些奇異的瑞相出現,稍微大點後,自在禪師不論坐在那兒,都是像個佛教徒一樣跏趺而坐,也不知他是從哪兒學來的。家裏的人也好,街坊鄰居也好,一個個看到後,都覺得非常的詫異。
  等到歲數再大點後,自在禪師便決定出家為僧。
  自在禪師生活在浙江湖州市,而在當時的禪宗江湖中,在浙江、江蘇一帶,最牛掰的禪宗門派,就是徑山法欽的牛頭宗。
  於是自在禪師辭別家鄉的親朋好友,來到了浙江杭州的徑山寺,在法欽禪師那裏落發為僧。
  大約在公元760年,自在禪師二十歲的時候,他又來到了杭州市淳安縣的一座寺廟受了具足戒。這樣,自在禪師就成為了一名正兒八經的僧人。
  在那個時候,石頭希遷和馬祖道一掀起的走江湖浪潮,早就席卷天下了,弄得天下參禪悟道之士,都以沒有到希遷和馬祖那兒去拜過碼頭為憾。
  所以,自在禪師也背上小包袱,一路跋涉,來到了江西贛縣龔公山,參拜當時禪宗江湖的第一高手馬祖道一。
  法欽禪師是當時禪宗江湖十大掌門人之一,禪門功夫自然是相當精湛的,自在禪師在法欽那裏學習過幾年,自然是獲益良多。現在又有天下第一高手的悉心指導,自在禪師的禪宗功夫那是進步神速啊,沒幾年就獲得了馬祖道一親自頒發的畢業證書。
  為了曆練自在禪師,馬祖道一特意安排他去給南陽慧忠國師送信。
  南陽慧忠乃是馬祖的師叔,是當時禪宗江湖中輩分最高的人物,其禪法同樣讓整個禪宗江湖歎為觀止。
  自在禪師到了南陽慧忠那兒,兩人自然一番切磋,自在禪師那是受益匪淺啊。
  鳥兒的翅膀硬了,自然要離開老巢去翱翔藍天搏擊長空的。自在禪師也是如此啊。大約在馬祖道一圓寂的那年(公元788年),他來到馬祖的方丈室給馬祖辭行。
  馬祖看到又有弟子要分化一方了,自然是非常高興的。
  自在禪師道:“師父啊,我就要離開您了,不知師父還有什麽要對弟子交代的沒有?”
  馬祖望著自在和藹的道:“自在啊,你可要記住了:逢牛則止。”
  古代的那些大師們,為了弟子們的弘法,常常都會對弟子說出一些讖言出來的,馬大師也不例外啊。
  自在禪師領受讖言後,便和師兄紫玉道通結伴一路往北,來到洛陽遊方。
  在洛陽待了一段時間後,自在禪師和紫玉道通分手,一個人來到了洛陽嵩縣白河鄉遊曆。
  自在禪師來到白河鄉後,看到這裏有茫茫的原始森林,樹木簡直遮天蔽日,而且山林清幽,溪澗清澈,不由得立馬就喜歡上了這個山林。
  自在禪師本就是個喜愛清幽之人,這下碰上如此寶地,自然是不會放過的,於是他便一個人往山中走去。
  當自在禪師走到一個山嶺的時候,正好碰上一個當地的老鄉,於是自在禪師便上前問道:“請問施主,此地叫什麽名字啊?”
  老鄉回答道:“此地名叫野牛嶺。”
  野牛嶺,自在禪師聽後,忽地心裏一動,師父叫自己逢牛則止,看來,師父讖言所指之處,應該就是自己相中的這個地方了。
  自在禪師滿心歡喜的謝過老鄉後,就大踏步的往嶺中走去。
  不料沒走兩步,就被這個老鄉追上來一把抓住了。
  老鄉滿臉詫異的道:“師父,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自在禪師道:“過嶺進山去啊。”
  可是老鄉依舊拉著自在禪師的手不放:“師父不能過嶺去啊。”
  自在禪師不解的道:“為什麽我不能過嶺去呢?”
  老鄉道:“我看師父是外地人,不知嶺上的情況啊,此嶺上有一隻異常凶狠的野牛盤踞,平時潛伏於森林中,隻要看見有人過嶺,它便會衝出來把人咬死,平常就是普通的獵人帶著刀箭都不敢與它對抗。所以平時有旅客非要過嶺的話,都是成群結隊作伴而行,一路上不但要鳴金喧鬧,而且還得有獵人護衛。現在師父單身一人要過嶺,肯定是凶多吉少啊。”
  原來如此。自在禪師道:“多謝施主提醒,不過,這隻野牛想必還傷不了我吧。”
  說完,自在禪師就一個人大踏步的往嶺上走去了,留下那個老鄉在那裏望著自在禪師的背影搖頭歎息。
  自在禪師一個人來到嶺上沒走多遠,果然遇上一頭異常凶悍的野牛當道,野牛老遠看到有人居然送上門來了,殺氣大起,立即惡狠狠的對著自在禪師衝了過來。
  自在禪師看見野牛凶神惡煞的衝了過來,卻也沒有驚慌。他馬上施法且念動咒語,並且望著野牛道:“如果這裏真的是道一師父對我的讖言之所,就請你馴服與我,並且給我指引方向。”
  也許確實是自在禪師施法起到作用了吧,剛才還凶神惡煞殺氣衝天的這頭野牛一衝到自在禪師麵前,立即就像一隻小貓咪般的馴服了下來,並且趴在了自在禪師的麵前搖頭擺尾的討好著。
  自在禪師也沒客氣,走過去直接就騎在了牛背上,然後對著這頭野牛道:“既然這個地方是道一師父讖言之所,你又算得上是這個地方的主人,那麽你就帶我走吧,等到了我應該建寺定居之地,你就停下來。”
  說來也奇怪,這頭野牛聽完自在禪師的話後,立即就起身載著自在禪師往山中走去,
  自在禪師是個外地人,自然不熟悉這裏,也就隻有聽任這頭野牛載著自己在山裏行走了。
  幸好沒走多久,野牛停了下來。
  自在禪師坐在牛背上左右仔細一看,隨即道:“此地雖佳,不過地方稍微狹小了點,你再找找看。”
  於是野牛又載著自在禪師往前走,沒過多久,野牛又停下來了。
  自在禪師從牛背上下來,前後一看,不由得讚歎道:“這個地方有山有林有池,而且人跡罕至,清幽異常,實在是個建寺的寶地啊。”於是,自在禪師便在地上跏趺而坐。
  就在此時,那頭野牛忽地不見了,然後有龍形煙霧從剛才野牛待的地方飛騰而起,並且雷聲大振。看來,這頭野牛原來是神龍所化啊。
  因為自在禪師在此降服了凶悍的野牛,所以人們便把這座廣大的山稱之為伏牛山,自在禪師從此也在禪宗江湖中以伏牛自在著稱了。
  而自在禪師在廣大信眾的幫助下,就在那個地方修建了一座雲岩寺作為自己弘法的根據地。不但如此,隨著弘法的深入,自在禪師還在伏牛山周圍建造了七十二處精舍來作為弘法的基地並安置前來參學之人。想當年馬祖道一為了更好的弘法,也是在江西四處建立寺院精舍。在這點上,自在禪師和他的師父馬祖道一完全一致啊。而由此,今天的我們也可以想象到當年自在禪師弘法之盛。
  當然,如此多的參禪悟道之士來到伏牛山參學,吃飯就是個大問題了。所以,自在禪師也是在伏牛山嚴格推行農禪製度的。在這一點上,自在禪師又和他的掌門大師兄懷海禪師高度一致。
  自在禪師生性清淡且愛慕山林,所以,自在禪師的禪法也是以煉養心性、韜光養晦、縱情山野為主。
  不過,對於師父馬祖最為著名的非心非佛即心即佛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之禪理,自在禪師作為擁有正式畢業證書的弟子,對此還是相當有心得的。
  所以,有一天他來到課堂上給同學們上課時,公開宣講道:“即心即佛,是無病求藥句。非心非佛,是藥病對治句。”
  自在禪師的這個思想,在馬祖道一的學生中,是獨一無二的見解。所以,任何時候的學生,都要把書本上的東西和老師嘴裏的東西,變成自己的真知灼見,才能行走於江湖且立於不敗之地啊。
  這不,又有思想活躍見解獨特的學生站起來逼問道:“請問師父,如何是脫灑的句?”
  這個學生這句話非常的厲害啊,馬祖道一的非心非佛三句話早已傳遍江湖且被參禪悟道之士引為準的了,可是這個學生卻並不把這三句話放在眼裏,而是要詢問超過非心非佛三句話的話語。禪宗,講究不仰人鼻息,不拾人牙慧,對於“那個”,必須要從自己的胸襟中一一流出,從而有自己的真知灼見。看來,這個學生想有超師之見啊。而這,才是禪宗能興旺發達且名師輩出的最為根本的原因。
  不過,這個學生的問題,對於任何人來講,都是非常難以回答的啊。
  幸好,自在禪師並非浪得虛名的,麵對學生的逼拶,他平靜的回答道:“伏牛山下古今傳。”
  管你非心非佛也好即心即佛也罷,管你是不治之病也好救命的神藥也罷,那些玄之又玄妙之又妙的東西,對於我來講,實在是沒有什麽閑功夫去在意的。對於我來講,如今在伏牛山上上課時你問我答,放學後開荒種田的生活才是活生生的存在,才是最真實的道理,而且這種最真實的生活和最真實的存在會在我的教導下,在伏牛山一直弘傳下去。
  自在禪師的答語自然是頭正尾正十分高妙的,不過,這個學生又要如何說上一句,才能應對自在禪師的禪意且能讓他另眼相看呢?
  若是紅塵洗夢,當自在禪師道“伏牛山下古今傳”後,便立即道:“是什麽話語?”保管自在刮目相看。

  自在禪師韜光養晦縱情山野,所居之處森林茂密,遠隔人煙。不但如此,自在禪師還特別喜歡那些曾經有古代高僧隱居過的寺院。
  所以,自在禪師在主持伏牛山雲岩寺的同時,也不忘記在江湖中四處遊曆。
  洛陽龍門曾經是後魏三藏法師瞿曇般若流支翻譯經書處,所以自在禪師來到龍門香山寺靜居了一段時間,並在這裏和師兄天然禪師成為了莫逆之交。
  他還來到過王屋山稠禪師解虎鬥處的甘泉寺。還到過嵩山梵法師所居過的馬跑泉。
  不過,自在禪師當上主持後,雖然也在江湖中行走,但是他的遊曆範圍主要是以伏牛山為中心,沒超出河南地界的。

  有一天,自在禪師正在方丈室裏靜坐,有個年輕的學生走了進來。
  自在禪師問道:“你有什麽事嗎?”
  年輕學生道:“師父,我想出去在江湖上闖蕩下。”
  僧人在禪宗江湖上遊曆,那是會增加很多的見聞,學到很多的東西,交到不同的朋友,領略到不同師父的招數的。所以,自在禪師非常高興的道:“好啊,好啊,你們這些學生就是應該到江湖中去遊曆一番才行啊。”
  於是,自在禪師馬上作了一首偈來給這個學生送行:
  放汝南行入大津,碧潭深處養金鱗。
  等閑莫與凡魚伴,直透龍門便出身。
  自在禪師這首偈頌不但氣勢頗高,而且從中可以看出自在禪師對於這個學生那是賦予了極大的期望的啊。
  這個學生一看,也馬上寫了一首偈頌來回答師父:
  魚龍未變誌常存,變了還教海氣渾。
  兩眼不曾窺小水,一心專擬透龍門。
  千回下網終難係,萬度垂釣誓不吞。
  待我一朝鱗甲備,解將雲雨灑乾坤。
  從這首偈頌看來,這個年輕的學生頗有遠大的誌向啊,實在不是那些凡魚所能比擬的呢。
  果不其然,這個學生遊曆回來後,在自在禪師的悉心指導下,最終接了自在禪師的班,成為了伏牛山雲岩寺的第二任主持。

  自在禪師除了禪宗功夫精湛外,還十分愛好文學創作,他曾經創作過《三傷頌》,以燕子、鵽鳩、蜜蜂終日辛勤勞作為喻,來說明芸芸眾生為了功名利祿富貴榮華奔波不已,卻最終一無所得,由此勸誡世人放下心中的貪嗔癡,找回自己的本來麵目,從而平靜而單純的生活在世間。
  自在禪師的《三傷頌》傳入江湖後,就以其言辭活潑、簡單易懂、比喻貼切而深刻、並且富含佛理而受到了教內教外的廣泛傳頌,那些普通的信眾對於《三傷頌》的熱愛程度,甚至超過了許多的經文。
  《宋高僧傳》中還記載有一則奇異的故事,說是五代時有個姓高的女子因為違反戒律,在重病彌留之際被黑無常將其帶入城隍廟受審。城隍神在曆數她所犯之戒後,就問她曾經做過什麽善事可以馬上說出來,以此來抵消她的罪孽。高姓婦女平時常常念誦佛經,可是在這個關鍵的時候卻一句也想不起來了。正在恐懼無助之際,她忽地憶起了自己念誦過的《三傷頌》和《一缽和尚歌》,於是她趕緊當堂念誦了起來。城隍神和一班隨從一聽,一個個先是肅然起敬,進而涕淚交加感慨不已,於是立馬就把這個人姓高的女子放回陽間了。
  高姓女子回過神來後,自然大肆宣傳《三傷頌》和《一缽和尚歌》,從而導致天下人人傳寫讀誦這兩篇作品。
  除了《三傷頌》外,自在禪師還創作有《三個不歸頌》傳世:
  割愛辭親異俗迷,如雲似鶴更高飛。
  五湖四海隨緣去,到處為家一不歸。
  苦節勞形守法威,幸逢知識決玄微。
  慧燈初照昏衢朗,唯報自親二不歸。
  峭壁幽岩往複希,片雲孤月每相依。
  經行宴坐閑無事,無道逍遙三不歸。

  自在禪師在晚年的時候,派遣了一個精通堪輿學的弟子南下江南,讓他在江南一帶給自己尋訪一處山水最佳之地作為自己終老之所。
  這個弟子奉命後,立馬就來到了江南一帶四處尋訪,最終在江西九江市都昌縣境內尋得一處風水極佳的寶地,於是他馬上回去給自在禪師匯報。
  自在禪師得知弟子尋到了自己的終老之所,於是把寺廟的事情交代好後,就帶著幾個弟子離開伏牛山前往九江市都昌縣。
  自在禪師一路南下,不過沒走多遠,當他們一行來到平頂山市葉縣的時候,當地禪宗江湖中人一看大名鼎鼎的自在禪師居然來到了自己的地盤,自然一個個都盛情相邀。就這樣,自在禪師在葉縣就沒能脫身南下。
  隨後不久,自在禪師在江湖上的那些好朋友又把自在禪師一路護送到了湖北隨州市開元寺,就這樣,自在禪師便在開元寺定居了下來。
  唐穆宗長慶元年,公元821年,自在禪師在隨州開元寺圓寂,享年八十一歲。
  自在禪師在伏牛山弘法,對於中國禪宗來講,是有著很大的貢獻的。
  首先,自在禪師在伏牛山弘法,規模宏大,使得伏牛山成為了一個禪宗弘法中心,並且在隨後的歲月裏,伏牛山都足以號稱佛教聖地。其在元朝時成為與五台山、峨眉山、少室山齊名的天下佛教四大名山,明朝時圍繞雲岩寺而建的寺院更是多達百十座,當時天下難有比肩者。
  其次,自在禪師在伏牛山同樣推行農禪製度,和師兄懷海禪師遙相呼應,使得農禪製度在更廣大的地方和更多的僧眾中傳播開來。
  再次,自在禪師和師弟鵝湖大義禪師、興善惟寬禪師、章敬懷暉禪師、如滿禪師等人在洛陽和長安兩京間弘法,而這些地方以前一直是神秀北宗的大本營,他們數人在這些地方弘法,一個個聲勢都很浩大,這就使得神秀北宗幾乎沒有容身之所了。隨後,自在禪師的師弟盤山寶積禪師來到幽州(今河北以北至遼寧以南地區)盤山寶積寺弘法,整個北方地區,幾乎就成為馬祖道一洪州宗的天下了。
  不過,世事滄桑,從前傲視天下的伏牛山雲岩寺,如今隻剩下三間異常老舊的殿堂,隱藏在深山老林中,默默的注視著這個世界的起起伏伏和生生滅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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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四川紅塵洗夢1Lv 14 時間:2021-05-30 14:33:19
 
 
  第二十二節 鳥窠道林

  鳥窠禪師,在中國禪宗典籍上,有兩個不同的記錄赫然在列。
  一是《宋高僧傳》中記載的鳥窠禪師。二是除了《宋高僧傳》以外的典籍中記載的鳥窠禪師。
  對比兩個鳥窠禪師,我們可以來看看它們的異同處。
  相同處:都姓潘。都居住於杭州秦望山的一顆大樹上,所以稱之為鳥窠禪師。
  不同處:《宋高僧傳》中記載其師父為百丈懷海禪師。別的典籍如《祖堂集》、《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等等記載其師父為徑山法欽禪師。《宋高僧傳》記載其法號為圓修,別的典籍記載其法號為道林。《宋高僧傳》記載其圓寂於唐太和七年九月二十二日,別的典籍記載其圓寂於唐長慶四年二月十日。
  此外,別的典籍中還記載有鳥窠禪師和侍者會通以及白居易等人的機緣語錄,而《宋高僧傳》卻沒有任何機緣語錄記載。
  綜上所述,紅塵洗夢決定放棄《宋高僧傳》所記載之資料,而采用別的典籍中所記載的機緣語錄。

  鳥窠道林禪師,浙江杭州市富陽區人,俗家姓潘,出生於公元741年。
  鳥窠禪師的母親朱氏想當年有一晚在睡覺時,夢見有日光竟然神奇的從自己的口中進入體內,自然覺得驚訝不已。不過,更讓人驚訝的是,第二天醒來後,朱氏竟然感覺自己有身孕了。
  更為神奇的是,等到後來鳥窠禪師誕生的時候,整個屋裏竟然充滿了聞著異常舒服的香氣,可是誰也不知道這股異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因為前有日光入朱氏口,後有異香滿室,所以家人就給鳥窠禪師取名為潘香光。
  不過,不知為何,鳥窠禪師九歲的時候,就來到寺院出家作童子了。到了二十一歲的時候,又來到了湖北荊州果願寺受了具足戒,從而成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後來又來到了京城長安西明寺跟隨複禮法師學習《華嚴經》和《大乘起信論》。
  在學習經論之時,為了指導鳥窠禪師禪修,複禮法師還把自己創作的《真妄頌》拿出來具體指導鳥窠禪師修禪。複禮法師的《真妄頌》在當時頗有名氣,也受到過教內很多高手的讚譽。頌曰:真法性本淨,妄念何由起?從真有妄生,此妄何所止?無初則無末,有終應有始;無始而無終,長懷懵玆理;願為開玄妙,析之出生死。
  這個偈頌所表達的佛理不錯,可是鳥窠禪師看後,卻馬上追問道:“初雲何觀,雲何用心?”看來,鳥窠禪師是想要追求書本背後所表達的真意啊。
  複禮法師被鳥窠禪師一問,竟然半天沒想出話來回答。
  鳥窠禪師看到複禮法師不能回答自己的問題,於是上前恭敬的給複禮法師叩了三個頭,然後就離開西明寺而去。
  既然你不能回答我的問題,解除我的疑惑,那麽我隻有另外尋找名師解惑了。
  正好在這個時候,徑山法欽禪師被唐代宗李豫下詔迎請到宮中說法,隨後李豫把法欽禪師安置在了長安章敬寺。這個時候大約是公元768年年底。
  此時的法欽禪師受到了皇室的無比尊崇,並且成為了中國佛教史和中國禪宗史上,第一個在生前獲得皇帝敕號的僧人。
  鳥窠禪師一看,自己所在的長安城裏竟然來了這種高手,真是天賜良緣啊。
  於是,鳥窠禪師立馬來到了章敬寺參拜法欽禪師。
  鳥窠禪師九歲出家,至今已在寺院學習佛法約十八年,自然是有比較好的佛學根基的,再加上鳥窠禪師更想弄明白書本背後的東西,這就更適合禪宗的口味了。所以法欽禪師和鳥窠禪師一番交談,雙方都是非常的滿意。自然,鳥窠禪師從此後就跟著法欽禪師學習正宗的牛頭宗禪法了。
  沒用多久,鳥窠禪師就從法欽禪師手中接過了牛頭宗的畢業證書。
  法欽禪師在京城裏隻待了一年多的時間,就南下回到了杭州,鳥窠禪師自然也跟著回到了杭州。不過,因為鳥窠禪師已經獲得了畢業證書,所以,他沒有跟隨師父一起居住在徑山寺裏,而是在杭州地界上四處行走江湖。
  這天,鳥窠禪師來到了杭州西湖邊上的永福寺。當鳥窠禪師走進去的時候,永福寺裏的僧人和那些佛教信徒正在為寺裏的辟支佛塔舉辦法會。
  當鳥窠禪師振動錫杖走進去的時候,法會上靈隱寺的韜光法師立即站出來嗬斥道:“如此莊重的法會,你怎麽可以振動錫杖發出聲音來幹擾呢?”
  鳥窠禪師馬上逼問道:“無聲誰知是會?”
  韜光法師一聽,半天沒有想出話來回答,看來,他隻是一個隻能依經解義的法師而已,對於禪家的作略,他實在是無可奈何的呢。
  鳥窠禪師一看對方跟自己不在一條線上,立即轉身就走了。

  鳥窠禪師本就是杭州人,再加上現在又在杭州地界上四處遊曆,對於杭州的山山水水自然是很清楚的。
  這天,他又來到了杭州秦望山遊曆。鳥窠禪師在山中一路遊山玩水,正行走間,忽地看見旁邊有一棵異常高大的鬆樹,這棵鬆樹不僅枝幹粗壯旁枝橫出,而且上麵的枝條盤根錯節,別說鳥兒在上麵作巢,就是一個人躺在上麵,那些密密麻麻盤繞在一起的枝條也是完全可以承受的。而且更讓人高興的是,枝條上麵的葉子,那是異常的茂盛啊,完全形成了一個天然的樹葉蓋子籠罩在那裏。
  鳥窠禪師看得喜出望外,這哪兒是什麽鬆樹啊,這分明就是一個天然的鬆房啊。
  這裏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環境清幽,還有天然的鬆房,不在這裏定居靜修,那實在是對不起自己的這個發現了。
  於是,鳥窠禪師立即就順著枝幹來到了大樹上那個天然的鬆房居住了下來。
  從此以後,鳥窠禪師便以這棵鬆樹為家了。因為他長年累月棲息於樹上,人們便把他稱之為鳥窠禪師,他原來的法號道林,反而沒有幾個人稱呼了。
  不過,這棵鬆樹是如此的龐大,大自然肯定不會讓鳥窠禪師一個人獨占的。這不,又有喜鵲飛來,就在鳥窠禪師旁邊的枝條上築起了真正的鳥巢,和鳥窠禪師做起了真正同巢而居的鄰居。
  喜鵲能在鳥窠禪師的身邊築巢,自然是因為鳥窠禪師不僅毫無殺氣戾氣火氣,而是一團和氣一股暖氣一身清氣,不然的話,那個鳥兒敢在人旁築巢而居呢。
  不但如此,喜鵲和鳥窠禪師的關係那是非常好的,它們常常在鳥窠禪師身邊跳來跳去的,而且隻要鳥窠禪師一招手,它們馬上就飛到鳥窠禪師手上來了。所以,有人又把鳥窠禪師稱之為鵲巢和尚。
  鳥窠禪師在秦望山的鬆樹上定居沒多久,有個名叫吳元卿的本地人,在二十二歲時,竟然辭掉了在皇宮裏的官職,來找鳥窠禪師出家為僧。
  鳥窠禪師經不住他的軟磨硬泡,隻好把他收下來作為侍者,並給他取了個“會通”的法號。
  會通禪師出家後,在鳥窠禪師的指導下,不是在誦讀大乘經論,就是在修習禪定,反正是晝夜精進,每天都忙得不亦樂乎。
  可是會通禪師每天認真學習,刻苦修禪,轉眼間十六年過去了,會通禪師還是沒有悟道,自然也就無法獲得師父頒發的畢業證書。
  會通禪師不由得心灰意冷,心想是不是自己這個學生不適合鳥窠禪師的牛頭宗禪法呢?那麽,自己就換個老師試試吧。
  於是,會通禪師背上小包袱,到鳥窠禪師的樹下來給師父辭行。
  鳥窠禪師看到自己的侍者要走,於是問道:“會通啊,你這是要上哪兒去啊?”
  會通禪師道:“弟子為法出家,可是在師父悉心指導下,十餘年來都不能悟道,現在弟子準備行走江湖,到各處去學習佛法。”
  鳥窠禪師不動聲色的道:“如果是佛法的話,我這兒也有一點點的啊。”
  會通禪師道:“如何是師父的佛法?”
  鳥窠禪師馬上從身上拈起一根布毛,並且送到嘴邊用嘴吹之。
  會通禪師一見,不由得當下大悟玄旨,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十六年來沒有白學啊。
  鳥窠禪師吹布毛公案誕生後,引起了後來非常多的禪林高手的不同評唱。
  北宋初期的神鼎洪諲禪師有天在給自己的學生上課時,把鳥窠禪師的這個公案給學生宣講了一遍後,然後馬上就從自己的身上也拈起一根布毛起來給學生們看,隨後也對著布毛吹了一下道:“會麽?以後不得辜負老僧。”
  北宋大溈懷秀禪師評唱道:“可惜這僧認他口頭聲色以當平生,殊不知自己光明蓋天蓋地。”
  多年後大慧宗杲聽說大溈懷秀禪師的評語後,不由得不以為然的道:“大溈懷秀恁麽批判,也未夢見鳥窠在。”
  元朝的楚石梵琦禪師評唱道:“侍者能於拈起布毛處便喝,免致諸方檢點。我恁麽道,也是為他閑事長無明。”
  天寶真禪師評唱道:“鳥窠與麽地,也是憐兒不覺醜,好與三十棒。何故?黃金自有黃金價,何必和沙賣與人。”
  北宋後期的枯木法成禪師作偈評唱道:
  顧視顰眉落二三,那堪重把布毛拈。
  承當直下便休去,眼裏無筋舉世嫌。
  南宋秀岩瑞禪師也作偈評唱道:
  鳥窠拈起布毛吹,萬仞孤峰對落暉。
  未舉已前先瞥地,早知不是丈夫兒。
  會通禪師在鳥窠禪師那兒獲得畢業證書後,並沒有離開鳥窠禪師,而是一直留在當地照顧師父,直到鳥窠禪師圓寂後,會通禪師才來到杭州招賢寺定居弘法,所以禪宗典籍中便以招賢會通來尊稱之。
  會通禪師在招賢寺弘法二十年後,遇上唐武宗在全國大規模滅佛,招賢寺被毀。會通禪師和一幫師兄弟來到鳥窠禪師的墓塔前拜別後,就進入深山隱居,從此後,就再也沒有人知道會通禪師的任何消息了。

  公元822年10月,原本在朝中擔任中書舍人的白居易從京師來到杭州擔任杭州刺史。
  白居易在當時那可是天下的頭號大詩人,並且是中國詩歌史上,繼李白杜甫之後,又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
  白居易雖然是個文人並且是個政府的高級官員,但他同時還是個虔誠的佛教徒。
  所以,當白居易來到杭州後,便開始四處拜訪當地的高僧,自然,鳥窠禪師居住於樹上這種獨特的修行方式傳到白居易的耳朵裏後,就更吸引了白居易的注意力。
  於是,白居易來到了秦望山中拜訪鳥窠禪師。不過,當白居易站在樹下,真真切切的看到鳥窠禪師居身於樹枝上時,不由得替鳥窠禪師擔心起來:“師父啊,我看你所居之處非常的危險啊。”
  鳥窠禪師卻反駁道:“刺史大人比我更危險啊。”
  白居易不解的道:“弟子要名氣有名氣,要錢的話,家裏也有點積蓄。而且弟子現在是坐鎮一方的地方大員,身份顯赫,隨從眾多,又有什麽危險呢?”
  鳥窠禪師道:“官場上個個勾心鬥角爾虞我詐,而且每個人的貪嗔癡如同薪火相續越燃越猛,各種是非得失榮辱在心中來回煎熬,人們爭強好勝巧取豪奪相互碾壓之性也是從來就沒有半刻停留過。在這種環境下生存,能沒有危險嗎?”
  對於這些東西,白居易在朝中那是深有體會啊,不然的話,他也不可能在京城裏幹得好好的,卻去主動要求到地方上來任職了。
  看來,這個鳥窠禪師對於佛法人情都是有著非常深刻的體悟的啊。
  於是,白居易又問道:“一日十二時中如何修行,便得與道相應?”
  鳥窠禪師平靜的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這個話語太簡單了嘛,而且完全沒有一個禪師那種奇言妙語之感。所以白居易道:“這個話,三歲小孩都曉得這樣說呢。”
  鳥窠禪師道:“三歲孩兒雖道得,百歲老人行不得。”
  不論是佛理禪道也好,人情世故也好,哪樣道理沒有書本講到過呢?哪樣道理大家不會口若懸河的說上半天呢?
  可是說歸說,真正能做到言行一致的人又有幾個呢?
  白居易聽後不由得感慨萬千,對著鳥窠禪師禮拜不已。禮拜完後,白居易馬上就要拜鳥窠禪師為師,鳥窠禪師推脫不掉,也就隻好同意了。
  白居易既然是當時天下頭號大詩人,麵對眼前這種高明的禪師,自然是要賦詩舒懷的。於是,白居易馬上揮毫賦詩一首獻給鳥窠禪師。詩曰:
  形羸骨瘦久修行,一納麻衣稱道情。
  曾結草庵倚碧樹,天涯知有鳥窠名。

  鳥窠禪師問道:“你是白家的人嗎?”
  白居易回道:“弟子白居易。”我叫白居易,自然是白家人啊。
  鳥窠禪師接著道:“你的父親姓什麽?”
  白居易聽得一愣,我的父親還用問嗎,自然姓白啊。可是如此簡單的問題,師父不可能不知道啊?那麽師父如此問話,自然是有他的用意的,可是這其中深含的玄機又是什麽呢?
  白居易雖然滿腹經綸,文才蓋世,可是對於這種禪宗的招數卻無可奈何。自然,他在鳥窠禪師麵前無言以對。
  回去後,白居易便在西湖邊上靠近秦望山的地方修建了一座竹樓,以方便自己隨時可以找鳥窠禪師請教禪法。自然,白居易在杭州刺史任上待了十九個月,還是跟隨鳥窠禪師學到了不少東西的。
  白居易離開杭州回到京城任職後,有一天到一座寺廟遊玩,看見有一名老僧在念經,白居易於是上前問道:“師父今年多大了啊?”
  老僧回答道:“貧僧八十五歲了。”
  白居易繼續問道:“你念了多少年的經書了?”
  老僧回答道:“我念了六十年了。”
  白居易立即逼問道:“少見啊,實在是少見啊。不過,出家自有本分事,作麽生是師父的本分事?”
  這個老僧一聽,半天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看來,他也隻是一個隻能照本宣科念念經文的僧人而已,縱使他念了六十年經。
  白居易看到這個老僧不能回答自己的問題,於是馬上寫了一首詩道:
  空門有路不知處,頭白齒黃猶念經。
  何年飲著聲聞酒,迄至如今醉未醒。
  如此看來,白居易在鳥窠禪師那裏學習了一年多,還是有些心得的呢。

  唐穆宗長慶四年(公元824年)二月十日,鳥窠禪師忽然告訴守在身邊的會通禪師道:“我和這個世界的緣分現在已經到頭了。”話音剛落,鳥窠禪師就坐在那兒圓寂了,享年八十四歲。
  鳥窠禪師圓寂後,他的弟子們就在秦望山中修建墓塔,安置了鳥窠禪師。不過,世事滄桑,現在鳥窠禪師的墓塔,已經在這個世界徹底沒有任何的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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